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7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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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呀,拉姆尔。”迷人的弗莱吉贝说着,平静自若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这样不行。我不想被拖进一场争论之中。我对付不了争论。但是我能管住我的舌头让它不说话。”
“您能吗?”拉姆尔先生改换策略,试图讨好他,“我看您是否真能!我说呀,咱们那伙人喝酒的时候,您总是一块儿喝,他们愈喝话愈多,您可是愈喝愈安静。他们愈是往外吐,您就愈是往肚里装呀。”
“我不反对,拉姆尔,”弗莱吉贝回答他,自觉地抿嘴一笑,“我不反对人家了解我的意思,虽然我反对人家向我提问题。我这人的确就是这样。”
“我们大家都在谈自己干下的事情,可就是从来没人知道一丁点儿您干了些什么!”
“而且你们当中不管哪一个也从来别想打我这儿知道点儿什么,拉姆尔,”弗莱吉贝回答说,再一次自觉地抿嘴一笑。“我这人的确就是这样。”
“哎呀,当然是啦,我知道!”拉姆尔回答,大肆坦诚一番,并且哈哈一笑,摊开两只胳臂,仿佛在把弗莱吉贝这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摆给全世界看似的。“假如我不了解我的弗莱吉贝的这一点,我会建议我的弗莱吉贝来签订我们这个小小的有利可图的合同吗?”
“啊!”迷人先生说,狡猾地摇摇头。“而我可不打算就这么着落在人家手心儿里。我并不徒好虚名。这种虚荣玩意儿是没用场的,拉姆尔。没有,没有,没有。恭维话只能让我把舌头管得更紧些。”
阿尔福莱德·拉姆尔把他的餐碟推开(牺牲不大,因为其中的内容是那么少),两手往衣袋里一插,仰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凝视着弗莱吉贝。然后他慢慢地把左手从衣袋中抽出来,理一理他的蓬松的胡须,仍然默默地凝视着他。然后他慢慢地打破沉寂,又慢慢地说:“这家伙今儿早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喂,听我说,拉姆尔。”迷人的弗莱吉贝说,一双最卑劣不过的眼睛里发出最卑劣不过的闪光,顺便指出:这一双眼睛是生得太靠近了。“听我说,拉姆尔;我非常清楚地知道,昨天晚上我没有表现得出色,而您跟您的太太则很是出色。——我认为,您太太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女人,而且是一位讨人喜欢的女人。我并没存心要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作出出色的表现。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们两位的确表现得很是出色,而且安排得巧妙极了。但是请您别因此便跑来对我说,似乎我是你们手里的一个布娃娃或者傀儡,因为我并不是的。”
“而所有这些,”阿尔福莱德大声地说,开口前先对他瞟了一眼,研究了他这种本来满心愿意来求得一种极其卑鄙的帮助、而今又卑鄙地对之表示拒绝的卑鄙本性,“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简单的、自然而然的问题呀!”
“您本来应该等待,等到我本人认为说点儿什么合适的时候。我不喜欢欢您上我这儿来大谈您的乔治娅娜们,仿佛她以及我都归您所有似的。”
“好吧,等到您本人赏光愿意谈点儿什么东西的时候,”拉姆尔反唇相讥地说,“就请谈吧。”
“我已经谈过了。我已经说过你们安排得十分巧妙。这是说您和您的太太两个人。假如你们继续这样巧作安排,我就继续扮演我的角色。只不过请别自鸣得意。”
“我自鸣得意!”拉姆尔喊叫着说,一边耸耸肩头。
“或者说,”另一位继续讲下去——“或者说,请别自以为别人都是您手中的傀儡,只因为人家在您表现得十分出色的特殊时刻没有表现得出色,再说您还有一位非常聪明和讨人喜欢的老婆从旁协助。一切照原样进行吧,让拉姆尔太太也照原样进行吧。好啦,我在我认为不应该讲话的时候就不讲话,而在我认为该讲话的时候就讲了,而现在收场了。现在的问题是,”弗莱吉贝继续说,其实非常不愿意说这句话,“您请再来一只鸡蛋吧!”
“不,我不想吃了。”拉姆尔没好气地说。
“也许您是对的,并且您会发觉不吃这只蛋对您更好些。”迷人先生回答时心情大有改善,“如果请您再来一片咸肉的话,那就是无聊的讨好了,因为那会让您成天口渴呢。您要不要再来点儿抹奶油的面包呢?”
