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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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员不值得我去当,”波茨纳普说下去,变得心平气和得多了,“就我的地位而言,这种事毫无意义。但是我并无意使他人以我为法,情况不同嘛。您觉得这个值得您去干,对您的地位来说意义是重大,是这样吗?”
维尼林认为确乎如此,但永远必须有一个条件他才肯这样认为,那就是波茨纳普要团结在他的周围。
“那么您不是来听我的意见决定取舍啰,”波茨纳普说,“好吧。那么我就不对您表示我的看法了。但是您的确要我帮忙。好吧。那么我愿意为您工作。”
维尼林当即求上帝祝福他,并且告知,特威姆娄已经投入了工作。波茨纳普对于竟然有人已经开始工作并不甚赞赏,——他认为这颇有些儿近于放肆——不过既然是特威姆娄,也就罢了,他说,他是个各方面关系还不算差的老娘们儿,不会坏事儿的。
“我今天没什么十分要紧的事要办,”波茨纳普又说道,“我去见几个颇有影响的人。我有个饭局,不过我可以让波茨纳普太太去,自己脱出身来去走走,我八点钟跟您一同进餐。重要的是,我们得就进展情况互通消息和交换意见。啊,我想想看。您必须找几个积极肯干的人,有绅士风度的,去四处走动。”
维尼林稍加思索之后,想起了布茨和布鲁尔。
“是我在您府上见过的那两位吧,”波茨纳普说,“行。他们可以干得好的。给他们每人派一辆车,以便走动。”
维尼林当即表示,拥有一位能给以如此高明的事务性建议的朋友,他感到何等幸运,而且他也的确是非常高兴,因为这个让布茨和布鲁尔二人去四处走动的主意,是一个有竞选气派的主意,让人看起来确是像煞有介事。离开波茨纳普,他轻车快马,闯进布茨和布鲁尔家里,这两位当即飞步奔入车中,向不同方向驶去,可见也是热情地团结在他的周围的。于是维尼林便向布列坦尼亚所信任的那位法律界人士处赶去,与他一同处理一些微妙的事务,并发表一封致选区独立选民书,宣称他即将来到他们中间接受投票,恰似一位海员返回童年时代的故乡一般。这句话说得奇妙无比,因为他这辈子就压根儿没上该地区去过,甚至此刻也不很清楚它到底在什么地方。
维尼林太太在这繁忙的几小时里也并未闲着。车驾刚一齐备,她便也一切齐备,马上登车出发,吩咐一句:“蒂平斯夫人府上。”那位迷人的人儿住在贝尔格莱维亚区伦敦的商人住宅区。边沿一家女人紧身胸衣店的楼上,底层橱窗里有一个跟活人一样尺寸的模特儿,模样极为标致,穿条天蓝色衬裙,一条束腹带正捏在手里,回转头来望着路上的行人,显出一种天真无邪的惊惶。难怪她会惊惶,原来她发现自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穿衣理装。
蒂平斯夫人在家吗?蒂平斯夫人在家,房间里光线很暗,而她的脊背正美妙地转向亮处(恰和底层橱窗里那位夫人一个样,虽然原因各异)。蒂平斯夫人大为惊惶,这么早——这位标致的人儿说是半夜三更地——便见到了她亲爱的维尼林太太,在这种感情影响下,连她的眼皮几乎都抬了起来。
维尼林太太对她语无伦次地提起,维尼林如何被提名竞选议员;当此时刻,如何需要团结一致;维尼林如何说到:“我们必须工作”;她身为妻子和母亲,如何前来恳请蒂平斯夫人参与工作;她的马车如何供蒂平斯夫人随意差遣,以便工作;她,这辆据说是崭新的漂亮马车的所有者,将如何安步当车地走回家去——即使走破脚底血染街衢也在所不惜,工作(她没有说明是怎样的工作),一直工作到鞠躬尽瘁,在小娃娃身边倒地而死为止。
