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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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到处是一片混乱,嘈杂,骚动和不知所措。有的人开始向几条小路走去,有的去牵马,有的去拿灯,有的还在交谈,断定没有什么线索好追踪的了。有的亲切地走到他身边想给他一点安慰,有的提醒他该把格雷丝送到屋里去,而他现在这样使人无法动手。他一动也不动,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雪下得很大很厚了。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心想,这些撒在他的希望和痛苦上的白灰倒是和它们很相称呢。他环顾那一片白茫茫的土地,心里又想道,玛丽安的足迹只要一出现就会被覆盖掉,甚至连对她的记忆也会被抹去的。可是他始终没有感到气候的寒冷,始终一动不动。
第三部
自从艾尔弗雷德回来那天晚上到现在,世界已经经过了六个年头。这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天气暖和,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太阳突然从云影中出现,昔日的战场一见到它便报以欢迎,在一片绿葱葱的地面上闪耀出喜悦的光辉,这光辉沿着田野不断扩展,就像一堆欢乐的烽火点燃了之后,成千个营地都起来响应似的。
这片在阳光中闪烁的景色,以及那迅速蔓延犹如天仙下凡将万物照亮的神奇变化,显得多么美丽啊!原来一片昏暗的树林,此刻呈现出种种不同的色彩:黄的、绿的、棕色的、红的;各种不同形状的树木枝叶上雨滴晶莹,掉下来时一闪一闪的。那片碧绿如洗的草地显得光彩焕发,仿佛一分钟之前它还是个瞎子,现在才有了视力来仰望晴朗的天空。稻田,灌木树篱,栅栏,住宅,以及彼此紧挨着的屋顶,教堂的尖顶,河流,水车,所有这一切全都从阴沉沉的黑暗中微笑着跳了出来。鸟雀在悦耳地歌唱,花朵抬起了低垂的脑袋,一股清香从充满活力的土地上袅袅升起。蔚蓝的天幕在延伸、扩展,斜阳的光辉狠狠地刺穿了那在逃逸中还流连不走的阴郁的云块边缘;同时,一道彩虹,这装饰着天地所有色泽的精灵,已经披着祝捷的光辉横跨于整个苍穹中了。
就在这时候,有一家路边小客店安然隐蔽在一棵大榆树后面,绕着粗壮的树干放着供闲逛者憩息的难得的座位,这样的旅馆从外表上就使游人看了觉得愉快,招待场所理该如此,它应当用种种无声而意味深长的保证来吸引旅客,让他得到舒适的接待。一块红色招牌高高挂在树上,招牌上的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张快活的面孔透过簇簇绿叶向路人频送秋波:包君满意。马槽里盛满了清水,下面的地上撒着香喷喷的干草,使过路的马儿一见便把耳朵竖起来了。楼下房间里挂着的深红色窗帘,楼上精致的卧室内那雪白的帷幔,随着阵阵微风在向人们召唤:“请您进来!”翠绿的窗板上有宣传啤酒、淡啤酒和纯葡萄酒以及舒适床铺的金字广告,还有一幅诱人的图画,上面一只棕色酒壶的壶口正冒着泡沫呢。窗台上几个鲜红的盆里种着花草,与小店那洁白的门面相衬托,构成一幅色彩明快的图景。门廊里幽暗之处有几道亮光,那是从酒瓶和酒杯表面上反射过来的。
一位俨然店主派头的人物在门前台阶上出现了,他虽然是矮个子,但身架宽阔,体形圆滚滚的,双手插在裤兜里,两条腿叉开站着,叉开的距离正好说明他对地窖里的储藏很放心,对客店的一般资源也蛮有把握,这种信心显得那样沉着有力,以至很难说是虚张声势了。阵雨过后到处在滴落的水珠使他显得更为突出。他周围没有一样东西是干的。几朵头重脚轻的大丽花在他安排得井井有条的花园围栏上探头张望。它们已经喝足——或许过头了点——还有点喝醉了。倒是那些蔷薇花、玫瑰花、墙上的黄色草花和窗口的花草,以及老树上的叶子,它们全处在适中的状态,正闪闪发亮,因为它们只适量地吸收了有益于健康和发展其最好素质的水分。它们向周围地上洒着滴滴甘露,好像毫不吝惜自己天真活泼的欢乐,让它到处散布恩泽,使那些承受不到雨点的角落变得湿润起来,同时对任何东西都不加损害。
这个乡村客店在开张时就用了一个很不寻常的招牌,叫做“豆蔻擦板”。高挂在树头的一块鲜红木板上,用同样的金字在那家喻户晓的用语底下刻着:“由本杰明·不列颠开设”。
要是再看一眼,更仔细地观察一下他的面孔,你会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本杰明·不列颠本人。随着时光的流逝,理所当然会有所变化,但他倒是变得更像样了,变成一位非常惬意的店主了。
“不列颠太太到这时候还不回来,”不列颠先生朝路边望去,说道,“已经到喝茶的时候了。”
由于眼前没有什么不列颠太太过来,他便安闲地溜到大路上去,抬起头来望着这所房子,非常得意。“要是这家客店不是我办的,而我要找个歇脚的地方,这地方倒真合我意。”
然后他又漫步朝花园围栏走去,看看那里的大丽花。大丽花也在朝他看着,懒洋洋地,无能为力地低垂着脑袋,那上面沉重的水珠往下滴落时,它才又抬起头来。
“得照看你们一下了,”本杰明说。“得记在备忘录里,别忘了告诉她这件事。她早就该回来了!”
