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2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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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去看看吗?”泰克尔顿说。“事情真是奇怪呢。”
运货工对着房门的脸转了过来,他向泰克尔顿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如果他愿意去,就请便吧。
于是,泰克尔顿赶忙走上前去为蒂里·斯洛博伊救急。同样,他向着那扇门又是踢又是打,同样,他得不到一点回答。可是,他灵机一动,试着转动了一下门上的把手,于是那门便轻而易举地打开了。他探进头去窥视了一番,然后便走了进去,可不一会儿他又跑了出来。
“约翰·皮瑞宾格尔!”泰克尔顿咬着他的耳朵说。“我希望,夜里你们没干出什么鲁莽的事情吧。”
运货工猛地转过身。
“因为他已经无影无踪了!”泰克尔顿说。“窗子大开着。我看不到有什么痕迹,的确,那窗子差不多就同花园的地皮一般高低。不过我早就害怕你们俩会发生一场恶斗。嗯?”
他的那只表情丰富的眼睛差不多全都闭上了,而且他死命地盯着运货工。他极其剧烈地扭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的脸庞和他的整个身子,好像他执意要把事情的真相从运货工身子里压榨出来一样。
“你放心吧,”运货工说。“他昨天晚上进了那房间,我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动武;自那时起,再没有什么人进屋去过。他是自愿离去的。如果我能够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能够使过去变得像他从没有上这儿来过一样,那么即使让我一辈子离开家,出去挨门挨户地乞讨,我也心甘情愿。但是,他毕竟来过了,然后又走了。我和他的交往也就到此结束了!”
“噢!——罢了,我觉得他可走得太轻松啰。”泰克尔顿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运货工丝毫没有理会这句嘲讽的话,他也坐了下来。他用手捂着脸,过了片刻时光,才继续说起来。
“昨天晚上,你让我看到了——”他终于说。“我的妻子,我心爱的妻子秘密地——”
“而且是那般温柔地……”泰克尔顿暗中讥讽道。
“假装对那人的乔装改扮一无所知,并且给了他和她幽会的机会。我想,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叫我不忍目睹的景象了。我想,这世上我所不愿意遇到的人们中,再没有谁能胜过那个使我看见那景象的人了。”
“我得说,我一向对此有些怀疑。”泰克尔顿说。“我也知道,这便是我之所以在这儿不讨人欢喜的原因。”
“可是,既然你把事情指给我看了,”运货工没有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你既然看见她,我的妻子,我心爱的妻子——”当他重复着这些话语的时候,他的声音,他的目光和他的手势表现得越来越沉着,越来越坚决:显然他在追随着一个坚定不移的目标。“既然你看见她处于这种不利的境况中,那么,对于这件事,你就应该以我的眼光来看,应该洞察我的心胸,了解我的想法,这样才合乎情理,这样才是公正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运货工专注地凝视着他说。“而且,现在无论什么也不能使我动摇了。”
泰克尔顿小声嘟囔着表示赞同,并说什么有必要将事情辩个分明;可是对方的这种态度使他慑服了。运货工的举止神情朴实无华,其间却带着庄严与崇高的气度,这种气度只有蕴藏在人类中的那种具有宽宏大量的情操的灵魂才能表现出来。
“我是个平平常常的老粗,”运货工继续说。“很少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你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是个精明人,也不是个年轻小伙儿。我爱我的多特,因为我是看着她在她父亲身边从一个孩子慢慢长大成人的;因为我知道她有多么可爱;因为多少年来她一直就是我的生命。有许多人,我无法和他们相比;但我想,他们决不会像我那样地去爱我的小多特。”
他停住口,用脚轻轻拍踏着地板,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了下去。“我经常想,尽管我配不上她,可我一定要做个仁慈的丈夫;而且我也许会比别人更加珍惜她的好处。于是,我便有些心安理得了,并且开始想到我们的结合并不是不可能的。结果,希望实现了,我们真的结婚了。”
“哈!”泰克尔顿叫道,意味深长地摇着头。
“我考虑过自己,我有过亲身的经历;我知道我多么爱她,我明白我将会是多么幸福。”运货工继续说。“可是我没有——我现在才感到——没有充分地考虑她。”
“的确。”泰克尔顿说。“轻浮,放荡,负心薄情,喜欢奉承。没有考虑到!对这一切你简直熟视无睹!哼!”
