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16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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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这边来!”“小步跑”大声道,一边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忙着,大声地喘气。“来吧,威尔大叔,这里有炉子!怎么不来烤火?啊,我们到了,这边来!梅格,亲爱的孩子,水壶在哪里?哦,在这里呢,一会儿水就开了!”
“小步跑”就这么不停地东跑西跑,不知从什么地方真的提来了水壶,放到炉子上。那梅格把小女孩抱到一个暖和的屋角,让她坐下,她自己则在她面前跪下来,脱了孩子的鞋,用一块布将她的两只湿脚擦干。哦,连梅格也在笑话“小步跑”了——笑得那样可爱,那样开心,托贝真可以在她跪着的地方就祝福她;因为他们进屋的时候,他看见她坐在炉边流眼泪。
“啊,爸爸!”梅格说。“我看今天晚上您是发疯了。真不知道教堂里的钟声对这件事会怎么说。可怜的小脚丫,冰冷的!”
“喔,两只脚现在暖和了!”小女孩大声说。“现在很暖和了!”
“不行,不行,还没有,”梅格说。“我还只擦了一会儿。还要擦。事情还多着呢。有许多事情要做!擦完了脚还要把头发弄干梳好;弄干了头发,我们再倒一点清水,把脸儿洗得红通通的,看上去就不会那样苍白了。洗完脸,我们就可以轻松、快活、高高兴兴的——!”
小女孩突然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紧紧地搂着梅格的脖子,一只手抚摩着梅格漂亮的脸颊,说,“喔,梅格!亲爱的梅格!”
托贝的祝愿也不能比这更好了,没有人能做得更好!
“哦,爸爸!”停了一会儿梅格喊道。
“我在这里,就来了,亲爱的孩子!”“小步跑”说。
“哎呀!”梅格叫道。“他发疯了!他把这可爱的孩子的帽子盖到水壶上,倒把水壶的盖子挂到门上去了!”
“我不是故意这么放的,我的孩子,”“小步跑”说道,赶紧将两件东西换了位置。“梅格,亲爱的孩子!”
梅格抬头望望他,见他煞费苦心,站在那位男客人坐的椅子后面,手里拿着挣得的那六便士,神秘地不住比划着。
“我记得,孩子,”“小步跑”说,“我进来的时候,有半盎司的茶叶放在楼梯上哪个地方;还有一点儿咸肉,肯定还有,不过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我自己去找找看。”
托贝耍了这么一个故弄玄虚的小计谋,便走出门去,到奇肯斯托克太太的店里,用现钱买了他刚才说的食品。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推说起初摸着黑,东西没有找到。
“还好,终于找到了,”“小步跑”说,一面放好茶具,“行了!我说有茶叶,还有咸肉。这不是吗?梅格,亲爱的孩子,你沏茶,让你这个笨手笨脚的爸爸来烤咸肉。我们一会儿就好了。也真是件奇事,”“小步跑”一边说,一边拿着烤叉,烤他的咸肉,“真是奇事,不过我的几位朋友都知道,我自己是不吃咸肉的,也从不喝茶。我倒爱看人家吃咸肉,看人家喝茶,”“小步跑”话说得很响,那是特地说给客人听的,“可是我呢,这些食物可不合我的胃口。”
可是,“小步跑”鼻子吸着烤得吱吱作响的咸肉的香味——啊——看那样子他是很爱吃的;他一面往茶壶里冲着开水,一面两眼贪婪地朝热乎乎的大水壶肚子里望着。他让散发出香味的热气在鼻边缭绕,一团团热气在脸上和头顶上盘绕。然而,他既没有吃,也没有喝,只是在刚端上来的时候吃过一口,表示表示意思罢了。那一口,他好像吃得津津有味,但他嘴上却说,一点儿也不配他的胃口。
不,“小步跑”要做的事情是看着威尔·费恩和莉莲吃,看着他们喝;梅格要做的也是看着他们吃。观看市府聚餐,或者观看宫廷宴会的人,在看别人进餐时——尽管出席宴会的人当中有君王,或者教皇——也从来没有像他们父女俩那天晚上那样兴致勃勃。梅格朝着“小步跑”笑,“小步跑”朝着梅格笑。梅格频频地摇着头,还做出拍手的样子,向“小步跑”表示赞同;“小步跑”打着难解的手势,向梅格无声地讲述他是如何发现这两位客人的,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他们感到非常高兴,非常非常地高兴。
“只可惜,”“小步跑”望着梅格的脸,心里难过地想道,“只可惜那桩婚事算是完了,我是知道的!”