“不,我不想吃了。”拉姆尔还是那句话。
“那么,我倒想吃呢。”迷人先生说。他照样回敬他一句。倒不仅是因为声音好听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一拒绝所带来的愉快的、极有说服力的结果;因为,假如拉姆尔对这块面包再作一次努力,按照弗莱吉贝的意见,它的遭遇就未免过于悲惨了,以至于将会要求他本人至少在这顿饭的后半段时间里不再吃面包,如果不是下一顿饭完全不吃面包的话。
这位年轻的绅士(因为他才不过二十三岁),在他身上老年人爱财如命的恶习和年轻人的某种挥金如土的恶习是否兼而有之呢,这还是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他对自己的意图一向隐而不露到如此令人钦佩的地步。他对于外表作为一种投资所具有的价值是非常有认识的,因而他喜欢穿戴得体面;然而他身边的每一件动产,都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才最后买下的。从他身上的外衣直到他早餐桌上的餐具莫不如此;而且每一次这种交易都因为标志着另外某个人的破产或是某个人的损失,而给他带来一种特殊的陶醉。他在跟别人竞争时,总是小心翼翼、要稳操胜算才肯下手,这是他贪婪本领的一个组成部分,如果是赢了,他下次讨价还价时就更加狠心;如果是输了,在下一次再与人较量之前,他节衣缩食,直到把自己饿得半死。这只驴子愚蠢和卑鄙得连怎样用钱去换取任何其他人生的满足也不会,为什么金钱对他会如此贵重,真是不可思议;然而世界上再也没有哪种动物能像这只驴子这样千方百计要使自己的脊背上驮满金钱了,在它眼中,大地和天空的表面上只写下了三个字母:L
S
D
——并非这三个字母往往意味着的荣华富贵、声色犬马和放荡不羁L
S
D
是拉丁文librae,solidi,denarii(镑、先令和便士)的首字母缩写。另外,此处译为“荣华富贵”、“声色犬马”和“放荡不羁”的原文是
Luxury,Sensuality,Dissoluteness,三个字的首字母正好也是L、S、D。而只不过是干巴巴的三个字母而已。在生财有道这一点上,一只聚精会神的狐狸也难能与一只聚精会神的驴子相比。
迷人的弗莱吉贝力图显得自己是一个规规矩矩靠自己的资产过活的人,但是人们私下里知道,他是证券交易行业里一个亡命之徒一类的人物,并且在不择手段使用各种办法放高利贷。他所常来常往的熟人,从拉姆尔先生数起,都有点亡命之徒的气味,因为他们经常出没于证券买卖的快活林之中,仰卧在股票市场和证券交易所的边沿地带上。
“我想,您,拉姆尔,”弗莱吉贝一边吃着他抹黄油的面包一边说,“一向是喜欢跟女人们厮混的吧?”
“一向如此。”拉姆尔回答时,还显然为他方才受到的款待而很不开心。
“习惯成自然了,嗯?”弗莱吉贝说。
“女人们也都愿意喜欢我,先生。”拉姆尔绷着面孔说,不过,却露出一种无法克制自己的神情。
“婚姻方面很不错吧,是吗?”弗莱吉贝问。
另一位微微一笑(尴尬的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先父在这方面可是搞得个一塌糊涂,”弗莱吉贝说,“但是,乔——是乔尔吉娜,还是乔治娅娜?”
“乔治娅娜。”
“我昨天在想,我从前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名字。我以为结尾一定是吉娜呢。”
“为什么?”
“因为,您拉的——假如您会拉的话——六角手风琴叫康赛尔梯娜,您瞧。”弗莱吉贝慢腾腾地边想边回答。“而您害的——假如您害了——猩红热叫斯卡尔狄娜‘六角手风琴’的原文是concertina,‘猩红热’的原文是scartina,‘乔尔吉娜’的原文是Georgina,均以ina结尾。这里是作者的文字游戏,翻译中无法表达,只好把音、义都译出来。而您从气球上跳下来要用一个帕拉修——此处原文是parach——,表明没有把parachute(音:帕拉修特,降落伞)这个字念完。不过您不会跳的。那么,她名叫乔尔吉乌特此处原文是Georgeute,这里表明他又记错了名字(因此从词尾联想到上一句的降落伞)。作者是用parachute(降落伞)的词尾ute作文字游戏,把这个词尾和Georgiana(乔治娅娜)前面的音节衔接,变出这个字来。——我意思是说乔治娅娜。”
“您是要跟我谈谈乔治娅娜啰——?”拉姆尔等待了一会儿,白等了,便阴沉沉地提示他。
“我是要谈谈乔治娅娜了,先生,”弗莱吉贝说,被人家提醒自己是忘记了这个话题,他很不高兴,“她看来脾气不躁。不像是个劲头儿十足的人。”
“她像一只小鸽子一样温柔啊,弗莱吉贝先生。”
“当然,您会这么说的。”弗莱吉贝回答,一当他的利益为别人所触及时,他便提高警惕。“但是您知道真正要小心谨慎的是;——我说了点儿什么,而不是您说了点儿什么。我说呀——我的先父和先母的事情仍历历在目——乔治娅娜不像是个劲头儿十足的人呢。”
可敬的拉姆尔先生从天性和从平日的所作所为来看,都是一个恶棍。当弗莱吉贝这种欺人太甚的派头正有增无减时,拉姆尔发觉,好言笼络的办法在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他马上冲弗莱吉贝的一双小眼睛投去一个愤怒的目光,看看采用相反的办法,效果如何。从这双小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使他满意,他便突然大发雷霆,用手把桌子一拍,震得餐具叮当直响,欢蹦乱跳。
“你是一个非常令人作呕的家伙,先生,”拉姆尔立起身来大喊一声,“你是一个十分令人作呕的流氓。你这种做法是什么意思?”
“我说,”弗莱吉贝抗议说,“别发火呀。”
“你是一个非常令人作呕的家伙,先生,”拉姆尔先生再说一遍。“你是个十分令人作呕的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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