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2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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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幸福的小贝萨尔教堂里嘛。”儿子回答时不免有一股怒气。
“的确是幸福呀,”那布尔斯太太叫着,对“幸福”一词抓住不放,“啊,克里斯托弗,今天晚上的布道,我得到多少幸福啊!”
“是啊,是啊,我知道,”吉特急急忙忙地说,“但是快跟我走呀,妈,大家都在看着我们呢。别出一点儿声音——牵着小雅各——对了,就这样。”
“站住,撒旦,站住!”吉特正要走,牧师大叫起来。
“那位先生叫你别走,克里斯托弗。”母亲小声说。
“站住,撒旦,站住!”牧师又在叫嚷,“那个女人恭听你的话,你不要诱惑她,要注意倾听向你召唤的声音。他要从羊圈里牵走一只羔羊!”牧师指着小弟弟,说话声越来越高,“他要夺走一只羔羊,一只珍贵的羔羊!他是一只狼,在夜间出没,干着诱骗温顺的羔羊的勾当!”
吉特这个小伙子,本来就有世界上难得找到的好脾气,可是听到牧师言词如此激烈,再加上他的境况已经使他心情有些激动,因此他抱着小弟弟转身正视讲坛,大声回答说:
“不对,我不是。他是我的弟弟。”
“他是我的弟弟!”牧师吼叫。
“不是,”吉特火冒冒地说,“你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请你不要张口就骂人。我干了什么事损害了他人?你要明白,我就这么把他们带出去,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本来想带他们不声不响地离开这儿,可是你却不肯让我这么做。现在,你要用撒旦一类的话骂人,你骂你的好了,请你别管我的事。”
吉特说完就大踏步地往教堂外面走,母亲和小雅各也跟着走出去。他不知不觉一会儿就到了外面的露天里,这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刚才教堂里的人好像都醒过来了,一个个面带惊讶的表情;发生那种争执时,奎尔普坐在那儿没有丝毫的变化,两眼仍然死死盯着天花板,教堂里发生什么事他好像根本没有在意。
“咦,吉特!”母亲用手帕擦了擦眼睛,说道,“你看你干了什么事!教堂去不了了,我再也去不了了。”
“妈,听你这么说我倒很高兴。昨天晚上,你还是享受了片刻时光,今天晚上就不高兴,垂头丧气,有这个必要吗?你总是这么个老脾气。你要是高兴,或者心里愉快,你就到这儿来,对那个家伙说,你对这件事感到遗憾。妈,你要那么做,我倒说是很难为情的事。”
“别说了,亲爱的!”那布尔斯太太说,“你不是存心说那样的话,我知道,可是,你说的话都是罪过啊。”
“不是存心说的吗?可我就是有意那么说!”吉特反驳说,“妈,我相信:心无邪念的人有说有笑,高高兴兴,在天国里和那些穿高领一本正经的人相比,人们并不认为他们的罪更大些。那些伙计们高兴干这一行放弃另一行,都是自有道理,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不过,你只要别再哭,我也就不说了,事情到此就了结了。小弟弟轻些,你抱他吧,我来带小雅各。我们边走(我们的动作一定要迅速些)边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了肯定会感到有点吃惊。瞧——这就对了。看你现在那个样子,就好像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小贝萨尔一样。其实我希望今后再也别去那种地方。小弟弟在这儿;小雅各,你爬在我背上,把我脖子紧紧搂住。今后无论什么时候,小贝萨尔的教士叫你是珍贵的羔羊,或者叫你弟弟是珍贵的羔羊,你就对他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就讲了这么一句最真实的话,如果他牧师也有点像羔羊,而不像吃烤小羊肉拌用的薄荷卤汁,我倒对他多几分喜欢。雅各,你就对他这么说。”
吉特就这么真真假假地说话,竭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好让母亲开开心,弟弟们开开心,也使自己开开心,带着一家人快步往前走。在回家的途中,吉特把在公证人家里发生的情况、他为什么要直奔小贝萨尔这样严肃的地方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母亲听说要自己应召去帮忙,真是吃惊不小,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一方面她感到,能乘驿车,这实在是无上光荣的事,真是气派;另一方面她又想到,把孩子丢在家里,作为做母亲的德行是不允许的。另外还有其他许多问题,比如衣服浸了水还没有洗、衣柜里衣服缺少这样那样等等。但是,吉特全都持否定态度,他认为每一种理由若是与找到耐儿的喜悦、真的把她带回家那种欣慰相比,那简直就不算一回事了。
“妈,只有十分钟了,”到家以后,吉特说,“那儿有个纸箱子,要带的东西都放进去,我们马上动身。”
至于吉特把凡是有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塞进箱子,把毫无用处的东西撇下;两个孩子怎么请邻居照料,孩子开始哭得多么伤心,后来听说能得到各种各样难得见到,也从未听说过的玩具时怎么哈哈大笑;吉特母亲说什么也要吻吻孩子才肯离家,吉特在旁边对母亲那么做该不该生气等等全都一股脑儿叙述出来,不仅太费时间,也太费篇幅。因此对这些琐碎的事儿我们就一笔带过了。现在离约定的两小时只剩几分钟,我们只需要说一说吉特和母亲已经到达公证人门口,只见驿车已停在那儿等候了。
“我对你说,四匹马拉的驿车啊!”吉特对于这种安排不胜惊讶,说道,“瞧,妈,看你多么有气派啊!先生,她来了。这是我妈。先生,她全准备停当了。”
“那好啊,”绅士说道,“太太,你不用太匆忙,你会受到很好的照应的。那只箱子里装着新衣服,还有生活用品,箱子放在什么地方啦?”
