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2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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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做声!约翰·皮瑞宾格尔。”泰克尔顿说。“对这件事,我深表遗憾,真是很遗憾。我一直担心会发生这类事,从一开始我便产生了怀疑。”
“到底是什么事?”运货工十分惊恐地问。
“别做声!我带你去看,跟我来。”
运货工没有再说什么,便跟他走了。他们走过满天繁星下的庭院,然后从一扇小小的侧门走进泰克尔顿本人的账房,这里有一扇玻璃窗正对着仓库;因为是夜里,窗子紧闭着,账房里没有灯火,而那狭长的仓库里却点着灯,所以那窗户是亮堂堂的。
“等一会儿好吗?”泰克尔顿说。“向那窗户里看去,你想你能受得了吗?”
“为什么受不了?”运货工回答。
“再等一会儿!”泰克尔顿说。“千万别动武,那是毫无用处的,而且非常危险。你是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你会稀里糊涂地弄出人命来的。”
运货工正视着他的脸,像是挨了一击似的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向前迈了一大步走到窗子边,他看到——
啊,那笼罩着火炉的阴影!啊,那忠实的蟋蟀!啊,那不贞的妻子!
他看见,她和那老头儿在一起,可是此刻,那人不再是老态龙钟了,他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使得他能够走进他们凄凉而又不幸的家的那团花白色假发。约翰看见,当他低下头向多特耳语时,她留神地听着;当他们缓缓地沿着那昏暗的木门廊向他们进屋来的门走去时,多特任凭他用手搂住她的腰。他看见他们停住了脚步,看见她转过身来,于是,那张脸——那张他爱得如此深切的脸——便映入他的眼帘!他看见,她亲手为那人整理好他头上的那一团骗人的玩艺儿,而且,她一面这么做着,一面还呵呵笑着,似乎是在嘲笑着他那从不怀疑他人的天性!
起初,约翰把自己强有力的右手紧紧攥了起来,仿佛他可以一拳打倒一头猛狮。但是,他很快就把手松开了,当着泰克尔顿的面,他把拳头松展开来,因为,即使在那时候,他对多特也还是满怀着温情。这样,他俩便退了出来,约翰在桌子旁坐下,像个瘫软的婴儿。
当多特回到屋子里,准备回家的时候,约翰已经把大衣和围巾都穿戴好了,他匆忙地驾起马,整理着包裹。
“咱们走吧,约翰,亲爱的!晚安,梅!晚安,贝莎!”
她还能像往常一样跟大伙儿亲吻辞别吗?离开时,她还能表现得那么轻松愉快吗?她还能毫不羞愧地面对大伙儿吗?是的。泰克尔顿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她,这一切她都做到了。
蒂里正哄着孩子,她左一次右一次地在泰克尔顿身边走来走去,口中懒洋洋地不住念叨着:
“知道了它要做它们的太太们喽,噢,噢,它的心快碎了吗?它的爸爸们从它在摇篮里时就骗着它啰,噢,噢,到头来只是叫它心碎了喔!”
“来,蒂里,把孩子给我。晚安,泰克尔顿先生。天哪,约翰上哪儿去了?”
“他打算一路走着回去,牵着马,不上车了。”泰克尔顿说着,扶她上车坐到座位上。
“我亲爱的约翰!走路?今晚上?”
她丈夫的身子捂得严严实实,他仓促地点了点头;于是,待那乔装改扮的陌生人和那小保姆在座位上坐稳后,那匹老马便起步了。波瑟,这不晓人事的波瑟仍然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又跑回来,一会儿又围着车子打转转,而且,它仍像往日一样神气活现而又欢天喜地地汪汪叫着。
泰克尔顿陪伴着梅和她母亲也回家去了。这时,可怜的凯里卜便在火炉旁他女儿的身边坐了下来,内心充满了焦虑和悔恨。他心事重重地望着贝莎,脑子里不住地回响着这句话:“从她在摇篮里时我就骗着她,到头来却只是叫她心碎!”
