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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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没作回答,而是向莫蒂默建议说:“我跟你去,愿意吗?”于是他们三人便一起坐上这孩子乘来的马车走了;这两位朋友(从前在一所公学里是同学)坐在车厢里抽雪茄;送信人坐在车厢外车夫旁边的位子上。
“让我想一想,”当他们向前进时莫蒂默说,“尤金,我名列大法官法院高级法庭初级律师的光荣名册和当习惯法法律事务代理人,已经五年了;而——除了免费接受指令,平均半月一次,处理什么也没留下的蒂平斯夫人的遗嘱之外——我一丁点儿业务也没办过,就只有这件浪漫差事。”
“而我,”尤金说,“已经‘奉召’七年了,却根本没有业务可办,也永远不会有。若是有了,我可能会不知道该怎么去办它了。”
“关于最后一点,要说我比你的处境好一些,我还很不明白。”莫蒂默非常沉着地回答。
“我恨,”尤金说着,把他的两条腿放在对面的座位上,“我恨我的职业。”
“要是我把腿也放上去不会影响你吗?”莫蒂默说,“谢谢你。我也恨我的职业。”
“这是强加于我的,”面色阴沉的尤金说,“因为事先说定我们家要有一个出席高级法院的律师。我们就有了我这个宝货。”
“这是强加于我的,”莫蒂默说,“因为先说定我们家要有一个初级律师。于是我们就有了我这个宝货。”
“我们一共是四个人,名字写在右边一根门柱上,那是个被称作是一套议事厅的黑门洞。”尤金说,“我们每个人有四分之一个书记——
一个进了强盗藏宝窟的卡辛·巴巴《一千零一夜》故事中《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一篇中主人公阿里·巴巴的哥哥卡辛·巴巴,他进了强盗藏财富的山窟,却忘了开门咒语,无法出来,被后来赶到的强盗杀掉了。这里是说这个书记记性不太好。——而卡辛是我们几个人当中唯一可尊敬的一个。”
“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人,”莫蒂默说,“爬上一条可怕的楼梯,居高临下,眼前是一片墓场,我自己有一个整个儿的书记,而他无事可干,只好对墓场瞭望,他成年以后会变成个什么人,我不能设想。他在这个破烂的乌鸦窝里老是在策划着些聪明事呢,还是策划着杀人;经过这么多独自个儿的精打细算,他长大以后是要去开导他的同类呢,还是去毒死他们;这是我从职业的观点所感到的唯一的一点兴趣。请你给我个火好吗?谢谢你。”
“白痴们在谈论,”尤金说,向后一靠,两臂抱起来,闭着眼睛抽烟,轻声地透过鼻子说话,“‘精力’。如果词典里从头到尾的任何一个字母下边,有一个我所讨厌的词儿,那就是‘精力’。这种陈腔滥调的迷信,这种鹦鹉学舌!究竟算什么!要不要我冲到大街上,抓住我碰见的第一个看来有钱的人的领口,摇晃着他,说:‘马上去打官司,你这条狗,还要聘请我,要不我就要你死’?而那就是所谓‘精力’啊。”
“恰好是我的观点,尤金,只要给我一个好机会,给我点儿真正值得花精力去干的事,我就会给你显出点精力来。”
“我也会的。”尤金说。
完全有可能,在伦敦邮政局城区投递范围内,在这同一个黄昏,另外还有一万个年轻人,在说着这些同样的满怀希望的话。
车轮滚滚,往前经过纪念碑,经过伦敦塔,经过码头。再往前,经过拉特克列夫,经过罗萨海斯。再往前,经过那人类渣滓累积成堆的地方,他们,和许许多多道德垃圾一样,仿佛是从更高级的地方被冲击下来,便滞留在这里,一直滞留到其自身的重量迫使其越过河岸,沉入河底为止。车轮滚滚,在那些仿佛是爬上了岸的船只和仿佛是漂在水上的房屋中间——在眼盯着房屋窗户的斜桅杆和眼盯着船的房屋窗户中间——穿进穿出,终于他们停在一个黑暗的拐角上,这是一片只有被河水冲洗过、此外什么也不曾来冲洗过的地方,男孩在这儿下了车,打开车门。