“呃,你们听着,”他们吃完之后,“小步跑”说,“小妹妹就与梅格一起睡,好吗?”
“同好梅格睡!”女孩叫着,亲吻了梅格。“和梅格睡。”
“那就对了,”“小步跑”说。“小妹妹还要亲亲梅格的爸爸,对吗?梅格的爸爸就是我呀。”
小姑娘羞怯地走过来,亲了他一下之后又偎依在梅格身上,“小步跑”高兴极了。
“这孩子真聪明,”“小步跑”说。“这边走,我们——哦,我们不是——我不是说那个——我——我说什么来着,梅格,亲爱的孩子?”
梅格朝他们的那位客人望去,只见他靠在梅格的椅子上,脸没有朝她,抚弄着伏在梅格膝头的女孩的头。
“真是的,”托贝说。“真是的!我不知道今天晚上在瞎忙些什么。记了这件事,忘了那件事。威尔·费恩,你跟我来吧。你累坏了,眼皮也打架了,该躺下睡一觉。你跟我来吧。”
那人仍旧抚弄着女孩的鬈曲的头发,仍旧靠在梅格坐着的椅子上,脸仍旧没有看她。虽然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抚弄着女孩的金发,一会儿卷,一会儿松,但是,他那动作所表示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
“是的,是的,”“小步跑”看到女儿脸上的神情,不知不觉地回答道。“你带她去吧,梅格。让她去睡。去吧!呃,威尔,我领你到你睡觉的地方去。也不能算是个睡觉的地方,原是个堆草料的阁楼。不过,我常说,住在马房里能有一间阁楼,是很方便的。现在这间马房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租户,所以我住在这里倒也省几个钱。那边堆了不少软乎乎的草,是邻居家放的,一点儿也不脏,梅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别为难了,想开点。过新年了,人也要高高兴兴的!”
抚弄着女孩的头发的那只手挪开了,颤抖地握住了“小步跑”的手。于是“小步跑”领着他走出屋去,嘴里不住地说着话,那样亲热,那样无拘无束,好像他自己也成了个小孩子。
回到屋里,他站在隔壁梅格的那间小房间的门口,听了一会儿动静。女孩子在躺下来睡觉之前,低声地做了简单的祷告,她在祷告中提到了梅格的名字,接着又说到“亲爱的,亲爱的”——她这么说着——“小步跑”听见她停住了,问起他的名字来。
过了好大一阵子,这个憨厚的小老头才静下心来,把炉火拨旺,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暖烘烘的炉子前。他坐下来,修剪了一下灯心,从衣袋里摸出报纸看起来。开始是漫不经心的,一会儿看看这一栏,一会儿看看那一栏;但很快就带着关切、悲苦的心情专心看起来。
因为,就是这份叫人骇怕的报纸,又将“小步跑”的思虑引向了整个白天遵循的那条路子,这条路子由于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而逐渐变得清晰,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对于这两个流浪者的关心,使他的思虑走上了另一条路子,一条暂时叫人高兴的思路。可是,现在当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读着报上所载的关于人们犯罪与使用暴力的消息,先前的思绪又出现在他脑子里。
他带着这样的心情,在报上看到(那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一则新闻,说的是一名妇女在绝望中自杀了,这还不算,她还杀死了她那尚未成年的孩子。这一罪行实在骇人听闻,与他的心灵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因为他爱梅格,这一罪行就显得愈加可怕了),他吓得丢下报纸,仰靠在椅子上,吓呆了!
“冷酷,残忍!”托贝大声道。“冷酷,残忍!不是黑心的人,不是生来就坏的人,不是没有做人的权利的人,谁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今天听说的那些事,对极了,非常公正,而且有根有据。我们糟得很!”
正在这时,钟声突然响了,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一声声那样洪亮,那样清晰,余音回荡——那大钟好像就在他坐着的椅子上敲响。
钟声说的是什么意思?
