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1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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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穷人,”“小步跑”结结巴巴地说,“所以只能用言语表示我的谢意。”
“老是光用言语吗?”大钟鬼道。“有没有说过我们的坏话?”
“没有!”“小步跑”迫不及待地大声说。
“从来没有咒骂过我们,给我们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说一些恶毒的话吗?”大钟鬼追问道。
“小步跑”刚想说“从来没有”,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迷惑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那时光的声音,”幽灵说道,“在对人类大喝:前进!时光要人类前进,要人类往高处走;要人类生活得更加有价值,生活得更加幸福,生活得更加美好;要人类朝时光与他们开始存在的时期就定下的目标,朝着时光所知、所见的那个目标前进,永远朝着那个目标。黑暗的年代,邪恶的年代,暴力的年代,都曾有过,又都消逝了——成千成万、数也数不尽的人们为了给人类指明面前要走的路,受尽了苦难,他们为此而活着,又为此而死亡。谁企图把人类拉回来,叫他们停滞不前,谁就是在阻挡一架巨大的机器,那机器会把挡道者辗死,而在暂时受阻之后,它反而会更加凶猛,更加狂暴!”
“就我所知,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先生,”“小步跑”说。“即使真做过,那也是非常偶然的。我肯定不会有意这么做的。”
“谁要是让时光,或时光的仆人发出悲恸的呼喊,为经历过考验并遭受了失败的往昔而悲恸,为留下了深深的、连盲人也看得清的痕迹的往昔而悲恸——这呼喊只有利于当世,因为,鉴于任何人都会倾听对这样的往昔诉说的悔恨,那呼喊向人们表明,当世是多么需要人们的帮助——谁要是干了这种行径,谁就做错了。而你就对我们教堂大钟做了这样的错事。”大钟鬼这样说。
“小步跑”最初的无限恐惧驱散了。然而他对于教堂大钟怀有的感情,正如你们已经看到的,是爱与感恩;现在竟蒙受指责,成了严重冒犯大钟的人,他心头感慨万端,非常后悔,非常痛苦。
“你们要是知道,”“小步跑”说道,两手诚挚地紧握着——“也许你们当真是知道的——你们要是知道你们是怎样经常地在陪伴着我;我垂头丧气的时候你们又是怎样教我振作起来;在孩子她妈妈去世撇下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时,我的小姑娘梅格最心爱的玩耍就是听听你们的声音(别的什么玩具她是一件也没有的);你们要是知道了这些,就不会为一句考虑不周的话心怀怨恨了!”
“对于受尽痛苦折磨的许许多多的人们心头的希望、欢乐、痛苦、悲伤,或者漠不关心,或者眼光苛刻;谁要是在我们的声音中听出一点这样的意思,那么,他就是冤枉了我们;估量人的激情与爱慕,就像估量人吃了多少恶劣食物就会憔悴消瘦一样,谁要是从我们的声音中听出我们对这样的信条表示赞同,那么他就是对我们不公允。你就曾不公正地对待过我们!”大钟这样说道。
“那倒是的!”“小步跑”说。“啊,饶了我吧!”
“人世间蠢笨的害人精,对贫困潦倒、遭人践踏的人们高喊取缔,而这些人本来应该是在这些时代的蛆虫爬不上、连想也没有想到过的高度上的。谁要是听见我们随声附和这些害人精,”大钟继续说道,“谁要是听出这样的声音,他就是对我们犯了罪过。而你就犯了这样的罪过!”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小步跑”说。“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最后,也是最要紧的,”大钟说道。“谁要是对他跌进深渊、摔得血肉模糊的同类漠然置之,以他们为耻而将他们抛弃;见他们在道德上一落千丈而不以同情的眼光沿着他们坠落的地点,即没有遮拦的悬崖峭壁觅迹寻踪——他们落下去的时候,手中抓着几块草皮和泥土;直到摔得血肉模糊,在下面的深渊里气息奄奄,仍旧抓着草皮与泥土不放——谁要是干了这种行径,他也犯了罪,对上帝犯罪,对人类犯罪,对时光犯罪,对未来犯罪。而你就是犯了那样的罪!”