不列颠先生的那位贤妻可真像是比他好得多的那一半[8],如果没有她,他本人这一半就完全无所适从了。
“我想她没有多少事情要办呀,”本杰明说。“采购之后,就有一点点小事情要办,事情不多呀。噢,她总算来啦!”
一个小伙子赶着一辆四轮运货马车从大路那头嘚嘚地驶过来了,车里一把椅子上坐着位身材肥胖,主妇模样的女人,身后撑着一把湿淋淋正待吹干的大雨伞。她那光着的两臂交叉抱住膝盖上的一个篮子,另外还有几个包袱筐子挤在她的身边。随着马车的移动,她的身子来回摇晃,脸上流露出某种欢乐宽厚的品性,而她心满意足的举止却有点笨拙。这一切,即使从远处看,也仍然与往昔依稀相似,等到再近一些,她那风度也是不减当年。马车在“豆蔻擦板”门前停下时,一双穿着鞋的脚从车上下来,灵活地溜过不列颠先生张开的臂膀,连同一个笨重的躯体落到小路上。这双脚要不是克莱门希·纽科姆的,还能是谁的呢。
这双脚确实就是她的,属于她。她是个让人看着愉快的人儿,脸色红润,光滑的脸上和过去一样擦了很多肥皂,只是现在胳膊不再弄破了,由于境况的改善,它们长得圆乎乎的,还出现了胖胖的小窝儿。
“你回来这么晚,克莱米!”不列颠先生说。
“怎么啦,本,你瞧我有多少事情要做呀!”她一边回答,一边忙乎着把那些包袱、筐子全部安稳地搬进屋里:“八件、九件、十件。第十一件哪里去了呢?噢!我的篮子是第十一件!这就对了。哈里,把马牵回马厩去,要是它再咳嗽,今夜就给它吃点热糠吧。八件,九件,十件。怎么,第十一件又上哪儿去啦?嗨,我又忘了,一点没错。本,孩子们都好吗?”
“很好,克莱米,好着呢。”
“祝福他们可爱的脸蛋儿!”不列颠太太说着脱下帽子,露出她自己那圆圆的脸蛋(因为这时她和丈夫已在酒吧间了),张开双手抚摸着头发说:“亲亲我吧,老头儿!”
不列颠先生立即照办。
“我想,”不列颠太太说着掏起衣兜来,拉出一大堆薄薄的本子和揉皱了的纸张。这里成了个满是狗耳朵[9]的狗窝了。“我可把什么事情都办好啦。账全结了,萝卜卖了,酒账查了,也结清了,烟斗也订好了——十七镑四先令——交给银行了——希思菲尔德医生给小克莱姆看病的酬金——你猜多少钱?——希思菲尔德医生连一个子儿也不要,本。”
“我就想到他不会要的,”本杰明回答道。
“他就是不肯要,本,他说无论你有多少孩子,他决不要你花费半个便士。即使你生二十个,他也不要。”
不列颠先生脸上显出一副严肃的表情,面对墙壁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不是待我们很好吗?”克莱门希说。
“非常好,”不列颠先生说,“我无论如何料想不到他这么好。”
“料想不到,”克莱门希回嘴道,“当然料想不到。还有那匹小马,卖了八镑二先令,也不坏,是吗?”