“我的亲爱的,”蒂平斯夫人说,“放心吧;我们会把他搞进去的。”于是蒂平斯夫人便当真工作起来,也让维尼林家拉车的马工作起来;因为她成天都在那里马不停蹄地奔跑,拜访每一个她所认识的人,使她那引人入胜的才能和她那一把绿扇子的功用得到尽情的发挥,嘴里则格格不停地说:我的宝贝儿,您怎样想的?您以为我是个什么角色?您绝对猜不到啊。我在权充一位竞选事务代理人呢。到底竞选什么地方的议员?一个袖珍选区呀。为什么您来干这个?因为我的一位最最亲密的朋友买下了这个选区呀。我的最最亲密的朋友是哪个?是一位名叫维尼林的人。不能忘了他的夫人呀,那是我的另一位最最亲爱的朋友;然而,说真的,我还忘了他们的小娃娃呢,那是我又一位最最亲爱的朋友。我们上演这出小小的闹剧来装装门面,难道还不够有趣儿的!再说,我的宝贝孩子呀,逗乐儿的是,没人知道维尼林这家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也不认识任何人,他家一幢房子呀,是从阿拉伯神话的妖怪故事里来的,他家摆出的筵席呀,是《天方夜谭》里来的。您好奇了,想见见这家人,是吗,我亲爱的,嗨,您会认识他们的。上他家吃顿饭去。他们不会让您感到厌烦的,嗨,瞧是些怎么样的人来欢迎您吧。咱们去开个会,是自己人的晚会,我担保他们一分钟也不会来干扰您。您可真得去瞧瞧他家的金骆驼和银骆驼。我把他家的餐桌叫做骆驼队呢。千万来跟我们的维尼林一家共进一顿午餐吧,我的维尼林一家,归我独自占有的一家,我在世界上最最亲爱的朋友们!而首要的是,我亲爱的,您可一定得答应,袖珍选区投票的时候,您得投他一票哟,关心关心哟,让大家都只投票选他一个人;因为我们可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花费分文;我亲爱的,我们只能同意由那些廉洁奉公的——您叫他们什么来着?——那些自愿投票什么人来推举才行。
说来,迷人的蒂平斯所领会到的这种观点:认为上述工作和团结等等只是装装门面,可能有几分道理,不过也不尽然。这种乘马车的和两条腿的“走动”所发挥的作用,以及所打算发挥的作用——反正是一回事情——比漂亮的蒂平斯所能了解的要多得多。仅仅如此乘马车和用两条腿“走动”一番,已经造成了许多广泛的、似曾相识的名声。这种办法在议会事务上特别流行。不管您是打算选进一个人,或是选掉一个人,或是胜过一个人,或是支持修一条铁路,或者搞垮修一条铁路的计划,或是其他任何事情,再也没有比这种十万火急地四下走动一番更为公认有效的办法了——总之,再也没有比乘马车或是用两条腿走动走动更为有效的办法了。
大概是这套道理正在风行的缘故吧,确信自己在卖力工作的远不止特威姆娄一个人,他被波茨纳普占了上风,而波茨纳普又被布茨和布鲁尔占了上风。八点钟,当全体卖力工作的人士集合在维尼林家用餐时,毋须吩咐便知,布茨和布鲁尔专用的两部马车切不可离开大门口,必须从最近便的马房里提几桶水来,当场冲洗一下马蹄子,以便布茨与布鲁尔二位可以一有急需,立即动身。这两位敏捷的使者要求分析化学家留意,他们的帽子要放在能一声招呼、马上到手的地方。他们吃饭(他们确也饱餐了一顿)的神气,恰像两位负责一部救火车的消防队员,随时准备有某处漫天大火的消息传来。
维尼林太太在开饭时有气无力地说,如果必须这样干上好些天,她可有些吃不消。
“如果是必须这样干上好些天,咱们大家都会吃不消的,”波茨纳普说,“但是我们一定要送他进去!”
“我们一定要送他进去!”蒂平斯夫人说,一边嬉耍地挥舞着她的绿扇子。“维尼林万岁!”