“饶了我吧,”“小步跑”跪在地上大声说道,“可怜可怜我吧!”
“听着!”鬼影儿说。
“听着!”别的鬼影儿说。
“听着!”一个清晰的、孩子般天真的声音说,“小步跑”觉得这声音似曾听见过。
底下的教堂里隐隐约约响起了风琴声。乐声渐渐增强了,传到屋顶,传到唱诗班席,传到了中殿。乐声扩散得越来越远了,它往上飘呀,飘呀,越飘越高,越飘越高;乐声唤醒了在坚实的橡木堆、中空的大钟、包铁的大门和牢固的石梯里面焦虑不安的心,直至塔楼的四壁再也容不下这乐声,它冲出顶楼,直上云霄。
毫无疑问,一个老人的胸膛是容纳不下这么洪亮、这么有力的声音的。这声音冲破了那一冲即垮的牢笼,老人泪如泉涌。“小步跑”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听着!”鬼影儿说。
“听着!”别的鬼影儿说。
“听着!”那孩子的声音说。
庄重的混声合唱声飘上了钟楼。
那是一支低沉而悲哀的乐曲——一支挽歌——“小步跑”听着听着,他听出里面有他女儿的声音。
“她死了!”老人喊道。“梅格死了!她的魂在叫我。我听到了!”
“你女儿的魂在哀悼死者,和死者混合在一起——死去的青春的希望,死去的青春的幻想,死去的青春的想象,”大钟说,“不过她活着。你从她的一生去记取一个活生生的真理吧。从你最亲爱的人那里记取这一真理:坏的生来就是多么的坏。去看看一枝花骨朵与绿叶被一瓣瓣、一片片摘去了的最美丽的花,你会发现,那花梗儿会变得多么光秃秃、多么可悲。跟着她!不顾一切地跟着她!”
每一个鬼影儿伸出右臂,指向下面。
“大钟鬼就是你的伴,”那鬼影说。“去吧!它就站在你的背后!”
“小步跑”转过身来,他看见——那孩子!是威尔·费恩在街上走时抱着的那孩子,是由梅格照看着而现在已经睡着的孩子!
“就在今天晚上,我还抱过她,”“小步跑”说。“就是用这双手抱的!”
“让他看看他认识不认识自己,”黑乎乎的鬼影一个个都这么说。
钟楼在他脚下裂开了一个口。他朝下一看,见到了自己的人影儿,躺在底下,在钟楼的外边:粉身碎骨,一动也不动。
“不是个活人!”“小步跑”喊道。“死了!”
“死了!”所有的鬼影齐声道。
“天哪!可是这新年——”
“过了,”鬼影说。
“什么!”他一阵颤栗道。“我走错路了,摸黑走到了钟楼外面,跌下来——一年之前?”
“九年了!”鬼影回答道。
鬼影一面说,一面收回了伸出来的手;刚才鬼影站的地方,现在悬的是大钟。
钟声响了;打钟的时候又到了。数不清的鬼又一次涌现在眼前;同先前一样,它们又各顾各忙碌起来;钟声停息之后,它们又逐渐消失,变得无影无踪。
“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他问他的向导。“我没有发疯吧,他们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大钟鬼。飘荡在空中的钟声,”那孩子答道。“它们的形体和它们做的事情,就是凡人的希望与思想,凡人头脑中积累的记忆生出这些大钟鬼来。”
“那么你,”“小步跑”粗鲁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别做声!”那孩子说。“瞧!”
