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2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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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再看看约翰。”凯里卜说。“就此而言,或看看蒂里。当然啰,还得看看波瑟。”
“这阵很忙吗,凯里卜?”运货工问。
“唔,正经很忙呢,约翰。”他回答说,他显得心神烦乱,至少像一个正在寻觅点金石的人。“真是不可开交。眼下挪亚方舟[6]那玩艺儿销路正广,我很想把船上那一家子人造得更精巧些,可我不知道照目前这个卖价,我该怎么去改进。要使人们更清楚地认出哪个是谢姆,哪个是汉姆,哪个又是他们的女人,这才能叫人满意。还有,你知道,和大象比起来,苍蝇的大小比例也不对劲儿。噢,对了!有我的包裹吗,约翰?”
运货工把手伸进刚脱下的外衣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纸头和青苔精心包裹着的小花盆。
“你看!”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花扶正。“连一片叶子也没有碰坏,满是花骨朵呢!”
凯里卜那呆滞的眼睛闪着光芒,他伸手接过花盆,嘴里连声道谢。
“很贵的,凯里卜。”送货工说。“在这时节,花儿可贵了。”
“管它呢,不管它是个什么价,我总觉得挺便宜的。”瘦小的人回答。“还有什么东西吗,约翰?”
“还有个小盒子。”送货工答道。“在这儿,给!”
“‘凯里卜·普鲁默收’。”瘦小的人一字一句地读着收件人的地址姓名。“‘小心现金’。现金么,约翰?我想这不是寄给我的。”
“是‘小心轻放’。”送货工比他高出一头多,从他肩后看看盒子,回答说,“你怎么看成现金这个字了呀?”
“啊,千真万确!”凯里卜说。“对了,是‘小心轻放’!不错,不错,是我的。的确,如果我那个在黄金遍地的南美洲的亲爱的儿子还活着的话,包裹里也许会有现金的,约翰。你曾经像爱自己的儿子一样爱他,是吗?你不必回答,我心里都知道。‘凯里卜·普鲁默收。小心轻放。’对,对,一点也不错。这是一盒布娃娃的眼睛,我女儿做活计时要用的。我真希望,这盒子里装的是她自己的眼睛呢,约翰。”
“要真是这样,该有多好啊!”送货工叫道。
“谢谢你。”瘦小的人说。“你说的话真叫人感动。想想吧,她永远看不到那些布娃娃,而布娃娃却整天那么大胆地盯着她!这真是叫人伤心啊。运费多少,约翰?”
“你要问运费的话,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约翰说。“多特!是这样吗?”
“哎!你总是这么说。”瘦小的男人说。“你总是这么善良慷慨。让我再想想,我想我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要办了。”
“我可不这么想。”送货工说。“再想想看。”
“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老板捎去,嗯?”凯里卜思忖片刻后说道。“说真的,我正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可我的脑袋总是在想着那些方舟啊什么的!他没上这儿来过吗?”
“他可不会来,”送货工回答。“他太忙了,忙着谈情说爱呢。”
“可是他会来这儿的。”凯里卜说。“因为他让我回家时沿着路的左侧走,这样十有八九他能把我带上车。我最好还是上路吧,顺便问一句——你能允许我捏一下波瑟的尾巴吗,太太?”
“怎么啦,凯里卜!这话怎么讲啊?”
“噢,别介意,太太。”瘦小的人说。“它也许不会喜欢。最近有一小批的订货,要的是会叫唤的小狗。哪怕它只能卖六个便士,我也希望把那玩具做得尽可能的逼真。就是这原因。别介意,太太。”
事也凑巧,波瑟还未等凯里卜上前来捏它,便已经开始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因为这种情形意味着一个新的客人的来临,凯里卜只得将他的研究推迟到以后的某一更方便的时间,于是他扛起圆蛋糕盒,便匆忙告辞了。也许他本可以使自己免去这些麻烦,因为就在门槛那儿他碰见了这位客人。
“啊,是你,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带你回家。约翰·皮瑞宾格尔,我愿为你效劳;我更愿为你美丽的妻子效劳。祝她一天比一天更漂亮!如果可能,祝她好上加好!还祝她更加年轻,”那人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那可就真神了。”
“若不是你即将大喜临门,你这样夸奖我,真会叫我惊讶万分呢,泰克尔顿先生。”多特说,脸上没有一点和悦的气色。
“这么说,你全知道了?”