刚才为了逗孩子开心而上了发条转动起来的玩具,此时已停止了运动,他们个个显得筋疲力尽了。在昏暗的灯光下,在一片寂静之中,那从容镇静的玩具娃娃;那睁大眼睛、扩张着鼻孔的不安的摇动木马;那膝腿无力、佝偻着身躯、站在沿街房门口的老先生们;那面庞扭曲着的星鸟;那像寄宿学校学生整队出发一般、两个两个排成一队地走向挪亚方舟的野兽……在这错综复杂的情况面前,似乎都因为多特的不贞和泰克尔顿的受宠而惊讶万分,呆若木鸡了。
第三章
墙角上的那只荷兰钟敲响了十下,约翰在炉边坐了下来。他心乱如麻,极其哀伤;他的这副模样似乎使钟上的那只布谷鸟都大惊失色,它尽可能急促地结束了那非常悦耳的十声鸣响,然后马上又跳进了那摩尔宫里;而且,它“啪”的一声关上了那扇小门,好像这异乎寻常的景象是它的情感所不堪承受的。
即使那小割草匠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最锐利的刈刀,即使他每一次的挥动都是砍在运货工的心上,他也决不可能像多特那样深深地划破和伤害了约翰的心。
这是一颗充满了对她的爱的心;多特每天每日表现出来的可亲可爱的品德,纺出了无数美好温馨的记忆的线条,这颗心就是与此紧紧相连,密不可分的;在这颗心上,多特用无限的柔情和亲密已占据了神圣的一席位置;这颗忠贞的心是那样专一,那样诚挚,它那样富于正义感,又是那样的毫无邪念;所以,开始时,这颗心既没有激愤的怒气,也没有报复的欲念,它只是把它的偶像的业已破碎了的形象包容着。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当运货工坐在炉边那么苦苦思索的时候,此时炉火已奄奄一息,不能给人什么温暖了——另一些暴怒的念头开始在他心里涌起,就像夜里刮起一阵狂风。那个陌生人就住在他这遭受了侵害的家里。只消三步,他就可以走到那人的卧室门前;只要一拳,他便可以把门砸开。“你会稀里糊涂地弄出人命来的。”泰克尔顿说过。可是,如果他给那个恶棍充分的时间来和他交手较量,那怎么能说是“谋杀”呢!毕竟,他是个比他年轻的人。
这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它只能更加剧他那阴郁的心绪;这是一种愤怒的想法,它怂恿着他去采取一种报复行动;他的这种行动将会把这一个愉快的家庭变成一处阴森的鬼域:夜间,孤独的旅人将会害怕从这儿路过;朦胧的月色下,胆怯的人们将会看见残缺不全的玻璃上映出的妖魔自相残杀的憧憧鬼影;风雨交加的天气里,人们将会听见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他是个比他年轻的人!是的,是的;一定是个早已赢得了她的芳心——那颗他自己从来不曾触摸到的心——的情人;一定是个她早年选定的意中人。对他,她魂萦梦绕地眷念;对他,她望眼欲穿地期待;可是在那些日子里,他却总在想着多特生活在自己身边是多么幸福。唉,想到这一切是多么痛苦的折磨啊!