在一间简陋破败的屋子里,她正在忙着刺绣,他以前经常看见这种绣品: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自己亲爱的女儿梅格。他没有上前去亲她的脸,也没有上前去抱过她来贴着自己慈爱的心;他知道,这样的亲热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然而他抽抽噎噎,屏住气,揩拭了蒙住眼睛的泪水,以便让自己看着她,只要看上一眼。
啊!变了,变了。晶莹的双眼神采暗淡,两颊上的红润消退了。尽管她仍旧同以前一样美丽,然而那希望、希望、希望,啊,往昔那仿佛呼之欲出的活生生的希望到哪里去了?!
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眼睛望着一位同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老人吃惊地倒退了几步。
那成年妇女,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在那柔软光滑的长发上发现了同样的发卷;在她的嘴角,他发现她儿时的表情还在流连。瞧!她两眼带着询问的目光转向梅格,此刻,她眼角闪现的神情,正是他抱她回家时,她仔细端详梅格面孔时的神情!
他身边的又是什么?!
他肃然敬畏地望着身旁那小娃娃的脸,发现那脸上似乎有一种神情:一种缥缈的神情,隐隐约约,难以辨认,仅仅是一种能叫他记起那孩子的神情——就像那边的人影儿会叫他记起那孩子一样——然而这的确就是那孩子,一点儿也不差,穿着那件衣服。
听,她们在说话!
“梅格,”莉莲说,有些踌躇。“你常常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不是我的容貌变了很多,叫你害怕了?”梅格问道。
“不是的,亲爱的梅格!是这么回事:你自己一面干活,一面老在笑!你看着我的时候怎么不笑,梅格?”
“笑的,不是吗?”她回答说,对她微微一笑。
“现在你笑了,”莉莲说,“可是,并不是常常这样的。当你见我忙着,没有注意你时,你的神情就变得那么焦虑,叫人疑惑,我真不敢抬起眼睛来看你。在这艰苦劳累的生活中,真也没有什么可叫人开颜一笑的,可是你原是很乐观的一个人。”
“我现在不吗?”梅格大声说道,语调中有着奇怪的惊恐,她站起身来搂着莉莲。“是我使我们令人困乏的生活变得叫你感到更加困乏了吗,莉莲?”
“有了你,那生活才配叫作生活,”莉莲热烈地吻她,说道,“梅格,有时候只因有了你,我才觉得还想这样活着。这样的活儿,这样的活儿!这么多钟点,这么多时日,这么多长长的夜晚,毫无希望、毫无生气、没完没了的活儿——累死累活不是为了发财,不是为了过舒适快活的日子,不是为了吃饱穿暖,即便仅是粗茶淡饭;只是为了挣几片面包,勉勉强强地活下去,再辛辛苦苦地干活,干了活也还是缺吃少穿,活在那里也只是让我们继续感到悲苦的命运的存在!啊,梅格,梅格!”她提高了声音,说话时紧紧搂着梅格,就像一个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一样。“这冷酷的人世怎么会一面继续存在,一面又容忍这样的生活!”
“莉莲!”梅格安慰她道,一面将她那盖在湿润的脸上的头发往后掠去。“你看你,莉莲!你那么美丽,那么年轻!”
“啊,梅格!”她插话道,伸直了两臂拉着梅格,带着哀求的目光望着她的脸。“那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让我变老吧,梅格!让我形容枯槁、面庞憔悴吧,让我从正当我妙龄之际逗引我的那些可怕思绪中解脱出来吧!”