“真不错,”本说。
“你满意我就高兴了!”他妻子喊道。“我想你会满意的;我想这就够了,目前从你的克莱门希·不列颠那里再也得不到别的什么了。哈哈,好了,把所有这些单据都拿去锁起来吧。嗨,等一等。这里有一张印着字的广告可以贴在墙上,还是刚印出来的呢。多好闻的味道!”
“是什么东西?”本杰明说着便仔细看了看这张广告。
“我不知道,”妻子回答说。“我还没有看过一个字呢!”
“‘全部大拍卖’,”“豆蔻擦板”客店老板念道,“原先私人契约已处理的除外。”
“总是这一套,”克莱门希说。
“是的,不过这一次可不是老一套啦,”他答道。“你看这里,‘公馆’等等,‘事务所’等等,‘灌木林’等等,‘围墙’等等,‘斯尼奇与克雷格斯事务所’等等,迈克尔·沃顿先生为了要继续居住国外,欲将其不受任何牵连、终身享有的财产中的装饰部分拍卖!”
“要继续居住在国外!”克莱门希重复了一遍。
“这里写着呢,”不列颠说。“你看吧!”
“就是今天,我在老家听他们悄悄说起不久将有希望得到关于她的较确实的好消息!”克莱门希一边说一边伤心地摇摇头,拍拍胳膊,似乎对往事的回忆,使她的老习惯不自觉地又来了。“哎呀!这一下他们的心情可要沉重啦,本。”
不列颠先生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说他也搞不清楚,他早就放弃想要弄清楚的念头了。说着他顺手便把那张广告放进酒吧间的橱窗里面。克莱门希默默沉思了一会之后,便振作起来,放松了紧锁的眉头,忙着照顾孩子们去了。
虽然“豆蔻擦板”客店老板对他的贤妻十分关心,但这种关心仍属于过去屈尊俯就的那一类,不过她也确实使他非常高兴。要是有个第三者让他明确了解正是她在操持整个家务,正是靠她的朴素老实的节俭,她的好脾气和诚实勤劳,才使他成为一个富有的人,他会感到非常震惊的。正如世人常常看到的那样,在生活的各个阶层中,人们总是过于轻易地把那些从不居功的乐天派按他们自己的谦逊评价去看待,同时对于那些外表奇特、脾气怪僻的人抱一种轻率的好感,可是这些人的内在价值,只要我们与前一种人相比,就会使我们脸红的。
不列颠先生一想到自己屈尊娶了克莱门希,就感到很惬意。对他来说,她是他心地善良、性情和蔼的永久凭证。他觉得她是一个好妻子无非说明了“好心得好报”这一古老格言的正确。
他用胶纸将广告贴好,又把她当天办事的单据锁进了碗柜(他一直抿嘴笑着,为她的办事能力得意洋洋),这时她回来了,坐下喝茶,茶已端端正正放在小桌上等着她呢。她告诉他,两个不列颠少爷刚刚在马车房里玩耍,由一个叫贝特西的照料着,小克莱姆现在睡得“像一幅画”。这是一个非常整洁的小酒吧间,照常摆着各种瓶子和杯子,还有一座准得一分不差(此刻正好五点半)的安静的钟;这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都磨擦得精光锃亮。
“我说,这可是今天我第一次安安稳稳坐下来啊,”不列颠太太说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像她真想坐个通宵似的。但她马上又站起来给丈夫递茶,切面包涂黄油,一边说,“这张广告倒真叫我又想起往事来了!”
“哎!”不列颠先生拿起盘子,像是抓起一个牡蛎,接着又以同样的方法,吃完了盘里的东西。
“就是这个迈克尔·沃顿先生,”克莱门希朝那张拍卖广告摇摇头说,“让我丢了饭碗。”
“还让你得了个丈夫,”不列颠先生说。
“唷,这倒真是他干的,”克莱门希答道,“而且还真得感谢他啰。”
“人是由习惯支配的动物,”不列颠先生从盘子上抬起头来,端详着她,“不知怎么那时我已经习惯你的那一套了,克莱姆;而且发现没有你就无法生活了。因此我俩便走了,结成了夫妻。哈!哈!我们俩!谁想得到呀!”
“真的,谁想得到呀,”克莱门希喊道。“你真好,本。”
“不,不,不,”不列颠先生带着一副自我克制的神态答道,“这不值一提!”