“在你没有弄明白我的意思之前,你最好别打断我。”运货工说,口气中带着几分严厉。“你远远没有理解我的心思。如果说,昨天有谁敢说她一句坏话,我会一拳将他打倒在地,那么今天我就要在他脸上踹上一脚,哪怕这人是我的亲兄弟!”
玩具商惊讶地望着他。他用一种较为柔和一些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
“在她那么年轻、那么美丽的时候,我娶了她,使她离开了她那些年轻的伙伴们,离开了那许多她所熟悉的地方,在那些场合,她光彩照人,就像一颗最明亮的小星星;于是,我把她关进我那毫无生气的家里,过了一天又一天,让她疲惫不堪地陪伴着我……对这一切,我可曾想到过吗?我可曾考虑过我对于她那活泼欢快的性情是多么不适宜,我这个迟钝呆板的人又一定会使她这个急性子感到厌倦烦恼吗?我可曾考虑到,每一个认识她的人都会对她产生爱慕之情,而我无才无貌,并没有权利爱上她吗?从来没有过。我只是利用了她那喜欢幻想的天性和开朗的脾气罢了,于是我娶了她。我后悔不该那么做!为她着想,而不是为我!”
玩具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连他那只半闭的眼睛也睁开了。
“愿上帝赐福给她吧!”运货工说。“她总是显得那么喜气洋洋,为的是不使我发觉这些!愿上帝也帮助我吧,我这该死的木头脑袋,我从前竟没有察觉这一切。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多特!人们谈到我们的婚姻的时候,我曾经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可是我没有发觉这一切!我曾经看见她的嘴唇暗自颤抖过许多回,可是直到昨天晚上,我始终没有怀疑过这些!可怜的女孩!我竟然希望她会爱我!我竟然相信她是在爱我!”
“她是故意装出爱你的样子。”泰克尔顿说。“正是因为她姿态过高,实话对你说吧,才使我对这一切产生了疑虑。”
说到这里,他便提起梅·费尔丁比别人出色的地方,她当然从不装出喜欢他的样子。
“她努力过,”可怜的运货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动地说。“直到现在我才开始明白,她曾经是那么艰难地努力着来给我做一个贤惠而热情的妻子。她一向是那么善良;她做的事情是那么繁多;她有着一颗多么勇敢、多么刚强的心灵啊!让我在这小屋里经历过的所有幸福做见证吧!当我孤单单在这里时,它会给我帮助,给我安慰的。”
“孤单单在这里?”泰克尔顿说。“噢!那么你真的打算认真处理这件事情了?”
“我打算,”运货工回答。“尽我的力量,最真诚地帮助她,并使她得到最好的补偿。我可以将她从一场不相匹配的婚姻所带给她的每天每日的痛苦之中、将她从艰难地掩饰这种痛苦的困境之中解救出来。我将尽我的力量使她得到自由。”
“让她得到补偿!”泰克尔顿惊叫起来,两手使劲拧着他的大耳朵。“这儿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当然,你没有把事情说出来。”
运货工猛地抓住玩具商的衣领,然后像摇一根芦杆似的晃动着他的身子。
“听我说!”他说。“留神别把我的话听错了!听我说,我是不是讲得很清楚了?”
“的确很清楚。”泰克尔顿回答。
“和我的本意一模一样?”
“的的确确和你的本意一样。”
“昨晚,我在火炉边坐了整整一宿。”运货工高声说。“就在那个她时常坐在我身边,用她那美丽的脸庞对着我望的地方。我回想起她一天一天的全部生活,我感觉到她的每一个可亲可爱的举动都在我眼前经过。天地良心,她是无辜的,假如真有什么神灵来判断有罪无罪的话。”
啊,坚贞的炉边蟋蟀!忠诚的家宅之神!
“我已经不再恼怒,不再疑虑了!”运货工说。“只有悲哀,只有悲哀仍印刻在我的心上。在这不幸的时刻,她的一个旧日的情人——一个比我更适合她的情趣和年龄的、而且也许正是因为我才被她违心地回绝的情人——回来了;在这不幸的时刻,她大吃一惊,甚至来不及想一想应该怎么办,于是她便遮掩了事情的真相,成了他炮制那场骗局的同伙。昨夜,正如我们亲眼所见,她去看了他。那是不对的,但是,除此之外,她是无辜的,如果这世界上还有真理可言!”
