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86部分在线阅读

“我不想在这里谈起他们。”贝拉抑制住愤怒回答，用一只脚点着地板，“他们是太善良，太好了，不能让人家这样评头品足地议论。”
“干吗这么说呢？”维尔弗太太以一种尖刻的挖苦口气追问道。“干吗绕着圈子说话呢，这样的确很客气，也很有礼貌；但是干吗要这样呢？为什么不公开说，他们比我们要善良得多、好得多呢？我们懂得你话里藏的话。干吗不明说呢？”
“妈，”贝拉说，把脚在地上一顿，“圣人也会让您给逼疯的，拉维跟您一个样儿。”
“不幸的拉维！”维尔弗太太用一种怜悯的口气大声说，“她总归挨骂。我可怜的孩子哟！”但是拉维，就像她刚才突然背弃贝拉一样，现在又对另一个敌人发动了袭击；她非常泼辣地说：“您别来保护我，妈，因为我有能力关心我自己。”
“我不过是奇怪，”维尔弗太太接着说下去，把话头转向她的大女儿，因为她整个儿说来比那个完全不能控制的妹妹要安全得多，“你还能有时间和有心思从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身边脱身，而且到底是来看望我们了。我只不过奇怪，我们的权利，跟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的至高无上的权利，相比之下，还有点儿分量。我感到我必须因为自己在和鲍芬先生和鲍芬太太竞争之下得到了这么多东西而表示感谢。”(这位好太太恨恨地、着重地说出鲍芬这个姓名的头一个字，好像这个字代表了她对这个姓名的拥有者的主要反感似的，并且，如果是道芬、毛芬或者袍芬的话，似乎她就能够容忍得多。)
“妈，”贝拉生气地说，“你逼着我说我后悔自己真的回到家里来，可我以后永远也不回来了，除非是可怜的亲爱的爸在家的时候。因为，爸是太宽宏大量了，他不会对我慷慨的朋友们心怀嫉妒和怨恨的，而且爸这种人也是很细致很温柔的，他能记住那种他们认为我有权向他们提出的小小的要求，他并且也会记住我过去所处的那种不寻常的难堪地位，而处在这种地位上，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过错。我对可怜的亲爱的爸的爱，的确从来都比你们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要多，我一向是这样的，我将来还会永远这样！”
迷人的帽子和漂亮的衣裳都不能给贝拉任何安慰，这时，她放声大哭了。
“我想，雷·维啊，”维尔弗太太喊叫似的说，把她的眼睛抬起来对空呼吁，“假如你在场的话，听见你的妻子和你子女的母亲在你的名义下遭到轻蔑，这对你的感情一定会是一种考验啊。可是命运之神让你不来受这份儿罪了。雷·维啊，却让你的妻子来遭受命运之神认为她应该遭受到的种种惩罚！”
这时维尔弗太太突然放声大哭。
“我恨这些鲍芬！”拉维尼娅小姐断然说，“我不管有谁反对把他们叫做这些鲍芬。我一定要把他们叫做这些鲍芬。鲍芬，鲍芬，鲍芬！我要说他们是些挑拨离间的鲍芬，我要说是这些鲍芬让贝拉来跟我作对的，我要冲着这些鲍芬的嘴脸告诉他们这些话。”这些，严格说都不是事实，不过这位年轻的小姐现在很激动：“我要冲着他们的面孔说，他们是可恨的鲍芬，肮脏的鲍芬，臭鲍芬，狼心狗肺的鲍芬，瞧着吧！”
这时拉维尼娅小姐突然放声大哭。
前面花园的大门咣啷一响，只见那位秘书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上台阶来。“让我去给他开门吧。”维尔弗太太说，她摇摇头，揩干眼泪，庄严而又无可奈何地立起身来；“暂时我们还没雇下一个女用人来干这个。我们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假如他在我的面颊上看出这些感情的痕迹，他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吧。”
说着这番话，她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她又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用她那传令官式的姿态宣告说：“洛克史密斯先生给贝拉·维尔弗小姐带来了一个小包儿。”
洛克史密斯先生紧跟着他的名字走了进来，他当然看出了不对头的事情。然而他非常谨慎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并且对贝拉小姐说：
“今天早上鲍芬先生本来是打算把这个给您放进车子里的。他希望您把这个当做他为您准备的一件小小的纪念品——这不过是一个钱包而已，维尔弗小姐。他想得很好，可惜没做到，我就自告奋勇拿上它跟着您来了。”
贝拉把钱包接在手里，感谢了他。
“我们在这儿有点儿小小的争执，洛克史密斯先生，但是并不比我们平常争得更厉害；您是知道我们一家人中间这种讨人喜欢的习惯的。我这就要走了。再见吧，妈妈。再见吧，拉维！”于是贝拉小姐把她们每人吻了一下，便转身向门口走去。那位秘书本来要跟在她身后，但是维尔弗太太跨前一步，庄严地说道：“原谅我！请您允许我维护我天然的权利，把我的孩子送到那辆等着她的马车前面去。”他向她抱歉，并且退向一旁。这种场面的确非常壮观，只见维尔弗太太把厅堂的大门一把推开，伸出两只手套来大声喊道：“鲍芬太太的男用人！”这位男用人出现在她面前了，她便向他下达了简短而威严的命令：“维尔弗小姐。她出来了！”于是便把她移交给他，恰像是伦敦塔里的一位女官员在释放一个国事犯似的，这场仪式所产生的效果在一刻钟左右使周围邻居们全然惊呆了，而且这种效果又被这位可尊敬的太太给大大增强了，因为她在这段期间一直立在最高一层台阶上，摆出一副极其尊贵而悠然神往的架势来。