“在这儿,”公证人回答,“克里斯托弗,带上车吧。”
“是,先生,”吉特回答,“先生,准备好了。”
“那好,我们走吧。”独身绅士说着就扶着吉特妈,十分礼貌地把她扶上车,并且在她身旁坐下来。
吊梯呼啦吊起,车门砰的一声也关上了。车轮滚滚,驿车开始前进。吉特妈从窗口探出头,挥着湿手帕,叫出许多话,全是要捎给小雅各和小弟弟的口信,可是在场的人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吉特站在大街中心望着他们,他热泪盈眶——并不是因为看他们走了而难过,而是期待他们回来时的欢乐。他思忖着:“他们当时走的时候是步行,谁也不曾同他们说话,连告别时也不曾有人说上亲切的话;现在有四匹马拉着他们回来,还有个富有的绅士朋友陪着他们。他们的烦恼统统结束了!她不会记得,她还教过我写——”
吉特接着不知在思忖什么,只见他站在那儿不动,对着长长的灯光发愣,驿车已经消失,而他还没有返回屋里。一直也站在门口的公证人和阿伯尔少爷,在车声隐没以后就回到了屋里,对于吉特老站在街上不动,他们想来想去都感到莫名其妙。
吉特如何沉思默想,如何满怀期望,我们先把他放在一边,还是追随小耐儿的命运吧。前几章里我们把她撂在一旁,现在把线头再重新联结起来。
在一个傍晚的时候,她在漫游,就跟在爱德华小姐及其妹妹的后面,相距并不远。她对她们深表同情,自己孤单的情绪和她们又非常相似,因此她看到她们心中就滋生着慰藉和温暖,尽管这种感情很短暂,而且是含着眼泪滋生也含着眼泪泯灭,但她还是有一种极大的满足。在这样寂静的傍晚漫游,这位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她的情绪与天空、大地、空气、欢快的流水以及远处的钟声无不相吻合,使她的思想受到鼓舞,虽然这不属于儿童世界的范畴,也不是儿童世界所能轻易得到的欢乐,但是却成了她唯一的快乐,唯一能解除她苦恼的办法。她就这么在漫游,光明渐渐转为黑暗,傍晚渐渐转入夜晚,这位小人儿依然在昏暗中流连忘返。夜阑人静,连闪烁的灯光也显得寂静,她还在漫游,在恬静而又安详的大自然中体会到一种友情。
那两姐妹已经回家了,此刻就她孤单一人。她抬头凝视,只见明亮的星星高挂在广阔的天空,正温和地对人间俯视,远一点,再遥远一点,星星越来越多,看到后来整个太空中都充满着明亮的物体。那天空越来越高,高不可测:星星的数目多得不可数,它们是永恒的,永无变化,永远不朽。她低头俯视,只见庄严的天体依然同样地在平静的河水中掩映,正如鸽子从山顶俯瞰大地,所见的是万丈深渊中繁星闪烁的情景①。
小女孩在一棵树底下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屏住呼吸,聆听着夜的寂静,注意着寂静之夜所产生的一切神奇。时间和地点能唤醒一个人的回忆。在平静的希望中,她回忆了过去和现在,也想到了未来,或许没有多少希望,而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她和老人之间逐渐形成的隔阂,比以往任何时候的烦恼都使她难以忍受。老人每天晚上,甚至白天也常常一个人离开了家。她明白他去的地方,也清楚他去那儿的原委,从她那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钱包越挤越干、从他那憔悴的面色,她对他的行踪了解得太清楚了。而他对于一切询问都采取回避的态度,始终守口若瓶,甚至对她也躲躲闪闪。
她心里很难过,对这些变化在认真琢磨,把这些变化和她周围的一切结合在一起加以思考。这时候,远处的教堂钟声敲响了九下。听到钟声她就站起来,加快步伐,心事重重地往城里回转。