她一直在楼上哄着孩子,使他入睡。当约翰坐在炉前继续左思右想的时候,她悄悄走到他的身旁,并且把她的一只小凳放到他的脚边,可是约翰一点也没有察觉——巨大的不幸使他陷入极度的痛楚,他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直到多特把手放到他的手上,他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他看见了多特那正视着自己的面庞。
是带着惊奇的神色?不。那只是他最初的印象,因此他不得不再看了她一眼,以得出正确的结论。不,不是带着惊奇的神色。她脸上带着一种热切的、探询的表情,然而那并不是惊奇。开始,她的表情是惶恐而又严肃的;接着,她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疯狂般的、令人害怕的微笑,似乎她已看透了他的心事;然后,她把两只握紧的手扪到额头上,低下头,让头发垂落着,约翰看不到她的面容了。
此刻,虽然约翰可以施用万能之神的一切威力来惩罚多特,可他连轻如鸿毛的一丝威力都没有动用来反对她,因为他的肺腑中充溢着善良慈悲的天性。然而,看着她那样蜷缩着坐在那张小凳上,约翰感到无法忍受;因为她过去坐在那儿时总显得那么天真纯洁,那样愉快,而他也总是那样满怀爱怜、满怀自豪地凝望着她。因此,当她站起身,一边走一边小声抽泣着离开他的时候,他感到,让他身边他许久以来一直珍爱着的她的身影成为一片空白,倒可以稍稍减轻一点他的愁苦。这情景本身却比其它任何东西都更加尖厉地刺痛了他的心:因为它使他想到自己将会是多么孤寂,使他想到他生活中那条重要的纽带如今已被无情地剪断了。
他越是这么想着,越是清楚地知道,现在他宁可看到她怀抱孩子在他面前倒下,早早结束她的一生;他越是这么想着,他心头对仇敌的愤怒也就越加高涨,越加强烈。他向前后左右望去,想找一件武器。
墙上挂着一支枪。他把它取了下来,向着那不义的陌生人的卧室门口迈了两步。他知道这枪膛里装满了弹药。开枪,像对一头野兽一样地开枪打死他——一个幽深隐约的念头支配着他,而且在他脑海中不断膨胀着;终于这想法变成了一个完全占有了他的一个凶残无比的恶魔,它将他心中所有的温和宽容的思想驱赶一净,在那里建立起它的完整无缺的帝国。
那句话说错了。不是将他温和宽容的思想驱赶一净,而是狡诈地将它们改变了。把它们改变成刺激他、逼迫他去复仇的鞭笞;把水改变成血;把爱转变为恨;把温柔转变成盲目的狂暴。但是,她那哀婉卑微的形象却依然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唤起他的柔情与怜悯,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脑海;然而,正因为它滞留不去,它促使他向门走去,把枪举到肩头,瞄准,并促使他鼓起勇气用手指扣住了扳机;然后,它叫道:“开枪打死他!把他打死在床上!”
他把枪掉转过来,准备用枪托把那扇门砸开;他已经把枪举到半空中,突然,一种出自本能的意念出现在他的思绪中:为了上帝的缘故,还是向他大喝一声吧,好让他跳窗口逃跑——
这时,那仍在奋力挣扎着的火苗儿突然间闪射出一束光焰,它把整个壁炉映得通红;那只蟋蟀也开始随之唱了起来!
他听到的任何一种声音——人们的声音,甚至她的声音——都不可能像这炉边蟋蟀的歌声这样地使他动情,使他温柔。她曾告诉过他,她爱这只蟋蟀;此时,她倾吐的那些朴实无华的话语,又回响在他的耳畔;她身子微微颤抖的、诚恳真挚的姿态,又重新浮现在他眼前;她那悦耳的声音——啊!在一个忠厚老实的人的家里,这在炉边奏响的乐曲是多么美妙动听啊!——一遍又一遍地震撼着他善良的天性,这声音要将他的天良唤醒,并给它以新生和活力。
他从门口那儿退了回来,样子很像是个梦游症患者从恶梦中突然醒来。他把枪放到一旁,两手托腮,然后又在火炉旁边坐了下来。他任凭泪水从眼眶里流淌下来,借以减轻他的痛楚。
这时,那只炉边蟋蟀在屋子里出现了,它像个小仙子似的若隐若现地站在他面前。
“‘我爱这只蟋蟀,’”那小仙子说道,重复着那些他记忆犹新的话语。“‘因为我听过它许许多多次的歌唱,因为它那友善的音乐总是使我思绪万千。’”
“她这么说过。”运货工叫道。“真的这么说过。”
“‘这里是我的幸福的家,约翰;为此,我爱那只蟋蟀!’”