“我们一定要送他进去!”特威姆娄说。
“我们一定要送他进去!”布茨和布鲁尔说。
严格说来,也确实很难指出有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该送他进议会去,袖珍选区的小小的交易已经做好,不存在反对他当选的问题。然而,大家一致认为,他们必须“工作”到底,如果他们不工作,就会发生某种难以预料的事情。同样大家也一致认为,他们已因身负重任,累得精疲力竭,必须增强实力,以待从事新的工作,因而需要维尼林家的酒窖给以一种特殊的补充。于是,分析化学家得到吩咐,要把他存货中的精华的精华提供出来,其结果是要大家这时说清楚一句“团结干”之类的话,都很有些困难了;蒂平斯夫人兴致勃勃地谆谆教诲,必须在他们亲爱的维尼林身边“团结站”,波茨纳普则主张要在他的四周“团结唤”,布茨和布鲁尔二人宣称,他们打算在他周围“团结转”;而维尼林则十分激动地感谢所有的忠实的朋友们,对他的站、唤、转。
在此心情振奋之时,布鲁尔想出一个念头来,对于这个日子来说,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主意啊。他看了看怀表,说(那样子很像盖伊·福克斯盖伊·福克斯,1605年一次天主教密谋案件中的主犯,他藏在地窖里,想把主教炸死。从前每逢11月5日,英国有焚烧此人肖像的风俗。)他现在要到众议院去走一遭,看看情况如何。
“我在议会走廊里待上个把钟头,”布鲁尔说,脸上做出一种非常神秘的表情,“假如情况好,我就不回这儿来了,不过明晨九点我要用车。”
“您干得不能再好了。”波茨纳普说。
维尼林对此项最新的效劳表示不胜感激。泪珠儿充盈在维尼林太太一双情深意浓的眼睛里。布茨显露出嫉妒来,他失利了,被认为是个脑袋瓜子次一等的人。他们全体拥向大门口给布鲁尔送行。布鲁尔对他的车夫说:“喂,你的牲口劲头儿足不足?”说时,用眼睛明察秋毫地把马儿打量一番。车夫说,他的马儿有劲头,好似一块奶油。“那就直奔众议院吧。”布鲁尔说。车夫缰绳抖起,布鲁尔一跃而入,车轮动时,全体向他告别,波茨纳普先生说:“记住我的话,老兄。这人有两下子;这人会有出息的。”
维尼林应该去给袖珍选区的选民们简练而且恰如其分地结结巴巴发表一篇演说了,陪他乘火车去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地方的,只有波茨纳普和特威姆娄两人。那位司法界人士立在袖珍选区所在的小火车站上,坐一辆敞篷马车,车上贴着一张印有“万岁!”字样的招贴,仿佛车厢是一面墙壁似的;他们招摇过市,穿过龇牙咧嘴的市民,向前驶去,一直奔向一幢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用支架斜撑着的镇公所门前,支架上挂有一些洋葱头和鞋带之类的东西。据这位司法界人士说,这就是市场所在;维尼林便从这幢大厦的前窗口,向洗耳恭听的大地发表他的演说。当他们刚一除帽,波茨纳普按照他和维尼林太太事先的约定,便立即打电报给这位妻子和母亲:“开始。”
维尼林在演说中通常会有的那些死胡同里迷失了路途,于是波茨纳普和特威姆娄便大声喊叫:“听呀,听呀!”有时,遇见一些非常倒霉的死胡同,他怎么也没法退转身子走出来。他们便“听——呀——!听——呀——!”地以一种滑稽而坚定的信念喊起来,仿佛这种别出心裁的做法使他们获得一种极其愉快的感受。然而,维尼林有两点讲得非常之好;他讲得实在是好,因此,人们认为,这定是受了那位受布列坦尼亚委托的司法界人士的暗示,他们曾在楼梯上短暂地交谈过几句。
第一点是这样:维尼林新颖别致地拿国家与轮船作对比,他中肯地把这只轮船称为国家之舰,而把大臣称为开船的舵手。维尼林原是想让袖珍选区的选民们知道,立在他右侧的朋友(波茨纳普)是一位有钱的商人。因而他说:“所以,先生们,假如国家之舰的船骨不牢,掌舵的人缺乏本领,那些伟大的航海保险家们,那些世界出名的富商巨贾会肯为它投资保险吗?先生们?他们肯为它签字担保吗?他们甘心为它冒风险吗?他们会对它抱有信心吗?先生们,我右边这位尊贵的朋友,在那伟大的和极受尊敬的阶级中,他是最伟大、最受尊敬的人士当中的一员,假如我向他提出要求,他一定会回答说:不!”