“哦,真是这样,本,”他妻子以非常纯真的感情说道,“我的确是这样想的,而且非常感激你。唉!”她又看了看那张广告,继续说,“当他们发现她走了,而且已经追不上了,我为了她,那个好姑娘,同样也为了他们,不得不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说了出来——难道我能不讲吗?”
“反正你是讲出来啦,”她的丈夫说。
“于是杰德勒医生,”克莱门希放下茶杯,又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张广告,接着说,“由于悲伤和一时的冲动,把我赶出了那幢房子和那个家!我有生以来从没对自己如此满意过,因为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向他说一句气话,没有抱怨过他。对此,他后来真诚地反悔了。他总是坐在这间屋里,一次又一次地向我表示歉意!最后一次,也就是昨天,你正好出门了。他总是坐在这间房子里跟我谈呀谈呀,接连几个小时,谈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想叫我相信他对这些都很感兴趣!其实只为了回忆过去那些日子,因为他知道她一直是很喜欢我的,本!”
“嗨,你怎么会发觉这一点的,克莱门希?”丈夫问道,十分惊讶她居然对事实有如此敏锐的感觉,而这个事实在他那好奇的头脑里却只是隐约地掠过而已。
“我真的不明白,”克莱门希一边说着一边用嘴把茶吹凉。“天哪,即使你答应赏我一百镑,我也无法奉告的。”
这时,要不是她瞥见他身后一个有形的东西,他也许还会把这个玄奥的话题继续谈论下去。他身后出现了一位穿孝服的绅士,身披斗篷,足登长统靴,一副骑手的打扮,站在酒吧间门口,似乎正专心致志地听他们说话,根本不想打断。
克莱门希一看见他便连忙站起来,不列颠先生也起来招呼客人。“请上楼吧,先生。楼上有极好的房间,先生。”
“谢谢,”陌生人边说边恳切地望着不列颠太太,“能不能让我进这里来?”
“要是您愿意,当然可以,先生,”克莱门希回答着让他进来。“您想要点什么,先生?”
这时他看到了那张广告,随即念了起来。
“那是相当大的一笔财产呀,先生,”不列颠先生说。
他没有回答,不过念完广告之后又转过身来,以刚才那种同样的好奇眼光仔细打量着克莱门希。“你是在问我吗?”他说,继续注视着她。
“您要些什么,先生?”克莱门希偷偷回望了他一眼说。
“要是你能给我一杯啤酒,”他说着朝窗边的桌子走去,“而且让我就在这里喝,也不打扰你们吃饭,我就非常感激了。”
他边说边坐下来,接着不再出声了,只是望着窗外的景色。他是个正当壮年的男子,身体结实,态度大方;一张久经日晒的褐色脸膛,顶着满头黑发,还留有一撮胡子。啤酒放到了他面前,他倒了一杯,愉快地为他们的房子干杯,放下酒杯时又问了一声:
“这是所新房子吧,是吗?”
“不算特别新的了,先生,”不列颠先生答道。
“有五六个年头了吧,”克莱门希十分清晰地说。
“我进来时好像听到你们提起杰德勒医生的名字,”陌生人问道。“这张广告让我记起了他,因为凑巧我对这件事有所了解,是听人说的,通过我的一些熟人。老人还活着吗?”
“是的,还活着,先生,”克莱门希说。
“变化很大吧?”
“您是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先生?”克莱门希加重了语气,神情也不同往常地反问道。
“自从他女儿出走以后。”
“是的,打那以后,他变了很多,”克莱门希说。“头发白了,人也苍老了,完全不是原先那个样子,不过我认为他现在又高兴起来了,从那时起,他和他妹妹和解了,还常常去看望她。这对他很有好处,立见成效。起先,他伤心透了,成天走来走去,咒骂人世,叫人看了真不好受。但过了一两年,他的情绪明显有了好转。他开始喜欢谈论他那失去的女儿,夸奖她,唉,甚至还连带赞扬这个人世呢!他总是饱含泪水不厌其烦地唠叨着她有多么美丽和善良。他从此宽恕了她,大约也就是那时候,格雷丝小姐结婚了。不列颠,你记得吗?”
不列颠先生记得很清楚。
“那么说,那姐姐是结婚了,”陌生人说道。他停了一会儿又问,“同谁结婚的呀?”
克莱门希因这个问题激动得差点儿把茶盘都打翻了。
“难道您没听说过?”她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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