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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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呀,您知道!”弗莱吉贝恳求说,他在畏缩。
“怎么,你这个下流、卑鄙的浪荡货!”拉姆尔先生说,恶狠狠地向他周围瞧着,“假如有你的仆人在这儿来付给我属于你的六个便士,让我过后好把皮鞋擦干净的话,我真想踢你一脚,——因为你不值得让我破费这笔钱。”
“别,别这样呀,”弗莱吉贝苦苦地恳求他,“我相信,您一定会改变想法,不把我看得这么低的。”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儿吧,弗莱吉贝先生。”拉姆尔说着向他跨近了一步,“既然你胆敢违抗我,我也得做点儿样子给你瞧瞧。把你的鼻子伸过来!”
弗莱吉贝不但没把鼻子伸过去,反而用手捂住它,一面往后退,一面说:“求求您别这样吧!”
“把你的鼻子伸过来,先生。”拉姆尔重复说。
弗莱吉贝先生仍旧捂着他的这个面部器官,同时向后退去,嘴里反复说(显然脑袋瓜子感到一阵严寒):“我求您,我求您,别这样。”
“这家伙,”拉姆尔大声说,他站住了,把胸脯尽量地向前挺起——“这家伙看我从我认识的年轻人里挑中了他,以为奇货可居,有机可乘了!这家伙以为我那边的书桌里有一张他写的肮脏纸条,说某件事一旦办成要付给我一笔该死的钱,因为只有我跟我老婆才能促成这件事,他就胆敢放肆了!这家伙,弗莱吉贝,居然在我拉姆尔面前装腔作势,出言不逊了。把你的鼻子伸过来,先生!”
“别!住手!我求您原谅。”弗莱吉贝低声下气地说道。
“你说什么话,先生?”拉姆尔先生问他,似乎因为火气太大,没有听明白。
“我求您原谅。”弗莱吉贝重申。
“把你的话再大声说一遍,先生。作为一位绅士,正当的义愤让我热血沸腾,冲昏了头脑。我听不清您说些什么。”
“我说,”弗莱吉贝再说一遍,极力做出求和讨饶的样子,“我求您原谅。”
拉姆尔先生停了一会儿没说话。“作为一个体面人,”他说着,倒在一把椅子里,“我被你解除武装了。”
弗莱吉贝也坐到一把椅子上,虽然不像拉姆尔那么神气活现,并且慢慢儿地从他的鼻子上把手移开。心头突然产生的某种天然的顾忌,使他不敢去擤一擤它,因为这鼻子刚刚担任过一个微妙的、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角色。然而,他逐渐克服了自己的疑虑,终于谦卑地放肆了一下,同时明显地表示他所以为之,实出于无奈。
“拉姆尔,”他在擤完鼻子之后,缩头缩脑地说,“我希望我们又是朋友了?”
“弗莱吉贝先生,”拉姆尔回答,“往事不提了。”
“我一定是做得太过分了,冒犯您了,”弗莱吉贝说,“不过我决非有意。”
“往事不提了,不提了!”拉姆尔先生用一种颇有气度的口气重新说。“把您的——给我,”——弗莱吉贝吃了一惊——“把您的手给我伸过来。”
他俩握手言和,特别从拉姆尔先生这方面,这下子变得非常之和蔼可亲了。因为,作为一个懦夫,他丝毫不减于另一位,并且当他刚才抓住时机、鼓足勇气、根据弗莱吉贝的眼睛所传达给他的信息干了一下子的时候,他也同样处于可能永远陷于失利地位的危险之中。
这顿早餐在彼此全然谅解的气氛中结束。拉姆尔先生和太太两人将按照原来策划的计谋继续进行;继续为弗莱吉贝代庖,制造爱情,并保证他获得胜利,征服对方;他这一边,则非常谦虚地承认自己在温柔的社交艺术方面的欠缺,并恳请他的两位精明能干的助手大力给予支持。
波茨纳普先生很少留意到人家给他的年轻人所设下的圈套和所花费的心机。他认为,她身在波茨纳普家风的庙堂中,是万无一失的,只等时机来临,她,乔治娅娜,便会嫁一个波茨纳普式的乘龙快婿,这位女婿将把属于他自己所有的全部家产奉献给她。他的这位标准的年轻人如果不是按他的指示去行事,去和这类事情打交道,根据法律而被献予财产,便会两颊绯红的。由谁来让这个女人嫁给这个男人呢?我,波茨纳普。任何一个小一号的人物敢于插手其间,都是异想天开!
