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故事集(校对)第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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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真想听听,”他一边回答,一边又把酒斟满放到嘴边。
“哎,要一本正经地谈起来,可真是个长故事呀,”克莱门希说,她用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支住那只臂肘摇了摇头,回顾那些年所有的往事,仿佛是在凝视着一团火似的。“真是说来话长呀!”
“不过请你简单点说吧,”陌生人建议道。
“简单点说,”克莱门希重复了一遍,还是用同一种若有所思的声调,好像她并不是在对他说话,或者意识到有人在听她说话。“有什么可说的呢?他俩一起伤心,一起回忆她,仿佛她已经死了。他俩对她如此体贴,从不责怪她,一块回忆着她过去的种种情景,并为她寻找借口。谁都知道这些。反正我就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的了,”克莱门希用手擦擦眼睛,最后补充了一句。
“就这样,”陌生人提示道。
“就这样,”克莱门希机械地跟着说,态度和姿势一点没变,“他俩在她生日那天结了婚(明天又该是她的生日啦),婚礼办得非常朴素,非常节俭,但是很愉快。有一天晚上他俩在果园里散步,艾尔弗雷德先生说,‘格雷丝,咱们在玛丽安生日那天结婚好吗?’就这样定了下来。”
“那么他们生活在一起很幸福吧?”陌生人说。
“哎呀,”克莱门希说。“没有哪一对比他俩更幸福的了。除了那件事他们再没有什么好伤心的了。”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什么环境中回顾这些往事,立即抬起头来朝陌生人瞧着。她看见他已转过脸去,似乎在专心观赏窗外的景色,便急切地向丈夫打暗号,指着那张广告,动动嘴巴,仿佛在费很大的力气向他再三重复一个字或一句话。由于她没有发出声音,而那哑剧动作又像她的大部分姿势一样属于非常奇特的一种,因此这个难以理解的举动使得不列颠先生完全陷入绝望。他盯着桌子瞧,盯着陌生人,盯着匙子,又盯着妻子瞧,以极其惊讶和困惑不解的神色望着她,用同样的语言询问她:究竟是他们的财产,还是他本人,或者她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他用自己表示苦恼和困惑的动作来回答她的示意,学着她嘴唇的动作,凭着猜测半出声地念道“牛奶和水”,“按月警告”,“老鼠和胡桃”,但怎么也弄不清她的意思。
最后克莱门希还是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尝试,十分缓慢地将椅子朝陌生人那边挪近了一些,然后坐下来,表面上两眼俯视,但不时机灵地瞟他一眼,等待他再提出一些别的问题。果然没等多久,他又开腔了:
“那么,这位小姐出走以后的情况又怎样呢?他们知道吧,我想?”
克莱门希摇摇头。“我听人说过,”她说,“杰德勒医生所了解的情况可能比他说出来的要多些。格雷丝小姐收到过她妹妹的一些信,说她生活得很好,也很愉快;由于姐姐嫁给了艾尔弗雷德,她就更加愉快了。格雷丝小姐也回了信。不过,关于她的生活和命运却是个谜,至今全都没有弄清楚。而这件事——”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发颤,停住了。
“而这件事——”陌生人重复一遍。
“这件事只有另外一个人,我相信,可以出来解释,”克莱门希急促地抽了口气说。
“这人可能是谁呢?”陌生人问道。
“迈克尔·沃顿先生!”克莱门希几乎尖叫着回答道。这使她丈夫立刻明白她原先想让他明白的事情,同时也让迈克尔·沃顿知道自己被人认出来了。
“您记得我吧,先生?”克莱门希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刚刚看出来啦!您还记得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是我陪伴她的!”
“是的,你是在,”他说。
“是的,先生,”克莱门希回答道。“是的,肯定。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本,我亲爱的本,赶快上格雷丝小姐那里去,快跑去找艾尔弗雷德先生,随便跑到哪里去,本,去带人来呀,快!”
“且慢!”迈克尔·沃顿沉着地用身子在门口挡住不列颠。“你打算干什么?”