“这个家一直是幸福的,上帝知道。”运货工回答。“她总是使这个家幸福——到现在为止。”
“她是那么温柔敦厚,那么安分贤淑,那么愉快,那么辛劳而又随遇而安!”那声音说。
“否则,我决不会像过去那样地爱她。”运货工回答。
那声音像是要纠正他的话,说:“像现在这样爱她。”
运货工重复了一句“像过去那样”,可是他的语气已不很坚决了。他那支吾着的舌头开始不听使唤,它很想自发地将它想说的话一吐为快,为了它自己,同时也为了他。
小仙子像是祈祷似的举起手来,说:
“看在你自己的火炉的分上——”
“不过她已经让这炉子死灭了。”运货工插嘴说。
“可是,她是怎样经常不断地使它燃放出幸福的光辉呀!”蟋蟀说。“这火炉,若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只是几块砖石再加上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条;可是,因为有了她,它变成了你们家的圣坛。在这圣坛上,你度过了许多个夜晚,你摒除了某些卑微的情感、自私的欲念或是心事与烦恼,从而,你奉献出一颗宁静的心灵,一种诚朴的性情和豪放的胸襟。因此,从这个贫寒之家的烟囱里袅袅上升的烟,比点燃在世界上所有金碧辉煌的庙宇中最富丽的神龛前的最华贵的香火,都更加芬芳!在自己的火炉旁,在这安谧的圣地上,在火炉那感化人心、发人遐想的温馨的氛围中,听一听她的心声吧!听一听我的话语吧!听一听所有说着和你的火炉、你的家庭一样的语言的人和物的呼吁吧!”
“还得听一听他们为她所做的辩护吗?”运货工问。
“所有说着和你的火炉、你的家庭一样的语言的人和物都肯定会为她辩护。”蟋蟀回答。“因为他们诉说的是真理。”
在运货工双手托着下巴,继续坐在椅子上沉思默想的时候,那个精灵已站到他的身旁;它凭借着它的神通,使约翰回想起历历往事,并使它们像映在镜子里或是画在图片上一样,清晰地呈现在约翰眼前。这不是一个孤独无伴的精灵。你瞧,从那炉砖和烟囱里,从那只小钟、烟斗、水壶和摇篮里,从地板、墙壁、屋顶和楼梯里,从屋外的货车、屋里的橱柜和一切家具里,从那些她曾朝夕不离的、那些可以使她那苦闷的丈夫的脑海中总萦绕着对于她的记忆的每一处地方和每一样东西里,许许多多的小仙子蜂拥出现了。它们不像那只蟋蟀那样站在他身边,它们个个孜孜矻矻地忙碌着。它们竭尽全力向她的影像表示敬意。当那影像出现时,它们拉扯着他的衣角,用手指着它让他看。然后它们便围绕在她的左右,簇拥着她,在她将要踏过的路面上撒下花瓣儿。它们用它们的小手尝试着给她秀美的头颅戴上花冠,它们用这一切行动表明,它们喜欢她,它们爱戴她;而且,除了它们这些嬉戏欢舞、值得称颂的小仙子之外,其它任何一种丑陋的、邪恶的或是妄加责难的生灵都无权结识她。
他的思绪一直萦绕着她的幻影。她的形象也总在那儿徘徊不去。
她坐在炉前飞针走线,而且自个儿还小声地唱着。好一个欢欢乐乐、生气勃勃、从容不迫的小多特啊!突然之间,所有的小仙子不约而同地向他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在说:“难道这就是你正在为之悲痛的轻佻的妻子吗?”