“如果,你的想法是这样——”泰克尔顿开口说道。
“所以,让她去吧!”运货工接着说。“去吧,带着我的祝福,因为她曾给了我许多快乐的时光;去吧,也带上我的宽恕,不管她曾经给了我怎样的痛苦。让她去吧,我愿她心绪安宁!她将永远不会恨我。当我不再拖累着她的时候,当我缠绕在她身上的锁链变得较为轻松一些的时候,她将会更加喜欢我。今天,正是我没有对她的幸福多加考虑就从她家里把她娶过来的日子;今天,她就将回家去;我不会再给她添什么麻烦了。她的父母亲今天就要到这儿来,我们计划好的要聚一聚,他们便可以将她领回去。在那儿,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我都相信她。她毫无过错地离开了我,今后她也将毫无过错地生活下去,我肯定。万一我死了——大概,在她还十分年轻的时候我便会死去;在这几小时里我已经失去了一些活下去的勇气了——她将会发现,我一直在思念着她,一直在爱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就是昨天夜里你指给我看的那件事的收场。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噢,不,约翰,并没有结束。可别说一切都已结束了吧!还没有呢,我已经听到了你那番高尚的话语。你那深沉的感情令我感动,我不能装着对此不可理解而悄悄地离去。在钟没有再敲响之前,别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吧!”
在泰克尔顿进屋后不久,多特便也走了进来,而且一直站在那里。她始终没有对泰克尔顿看上一眼,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丈夫。她没有走近他,而且尽量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尽管她说话时的神情仍是那么热情真挚,可是即便是在那时,她也没有走近他。这与往日的她是多么迥然不同啊!
“没有人能够再造出一只钟来,为我重新敲响那逝去的时光了。”运货工苦笑着说。“但是,随它去吧,如果你愿意那样说的话。亲爱的,马上要到钟点了。我们谈了些什么倒无关紧要。哪怕遇上更加倒霉的事儿,我也会设法让你高兴的。”
“那好吧!”泰克尔顿喃喃地说。“我得走了,因为当钟再敲响时,我必须动身去教堂了。再见,约翰·皮瑞宾格尔。你不能光临,我真遗憾。对于你的损失和这个不幸的时刻,我深表遗憾!”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了吗?”运货工送客人到门口,说道。
“噢,明白极了!”
“你会记住我所说的这番话吗?”
“嗯,如果你一定要我发表意见的话,”泰克尔顿小心翼翼地坐进马车,然后说。“我只能说这一切简直太出人意料,因此我是根本不会把它忘掉的。”
“那将会对我们两人都大有好处。”运货工回答,“再见,我祝你快乐!”
“可惜我不能这么祝福你了。”泰克尔顿说。“谢谢你!跟你说句贴心话吧(嗯,从前我对你说过的吧?),我想在我婚后的生活中,我不会不快活的,因为梅从没有对我管头管脚,也没有表现得那样过分亲昵。再见了!你多保重!”
运货工站在那儿目送他离去,直到远处他的身影变成比马儿在近处时它头上的花朵和彩球还小的一个模糊的黑点。然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像个心神不宁、失魂落魄的人那样在附近的榆树林中踽踽独行;他不想回屋里去,直到那钟快要敲响的时候。
他那娇小的妻子孤零零地被留在屋子里,她可怜地呜咽着。可不时她又擦干眼泪,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说他有多么善良,多么忠厚!有一两次,她还笑了起来,她笑得那么欢畅,那么忘形,却又是那么断断续续(一边始终在哭泣着),这可把蒂里给吓坏了。
“噢,求求你,别这样!”蒂里说。“这可要吓死宝宝的呀,为此,请你别……”
“蒂里,你能时常带孩子来看看他的父亲吗?”女主人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问道。“在我不能住在这里,回到我老家的时候?”
“噢,求求你,千万别这么说!”蒂里叫道。她的头向后仰着,开始哭号起来;此刻,她的模样非常像波瑟。“噢,请你别这样!噢,这是谁造下的孽哟,这样地跟人家过不去呀!噢!呜—呜—呜!”
软心肠的斯洛博伊在这时把声音拖成这样一种凄惨的哭嚎:每当她长久地抑制住自己之后,那号啕便一阵比一阵更加尖厉;因此,若不是在这时候她看见凯里卜·普鲁默领着女儿走进门来,她的的确确会把孩子吵醒,甚至把他吓成重病,比方说抽风什么的。客人的光临使她恢复了一种顾全礼节的感觉,于是,她先是张大了嘴巴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赶忙跑到孩子熟睡着的那张床前,在地板上跳出一种怪诞的圣维特斯[10]似的舞步,同时她又把脸和头埋进床单里,显然从这一系列不同寻常的举动中得到了许多安慰。
“玛丽!”贝莎说。“没有去参加婚礼!”