她走到横架在溪流的小木桥上,桥那边就是一片草地,突然有个红色的火光闪现在前方。她向前仔细观看,发现那火光像是来自一个吉卜赛人的帐篷。他们离道路不远,在墙角上生火,人们围坐在或是躺在火旁。她本是个穷人,对那些人也用不着担心什么,仍然照自己的路往前走(如果她要避开,那就得绕很大一个圈子),而且还稍稍加快了速度照直前进。
离那儿已经很近了,她闪动着一种怯生生的好奇心,不由得要瞥一眼那儿的火堆。在她与火堆之间站着一个人,那人在火光的映衬下,因而轮廓也格外分明,她突然就停步不前了。接着她好像自己在说服自己,肯定那不可能或不会是她估计的人,就又走她的路。
可是,那火堆周围这时有谈话声传出来,至于谈什么内容不管它了。她听不清说话的字句,可是那声音她太熟悉了,熟悉得和自己的声音一样。
她转过身子,朝那儿又打量一下,只见本来坐着的那人已经是站立的姿态。他双手扶在手杖上,把身子向前伸。和先前她听到的声音一样,她对这个姿势太熟悉了。果然如此,那正是外祖父。
她一时冲动就想喊他,但想想又好生奇怪,想知道他和什么人混在一起,这些人在干什么。她虽然有了这种强烈的意向,可是她心中又滋生了一种茫然的畏惧感,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因此她又向那个地方靠近,但没有选择空地往前走,而是沿着篱笆悄悄潜行。
现在,她离火堆那儿只有几英尺的距离,藏在几棵小树丛中。站在那儿又能看见也能听到,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而被人发觉。
与先前她徒步旅行见到的吉卜赛帐篷不一样,这里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只有一个吉卜赛人。那人生得高大,长得壮实,靠在不远的一棵树上,双臂交叠抱在胸前,那目光时而望着火堆,时而从黑睫毛下打量聚在火旁的三个人,对他们的谈话不仅悉心在听,还以一种若明若暗的态度表现出一种关切。三个人当中,就有外祖父在里面。另外两个人她也认识,就是在致命的大风暴夜晚,和外公初次赌牌的家伙——人家称他叫瘦子伊萨克,以及他的凶暴的同伙。那儿支撑着一个吉卜赛帐篷,呈圆拱形,很低矮,是一种常见的帐篷,但是帐篷里面不是或不像是空荡荡的。
“怎么啦,你要走?”那个胖子躺在地上,慢悠悠地,抬头望着她的外公,说道,“刚才那会儿,你那副样子多急呀。要走就走,听便。看来你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吧?”
“干吗还要气他呢,”瘦子伊萨克回答说,他蹲伏在火堆另一边,那副形状就像个青蛙,他扭曲了身子,好像要把周围都扫视一眼,“他并不存心要惹什么人生气。”
“你们不仅把我弄成穷光蛋,抢我的钱,还要拿我穷开心,奚落我,”老人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个,一会儿又望望那边一个,说道,“你们是要把我逼疯才好。”
灰白头发的老人就像个孩子,无能为力,毫无主见;而另外两个人却显得奸诈狡黠,把老人捏在掌心里摆弄,这两方面强烈的反差使小旁听者的心灵受到极大的打击。不过,她控制了自己,注意动静,察看他们的神态,静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混蛋,你这些话什么意思?”胖子略略抬起了身子,撑起胳膊肘支着头,说道,“把你弄成了穷光蛋!如果你有本事,不是也要把我们弄成穷光蛋吗,不是吗?你们这种赌棍哭丧着脸,软弱可怜,就是这副模样。一输了钱就成了殉难者;可是你们一旦赢了,我发现你们就不会像那种样子对待别人。居然还扬言什么抢!”那家伙提高了嗓门,叫嚷着,“他妈的,你用这种不像人说的字眼‘抢’,是什么用心,唔?”