第二点是这样:特威姆娄是斯尼格斯沃斯勋爵的亲戚,这个有力的事实必须抛出来。维尼林假设公共事务中发生一种情况,其实是一种绝无任何存在可能性的情况(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他所描绘的画面是他自己以及任何其他的人都不可理解的),并据此推论下去。“我说,它一定会令人齿冷,一定会受到指责。假如我向贵镇——啊不,我得涉及我本人,说我们镇——上任何一位尊贵而明达的店主先生提出这样一个纲领——他会怎样回答?他准会回答说:‘滚它的蛋!’他准会这么回答,先生们。他出于诚实的义愤一定会回答说:‘滚它的蛋!’但是,假使我在社会的阶梯上更上一层楼。假使我把我左边这位朋友的胳臂肘儿一挎,跟他一道穿过他家族那世代相传的树林,漫步在斯尼格斯沃斯别墅的桦树浓荫下,走向那高贵的大厦,越过那庭院,进入大门,走上楼梯,并且,经过一间又一间的房屋,终于发现自己出现在我朋友的近亲、威严的斯尼格斯沃斯爵爷面前。再假使我向这位年高德劭的勋爵大人说:‘我的爵爷啊,我蒙您近亲——就是我左边这位朋友——引荐,前来拜会大人,向大人提出这个纲领。’爵爷会怎么回答呢?我说,他准会回答说:‘滚它的蛋!’他准会这么回答,先生们。‘滚它的蛋!’他在情绪激昂的时刻,会不自觉地使用和我们镇上那位尊贵而明达的店主先生所使用的完全同样的语言,我左边这位朋友的这位既近又亲的亲戚一定会愤怒地回答说:‘滚它的蛋!’”
维尼林以他这段最后的成功的演说结束了演讲。波茨纳普致电维尼林太太:“结束。”
然后,在旅馆中与那位司法界人士共进午餐,然后一切依次进行,任命,宣布。最后波茨纳普先生致电维尼林太太:“我们已送他进去。”
当他们返回维尼林家的厅堂时,正有另一场盛大的酒宴等候他们。蒂平斯夫人在等候他们,布茨和布鲁尔在等候他们。席间每一个人都谦虚地自称,是他独自一个人“送他进去”的,不过总的说来,大家一致承认,布鲁尔那天晚上去议会探听情况的一着,是最高明的一着。
在这天晚宴过程中,维尼林太太还有一段动人的小小的插曲。维尼林太太是惯于表现得眼泪汪汪的,在她新近的激动之后尤其倾向于如此。在她与蒂平斯夫人一同退席之前,她以一副委婉动人而且弱不禁风的姿态说:
“我知道,你们都会觉得我在说傻话,可是我非得说不可。在选举的头天晚上,我坐在娃娃身边,娃娃睡得真不安心呢。”
分析化学家在一旁阴沉沉地观望,他恨不能说一句“放屁”,并从此不干这差事,不过他压下了自己凶猛的冲动,没让它发作。
“有一小会儿娃娃简直像抽筋一样,过后,就两只小手儿蜷曲着扣在一起,微微地笑了。”
维尼林太太说到这里停下来,波茨纳普认为他义不容辞地要说:“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儿!”
“我问我自己,会不会是,”维尼林太太说,一边向四周张望,寻找她的小手绢儿,“神仙那时候在告诉娃娃说,他爸爸马上要当议员了?”
维尼林太大被这种感情冲激得难以招架了,以致全体起立,给维尼林腾出个地方来,让他好绕过餐桌前去救援,将她扶下筵席,送往内室,她的两只脚在地毯上感人至深地擦过;送她回屋之前,维尼林先生向大家指出,她“工作”得太多,已超过她的力量所能胜任的程度。至于那些神仙们是否提起过五千英镑的事,以及是否小娃娃意见不同等等,席间尚不曾有人细问。
可怜的、瘦小的、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的特威姆娄很为此感动,直到大家把他送回到圣詹姆士广场杜克大街马车院楼上的住所里,他还在感动着。不过在家中,坐在沙发上,这位性情温和的绅士突然考虑起一件可怕的事情来,其他一切更为安闲些的考虑便都因此远远抛开。
送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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