“我告诉她你不会上那儿去的,太太。”凯里卜小声说。“昨天夜里我都听到了。但是愿上帝保佑你!”这瘦小的人亲切地握住她的双手说。“鬼才留心他们讲了些什么。我不相信他们。我个人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如果我相信了他们说你的坏话中的哪怕是一句话,就让我这贫贱的身躯被扯个粉碎吧!”
他伸出双臂,搂住她的脖子,拥抱着她,就像一个孩子抱着他的布娃娃。
“贝莎今天早上在家里呆不住了。”凯里卜说。“我知道,她害怕听见教堂的钟声,他们结婚时,她如果在他们身边,她会承受不住的。于是,我们便早早动身来到这里。我一直在考虑着我一向所做的那些事。”他停顿片刻,然后继续说起来。“为了我给她造成的精神上的痛苦,我在不断地责备着自己,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我终于决定了,如果你能陪我一会儿的话,太太,我最好还是把事情真相告诉她吧。你能陪我呆一会儿吗?”他问道,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着。“我不知道这在她身上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我不知道她将会怎样地看待我;我不知道从今以后她是否还会爱她的可怜的父亲。但是,最好别让她继续受蒙骗了,我必须承担我应得的那些恶果!”
“玛丽!”贝莎说。“你的手在哪儿呀?噢,在这儿,在这儿。”她微笑着把那手贴到自己嘴唇上,然后又拉着它挽住自己的手臂。“昨天夜里,我听见他们暗自低声地议论着你的什么过错。他们错了。”
运货工的妻子沉默着。凯里卜代替她回答了一句。
“他们错了。”他说。
“那我知道。”贝莎骄傲地说。“我就是这么对他们说的。那种话,我一句也不屑听!哼!责备她的不是!”她把玛丽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并把自己柔软的脸颊贴到玛丽的脸上。“不!我的眼睛还没有瞎到那种程度!”
这时,她父亲走到她的身边,多特则握着她的手,坐在另一边。
“我了解你们大伙儿,”贝莎说。“比你们想象的更加了解。但是,我了解她,胜过了解你们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您,父亲。在我的周围,没有谁能像她那么真挚,那么诚恳了。假如在这一刻我能够恢复视力,不用任何人说上一句话,我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把她认出来。她简直就是我的亲姐姐!”
“贝莎,我亲爱的!”凯里卜说。“我有些心里话要对你说,这会儿就我们三个在这里,让我把它们说出来吧。请听我说!我要向你忏悔,亲爱的!”
“忏悔,父亲?”
“我背离了真诚,迷失了道路,我的孩子。”凯里卜说,他惘然若失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哀怜的表情。“我背离了真诚,我的本意是要对你表示出仁爱;可结果我是太残酷了。”
“残酷!”她朝着他转过她那张大惊失色的脸儿,重复说。
“他把自己责备得太过火儿了,贝莎。”多特说。“马上你就会这么说了,你会是对他说这话的第一个人。”
“他对我残酷!”贝莎高声叫道,微笑着表示难以置信。
“孩子,我并不是存心那样。”凯里卜说。“可是我确实一直是残酷的,尽管我从前从没有想到过这点,直到昨天晚上。我亲爱的瞎了眼睛的女儿啊,听我说,同时也饶恕我吧!你所生活的那个世界,我的心肝,那个我描绘出来的世界,是根本不存在的。你一向信赖的那双眼睛欺骗了你!”
她惊愕不已的脸庞依然对着他,身子却向后退去,紧紧地靠在她的朋友的身上。
“你的生活道路是坎坷艰难的,我可怜的孩子。”凯里卜说。“因此,我曾有意将它铺平。为了使你更快乐些,我改变了许多东西的面目,改变了人们的性情,无中生有地编造出各种各样的事物来!我把真相向你隐瞒着,我一直在欺骗你,上帝饶恕我吧!是我使你生活在这个虚幻的世界中。”
“可是,活生生的人怎么是虚幻的东西呢?”她气喘吁吁地说,脸色变得惨白,身子更加朝后退缩。“你是无法改变他们的呀。”
“我确实把他们也改变了,贝莎。”凯里卜恳切地说。“有一个人,你是知道的,孩子——”
“噢,父亲!你怎么能说我知道呢?”她以一种尖厉的责备的语调答道。“我能知道什么,我又能知道谁呢?我,没有人为我指点!我,这么可悲地瞎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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