这时他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喧闹的管弦乐声和人群的欢声笑语。一队寻欢作乐的年轻人拥进门来,其中有梅·费尔丁和二十来个美貌的少女。多特在她们中姿色最美,也像她们一样的年轻。他们上这儿来,邀请她去参加他们的舞会。如果有哪一双小脚生来就是为了跳舞的话,多特的脚真是当之无愧的。可是,她笑笑,摇了摇头,指了指炉子上她正在烹制的饭菜,以及她已经铺好的餐桌;她极其快乐地谢绝了邀请,她的神情显得比以往更加迷人。于是,她和颜悦色地把客人送走;当那些渴望着充当她的舞伴的小伙儿们走过她身边时,她带着一种滑稽的冷漠的态度向他们一一点头——她的这种神情足可以叫那些小伙儿们立即离开,甚至去投河自尽,如果他们是她的崇拜者的话;而他们肯定或多或少地曾经对她倾慕钟情,那是他们难以自制的。然而,冷漠绝不是她的天性。不,绝不!因为,即刻便有一个运货工出现在门前,她给予他多么热烈的欢迎啊!
突然之间,那些圆睁着眼睛的仙子们又一次一齐向他转过脸来,仿佛在说:“难道这就是把你抛弃了的妻子吗?”
一个黑影落到那面镜子或那张图画上——随你怎么叫它都可以。那陌生人的巨大的阴影,像他最初走进他们家时那样伫立着,遮没了镜子或图画,把所有其它的形象都抹去了。但是,那些灵敏的小仙子们像蜜蜂一般辛勤地劳作着,它们把那阴影又擦掉了。于是,多特重新在那里出现,她依然是那样神采奕奕,美丽端庄。
多特缓缓地摇动着睡在摇篮中的孩子,柔声地对他唱着,并把她的头倚在那身旁站着蟋蟀仙子的、沉思的人的肩头上。
夜渐渐地深了——我说的是真正的夜,不是什么虚幻的钟所显示的夜。当运货工考虑到这会儿时,一轮明月已冲出云层,在天空放射出皎洁的光芒。此时,他的脑海里或许也升起了一束令人安谧平静的光焰,因此他已经可以更加理智地来思忖那业已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那陌生人的阴影还会时时投射到那面镜子上——它总是那么清晰、那么巨大、那么轮廓分明——但是,它已不再像开头那样幽深阴暗了。只要这阴影一出现,那些小仙子们便会异口同声地发出一阵惶恐的呼叫,然后便非常卖劲地活动起它们的小胳膊小腿,以一种敏捷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动作把它擦掉。每当它们又一次把多特迎了回来,并且又一次把欢快而又美丽的多特送到他面前的时候,它们总要极其振奋人心地欢呼起来。
它们每每推现出来的多特的形象,总是那样美丽而又欢快的;因为它们是家宅的神灵,对它们,虚假是不能容许的。正因为如此,多特对于它们,除了是一个活泼的、容光焕发的、可亲可爱的小人儿,除了是运货工家里的光明和太阳,又能是什么呢?
当怀抱婴孩的多特出现的时候,小仙子们异常兴奋起来。多特同一帮上了年纪的贤明的主妇们坐在一起聊天,竭力装出一副年事已高、庄重安详的样子;她沉稳娴静地靠在丈夫的臂膀上,企图告诉人们——咳!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人家!——她已经摒弃了一切世俗的虚荣心,而且,怎样做母亲对于她来说再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然而,与此同时,她又在笑话着运货工那笨拙的举止,她为他拉扯好衬衣的衣领,让他显得更漂亮些,然后她便在这间屋子里快活地迈开娇小的舞步,拉起运货工的手教他跳起舞来!