“我力图使自己相信了。”多特说。
“我想,一定让你费尽思索吧?”
“不错。”
玩具商泰克尔顿,通常被大伙儿称作格拉夫·泰克尔顿。因为“格拉夫和泰克尔顿”是这家公司的字号,尽管格拉夫的产权早就被别人买下;现在,只有他的名字还被沿用着,另外,正如一些人所说,根据字典中对“格拉夫”[7]这个词的解释,他的天性至今仍然保留在这个行业中。玩具商泰克尔顿是这样一个人:他的禀性完全被他的父母和保护人所误解;如果他们将他造就成一个放债人,一个精明厉害的律师,一个郡长的官员或是一名中间商,那么,他或许会在青年时代播下他那贪得无厌的种子,然后在胡作非为,经历种种罪恶交易之后,或许仅仅是出于新鲜好奇,也会最终变得和蔼仁慈一些。但是,在四平八稳的玩具制造业中,他感到压抑,他焦躁不安,于是,他便成了一个囚困在家牢中的恶鬼。他一生都靠吮吸儿童们的血过活,是他们不共戴天的敌人。他厌恶所有的玩具,无论如何不会买下一件。出于恶意,他喜欢把一些狰狞的表情刻画在那些黄皮纸做的赶着肥猪去赶集的农夫们的脸上,描绘在宣告败诉律师的悔悟的打钟人、可以活动的缝补长袜或切糕饼的老太婆以及他经销的诸如此类的各种玩具的脸上。他制造出许许多多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木匣子中那些面目可憎、披着长毛的红眼睛玩偶;蝙蝠风筝;身子老是向前冲着的、瞪着眼睛能把孩子们吓得魂不附体的凶神恶煞般的不倒翁。在这些玩具身上,他的灵魂得到极大的满足;它们是他唯一的安慰,是他借以发泄自己卑劣情感的渠道。在这一类发明上,他是出类拔萃的。对一切可以叫人联想起一场小小恶梦的东西,他都感到兴味无穷。他甚至不惜亏本,为幻灯机绘制了不少画着牛鬼蛇神的幻灯片(他本人对这玩具非常钟爱),那些幻灯片上,黑暗之神被描绘成一种长着人头的、稀奇古怪的贝壳。为了把那些魔鬼巨人制作得更加生动逼真,他曾投下一笔可观的资本;尽管他本人不是画家,他却可以手拿粉笔,向他的工匠们发号施令,并使那些怪物的脸上都具有一种鬼鬼祟祟的眼神儿。这种眼神足可以把任何一个六岁到十一岁的小先生搅扰得心神不定,使他在整个圣诞节或暑假期间惶惶不安。
他在玩具上的好恶,也同样(像大多数人一样)表现在其它事物上。因此,你或许会很容易地猜想,在那件直拖到他小腿部的肥大的绿色斗篷中,那个把钮扣紧紧地扣到下巴的人是个非常有趣的汉子;并且,你还会猜想,这脚蹬着一双红木色鞋面、牛头形长靴的人,是个很高雅的人物和十分可亲的伙伴呢。
不管怎么说,玩具商泰克尔顿就要结婚了。不管他为人如何,他就要结婚了,而且他要娶的是一个年轻的妻子,一个妩媚而又年轻的妻子。
此刻,他站在运货工的厨房里。他干瘪的面孔扭曲着,身子呈螺旋形,帽子压在他鼻梁上方,他把双手直插到衣袋底部。他那全部的辛辣邪恶的心地,从一只小眼的眼角上透露出来,就像集中了几只乌鸦的罪恶的精髓。他这副神情一点儿也不像新郎,可是他偏偏就要当上新郎了。
“三天以后,也就是星期四,今年头一个月的最后一天,那就是我举行婚礼的日子。”泰克尔顿说。
他一只眼睛总是瞪得大大的,另一只眼却差不多总是紧闭着,而那只几乎总是闭着的眼睛却又总是富于表情的。我曾经说过这些话吗?我想我没有这样交代过。
“那就是我举行婚礼的日子。”泰克尔顿说着,一边把他的钱币弄得叮当作响。
“啊,那也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呢!”运货工惊叫起来。
“哈哈!”泰克尔顿放声大笑。“怪啦!你们正好也是那样的一对儿。正正好好!”