“让他们知道您在这里,先生,”克莱门希非常激动地拍着手回答道。“让他们知道他们可以从您自己的嘴里听到她的消息;让他们知道他们并没有完全失去她,她还会回家来祝福她父亲和她亲爱的姐姐,甚至她的老用人,甚至我,”她双手捶着胸口继续说,“可以看到她那可爱的面孔啦。快跑,本,快跑呀!”她推他朝门口走去,而沃顿先生还是站在门前,不是生气而是十分忧伤地把两手摊开。
“要不,”克莱门希说着赶到丈夫前面,激动地抓住沃顿先生的斗篷,“也许她现在就在这里,或许就在附近。我从您的神态看出她是在这里。请您让我见见她吧,先生。我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就伺候她,看她长大,成为这个地方的骄傲。她是艾尔弗雷德先生的未婚妻时我便了解她。而您引诱她出走的时候我竭力警告过她。以前,当她像是这个家的灵魂时,我知道这个家庭是什么样子的,而她一走,一失踪之后,它又起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也知道。请让我跟她谈谈吧!”
他同情地凝视着她,也不无惊奇之感,不过没有作出同意的表示。
“我想她不会知道,”克莱门希继续说,“他们是怎样真心地原谅了她,他们有多爱她。对他们来说,再见她一面该有多么高兴。她可能有点胆怯不敢回家,也许她一见到我,就会获得新的勇气的。您得老实告诉我,沃顿先生,她是同您在一起么?”
“她没有和我在一起,”他摇摇头回答说。
这个回答和他的神态,他那身黑衣服,他的悄悄归来,以及他宣布要继续住在国外,这一切已说明问题了,玛丽安死了。
他没有向她否认,是的,她一定死了!克莱门希坐下,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就在那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跑进屋来,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连口音都叫人听不出是斯尼奇先生的了。
“天哪,沃顿先生!”律师叫嚷着把他拉到一边,“什么风把你——”他气喘得如此厉害,不得不停了一会儿再微弱地加上“吹到这里来啦?”
“我怕是一股邪风,”他答道。“你要是能听到人家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就好了——人家那样苦苦求我去做我根本办不到的事情——我带来了多大的混乱和苦恼呀!”
“这我全能猜到。不过你又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呢,我的好先生?”斯尼奇回嘴道。
“来这里!我怎么知道这客店是谁开的?我打发仆人到你那里去了,便信步走到这里,因为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新的。在这个老地方,我对于任何事物不论新旧都自然地感到好奇,何况这客店又在城外。我想先同你谈谈再在那里出现。我需要了解人们会对我讲些什么。我从你的神态看出你是能告诉我的。要是没有你们那该死的警告,我早就得到了一切啦!”
“我们的警告!”律师回答道,“我代表自己和已故的克雷格斯说话,”斯尼奇先生瞟了一眼他那帽檐上的丝带,摇摇头说,“你这样责怪我们有道理吗,沃顿先生?我们之间早已取得谅解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而且这不是我们这样严肃庄重的人(当时我记下了你的这句原话)所能干预的事情。我们的警告也是如此。当克雷格斯先生走进他那尊敬的坟墓时,先生,他是完全相信——”
“我曾郑重答应过我将保持沉默直到我回来为止,”沃顿先生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遵守这个诺言的。”
“得了,先生,我还得重复一遍,”斯尼奇先生回答道,“我们也不得不保持沉默,对我们自己负责,也对包括你在内的各式各样的当事人负责,他们可都是守口如瓶啊。对于这样一个微妙的问题,我们是无权向你询问的。我自己也有所怀疑,先生;不过直到半年之前我才了解到事实真相,并且确信你已经失去了她。”
“谁告诉你的?”他的当事人问道。
“杰德勒医生亲口告诉我的,先生,他终于自动向我透露了那个秘密。这些年来,他,只有他才了解全部的事实真相。”
“那么你也知道了?”当事人问道。