当贝拉在马车里坐定以后，她打开了手中的小包，里面是一只漂亮的小钱包，而钱包里面是一张五十英镑的钞票。“这个会让可怜的亲爱的爸高兴地大吃一惊呢，”贝拉说，“我要自己去城里走一趟！”
她并不知道契克西—维尼林和斯托博斯商号的准确地址，只知道是在明兴胡同附近，她便吩咐把车子赶到那个阴暗地点的街角上停下来。在那里，她把“鲍芬太太的男用人”派出去寻找契克西—维尼林和斯托博斯商号的账房，带去一个口信说，假如雷·维尔弗可以出来一趟的话，有一位小姐在等他，想跟他说几句话。从一个男仆的嘴里传进来的这几句神秘的话使账房里的人们大为激动，于是便立即派出一个年轻的侦探尾随拉姆第，观察这位小姐，并且回来报告。当这位侦探冲回账房里报告说，那位小姐是“一位坐在一辆非常漂亮的四轮轻便马车里的非常时髦的女士”时，他们的这种激动更是丝毫不能减退。
拉姆第本人把一支蘸水钢笔架在耳朵上，让它露出在满是灰尘的帽檐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马车门前，简直是被拉着他的领带拽进了车子里，被拥抱得几乎断了气，这才认出是自己的女儿。“我亲爱的孩子啊！”然后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老天爷！你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呀！我还以为你心不好，忘记了你的妈跟你的妹妹呢。”
“我刚刚去看过她们，爸，亲爱的。”
“噢！那么——那么你看见你妈怎么样？”雷·维吃不准地问道。
“非常不讨人喜欢，爸，拉维也是一个样儿。”
“她们有时候是有点儿倾向于这样，”这位有耐心的小天使说道，“但是我希望你不会计较这些，贝拉，我亲爱的。”
“不。我也是不讨人喜欢的，爸；我们大家全都不讨人喜欢，不过我想要你跟我一块儿去找个地方吃一顿午饭，爸。”
“怎么，我亲爱的，我已经吃过一点儿——假如可以在这辆华丽的马车里说起这种东西的话——吃过一点儿——熟的干香肠熟的干香肠，原文为saveloy，是英国一种价格低廉的食物。了。”雷·维尔弗回答说，谦卑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才说出那个字，同时眼睛望着车中的嫩黄色的装饰。
“噢！这算什么，爸！”
“的确，不像一个人有时候希望吃的那么好，我亲爱的，”他承认说，同时用一只手抹了抹他的嘴巴，“不过，当你自己对情况无能为力，烤牛肉可望而不可即的时候，你也只好知足常乐，吃一点，”——说到这里，他又一次降低丁声音以示对这辆马车的尊重——“熟的干香肠得了！”
“你这个可怜的好爸啊！爸，我求求您，今天怎么说也告个假，来跟我一块儿过半天！”
“好的，我亲爱的，我回去一趟告个假。”
“但是，在你回去一趟之前，”贝拉说，同时已经扶起他的下巴颏儿，摘掉他的帽子，并且开始用她的老办法把他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了，“一定要您说，您的确知道我虽然是浮躁的，不会体谅别人，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真正小看过您，爸。”
“我亲爱的，我愿意全心全意来说这句话。我可不可以指出，”她父亲体贴地暗示，同时向窗外瞟了一眼，“大概也许有可能引起人家的注意吧，在芬契尔契大街上，一辆考究的马车里，一个可爱的女人把一个人的头发公然地弄成这副样子？”
贝拉大笑着给他把帽子重新戴上，但是当他那孩子似的身躯一跳一跳地渐渐远去时，他身上的一套破旧衣衫和他那愉快的容忍态度使她的眼睛突然流出泪水来。“我真恨那个秘书对我这样看法，”她自言自语地说，“可他又好像是有一半看对了！”
她的父亲回来了，那样子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孩子，像一个放学回家的孩子。“一切都好，我亲爱的。马上就准假了。确实办得非常漂亮！”
“爸，现在我们到哪儿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在那儿等你？——假如我把车子打发走，你去跑一趟腿给我办件事儿的话？”
这需要考虑考虑。“你瞧，我亲爱的，”他解释说，“你确实已经变成了这样一位非常可爱的人，那就必须找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他终于建议说，“去伦敦塔山上，三一教堂旁边的花园附近。”于是，他们便乘马车到达那里，贝拉打发车子先回家去，同时给鲍芬太太送去一张铅笔写的纸条，说她跟她的父亲在一起。
“现在，爸，听我说下面的话，你要保证和发誓照我说的办。”
“我保证和发誓，我亲爱的。”
“你什么问题也别问。你拿上这个钱包，到最近的一个有各种各样最好的现成东西卖的地方，去买一套最漂亮的衣裳，买一顶最漂亮的帽子，再买一双最漂亮的亮光闪闪的皮靴(漆皮的，爸，记住！)，并且全都穿戴上，买那些用钱能买到的最好的东西，然后你回到我这儿来。”
“但是，我亲爱的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