听到这放肆的话语,多特的愤怒简直难以形容。接下去他还要说些什么?或许,他正想入非非,憧憬着自己也可能有那么一个宝宝的前景呢。这人真是疯了。
“来,有两句话要对你说。”泰克尔顿喃喃地说。他用肘部轻轻推了推运货工,把他带到离别人稍远一点的地方。“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你知道,你我的处境可是彼此彼此的呀。”
“怎么叫彼此彼此呢?”运货工问。
“我俩的婚姻都有一点不相匹配的地方,你知道。”泰克尔顿说,又轻轻推了送货工一下。“那么,事先来和我们消磨一个晚上吧。”
“为什么?”约翰问,对方这种咄咄逼人的殷勤使他十分诧异。
“为什么?”泰克尔顿回答说。“这可是接受邀请的一种新方式啊!为什么,为了痛快,为了交际,你知道,就是为了这些!”
“我以为你从来就是不爱交际的。”约翰说道,表现出他那直率朴实的天性。
“咳!我明白了,和你吞吞吐吐可不中用。”泰克尔顿说。“唔,那么事情的真相是,你们俩具有一种喝茶人所说的宜人的外表,你和你的妻子。我们很明白,你晓得,但是——”
“不,我们一点也不明白,”约翰插嘴说。“你这到底是在说些什么呀?”
“好吧,那么就算我们不很明白,”泰克尔顿说。“我们同意,我们并不明白,随你的便,那又有什么关系?可我刚才要说的是,正因为你们具备那种宜人的外表,你们的光临将会在未来的泰克尔顿夫人身上产生一种良好的影响。尽管我知道你的太太对我并不怎么友好,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仍不免最终同意我的看法,因为,她那种娇小可亲、安逸娴雅的风采,即便是对一件她漠不关心的事情,也总会产生一些效果。你答应我,你们来吧。”
“我们早已商定好,要在家里度过每一个结婚纪念日。”约翰说。“六个月来,我们一直对自己许下这样的诺言。我们觉得,你看,家是——”
“呸!家是什么?”泰克尔顿喊道。“还不是四堵墙壁再加一层天花板?(你为什么不把那只蟋蟀弄死?要是我,早就弄死它们了。我总是这样做的,我讨厌它们的叫声。)我家同样有四面墙壁和一层天花板。上我那儿去吧。”
“你弄死你的蟋蟀,嗯!”约翰说。
“我蹍死它们。”泰克尔顿回答,说着还使劲地把脚往地板上一跺。“你答应一定来吧?要知道,如果女人家能互相劝勉,说她们对现状心满意足,生活简直再好不过了,那么,这对于你我是同样有好处的。我懂得她们的心思。不管一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另一个总会随声附和。她们之中存在着一种竞争精神。先生,如果你的夫人对我的夫人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我的他啊,就是世界上顶呱呱的丈夫。我是多么多么爱他呀!’那么,我的太太也会对你太太说上这么一番话,也许说得还要多一些,然后她自己差不多也就相信这些话了。”
“你是说,她实际上并不……?”运货工问。
“并不!”泰克尔顿叫道,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笑。“并不什么呀?”
运货工隐隐约约想说“爱你”。可是,当约翰的目光恰巧和那只半闭的眼睛碰在一起的时候——那眼睛从斗篷的翻起的领子上向他眨巴着,差不多要被那衣领挤了出来——约翰立刻感到这决不是什么值得一爱的东西的主要部分。于是,他改口说:“她并不相信吗?”
“啊,你这狗,你在开玩笑。”泰克尔顿说。
可是运货工却无法迅速理解对方这席话的全部含义,他非常严肃地凝视着泰克尔顿,使得他不得不再做一些解释。
“我有兴致,”泰克尔顿说;他举起左手的指头,轻轻敲着食指,好像在表示:“这便是本人——泰克尔顿。”“我有兴致,先生,娶一个年轻的妻子,一个美貌的妻子。”说到这儿,他又敲了敲小指,表示那就是新娘;他做这个动作时,没有一点怜爱的意味,相反,他神态严厉,带着一种凌人的气势。“我完全能够、而且已经满足了我的兴致。这便是我的怪念头。可是——你看!”