“我确实知道了,先生!”斯尼奇回答说,“而且我也有理由知道,明天晚上将让她姐姐了解事实真相。他们答应过她的。另外,既然你自己家没料到你要回去,那么我荣幸地邀请你到我家小住。不过,为了别遇到你刚才遇到的这类麻烦,万一再被人认出来——虽然你变了不少,我想我自己也很可能认不出你来了呢,沃顿先生——我们不如在这里吃饭,晚上再走。这里可真是吃饭的好地方呀,沃顿先生,再说也是你自己的产业。我和克雷格斯先生(已故的)有时来这里吃排骨,吃得可惬意呢。你看,克雷格斯先生,”斯尼奇将眼睛紧闭了一会又张开说,“过早地就在生命簿上给除名了。”
“老天原谅我未向你表示慰问,”迈克尔·沃顿用手擦了擦额头回答说。“不过,我此刻就像在梦中,似乎需要恢复清醒的头脑。克雷格斯先生——是的——我真难过,我们失去了克雷格斯先生。”但他说话时却看着克莱门希,似乎还同情那位正在安慰她的本杰明。
“说来很遗憾,先生,”斯尼奇说,“克雷格斯先生的生命并不像他的理论所阐述的那样容易获得和维持,否则他现在还会同我们在一起呢。这对我是个巨大的损失。他是我的右胳膊,右腿,右耳朵,右眼睛,克雷格斯先生就是这样呀!没有他我便瘫痪了。他把他那份股份遗赠给克雷格斯太太,他的遗嘱执行人、遗产管理人和让受人。他的名字至今仍留在事务所中。我有时总孩子气地相信他还活着。你看得出来我说话时总还是代表自己和已故的克雷格斯先生,已故的呀!”这位软心肠的律师边说边挥动手帕。
迈克尔·沃顿始终注意着克莱门希;等到斯尼奇先生把话说完后,他才转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唉,可怜的人儿!”斯尼奇摇着头说。“是的,她一贯对玛丽安忠心耿耿。她一直非常喜欢她。美丽的玛丽安!可怜的玛丽安!好啦,女主人,别难过了,你知道,克莱门希,你已经结婚了呀。”
克莱门希只叹了口气,摇摇头。
“好了,好了,等到明天就好了,”律师和气地说。
“明天可也不能叫人起死回生呀,先生,”克莱门希呜咽着说。
“不,当然不能,要不然也就能让已故的克雷格斯先生活过来了,”律师说。“不过明天兴许能带来一些令人欣慰的情况,会带来一些愉快。等到明天吧!”
这样,克莱门希握住他那只伸过来的手,说她一定这样做;不列颠先前看着妻子那沮丧的神情(就像生意清冷似的)也极为失望,这时便说那样做是对的。于是斯尼奇先生和迈克尔·沃顿都上楼去,很快便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密谈起来,他们谈话的声音非常低,这会儿只听见碗碟相碰的丁当声,煎锅发出的嘶嘶声,汤锅煮沸的扑扑声,烤肉铁叉单调而低沉的旋转声(不时还可怕地咔嗒一响,仿佛在一阵晕眩中头部遇到了某种致命的意外),以及厨房里他们准备午餐时发出的其他声音,而他们的低语声一点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是个晴朗而恬静的日子,这时任何一个地方的秋色美景都比不过医生住宅里那片安静的果园。自从她出走之后,多少个冬夜的积雪在这片土地上融化,多少个夏日的枯叶在这儿沙沙作响。长着忍冬草的门廊又绿了,树木在草地上投下一大片不断变化的阴影,景色仍同过去一样安宁恬静,可是她在何处呀!
不在这里。不在这里。如今她要是在她的老家出现,反而会显得陌生,甚至比这个家最初失掉她时更使人感到陌生。不过有位夫人坐在那熟悉的地方,在这位夫人的心中她从未消失过;在这位夫人真诚的回忆中她始终活着,丝毫未变,年轻,焕发着青春和希望的光辉。在这位夫人的爱(现在已是一种母爱了,她身边有个钟爱的女儿在玩耍)之中,她没有竞争者,也没有后继人;夫人温柔的嘴唇正在颤动,在叫唤着她的名字。
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那位失踪姑娘的神气。这是她姐姐格雷丝的眼睛,她正同丈夫坐在果园里,今天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也就是他和玛丽安的生日。
他并没有成为大人物,也没有发财;他没有忘记他青年时代的情景和友人,同时也没有实现医生当初所作的任何一个预言。不过他默默地访问穷人的家庭,耐心地帮助他们,精心护理着病人;他每天都感受到,温柔和善良像鲜花般点缀着这世间的偏僻小道,它们没有被贫困的沉重脚步践踏掉,却从它们的足迹中柔韧地跳跃起来,把这条路铺得更加美丽。这样,一年又一年,他对自己过去所信仰的真理认识得愈来愈深,也得到越来越有力的证实。他的生活虽然朴实而平淡,但却向他表明了,人们如何像往昔那样经常在无意中款待着天使,那些外表最不像样的人(有些人甚至看上去卑贱丑陋,衣着褴褛)如何在种种忧伤、贫穷和痛苦中受到启迪,变成了头戴荣誉光圈的救助之神。
或许对他来说,在这片变了样的战场上生活,比让他在那更有雄心的斗技场上同他人作无休止的竞争要有意义得多。而他同亲爱的妻子格雷丝在一起是很幸福的。
至于玛丽安,难道他把她忘了?