那人说完又躺在地上,身子直挺挺的,还气呼呼地踢了一两脚,仿佛在进一步发泄心中没完没了的余愤。他在唱白脸,他的伙伴在唱红脸,这是昭然若揭的事。他们是为了某种特殊的目的,除了衰弱的老人以外,谁都看得明明白白。他们毫无掩饰地使眼色,彼此在使眼色;那个吉卜赛人也在使眼色,他对这种戏弄老人的做法完全赞同,龇牙咧嘴地笑,笑得开心,连嘴里的白牙都在闪光。
老人站在他们中间,显得无能为力。过了片刻,他转身面对进攻者,说道:
“你自己刚才不也是在说抢吗,你清楚。别对我这么张牙舞爪,你也说了,不是吗?”
“我们这儿就别提什么抢不抢了!在我们——我们绅士之间,都要讲究体面,阁下。”另外那一位说道,似乎很想说一句难听的话,以结束这种场面。
“兆尔,别同他太过不去了,”瘦子伊萨克说道,“他为自己得罪了人,已经感到很难为情了。这么着吧,把你刚才说的话说完吧——接着往下说吧。”
“我就像一只年迈的羔羊,心地善良,”兆尔先生叫嚷着,“这么大年纪了,坐在这儿劝告人。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再怎么苦口婆心,别人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得到的不过是别人的唾骂。可是我活着就是这个命。我就是这副热心肠,生活的经验并没有向我泼过冷水。”
“我已经对你说过,他那么做已有悔意,不是吗?”瘦子伊萨克劝说道,“他希望你继续开导。”
“他希望,真的吗?”另一位说。
“咳,”老人一声长叹,身子东倒西歪地坐了下来,说道,“继续说吧,继续说吧,这么斗来斗去,是毫无用处的。我争不下去了,你就继续说吧。”
“那好,我就再往下说,”兆尔说道,“刚才你那么快打断了我的话,我不知说到哪儿了。你要是以为你运气来了,的确是运气来了,又觉得自己还没有力量来把本捞回去(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因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痛快赌一回),那么你自己要尽自己的力量想办法。比方说,借点钱,等到有能力时就偿还。”
“说得很对,”瘦子伊萨克乘机说道,“那个好心肠的女人搞蜡像生意,要是有钱,睡觉前准会放在铁箱子里,假如她怕发生火灾而不锁门,事情办起来好像也很容易,我看这实在是靠‘天意’——啊呀,我从小就是受着宗教教育的呀。”
“你看看,伊萨克,”这时他的朋友心情更热切,离老人更接近了,还示意那位吉卜赛人不要挡在他们之间,他说,“你看看,伊萨克,她那个地方每小时都有陌生人走进走出,非常有可能有个陌生人在那女人床底下藏起来,或者把自己锁在柜子里。这样一来怀疑面就很大,猜测的目标与实际情况会隔得更远,这是可以肯定的。我要给他捞本的机会,不管他的钱是多是少,我都陪他赌得只剩一文钱才罢休。”
“可是你有这个能耐吗?”瘦子伊萨克挑逗地说,“你的库房雄厚吗?”