“剩下的路您只好步行了,先生。没多远。”他用单数说“先生”,明明是把尤金排除在外。
“这是个该死的偏僻地方。”莫蒂默说,他正在河岸上的石子和垃圾上一步一滑地走着,这时男孩拐了个急转弯。
“那就是我父亲的房子,先生;有灯的那间。”
那低矮的建筑看起来好像曾经是一家磨坊。屋前上部有一块腐烂的树瘤,仿佛指出从前装风车的地方,但是整个房子在夜色朦胧中显得很模糊。男孩拉开门闩,他们便立即进入了一间低矮的圆形房间,一个男人站在一堆旺火前,眼睛向下看着火,一个女孩坐着做针线。火生在一个跟壁炉前的空地不相称的生锈的火盆里;一盏普通的灯,形状像个水仙球,装在桌子上一只石头瓶子的瓶颈上,冒着烟,闪着光。一个角落里是一张木制的睡铺或床位,另一个角落里是一架通向楼上的木质楼道——非常粗陋和陡斜,比一把梯子好不了多少。两三支旧桨和船橹靠墙放着,贴另一边墙放着的是一张小碗橱,里面摆着寥寥几件最普通的陶器和锅碗瓢盆。屋顶没有抹泥,而是由上边房间的地板构成的。木板很陈旧,捆扎过,裂了缝,钉上横木条,使这间房子显出一种往下压的气势;房顶、墙壁和地板上到处涂满了面粉和红丹的陈迹(或是其他的污迹,大约是它过去当栈房堆货用时沾上的),很潮湿,也显出一副破败相。
“一位绅士,爸爸。”
旺火面前的人影转过身,抬起他毛发蓬乱的头,像一只鹰雕般望过来。
“您是莫蒂默·莱特伍德先生,是吗?先生?”
“莫蒂默·莱特伍德是我的名字。你找到的东西,”莫蒂默说,颇有些畏缩地向那个床铺瞟一眼,“在这儿吗?”
“不能说在这儿,但是在附近。我做每件事情都规规矩矩,我把情况报告了警察,警察拿走了它。无论哪方面都没浪费时间。警察已经印好了告示,告示上是这么说的。”
他拿起装灯的瓶子,把它举向贴在墙上的一张纸,上面是警察局使用的告示标题,尸体认领。这两位朋友细看着贴在墙上的告示,这时老头儿手里掌着灯,又在细看他们。
“我说,这不幸的人身上只有点文件吧。”莱特伍德说,眼睛从描写发现物的告示上瞟向发现者。
“只有文件。”
这时女孩手中拿着针线活立起来,走出去站在门边。
“没有钱,”莫蒂默紧接着说,“只在下面一个口袋里有三个便士。”
“三个。便士。硬币。”赫克萨姆老头儿说,用了同样数目的几句话。
“裤子口袋是空的,向外翻着。”
赫克萨姆老头儿点点头。“可这是常事儿。是不是水浪冲的,我没法儿说。瞧,这儿,”他把灯移向另一张类似的招贴,“他的口袋发现的时候是空的,向外翻着。还有这儿,”把灯移向另一张招贴,“她的口袋发现的时候是空的,向外翻着。这边一个也是,那边一个也是。我不认识字儿,也不想认识,因为按它们在墙上的位置我就知道他们。这个是水手,胳膊上刺着两个铁锚,一面旗,还有G
F
T
三个字母。你们瞧他是不是。”
“非常正确。”
“这个是那位穿双灰颜色靴子的年轻女人,她的衬衣上绣着个十字架,你们瞧她是不是。”
“非常正确。”
“这是那个眼睛上有一个好大的伤口的男人。这是那用一块手绢绑在一起的年轻姐妹俩。这是那个老醉鬼,穿双布条拖鞋,戴顶睡帽,他自告奋勇——这是后来知道的——要在水里钻个窟窿,想挣四分之一品脱付过钱的朗姆酒,他这辈子头一趟也是末一趟说话算数。他们把这间房裱糊得很不错呢,你们瞧!可是我全知道他们,我够得上有学问了!”
他把灯光向所有这些招贴挥动,仿佛是在象征他那学者般的聪明才智所放射出的光芒,然后他把灯放在桌子上,立在灯后,一股劲儿地注视着他的客人。他具有一些鹰雕所有的特点,眉头一皱,头顶的冠毛便高高竖起。
“所有这些您不是一个人发现的吧;是吗?”尤金问。
这只鹰雕慢吞吞地回答他这句问话,他说:“那么您的尊姓大名又是什么呢?”
“这位是我的朋友,”莫蒂默·莱特伍德插进来说,“尤金·瑞伯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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