“托贝·维克,托贝·维克,我在等你呀,托贝!托贝·维克,托贝·维克,我在等你呀,托贝!快来看看,快来看看,把他拖来,把他拖来,快去追他,快去追他。快喊醒他,快喊醒他!托贝·维克,托贝·维克,把门打开,把门打开,托贝,托贝·维克,托贝·维克,把门打开,托贝——”接着又猛然回复到先前的激越的旋律,余音就在四壁砖块与石灰上回荡。
托贝侧着耳朵听着。真怪!真怪!真后悔,下午没有停下来听听钟声就走开了!不,不。没有这回事。又来了,又来了,钟声十几遍地重复着。“快去追他,快去追他,把他拖到我们这里来,把他拖到我们这里来!”钟声响遍了全城,震耳欲聋!
“梅格!”“小步跑”敲敲梅格的房门,轻声喊道。“你听见什么没有?”
“我听到钟声了,爸爸。今晚的钟声很响。”
“她睡着了没有?”托贝说道,找个借口往房间里张望。
“她一动也不动,睡得可香了!可我脱不了手呀,爸爸。您看她把我的手抓得这么紧!”
“梅格,”“小步跑”悄声道。“你听这钟声!”
她竖起耳朵听着,她的脸一直朝着他,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她听不懂钟声是什么意思。
“小步跑”离开了她的房门,又坐到炉边的椅子上,一个人听着钟声,就这样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他再也坐不住了;钟声的力量是那么巨大。
“要是钟楼的门真的开着,”托贝说道,匆匆把围裙往旁边一扔,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要戴上帽子,“要是门真开着,有什么东西能阻挡我登上顶楼去看个究竟?要是门关着,我也就不想看什么了。就这样。”
他蹑手蹑脚走到街上,心里很有把握地想,门一定关着,而且锁得紧紧的,因为他很清楚那扇门难得是开的,在他的记忆中,它开着的时候总共不超过三次。那是一个低矮的拱形门洞,在教堂外面,隐在一根柱子后面的黑暗角落里;门上铁铰链很大,再配上一把大得吓人的大锁,看上去似乎没有门,只有铰链和锁。
可是,当他光着头来到教堂,把手伸到那个漆黑的角落里去——心里怦怦直跳,生怕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抓住,手哆嗦着真想又缩回来——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原来那扇往外开的门,果真洞开着!
他开头吃了一惊,真想回头走;要不就去点个亮儿,或找个伴儿,但一下子又壮了胆,他决定一个人爬上楼去。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小步跑”道。“这是一座教堂啊!而且恐怕打钟的人也在那里,忘了关门了。”
于是他走了进去,像瞎子一样摸索着往前走,因为里边漆黑一团。教堂里也没有一点儿声响,因为钟声早停了。
街上的尘土飞到了这阴暗的角落里,堆积起来,脚踩上去那么松软,就像踩在绒布上一般,这种感觉真叫人骇怕。而且,狭窄的楼梯离门又很近,他一进门就绊了一跤。他进去之后用脚将门一勾,想把门关上。门重重地弹回来,再也推不开了。
也由于这一层缘故,他非往上爬不可了。“小步跑”摸索着往上走去。爬呀,爬呀,爬呀,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爬呀,爬呀,爬呀,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往上爬得越来越高了!
那楼梯要这么摸索着爬上去也真不好办。楼梯又低又窄,那只摸索的手老是会碰着什么。他总感到前面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或鬼影,那影儿在悄悄地不被发现地给他让路,他真想顺着光滑的墙壁,一点点往上摸索那影儿的脸,再一点点往下摸索它的脚。他浑身打着寒噤。有两三次他在光滑的墙壁上摸到了门和壁龛,再上去好像是一个大裂口,像整座教堂那么大。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个万丈深渊的边上,就要头朝下滚下去似的,但总算又摸着了墙壁。
他还是往上爬呀,爬呀,爬呀,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一个弯,爬呀,爬呀,爬呀,越爬越高,越爬越高,往上爬得越来越高了!
终于,那沉闷而令人窒息的气氛开始变得新鲜起来了;不一会儿,他感觉到了呼呼的风;不一会儿狂风大作,他两条腿差不多站不住了。可是,他终于走到钟楼齐胸高的一扇拱形窗口前,两手紧紧抓住窗架,低头俯看一个个屋顶,一个个烟囱,俯看零零落落、一片模糊的灯火(朝着家望去,梅格正在纳闷,不知他到哪里去了,也许正在大声呼唤他),那边一切都融合在一片蒙蒙的雾气和黑暗之中。
这里就是打钟人来的钟楼。他抓住一根穿过橡木屋顶的孔眼垂下来的磨损的绳子。起初他心头一惊,以为那是一束头发;接着一想到会把神秘的大钟惊醒,又不觉浑身颤栗。钟其实还在高处。“小步跑”已经着迷了,要不就是想打破这种魔力,他还是一步步摸索着往上面爬。现在,他踩着梯子往上爬,很费力气,因为梯子很陡,两只脚不大站得稳。
爬呀,爬呀,爬呀;他两只脚、两只手都用上了;爬呀,爬呀,爬呀;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往上爬得越来越高了!