“本钱大得很呢!”另一位装得不屑的样子说道,“阁下,请你把草垛里的箱子递过来。”
他是对吉卜赛人说这番话的,就见那人钻到很低的帐篷里,手脚并用往里面钻。草垛里呼啦呼啦响了一阵以后,钱箱就取出来了。箱子的主人用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了箱子。
“看到了吧?”他伸手把钱取了出来,又让钱从两指缝里像流水一样落回到箱子里,说道,“听到声音了吗?这是当当响的黄金啊,知道吗?好了,还放回原处吧——伊萨克,别再谈什么钱库了,除非你自己有了个钱库才配谈呢。”
瘦子伊萨克竭力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神态,声称道,兆尔先生这样的绅士讲究信誉,兆尔先生高尚的行为也有目共睹,他对此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还提示说,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怀疑,兆尔先生把钱箱子拿出来也不是为了让怀疑的人放心,而是想把这笔巨额财富让人亲眼目睹,以饱眼福。这种快乐对有些人来说或许可望而不可即,但身处那种境况的人也能尝到快乐从何而来。这种快乐是无与伦比的,要想得到这种快乐,只有你自己的口袋里切切实实装着钱才能办到。瘦子先生和兆尔先生虽然是彼此在交谈,但是很明显他们都在密切注视老人的动态。老人呢,他两眼死死盯着火堆,坐在那儿像是在思考什么,可是他身不由己地在晃动着脑袋,面部不时地扭动——从这些表情来看,他对那两个人的谈话听得十分认真,一个字也不疏漏。
兆尔又躺了下去,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我要劝人的话很清楚,其实我已经说出来了。我这么做完全是作为朋友。我在帮一个人的忙,让他想到办法来把我的钱都赢去,如果不把他当朋友,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想想倒也是,这么关心别人的事真是个笨货,可是我天生就这个性子,有什么法子呢。瘦子伊萨克,你就别对我说三道四了。”
“我对你说三道四!”瘦子伊萨克说,“兆尔先生,我这辈子绝不会的。但愿我也能像你那么大方那该多好呢。如你所说,他赢了钱就可以偿还。要是他输了,那——”
“这一点根本用不着有什么顾虑,”兆尔说,“就算他真的输了(我从各方面看,他不大可能会输),那有什么,我看输的钱是别人的,又不是自己的,这有什么?”
“啊!”瘦子伊萨克欣喜若狂,叫了起来,“赢到钱,那是多么欢乐的滋味呀!那黄灿灿的金镑,光亮亮的,拢在一堆,尽往自己口袋里塞,那种乐趣是何等痛快呀!谁也不会赌到中途突然退场,或者掉头就跑,大家尽情玩到底,最终赢到了钱,这是何等的甜蜜呀!老绅士,那你要走了?”
“我就去干,”老人说着已经站起来,急忙忙地向前迈了几步,又急忙忙转回来说,“每个便士我都要把它拿到手。”
“好,这才有气魄,”伊萨克叫了起来,纵起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真佩服,你简直就像个小伙子,血气方刚。哈,哈,哈!刚才卓伊·兆尔还那么在规劝你,现在他可后悔了。他那么做真让我们感到好笑。哈,哈,哈!”
“小心点,他给了我捞本的机会,”老人用干瘪的手急不可耐地指着他说道,“小心点,他要一分一分地赌,不管他钱箱里有多少钱,我要他输到最后一分钱都掏出来,你可得记清楚!”
“我当场做证,”伊萨克回答说,“你们赌,我要让你们赌得光明磊落。”
“我的话既然说出了口,”兆尔假装不大情愿的样子,“那当然要说到做到。这次赌个胜负什么时候干?但愿尽快动手。——今天晚上怎么样?”
“我先得弄到钱才行,”老人说道,“这样一来明天我就可以有——”
“今天晚上怎么不行?”兆尔在一旁催促。
“天都这么晚了,我干那种事一定慌慌张张,”老人说,“这事儿得缓着干。不行,明天晚上干。”
“那好,就明天晚上吧,”兆尔说,“来一杯快乐的酒。运气属于最幸运的人!斟满!”
那个吉卜赛人取出三只锡杯,斟进了白兰地,每只杯子都斟得满满的。老人并没有先喝酒,而是转到一边,自言自语了一番。在一旁静听的小女孩听到他在叫着自己的名字,还听到一些热烈的祝福,他好像带着伤心痛苦在恳求似的。
“上帝啊,对我们慈悲慈悲吧!”女孩子心里在大声疾呼,“我们在受苦受难,救救我们吧!我有什么办法把他拯救出来呢?”
接下来,他们交谈的声音很小,内容也很简略,主要谈的不外乎如何实施计划,如何小心谨慎,避免嫌疑。然后老人和那些引诱的人握手告别。
他们观看着老人躬腰驼背的身影渐渐离去,老人一边走一边还常常回头看看。他们见他回头时还向他挥动着手,还叫出一两句鼓劲的话。等到老人走到远远的道上,身影成了小黑点的时候,他们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放肆地开怀畅笑。
“这么着,事情总算成功了,”兆尔把手在火堆上暖一暖,“说服他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办到的,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三个星期以前,我们就把这个想法灌输给了他。你看他会拿到什么?”
“不管能拿到什么,我们都利益均沾。”瘦子伊萨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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