“亲爱的格雷丝,从那以来,日子过得真快,”他说,他们一直在谈论那个夜晚,“不过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们是用我们中间发生的变化和经历来计算的,而不是用岁月来计算的。”
“不过我们也可以用岁月来计算玛丽安同我们分别以来有多少年头了,”格雷丝回答说。“亲爱的丈夫,把今晚也算在内,已经有六年了,每逢她的生日,咱俩坐在这里一起谈她回家时的欢乐,真是望眼欲穿,可还是没有盼来啊。唉,到底那一天什么时候能来到呀?什么时候能来到呀?”
她的丈夫关切地看着她,她正泪如泉涌;他凑近些说:
“但是玛丽安在那封留在你桌上的告别信中说过,得过好多年之后她才能回来。亲爱的,这封信你经常在读,她不是这样说的吗?”
她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亲了一下,说道:“她是这样说的。”
“信中说这些年来不管她有多么幸福,她总是盼着同你重逢的那一天,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得到澄清;并且她祈求你也要同样真诚而又满怀希望地盼望着这一时刻的到来。信上是这样写的,不是吗,亲爱的?”
“是的,艾尔弗雷德。”
“从那以后,每次的来信都是这样写的吧?”
“除了几个月前收到的最后一封信,这封信中她提到了你,以及你当时已知道的事情,还有今夜要让我知道的事情。”
他望着快要下山的太阳,说约定的时间是日落时分。
“艾尔弗雷德!”格雷丝恳切地将手放在他肩上说,“信里还有些话——我是指你说我常念的那封旧信——我从未告诉过你。不过,今天晚上,亲爱的丈夫,眼看就要日落了,我们的生活似乎随着岁月的流逝也变得缓和平静下来,现在我不能继续保守秘密了。”
“你指什么事情呀,亲爱的?”
“玛丽安出走的时候,她在这封信里对我说,你曾经把她神圣地托付给我,而现在她把你,艾尔弗雷德,同样地托付给我,她恳切地请求我千万不要拒绝你的爱情,她说她相信当你的新的创伤治愈之后,你会把爱情转移给我(她说她是知道这一点的),又说既然我爱她,也爱你,就得鼓励和报答你的爱。”
“而且使我再次成为一个值得自豪的幸福的男人,格雷丝,她是这样说的吧?”
“她要我在你的爱中得到幸福和荣誉,”他的妻子回答道;艾尔弗雷德伸出双臂拥抱住了她。
“听我说,亲爱的!”他说。“不,就这样听着!”他轻轻将她抬起的头又按在自己肩上。“我明白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听到信中的这段话。我明白了为什么当时从你的任何言语或神情中都看不到一丝痕迹。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格雷丝虽是我如此真诚的朋友,却那么难以争取她成为我的妻子。亲爱的,我明白了一切!我明白了我怀中这个无价之宝的心灵,并且感激上帝赐予我这丰富的财产!”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这时她哭了起来,但并非由于悲伤。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看看孩子,孩子正坐在他俩的脚边玩着一小篮鲜花,他叫她看看那金光闪闪的红太阳。
“艾尔弗雷德,”格雷丝听了这些话立即抬起头来。“太阳快下山了。你没有忘记日落之后要让我知道的那件事吧。”
“要让你知道玛丽安往事的真相,我亲爱的,”他答道。
“全部真相,”她恳切地说。“什么事也别再瞒着我了。这是你答应了的,是吗?”
“是的,”他答道。
“在玛丽安生日那天日落之前,你看见了,艾尔弗雷德?太阳很快下山啦。”
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沉着地凝视着她,说道,“保留了这么久的事实真相,可不是为了让我来告诉你,亲爱的格雷丝,而是要由别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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