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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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克尔顿瞠目结舌,死死盯着爱德华看。
“很对不起,先生。”爱德华托起梅的左手,特别显露出那无名指,说。“这位年轻的小姐不能陪您到教堂去了;但今天早晨她已到那儿去了一次,也许,您会原谅她的。”
泰克尔顿狠狠盯着那无名指看了一眼,然后从他背心口袋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纸包儿,显然那里面是一枚戒指。
“斯洛博伊小姐,”泰克尔顿说。“你行行好,帮我把这扔到火里去好吗?多谢了。”
“这是从前就订下的一门婚事——很早以前的事了——因此我告诉你,我妻子无法履行与你订下的那个约会了。”
“泰克尔顿先生应该说句公道话,应该承认我曾诚实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而且我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我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事的。”梅羞红着脸说道。
“唔,确有其事。”泰克尔顿说。“唔,没错,的确,很正确。爱德华·普鲁默太太,我叫得不错吧?”
“正是这个名字。”新郎回答说。
“啊!我真不该认识你,先生。”泰克尔顿说,他仔细察看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祝你快乐,先生!”
“谢谢你!”
“皮瑞宾格尔太太!”泰克尔顿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多特和她的丈夫,说:“真对不起!你并没有帮我什么大忙,但是,说句实在话,我对不起你,你比我想的要好得多;约翰·皮瑞宾格尔,我也对不起你。你明白我的话,这就够了。事情倒是应该如此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这样的结局可真是皆大欢喜呢。再见啦!”
说完这番话后,他像是满不在乎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从马头上把那些彩球和鲜花解了下来,然后在那畜生的肋骨上猛踢一脚,好像要告诉它,他的事情出毛病了。
当然,为了纪念这一系列事情并且使它们永远地记录在皮瑞宾格尔的日历上,举行一次盛宴、像过节一样地快活一下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多特忙开了,她准备的这个庆典将给这户人家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们带来不可磨灭的光辉。不多会儿,她把双手以至她那带着小窝的肘部都伸进面粉里,每当运货工走近她时,她总要拦住他亲吻他一下,这下子那运货工的外套也就被弄得白花花的了。这善良的汉子洗青菜,削萝卜,一会儿打碎个盘子盆子,一会儿把火炉上盛满凉水的铁壶弄翻,不管什么事他都想搭上一把手;而那两个从附近什么地方火速请来的帮工忙乱得不可开交,就好像是处在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刻,在门道里、在拐弯处他俩总要碰撞在一起;另外,所有的人在所有的地方都会绊着蒂里·斯洛博伊和那孩子,免不了被弄得跌跌撞撞的。蒂里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她的无处不在自然是众人赞叹的话题:两点二十五分,她做了过道里的障碍物;正好两点半时,她成了厨房里的捕人机;差二十五分到三点时,她又是阁楼上的一个陷阱。那孩子的脑袋好像是一切物质——动物、植物、矿物——的检验剂和试金石,凡是那天人们用上的东西全都先后与它亲近、磕碰过。
随后,他们派出一支伟大的徒步探险队,去寻找费尔丁太太,而且他们要阴沉着脸向这位出色的淑女表示悔过;此外,如果必要,还得用武力把她弄来,让她快活起来并且宽恕他们。当这支探险队最初发现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听,只是左一次右一次地说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活着看到这一天;此后她就不再说别的什么话,只是一直嘟囔着“把我抬到坟墓里去好了”;这句话听来有些滑稽,因为她没有死,也没有一点要死的样子。片刻之后,她陷入一种可怕的镇静状态中,并且说,当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在靛青交易中发生的时候,她便早已经预料到,在她这一生中,她是注定要遭遇各式各样的污辱与谩骂了;她还说,她很快活,因为她的预料果真没错;之后,她便恳求人们别再管她了——因为她算得了什么呢?噢,亲爱的,不过是个毫不足道的老婆子罢了——她还要人们忘记这世界上还活着这样一个人,要他们过他们的好日子去吧,就当没有她。接着,她停止了这种尖酸的挖苦转而进入一种激忿的情绪中,她大光其火,并说出了“即使是一条小虫子被踩上一脚,它也会拼死命翻个个儿”这样的至理名言;再以后,她渐渐心平气和了,并表示后悔,她说,他们要是早能够信任她就好了,难道她不会尽她的力量出点什么主意吗?于是,探险队抓住她情绪中的这个转机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而她也很快戴上手套,打扮得无可指摘地出发去约翰·皮瑞宾格尔家了;她的腋下还夹了个纸包儿,里面装着一顶华丽的便帽,它差不多像主教冠一般高、一般硬呢。