他一直在往上爬,直到爬过了一层楼板,头正好露出在地板的横梁的上面,才停了下来,大钟就在这个地方。在一片黑暗中,他好容易才辨认出影影绰绰的大钟,黑乎乎的,没有一点儿声响。
他一爬进这四边通风、石块和铁筑成的钟楼,心头顿时产生了一种沉闷的恐怖与寂寞感。他头不停地转着。他竖起耳朵听着,然后大喊了一声“喂!”
喂!一声声回音,悲戚万分,把他的喊声拖长了。
托贝头昏目眩,不知所措,上气不接下气,恐惧万状。他呆呆地朝四面看去,昏倒在地上。
第三章
思想的大海开始吐气呼吸,又从风平浪静中复活的时候,黑云压顶,浊浪排空。丑陋粗野的妖魔鬼怪,在这不成熟的、不完全的复活中出现了。不同事物的某些部分与形态偶然间结合在一起、混杂在一块儿;各个部分与各种形态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又怎样奇妙地彼此逐渐区分开来;头脑的每一感官与对象又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怎样奇妙地逐渐回复到通常的状态而重新活跃起来的,没有一个人——尽管每一个人身上每天都深藏着这一类奥秘——能说得清。
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教堂顶楼的黑暗,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变成了耀眼的光明;寂静的钟楼里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来了无数憧憧人影;“追上他”的叫喊声在他熟睡或昏厥的时候一直在低声而单调地回旋不止,这声音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方式,变成了在清醒过来的“小步跑”耳边大叫“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的声音;他在什么时候,又是通过什么方式,不再抱有倦怠而混乱的思想:在许多不曾有过的事情当中,却有过这样的一些事情;对这一切他说不清发生的时间,也说不清方式。然而,当他苏醒过来,从他刚才躺着的地板上站立起来的时候,却看见眼前舞动着一群鬼怪。
着了魔的脚步将他载到了这座钟楼,他看到,在这座钟楼内,前后左右,头顶脚下,挤满了一群高不盈尺的鬼怪、幽灵、精灵。这些都是大钟鬼。他见它们一个个跳跃、腾空、落地,源源不断地从大钟里面涌现出来。在地下,大钟鬼围着他;在空中,大钟鬼看着他。它们拉着绳子从他身边往下爬。它们站在箍着铁箍的巨大横梁上,往下瞅着他。它们从墙缝里向他偷看。它们在他周围拉成一圈,往后越拉越大,越拉越大,犹如一颗大石突然落入水中,水面顿时漾起了一圈圈波纹。他看见的这些大钟鬼,千姿百态,千奇百怪,有丑陋的,有美丽的;有跛足的,有灵巧的;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温和的,有残忍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愁眉苦脸的;有跳舞的,有唱歌的。他看见它们拉扯头发,听见它们嚎啕大哭。空中密密麻麻,都是大钟鬼。它们来来往往,一刻不停。它们一会儿往上蹿,一会儿又往下跑;一会儿走得远远的,一会儿又坐在他身边。一个个都坐立不定,一个个都非常好动。对他来说,砖头,石块,石板,瓦片都是透明的,就像那些鬼怪眼中看到的一样。他看见大钟鬼在人家的屋里,在床头忙个不停。它们给睡梦中的人们说着甜言蜜语;用打结的鞭子将他们一个个抽打;它们在人们耳边怪声大叫;它们在人们枕边奏起悦耳的音乐;它们带去鸟语花香,让一些人心花怒放;它们手中拿了魔镜,冲着另一些做恶梦的人做着可怕的鬼脸。
他不但在熟睡的人中看到大钟鬼,在醒着的人中也看到了它们。它们忙忙碌碌,各自做着彼此不相容的事,具有或表现出截然相反的性格。他看到一个鬼插上了无数翅膀,让自己飞得再快些;他又看到一个鬼在身上背了铁链和重物,要叫自己跑得再慢一些。有的鬼把时针朝前拨,有的鬼把时针往后拨,有的鬼干脆拉住时针不让它走。这些鬼在这里举行婚礼,又在那里举行葬礼;这间屋子里举行大选,那间屋子里举行舞会;每到一处,见到的都是坐立不定、不知疲倦的忙碌活动。
“小步跑”耳朵听到的是一直不曾停息的大钟的喧哗,眼睛见到的又是一群坐立不定、形容古怪的鬼影,他真觉得迷惑不解,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他紧紧靠着木头柱子,惨白的脸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朝那边,骇怕得目瞪口呆。