这一天是公定休假日,弗莱吉贝直到中午过后才恢复了他的精神,或者说恢复了他鼻子上的正常体温。当他在这个休假日的下午走进商业区的时候,迎面涌来从那儿往外冲出来的人流;因此当他转入圣玛丽·爱克斯大街一带的时候,发现四处悄然无声、非常安静。他在门前停步的那幢黄色的、正面用灰泥抹过的前楼向外挑出的房屋,也是静悄悄的。百叶窗全都放下来,那块写着“帕布西公司”字样的招牌仿佛也在那间面临昏昏欲睡的大街的底层办公室窗口上打着瞌睡。
弗莱吉贝敲门又拉铃,弗莱吉贝拉铃又敲门,但是没有人出来。弗莱吉贝越过狭窄的街道走到对面,抬头向屋子的窗户里张望,但却不见有人低头来望弗莱吉贝。他发了脾气,又越过狭窄的街道走回来,使劲拉扯门铃,仿佛这铃把手就是这幢楼房的鼻子,而他是从先前的亲身体验中得到了启发似的。后来,他那贴在钥匙孔上的耳朵似乎终于让他相信,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弹了。他那贴在钥匙孔上的眼睛似乎在证实他耳朵的意见了,因为只见他怒气冲冲地又拉起这幢房子的鼻子来,拉呀,不住地拉,一直拉到有一个活人的鼻子在昏暗的门口过道里出现的时候才停止。
“啊,你这位先生!”弗莱吉贝喊叫着,“搞些什么把戏呀!”
他在对一个年老的犹太人说话,这人身穿一件下摆长、口袋大的老式外套。这是一位外表可敬的人,头顶心又光又秃,闪闪发亮。长长的灰白头发从头部四周披散下来,跟胡须混杂在一起。这人以一种优雅的东方人敬礼的姿态低下头去,平伸两手,掌心向下,好像在祈求他的上司息怒似的。
“您存的什么心啦?”弗莱吉贝说,对他咆哮如雷。
“宽宏大量的信奉基督的东家,”这位犹太人急切地说,“今天放假啊,我没想到会有人来。”
“去你的放假!”弗莱吉贝走进门去,一边说,“放假跟你有什么相干?把门关上。”
这老人仍然用方才一样的动作服从了命令。门口通道里挂着一顶他的破旧的宽檐低顶的帽子,跟他的上衣一样陈旧过时;帽子旁边的墙角上立着他的拐棍——不是步行用的手杖,而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拐棍。弗莱吉贝转身走入账房间,把自己高高地安置在一张办公用的凳子上,帽子歪戴在头顶上。账房间里的货架上放着一些轻巧的盒子、挂着一串串假珠子、几只不值钱的钟和不值钱的花瓶。还有外国造的玩具,再没别的了。
弗莱吉贝这副年轻得意的架势:高踞在凳子上,歪戴着帽子,一条腿垂下来摇晃着,和犹太人那副老态龙钟的神情(侍立一侧,光头低垂,两眼望着地,只在说话时才抬起来),两者所形成的对比,未必有利于弗莱吉贝。老人的衣服破旧,颜色已消退得和门口那顶帽子一样了,但是,尽管他衣衫显得褴褛,他的人却并不显得卑贱;而弗莱吉贝呢,尽管衣衫不显得褴褛,人却的确是一副卑贱的样子。
“你还没告诉我你存的什么心思呢,你,先生。”弗莱吉贝说,同时用帽檐搔搔自己的脑袋瓜。
“先生,我刚才是去透透空气。”
“在地窖里透空气吧,所以没听见我叫门?”
“我在屋顶上。”
“老天爷!你就是这样在干活儿的吗。”
“先生,”老人脸上露出一种庄重而又忍耐的表情,“做生意必须双方在场,而因为放假,现在就只有我一方了。”
“啊!一个人不能既买又卖啰。犹太人是这么说的吧,是吗?”
“若是我们说过,至少这也是真话。”老人含笑回答。
“你的犹太人有时候倒是需要说点儿真话了,因为他们撒谎撒得够多啦。”迷人的弗莱吉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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