当多特同那盲女一起出现的时候,小仙子们转过身,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因为,尽管她总是把欢乐和蓬勃的生气带到她所走到的每一个地方,但是,由于她的来临,凯里卜·普鲁默的家里更是充满、洋溢着这种气氛。盲女对她满怀着爱戴,满怀着信任,满怀着感激;她忙不迭地婉却贝莎的谢意;她机智巧妙地利用做客时的每一分钟,为这个家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她干得确实十分辛苦,而她却装得像是在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日;每次她都要带来丰盛的、美味的食品——小牛肉,火腿馅饼,啤酒,等等;她到来时走到门口那一刻以及告辞时,她的小脸蛋总是那样喜气洋洋;她用她那出自整个身心——从整洁的脚部到头顶——的奇异的表情说明,她完全成了这个家庭中的一分子,这个家需要她,这个家不能没有她……在所有这一切中,小仙子们狂欢着;也正由于这一切,它们热爱她。于是,它们再一次哀求似的注视着他,它们中有一些栖伏在她的衣裙上爱抚着她,仿佛在说:“难道这就是背叛了你的信任的妻子吗?”在这个漫长的、令运货工思绪万千的夜晚,它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使多特坐到她最喜欢坐的小凳上,她低着脑袋,手捂着额头,头发下垂着,约翰最后一次看到她时她就是这样。当它们发现她那样地坐在那儿时,它们便不再向他转过身来,不再向他瞥上一眼;它们紧紧地聚拢到她的身旁,安慰她,亲吻她,个个争先恐后地向她表示同情和关切;它们全然将他忘却了。
就这样,夜消逝了。月亮落了下去;星光变得黯淡了;寒冷的黎明来了;太阳冉冉升了起来。运货工依然坐在壁炉角上沉思着。他用手托着头,通宵达旦这么坐着。整整一夜,那只蟋蟀一直在炉边唧唧、唧唧、唧唧地叫着。整整一夜,他一直在倾听它的歌声。整整一夜,那些家宅的小仙子们一直在他四周活跃着。整整一夜,多特在那面镜子中的形象都是可亲可爱,无可指摘的,只有那个阴影出现的时候除外。
他站起身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他洗漱完毕,并穿好了衣裳。他无法像平常那样愉快地开始自己的工作,他打不起精神来,但这并不要紧,因为这一天是泰克尔顿举行婚礼的日子,他已安排人代替他工作了。他曾想过要和多特一起欢欢喜喜地上教堂去。可如今,这样的计划只能破产了。此外,这一天也是他们自己的结婚纪念日。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年竟会有这样一个结局!
运货工寻思着,泰克尔顿会早早地过来看望他。果然他没有想错。他在自己房门前来回踱着,不出数分钟,他便看见那玩具商人乘坐的马车从大路上奔来。马车走到近处,他看到泰克尔顿为结婚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且,他还在那匹马的头上装饰了许多鲜花和彩带。
和泰克尔顿比较起来,那匹马倒更像个新郎;泰克尔顿那只半闭半睁的眼睛带着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令人讨厌的神色。但是运货工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正想着其他事情。
“约翰·皮瑞宾格尔!”泰克尔顿吊丧似的,说。“我的好人,今天早晨你感觉好吗?”
“我这一夜难过极了,泰克尔顿老爷。”运货工摇着头说。“因为我心里就像塞着一团乱麻。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能抽出半个来钟头,跟我私下谈谈吗?”
“我正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呢。”泰克尔顿下了车,答道。“不用管这匹马了。只要把缰绳拴到这根柱子上,再请你给它上点草料,它会乖乖地站在这儿的。”
运货工从他的马厩里拿来草料放到马前,于是他俩便转身进屋去了。
“我说,你的婚礼不是在上午举行吧?”他说。
“不是。”泰克尔顿回答。“时间多着呢。时间多着呢。”
他俩走进厨房时,蒂里·斯洛博伊正在敲着那陌生人卧室的房门,这间屋子离厨房只有几步远。她的眼睛非常红肿(蒂里哭了整整一夜,因为她的女主人哭了),这会儿正把一只眼睛紧贴在钥匙孔上;她把门敲得很响,似乎有些恐惧。
“请你开开门,我这样敲,你总该听到了吧!”蒂里向四周围看着说道。“我希望,可别是有人跑了,可别是有人断了气儿,请你开开门吧!”
斯洛博伊小姐为了强调她这个大慈大悲的祝愿,便更加卖劲地对着门拳砸脚踢起来;但是,屋子里仍没有一点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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