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共同的朋友(校对)第9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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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回答说,“不,你不认识我。”于是他们站在那里彼此对望着,两人的样子都够乖戾的,一直对视到乐姐儿回来。
“搁板上有些小杯子,”赖德胡德对他女儿说,“给我那只断脚的。我是靠我额头上汗水过日子的,我对这个是知足了。”说这话时的表情,是谦虚而自我克制的;然而顿时他就要真相毕露了:他那只酒杯里只要有东西便不能站稳,一斟满便必须立即喝干,赖德胡德先生便要借故按照他喝三杯对方喝一杯的比例去喝酒。
手持这只幸运之神的大酒杯根据欧洲日耳曼人的传说,一个乞丐偶然见到幸运之神,这神让他在智慧、力量、健康、美丽、长寿和财富之中选择一种。他选中了财富。幸运之神便绐他一只取之不尽的钱袋。赖德胡德先生坐在火炉前餐桌的一边,而那位陌生人坐在另一边;乐姐儿则坐在后者和火炉之间的一只凳子上。由手绢、上衣、衬衫、帽子,以及其他种种破旧的抵押借钱的东西组成的背景,朦朦胧胧,很像是一些在旁边倾听他们说话的人;尤其是一件磨光的黑色油布水手长雨衣连帽子挂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像是一个笨拙的海员,背朝着这些人站在那里,他因为热衷于偷听,一个动作还没有结束便停下不动了,上衣刚穿好一半,肩头直耸到耳朵跟前。
来客首先把酒瓶放在蜡烛前照了一照,然后又检查了一下瓶塞的顶端。发现没有被撬动过,感到满意,才慢慢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折刀来,然后,用刀柄上的一把开塞钻子打开了酒瓶,打开以后,他看了看瓶塞,又把它从开塞钻子上旋下来,再把折刀和瓶塞一个一个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用他领巾上水手结的一端掸去瓶颈内侧上的灰尘。所有这些动作都做得非常、非常之审慎。
起初,赖德胡德坐在那里伸直手臂把他的断脚酒杯递过去,等待斟酒,这时那位谨慎小心的陌生人似乎一心不能二用,只顾在进行他的准备工作。然而,渐渐地,他的手又弯回到胸前,而他的酒杯也越拿越低了,直到最后,他把杯口朝下扣在桌子上。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也渐渐地集中在那把刀子上。现在,当那人举起酒瓶要来一杯杯斟满的时候,赖德胡德立起身来,探身越过桌子去,仔细地看着那把刀,并且瞪着眼睛先看那把刀,然后又看那个人。
“怎么啦?”那人问道。
“哎呀,我认识这把刀!”赖德胡德说道。
“是的,我敢说你认识。”
他让他把杯子举起来,给他斟满酒。赖德胡德把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才又说话。
“这把刀子——”
“慢着,”那人镇静自若地说,“我要为你的女儿干杯了。祝您健康,赖德胡德小姐。”
“这把刀子是一个名叫乔治·拉德福特的水手的。”
“是他的。”
“他出了什么事?”
“他已经死啦。他死的时候,样子非常难看。那以后,”那人说,“他看起来可真怕人。”
“什么以后?”赖德胡德说,皱着眉头,瞪着眼睛。
“他被人杀了以后呀。”
“被人杀了!谁杀了他?”
那人只耸了耸肩头作为回答,又斟满了那只断脚酒杯,而赖德胡德也一饮而尽,一边愕然地把目光从他女儿身上转向他的客人。
“你不见得是要对一个诚实的人说——”他重又说道,把他的空酒杯捏在手里,眼睛被这位陌生人的外套深深地吸引住了。他隔着桌子探身过去,以便更近地看看这件外衣,他摸了摸袖子,把袖口翻过来看了看袖子的衬里(那人态度毫不慌张,一点儿也不反对他这样做),然后宣称:“我相信这件上衣也是乔治·拉德福特的!”
“你说对了。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穿着这件上衣,这也是你这一辈子最后一次见他啦。”
“我相信你的意思是,想要当面告诉我,是你杀了他!”赖德胡德大声说;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让他把自己的酒杯重新斟满。
那人只是再一次耸耸肩头来回答,毫不显出慌张的迹象。
“要是能够知道这家伙到底打算干什么,让我死也甘心!”赖德胡德说,开口之前,先瞪着他望了一会儿,并且把手中最后一杯酒直灌进喉咙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直话直说吧。”
“我会说的。”另一个回答,身子向前斜着越过桌子来,用一种低沉的、让你非听不可的声音说道,“你多会撒谎呀!”