他用手指着多特坐着的地方:她若有所思地坐在炉火前,一手托着她那带笑涡的面颊,眼睛凝望着明亮的火苗儿。运货工看看多特,又看看泰克尔顿,然后再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
“你知道,她既恭敬又柔顺,这毫无疑义。”泰克尔顿说。“这一点,对于我这个感情并不十分丰富的人来说,已经是足够了。可是,你是否认为在这件事上还有更多的一点什么吗?”
“我认为,”运货工说。“如果有什么人说是没有了的话,我准会把他扔到窗户外头去。”
“正是那样!”泰克尔顿极其欣喜地表示赞同。“千真万确!无疑你会把他抛出去的。当然,我非常相信这点。一夜平安。祝你做一场美梦!”
善良的运货工感到困惑不解,他感到很不自在,手足无措。他不由自主地把这副窘态暴露在自己的举止中。
“一夜平安,我亲爱的朋友!”泰克尔顿满怀怜悯地说。“我走了。实际上我俩的情况完全相同,我明白。你明晚不能来吗?算了,我知道后天你们要外出访友。我到那儿去会你们吧,我还要带上我未来的妻子。那对她大有裨益。你同意了?谢谢!啊,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运货工的妻子发出一声高叫。这叫声又高又尖,来得那么猝不及防,使屋子像一件玻璃器皿似的轰鸣着。她已经从她的坐椅上立起身来,像一个由于恐怖和惊骇而呆滞麻木的人,她木然站立着。那个陌生人已走到炉火跟前烤起火来。他在离多特的椅子仅一步之远的地方站着,可样子十分沉静。
“多特!”运货工叫着。“玛丽!亲爱的!你怎么了?”
一时,他们都围拢来。一直在蛋糕盒旁打着瞌睡的凯里卜突然惊醒,睡意矇眬之中,他慌乱地一把抓住斯洛博伊的头发,可紧接着又连声道歉。
“玛丽!”运货工惊叫着,把多特抱在怀中。“你病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亲爱的!”
她只是拍着两手,接着又发出一阵狂笑。然后,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坐到地上,她用围裙捂着脸,痛苦地哭泣起来。再后来,她又笑了,笑了一阵又哭了起来。接着,她说天气实在太冷,并要约翰把她扶到火炉前。到那里,她便又像先前一样地坐下了。那老人和刚才一样,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我好些了,约翰。”她说。“现在我已经很好了——我——”
“约翰!”可是约翰是站在她的另一边。为什么她朝着那位陌生的老人转过头去,就好像在对他说话一般!她精神错乱了吗?
“只是一种幻觉,约翰,亲爱的——一种震惊——一件什么东西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知道它是什么。现在没有了,完全没有了。”
“我真高兴它不再搅扰你了。”泰克尔顿喃喃地说,那只富于表情的眼睛扫视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奇怪它究竟上哪儿去了,它到底又是什么玩艺儿?嘿,凯里卜,上这儿来!那个白头发的人是谁呀?”
“我不知道,先生。”凯里卜轻声答道。“我以前从没见过他。他那漂亮的身材倒真像一把胡桃钳子,而且还是一种新的样式呢。再往他的背心上插上一把螺丝钳,他就更妙了。”
“不够丑。”泰克尔顿说。
“或者说,他还很像一只火柴盒呢!”凯里卜苦思冥想着说。“一个多好的模型啊!把他的脑袋像拧螺丝钉似的拧下来,把火柴装进去,再把他的脚跟翻上来擦火,就像他站着的姿势,那才真是一个可以放到哪位老爷家壁炉台上的绝妙的火柴盒呢!”
“那还远远不够丑的,”泰克尔顿说。“他简直一无是处。来吧,扛起那盒子!你全好了吧,我希望?”
“唔,完全好了!完全好了!”那娇小的妇人说,挥着手让他快走。“一夜平安!”
“一夜平安!”泰克尔顿说。“再见,约翰·皮瑞宾格尔!你提着盒子的时候可要当心,凯里卜。要是它掉下来,我可要你的命!啊呀,一片漆黑,天气更坏了,是不是?再见!”
于是,泰克尔顿那锐利的目光又在屋子里扫了一遍,接着他便走出门去。凯里卜头顶那盒结婚蛋糕,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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