接着,大家便等待着多特的父母亲乘坐另一辆小马车到来;他们迟迟未到,大伙儿便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不时有人到大路上张望,看他们来了没有。费尔丁太太总是往那错误的、他们不可能出现的方向看,人们便告诉她,说她错了,可她却说她希望能有爱往哪儿看便往哪儿看的自由。终于,他们到了:是一对胖胖的、矮小的夫妻,摇摇摆摆、舒舒泰泰地一路走来,样子完全是多特家的气派。看着多特和她母亲肩并肩站在一起,真是舒心悦目,她俩真是太相像了。
接着,多特的母亲免不了要和梅的母亲寒暄一番;梅的母亲凡事随时都爱讲个礼节,多特的母亲却是个实实在在、随和平易的人。再说那老多特——也就是多特的父亲,我忘了这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这无关紧要——倒是毫不拘束,他见到谁就和谁握手,而且似乎一点没有把那顶女帽看在眼里,认为那只不过是棉纱布用浆糊粘起来了而已;另外对那桩靛青交易他更是不屑一听,只是一个劲地说现在已经无可救药了;费尔丁太太的结论是,他是个心地善良、性情温和的汉子——可是,却有些粗鲁,我亲爱的。
我是不会撇下多特不谈的。此时,她正穿着那件结婚礼袍忙着款待客人,让我为她那美丽的脸祝福吧!不,我也不会漏掉那善良的运货工,他快活得满脸泛着红光,坐在餐桌的尽头。当然,我也不会忘记那皮肤黑黑、神采奕奕的水手以及他那妩媚的妻子,我不会漏掉他们中的任何人。错过这次晚宴,无异于错过一次一个人需要享用的最令人愉快、最丰盛的美餐;而若是错过了那他们为庆贺这一对新人的大喜日子而高高举起的、斟满了酒的杯子,那就更是最最重大的损失了。
晚餐以后,凯里卜唱起了那首“金光灿灿的酒碗”的歌子:因为我活着,多想过下去,一年再两年……他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可是,顺便我要告诉你,就在他刚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一件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在轻轻敲门。接着,那人没有说上一句“请原谅”、“借光”之类的话,便趔趔趄趄地闯了进来,头上还顶着一件挺沉的东西。他把那东西不偏不倚地放在桌上那胡桃和苹果的正当间儿,然后说:
“泰克尔顿先生向各位道喜!这盒蛋糕现在对他本人已毫无用处,或许,你们愿意把它吃了吧。”
说完这些,他转身走了出去。
可以想象,人们对此都感到有些奇怪。费尔丁太太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她提醒大家这蛋糕一定是下过毒药的,接着便又讲述了一个她所知道的毒蛋糕的故事。据她说来,那只蛋糕曾把某个女子学校的年轻姑娘毒得周身发青。但是,她的意见被众人的一片欢呼声所否决,于是梅郑重其事而又欢天喜地地把蛋糕切开了。
我想,还没有谁来得及尝上一口,又有什么人在敲门了;那个人再一次走进屋来,他的胳膊下夹着一只棕色的大纸包。
“泰克尔顿先生向诸位道喜:他给孩子送来些小玩艺儿,它们怪好看的呢。”
说完这几句话,他又走了。
如果要他们大家寻找一些语句来表达他们的惊讶,那一定是极其困难的,即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挑选字眼。但是,他们几乎没有一点时间,因为那信使刚刚走出去把门关上,那敲门声便又响了起来,接着,泰克尔顿本人走进来了。
“皮瑞宾格尔太太!”玩具商手里拿着帽子,说。“我很抱歉!比今天早晨更加抱歉!我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了想,约翰·皮瑞宾格尔!我的性情乖戾,但是一旦面对像你这样的人,我总能多少变得温和一些。凯里卜!这个小保姆昨晚有意无意地给了我一些支离破碎的暗示,现在我已经理出一点头绪来了。想到我竟那么轻松地使你们父女俩受着我的束缚,我真是羞愧不已;我是个多么可悲的白痴啊,可我却认为她是个白痴!各位朋友们,今晚我的家里太冷清了,我的火炉边甚至没有一只蟋蟀,因为我已经把它们都给吓跑了,可怜可怜我吧,让我也参加你们这个快乐的晚会吧!”
五分钟之后,他就已经自由自在,像在家里一样了。过去,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竟是这样一个人。过去,他是怎样地虚度了那么多年哟,他从不知道他也可以得到如此巨大的欢乐!或许,是那些小仙子们在他身上施展了魔法,因此他才变得判若两人!