这位诚实的人立起身来,似乎要把他的酒杯甩在那人的脸上。那人毫不畏缩,仅仅是一半心照不宣,一半威风凛凛地摇晃着他的一根手指头,这个诚实的家伙一想,还是不动为妙,便又重新坐下,把他的酒杯也放在桌上。
“你到那边法学协会里,对那位律师编造那套故事的时候,”这位陌生人说,态度轻松而自信,这可令人气恼,“你大概是对你的一位朋友非常怀疑吧,是吗?我想你是的,是吗?”
“你说我怀疑?怀疑什么朋友?”
“再给我说一遍这把刀子是谁的。”那人要求说。
“它是属于我刚才说过的那个人的,是他的财产。”赖德胡德说道,愚蠢地把那个名字避开不谈。
“再给我说说,这件上衣是谁的?”
“这件衣裳嘛,同样也是属于——我刚才说过的那个人的,是他穿过的,”还像刚才一样,像是在老城审判厅老城审判厅,伦敦当时主要的刑事审判厅。上,笨拙地躲躲闪闪。
“我猜想你认为这件事是他干的,你认为他聪明地逃脱了。可是要说他逃脱了,这也不过是点儿小机灵。要是他一眨眼工夫又活过来,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那才叫聪明呢。”
“这下子可好啦,”赖德胡德先生嚎叫着说,忽地欠起身来,一副困兽犹斗的样子,“恶棍穿着死人的衣裳,恶棍拿着死人的刀子,跑进诚实的活人家里,靠他们额头上的汗水过日子的诚实的活人家里,而且是跑来给活人加这种罪名,无缘无故的,毫无道理的!为什么我就应该怀疑他?”
“因为你了解他,”那人回答说,“因为你跟他曾经是一伙,并且因为你知道他堂堂仪表后面的真实性格是什么;因为那天晚上,就是你后来说你相信是行凶的那天晚上,他上这儿来过,是在他把船停在码头上以后的一小时之内,他来问你在哪儿能找个地方过一夜。那天没有一个陌生人跟他一块儿来吗?”
“我敢永生永世千年万载发誓说你没跟他一块儿来,”赖德胡德回答说,“你在说大话,你是这样,可是我觉得,事情看来对你很不利呢。你来指责我,说乔治·拉德福特失踪了,说没有人再想到他。这在一个水手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这样的人不下五十个,不见了,忘记了,比他时间长十倍——他们换上别的名字,重又上船漂洋过海去了,或是干别的什么去了——可每天都会在这一带重新冒出来,这有什么了不起。问问我的女儿吧。我还没进来的时候你可以跟她陈腔滥调嚼个够。你也跟她就这件事嚼嚼舌根看,嚼嚼你跟你的猜想吧,你以为我在怀疑他!我还怀疑你呢,你知道怀疑什么吗?你告诉我乔治·拉德福特让人杀掉了。我问你是谁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拿着他的刀子,你穿着他的衣裳。我问你这些东西你是怎么来的呢?把瓶子递过来!”这时赖德胡德先生心头正在公正地幻想,认为这瓶酒应该是他的财产,因此面色显得有些儿苦恼。“还有你,”他在给断脚玻璃杯斟满酒的时候转过身去再对他的女儿说,“要不是怕为你糟蹋了这上等的雪利酒,我真想把这一杯泼在你身上,因为你跟这个人陈腔滥调嚼舌根。就是因为你嚼的这些烂舌根,他这种人才会犯他们的疑心病,可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我天生是个诚实人,像一个诚实人那样额头上淌着汗水的。”说到这里,他重又斟满了他的断脚大酒杯,把半杯倒进嘴里,站在那儿咀嚼着,一边把杯子里剩下的另一半轻轻晃动着,同时眼睛朝下盯着这半杯酒;这时,乐姐儿那富于同情心的头发,在她被粗声粗气地训斥的时候,又塌了下来,她这时正在把它重新卷好,就好像一匹马在送往市场上出卖的时候,先要在它的尾巴上打个结一样。
“怎么?你说完啦?”那陌生人问道。
“没有,”赖德胡德说,“我没说完,还早着呢。你听着!我想要知道乔治·拉德福特是怎么死的,他的东西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假如你早晚会知道的话,你现在还不会知道。”
“我还想知道的是,”赖德胡德继续说,“你是不是想要控告,说那件叫做什么的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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