正当他注视着这一切的时候,钟声停息了。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一群鬼怪全都变得萎靡不振了!眼看着它们都瘫痪了,行动变得迟缓了;它们还想腾空跃起,反倒落到地上,死了,化而为气。它们化成气消失之后,并没有新鬼再来。有一个鬼掉了队,站在大钟钟面上,往下轻轻一跳,落到了他的脚上。可是这个鬼还没有来得及转过身来就死了,最后也化作气,消失了。刚才在钟楼内嬉戏的鬼中,有少数几个还在那里转呀转的;这些鬼每转一圈就变得更加萎靡不振,更加少,更加无力了,不一会儿同其它的鬼一样,也消失了。最后是一个驼背小鬼。它躲进一个回声不绝的角落,在那里不停地旋转,独自飘游了很久。它是那样的顽强,在最后化去之前,虽然仅剩一条腿,甚至只有一只脚,仍然拒不消失;但它最终还是化去了。这时,楼内一片寂静。
正是在那个时候,而不是在那以前,“小步跑”才发现,每一只大钟望去都有一个长胡须的鬼影,与大钟一般大小——真不可理解,一个鬼影和那大钟。那鬼影形体庞大,面目森森然,阴沉地注视着他,而他站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神秘莫测、令人毛发倒竖的鬼影!它们什么地方也不倚靠,只是滞留在塔楼黑暗的夜空中,头上有物披盖,与昏暗的屋顶融混在一块,难辨难分。它们没有动作,轮廓模糊不清。尽管他借着它们本身的一点儿昏暗的光亮——那里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了它们,但还是影影绰绰,黑乎乎的。它们一个个将包裹着的手放在鬼嘴上。
他真想拔腿往地板入口处钻出去,可是不能,因为他连抬手举足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否则他宁愿钻出去——岂但从入口处钻出去,他宁愿从教堂尖顶一头栽下去,也不愿让这些鬼影双眼瞪着他,因为它们的双眼即便没有瞳孔也能整夜睁眼瞪着。
这僻静的地方和狂风呼啸、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夜带来的恐怖和畏惧,弥漫了四壁,就像一只鬼手,一次又一次伸过来触摸他。此刻他想呼喊也无人听见;他与人们居住的地面中间隔着一条漫长、黑暗、曲折、沿途鬼影憧憧的路;他现在是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过去即便是看见鸟儿白天在这里飞过,他也要头昏目眩;他与一切善良的人们隔绝了,在这个时刻,他们正安安稳稳呆在家里,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所有这一切叫他不寒而栗;这并非想想而已,而是他肌体的感觉。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他的思想,他的恐惧心理,全部都贯注在这些对他睁大了眼睛的鬼物上。瞧这些鬼影的面目,它们的形体,它们在地板上空若即若离、徘徊不去的模样,瞧那笼罩众鬼的阴暗深沉的气氛,尽管叫人看了觉得它们绝非人间之物,然而它们明明是在那里,分明与那些支撑大钟的坚固栎木钟架、大大小小的木头、一根根柱子一样,是存在的。这些钟架、横档、栅栏与柱子,将大钟团团围住,俨然是一片木料之林。这纵横交错的栅栏,这一片木料之林,仿佛是一片被摧毁之后幽灵兴妖作怪的枯林的枝头,这些鬼物睁大了阴郁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在那深处向外注视着。
一阵风——多么寒冷,多么尖厉!——呻吟着透进了钟楼。风停了,那只大钟,即大钟的幽灵,说话了。
“这是哪一位客人?”鬼说。那声音低沉,在“小步跑”听来,别的鬼影也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我好像听见钟声在唤我的名字!”“小步跑”说道,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恳求的姿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这许多年里,我一直在听钟声,钟声常叫我打起精神来。”
“那么,你道过谢了?”大钟道。
“谢过千百回了!”“小步跑”答道。
“怎么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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