“约翰,今晚你不会送我回娘家去了吧,是吗?”多特细声细气地问道。
可是,他不是差一点儿就要干出这样的蠢事了吗!
现在,如果再加上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生灵,晚会的出席者便算是到齐了。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便来了。刚才它猛跑了一阵,弄得口干舌燥,徒劳地想把头伸进那窄小的水罐里。它曾跟着那马车跑到旅程的终点,因为主人不在跟前,它心烦意乱;更叫人吃惊的是,它对那代理车夫根本不买账。它在马厩附近滞留了一会儿,企图煽动那匹老马叛逃,自个儿跑回去;策反失败后,它便走进那家小酒馆,在火炉前躺下身来。突然,它确信那代理车夫是个骗子,必须坚决离弃他,于是它站起身,摇晃着尾巴回家来了。
晚上,他们跳起舞来。在我概括地提到这种娱乐之后,我本该不再多说些什么,可是,我很有理由认为,这是一场新颖独到的、极不寻常的舞会。它的组成方式是奇特的,是这样的:
水手爱德华——他是个善良、洒脱而又富于闯劲的人——一直滔滔不绝地对众人讲述着有关鹦鹉、矿藏、墨西哥人以及金粉的形形色色的奇闻异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建议大家来跳一场舞,因为贝莎的竖琴就在那儿,而且她弹奏出的乐曲之美妙,你是很少能欣赏到的。多特(她可真鬼,真能装腔作势,如果她有意那样做的话)说她跳舞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我想真正的原因是,此时运货工正在吸着烟斗,她最愿意做的事莫过于坐在他的身旁。这样,费尔丁太太当然也就不得不说,她跳舞的日子也过去了;接着,大伙儿都异口同声地这样说,只有梅除外;梅已经跃跃欲试了。
于是,梅和爱德华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掌声中翩然起舞,贝莎则奏起最欢快的乐曲。喝!信不信由你,他俩跳了还不到五分钟,运货工便一下子把烟斗抛开,搂着多特的细腰,冲到屋子中间,相当绝妙地跳开了;泰克尔顿见状,急不可待地跑到费尔丁太太面前,抱住她的腰也照样跳了起来;老多特一看见这种情形,便也站了起来,生气勃勃地拽着多特太太来到舞场的中心,他俩成了最前面的一对舞伴。凯里卜见了,赶忙握住斯洛博伊小姐的双手,一下跳开了而欲罢不能;斯洛博伊小姐坚信,跳舞的唯一原则便是风风火火地在一对对舞伴中间钻来钻去,并且还要与他们冲撞许许多多次。
听吧!那只蟋蟀唧唧唧唧的歌声加入了这曲音乐,而那只水壶嘟嘟嘟嘟地唱得又是多么欢畅啊!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正当我欢欣地倾听着这乐曲,并向多特转过脸去,想最后看一看这愉快的小妇人的时候,她和其他的一切都已消失在空中,只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个人。一只蟋蟀在炉边唱着歌,一件破旧的儿童玩具躺在地上;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1]
欧几里得,古希腊数学家。他的第一定理,即两点决定一条直线。
[2]
“皇家乔治号”,英国军舰名。
[3]
Dot,意为“小圆点”、“一点点大的东西”,“多特”为“Dot”的音译。
[4]
这里原文为“a
dot
and
carry”,是算术加法用语。此处系约翰开玩笑的话。
[5]
据传说,古时有七个基督教徒为避迫害,逃至山中,长眠约二百年之久。
[6]
据《圣经·旧约·创世记》记载,上帝见世人行恶,降洪水灭世,命义人挪亚造方舟,全家避入,使他们得救。后文中“谢姆”及“汉姆”均为挪亚之子。
[7]
格拉夫的原文为“Gruff”,作“粗暴”、“乖戾”解。
[8]
藤壶,一种海洋中的甲壳动物,生活于海滨岩石、船底以及其它大型甲壳动物上。
[9]
威尔士巨怪,英国古代儿童故事中的人物。
[10]
圣维特斯,早期罗马天主教圣徒。欧洲某些地方,曾有在他像前跳舞,以求平安的风俗。
人生的战斗
第一部