“小步跑”转身望着他的向导。可是小孩子的魂飞走了。消逝了。
他自己也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了;因为他只见在鲍莱宅邸大厅里,穷人的朋友与慈父约瑟夫·鲍莱爵士举行盛大庆祝活动,为爵士夫人祝寿。因为鲍莱爵士夫人出生在元旦(当地报纸认为,这是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特为将一年中的第一天指定给鲍莱爵士夫人作为她的生日),所以这喜庆活动当然也就在元旦举行。
鲍莱宅邸大厅里宾客盈堂。那红脸先生在座,费勒先生在座,大人物丘特参事也在座——丘特参事与大人物总是息息相通的,那封热情周到的信助了他一臂之力,他与鲍莱爵士的关系大大地进了一步;其实从那时起,他已经俨然是鲍莱一家的亲密朋友了——还有许多客人在座。“小步跑”的鬼魂也到了大厅里,可怜的鬼魂,它在那里郁郁地飘游,寻找它的向导。
大厅里要举行盛大的宴会。在宴会上,约瑟夫·鲍莱爵士要以著名的“穷人的朋友和慈父”的身份发表非凡的演说;还要先散一些葡萄干布丁给另一间厅堂里的他那些朋友和孩子们吃;等到发出一定的信号,他这些朋友和孩子们就成群结队地进入大厅,与他们的朋友和慈父们一起全家大团圆,那时候,堂堂男子汉也无不因为激动而两眼湿润。
但热闹场面还不止这一些,还有更加热闹的在后面。从男爵、下院议员约瑟夫·鲍莱爵士要玩九柱戏[11]——名副其实的九柱戏——同他的佃户比赛!
“这倒叫我想起了那老练、强壮、直率的哈尔王[12]在位的时期。啊,多好的品格!”市府参事丘特说道。
“的确好,”费勒先生冷冰冰地说。“娶了女人,又将她们杀了。而且,娶的妻子大大超过了平均数字。”
“你将来也会娶漂亮的小姐,但不会杀了她们的,对吧,唔?”丘特参事这样问十二岁的鲍莱继承人。“可爱的孩子!很快,”丘特参事说道,他两手扶着孩子的肩膀,竭力装出沉思的神态,“这位少爷就要进入议会了。我们将听到他在选举中获胜的消息,听到他在议院发表演说,听到他得到内阁提名,得知他在各方面都取得辉煌成就;啊!我们也将在市议会上为他发表微不足道的演说,那是可以肯定的;这一切就将发生在不久的将来!”
“啊!有鞋袜穿的人说话口气多么不一样!”“小步跑”心中想道。可是他一心思念着那个孩子,因为他可怜那些既没有鞋子也没有袜子的男孩子,他们命中注定(参事老爷断言)要变坏,这些孩子可能就是可怜的梅格的孩子。
“理查德,”“小步跑”低声呼唤,一边在人群中来回游荡;“理查德在哪儿?我怎么找不到理查德!他在哪儿?”
即便他还活着,也不大可能到那里去的!可是“小步跑”心中的悲伤与孤独感弄得他糊涂了;他还是在服装艳丽的人群中游荡,寻找他的向导,嘴上不停地呼唤,“理查德在哪儿?让我见见理查德!”
他来回寻找着理查德;正在这个时候,他碰上了那机要秘书费希先生,只见他神色紧张。
“我的老天爷!”费希先生道。“丘特参事在哪儿?有谁见过丘特参事没有?”
见过丘特参事没有?啊,天哪!谁还会看不见参事先生?他那么体谅人,那么平易近人,他总是那样念念不忘人们想要见见他这一当然的愿望,所以要说他还有什么不足之处的话,那就是他总是让人看见。鉴于大人物与大人物总是息息相通的,所以哪里有大人物露面,那里必然有丘特在场。
有几个声音大声说:他在围着约瑟夫爵士的那一群人里头。费希先生走到那边;找到了他之后就悄悄地把他拉到附近的窗口。“小步跑”也跟了过去。倒不是他自己要跟到那边去,他只觉得脚步自然地朝那边走去。
“我亲爱的丘特参事,”费希先生说。“请再朝这边过来一些。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我刚刚接到这个消息。我想这事还是等过了今天再让约瑟夫爵士知道为好。您了解约瑟夫爵士,会告诉我您的意见。最骇人、最可怕的事件!”
“费希!”参事先生道,“费希!我的老兄,怎么一回事?我希望不是什么革命的事件吧!地方法官没——没遇到什么有预谋的阻扰吧?”
“迪德兹,那个银行家,”机要秘书气喘吁吁地说道。“迪德兹兄弟公司的——今天本来应该到这里来的——在哥尔斯密公司里担任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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