从前,什么时候无关紧要,具体在什么地点也无关紧要,反正是在强大的英国,打了一场恶仗。这一仗是在草绿风和时一个漫长的夏日进行的。一朵朵出自造化天工的野花,本是用来盛放露水的喷香的酒杯,这一天却感到它那光泽的花瓣里装满了鲜血,于是萎缩下垂了。一只又一只从那无害的草叶染上了淡淡颜色的昆虫,这天被那些垂死者重新濡染了一遍,并且担惊受怕地留下了一路奇怪的足迹。着了色的蝴蝶把翅尖上的鲜血带上天空。河水都变红了。践踏过的土地成了一片泥泞,那儿,在人迹马蹄所形成的积水坑中,到处可见的血红色还愁眉苦脸地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但愿上帝不要让我们知道月亮所看到的那片土地上的情景,那时她正越过远处土丘所形成的一道黑线,被那里的树林弄得有点模糊,然后,她升入天空,俯视平原。平原上到处是一张张仰面朝天的脸,那是些曾经在母亲怀里凝视过慈母的眼睛或者幸福地熟睡过的脸。但愿上帝也不要让我们知道那被污染了的风刮遍白天交战、夜晚充满死亡和苦难的场所之后所悄悄诉说的秘密吧!孤独的月亮一次又一次照亮战场,无数的星星也守望着它深表哀悼,来自大地各个角落的风一阵阵从它上空吹过,直到战争的痕迹完全消失。
这些痕迹隐匿和逗留了很长的时候,最后只残留在一些细小之物中。因为大自然远远超越于人类的邪恶感情之上,很快就恢复了她的宁静,又像过去这片土地还清白无辜时那样,朝着这片犯罪的战场微笑了。云雀在上空高声歌唱,燕子时高时低、迅疾地来回飞掠着,匆匆飞渡的云影相互追逐着越过草坪、庄稼、萝卜地和森林,掠过树丛中半隐半现的小镇房屋和教堂尖顶,最后消失在天地交界处的落日霞光里。庄稼种上了,成熟了,收割了。那条曾经染得通红的小河里现在正转动着一辆水车。男人们吹着口哨在耕地,拉麦穗和翻晒干草的人分成一组组的,正安静地干着活儿;牛羊在吃草,儿童在地里叫着嚷着把鸟儿轰走;村里烟囱飘出的炊烟袅袅上升;安息日的钟声轻轻敲响;老年人活着又死去;地里那些胆小的生物自生自灭,灌木林和花园里那些天真烂漫的花儿开了又落,各有定期。所有这一切都在那片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杀害的血腥战场上进行着。
但是起先地里长出来的庄稼中有一片片绿得发黑的地方,叫人初次看了感到害怕。这种现象年复一年地出现,人们便知道了,那片庄稼长得特别好,是因为底下埋着一堆堆人和马的尸体,给土地一律加了肥的缘故。在那里犁地的农民经常被那又大又多的蚯蚓吓得畏缩不前。他们接连好多年把从那里收割的谷捆称之为战地谷捆,另放一处;谁也不知道到收获期结束时,这种战地谷捆是否混进最后一批装运回去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一条犁沟里都还显示出那次战争的某些痕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那片曾进行过殊死搏斗的土地上依旧残留着一些被毁坏的树木和零碎的断篱残垣,以及被践踏得寸草不生的地面。很长一段时间,农村姑娘谁也不愿从那片死亡的土地上摘取哪怕最美的一朵鲜花戴到自己头上或佩在胸前。过了不知多少年,人们还相信,谁要是采了长在那里的浆果,他们手上就会留下一道深深的斑痕。
然而,岁月虽说像夏日云彩那样轻快地过着,但久而久之,它把往日战争所留下的这些残迹也渐渐磨灭了,同时抹掉了附近居民脑子里留下的这类传奇式的印象,它们最后成为冬天炉边闲话中的模糊而荒诞的故事,而且一年比一年淡漠了。在那长年没人采摘野花和浆果的地方,如今出现了花园,盖起了房屋,孩子们在草地上打架游戏;那些伤残的树木也早已被当作圣诞节用的柴禾噼噼啪啪地烧掉了。那一片片暗绿色的庄稼,如今和躺在地底下的那些死人一样,在人们的记忆中已经暗淡了。人们犁地时还会陆续翻出一些生锈的金属碎片来,但谁也说不清它们过去派过什么用场,因而引起纷纷猜测和争论。有件已凹陷了的胸甲和一个头盔一直挂在教堂里,这使那位同样衰弱的半瞎老人像个婴儿似的朝那粉刷过的拱门上望了它们半天,却怎么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要是在这块土地上遭到杀害的那一大队人马能够暂时复活,按自己倒下去时的样子一个个在成为他们坟墓的地点站立起来,那就会有许许多多严重伤残的像鬼一样的兵士密密麻麻地站在各家各户的门口和窗前朝里张望,他们会在那些宁静家庭的炉灶上出现,会成为谷仓里的贮藏品,会突然在那些婴儿和他们的保姆之间跳出来。他们还会随着河流漂浮,在碾磨机上旋转,挤满果园,踏遍草地,让干草场上高高堆满垂死的人。那个在大战中有成千上万人被杀害的战场现在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也许,那个紧连着一所门口长满忍冬草的古老石头房子的小小果园比任何别的地方都起了更大的变化。一百多年前,在一个明朗的秋天早晨,那里到处充满着音乐和欢笑声,两个姑娘愉快地在草地上跳舞,五六个站在梯子上摘苹果的农妇停下来往下瞧着,同她们分享欢乐。这是一片既欢乐生动而又自然的景象:美好的天气,幽静的环境,两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姑娘在尽情愉快地跳着舞。
要是世界上不存在炫耀之类的事情——这是我个人意见,我希望你也会同意——我们或许会比现在生活得更加美好,我们之间或许会相处得比现在融洽得多。看着这两个姑娘跳舞真是迷人呢,除了梯子上那几个摘苹果的妇女,她们没有别的观众。她们很乐于让这些人高兴,可她们这会儿跳舞仅仅是为了自己快乐(你至少可以这样设想);就像她们禁不住要跳舞那样,你也会禁不住要夸奖她们,她们跳得多好呀!
她们不像歌剧舞蹈家,根本不像。又不像是某某夫人的高材生,一点也不像。她们既不是跳四对舞,也不是跳小步舞,就连乡村舞蹈也不是。这种舞蹈既非老式,也非新式;既不是法国式的,更不是英国式的。不过,也许是某种巧合,有那么点儿像西班牙舞,据说西班牙的舞蹈自由而欢快,能从小响板唧唧喳喳的伴奏声中产生一种即席灵感式的欣悦情调。这一对姑娘在果树林里跳着,一直跳到光秃秃的小树丛尽头,然后又转回来,轻盈地绕着一圈又一圈,她们活泼快乐的舞步在阳光普照下产生的影响仿佛在不断扩大,就像水中那一圈圈扩大的波纹。她们那飘拂的头发和摆动的衣裙,脚下那片富有弹性的青草地,晨风中飒飒作响的树枝,闪亮的树叶和洒在柔软的青草地上斑斑点点的影子,掠过这整片风景地区并将远处的风车愉快地转动的和风——总之,那两个姑娘周围的所有这一切,连同正在地头耕耘的那个男人和他的一队牲口——此刻衬映在蓝天之下,仿佛是世上唯一的存在物——似乎也都翩翩起舞了。
最后,这对跳舞的姐妹中那个妹妹喘着粗气,高兴地笑着扑到一张板凳上去休息了。另一个则靠在附近一棵树上。这时,那迷乱的竖琴和小提琴的演奏也以华丽的乐段结束,好像要显示它的清新似的,尽管实际情况是它以极快的节奏拼命紧跟舞蹈的步伐,已达到了最快的顶点,以致它再也奏不下去,即使半分钟也不行了。梯子上摘苹果的女人轻轻哼着曲子,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然后随着这个声音又像蜜蜂似的忙着干活了。
或许她们比蜜蜂干得更加起劲呢,这是因为有位老先生匆匆忙忙跑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谁发了疯,竟在早饭前就到他的领地上奏起音乐来。你要知道,这位老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杰德勒医生,这显然是杰德勒医生的住宅和果园,而这两个姑娘就是杰德勒医生的女儿。杰德勒医生是位伟大的哲学家,他对音乐不怎么喜爱。
“怎么今天又是音乐又是跳舞!”医生突然停下来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她们会害怕今天呢。不过世界本来就是充满矛盾的。嗨,格雷丝,嗨,玛丽安!”他大声加了一句,“难道这世界今天早晨比往常更疯狂吗?”
“要是这样,就请宽容一下吧,爸爸,”小女儿玛丽安注视着他走过来说,“因为今天有个人过生日。”
“有个人过生日,淘气鬼!”医生回答说。“你难道不知道天天都有人过生日的?难道你从没听说过每一分钟有多少新的表演者投身到这个——哈,哈,哈,简直无法正经地谈论——到这个称之为人生的荒谬可笑的行业中来?”
“不知道,爸爸!”
“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不过你也快是成年女子了,”医生说。“那么,”他朝那张仍然凑近他的漂亮脸蛋盯了一眼说,“我想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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