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3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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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我一样,一直就这么生活,”他说,“整个夜晚,我们在一起聊天,一块儿思考问题。”
女孩子很快扫了他一眼,心中很是诧异。而他的目光又回到原来的方向,像原先那样在沉思。
“我觉得它就像一本书,”他说道,“我平生就读了这么一本书,它对我叙说了许多古老的故事;它又是乐曲,放到一千种调子里,我都能把它区别出来;当它怒吼的时候,还夹杂着其他声音。它还是一本图画呢。从火红的煤炭里,我看到奇怪的面孔,不同的画面,数量之多你根本想象不到。那火光就是我的记忆,从它那儿可以看清我的全部历史。”
小女孩躬身听他叙说,不觉发现:他继续说话、继续沉思的时候,那目光多么炯炯有神!
“不错,”他面带微笑,接着说,“我在孩提时代,就在火光周围爬来爬去,爬到后来就睡着了。那时的火光也是这个样子。我父亲那时也在守着炉火。”
“你没有母亲吗?”女孩子问。
“没有,她早就去世了。这个地方的女人干起活来很艰苦。人家对我说,她是干活累死的。当时人家就这么说,火光也这么说,从那时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么说。我认为这是事实,我一向就认为这完全是事实。”
“这么说来,你在这儿长大的?”女孩子问。
“冬天和夏天在这儿,”他回答说,“开始待在这儿时还保密。人家知道以后,也就同意他把我在这儿带着。我的第一个保姆就是火——一成不变的火,它从不熄灭。”
“你喜欢火光吧?”女孩子问。
“当然喜欢,我父亲就在火光前死去,我亲眼见到他倒下去——就倒在那儿,就在灰烬燃烧的地方——而且我还记得,我当时很不解,我怎么不去救救他呢?”
“从那以后,你一直就待在这儿吗?”女孩子问。
“从那以后,我就到这儿来干炉工。不过这期间有一段时期我不在,那段时期很凄惨。但是火光照样不停地燃烧。我回来时那火光还是又吼又跳,如同往日我们一块儿玩耍时一样。你看我这种样子,就猜到我孩提时代是什么样子。我作为孩子的那时候,和你虽然有所不同,可是,我今天晚上见到你在大街上的那种情景,不禁使我想起父亲死后我自己的处境。这样我就想把你引到这火光旁边。你在一旁睡觉时,往日又回到我的脑海里。你现在应该睡觉。再躺下吧,可怜的孩子,再躺下睡觉吧。”
他说着就把她带到简陋的床上,用衣服把她盖好,那些都是她先前醒来时所发觉的盖在身上的衣服。然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除非往炉里加煤,否则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女孩子还在打量他,过了一会儿,实在是疲倦袭来,她就睡着了。这地方暗淡,毫不熟悉,但是她睡得很安宁,就睡在那一堆煤灰上。仿佛这是皇宫卧房,满床的铺盖都是天鹅绒一样。
她又醒了过来。这时候已是大白天,墙壁高处的洞口渗透了斜阳,只是照到了一半,因此房间里面似乎比夜晚还要阴暗。叮叮当当的响声和喧嚣声一如既往,无情的炉火在燃烧,和先前一样凶猛。白天和夜晚虽然在交替变化,但那儿并没有什么平静和安宁。
那位朋友的早餐仅有咖啡和粗面包,本来就很少,可是他还分给了小女孩和外祖父,还问他们要到哪儿去。她说,他们要到很远的乡下去,离城很远,甚至离别的村庄也很远。接着,她又支支吾吾,问他走哪条路比较妥当。
“我很少了解乡下的情况,”他连连摇头,说道,“我的生活就这么围着炉门打转转,连外面都很少去一下。不过,那一边倒真的有这样的地方。”
“远不远?”耐儿问。
“哎,当然很远。新鲜的地方,绿茵茵的地方,怎么可能离这儿很近呢?那条道沿途全是燃烧着火光,像我们这儿一样,一条黑暗的陌生道路,到了夜晚会把你吓坏的。”
“我们既然走到这儿,就一定得往前走。”女孩子大胆地说,因为她见老人以焦急的样子在听。
“粗鲁人的道路,根本不会想到还有像你这样的小脚往上面走。那条路很凄凉,障碍重重——我的孩子,能不能往回走呢?”
“这是不可能的,”耐儿叫嚷着,态度十分坚决,“你要是能给我们指引指引,就请你帮忙。要是不能指引我们,请你别存任何念头要改变我们的目标。你实在不明白我们要逃避的是什么样的危险,也不理解,我们这样做是多么正确,多么符合实际。如果你理解,你就不会劝阻我们。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情况如果是这样,再阻止你连上帝也不允许!”朴实的保护人说。他看看女孩子,她很焦急;又看看外祖父,就见他低头看着地下。“我只能帮你们送到门口,别的忙可帮不上了。我要是能多帮帮你们,那有多好啊。”
就这样,他向他们指点着:出城应该走什么路,出城以后又该选择什么道。他左交代右指点,拖延了很久。女孩子热烈地向他祝福,终于走开了,不再听他说什么了。
可是就在他们走到小巷拐弯的时候,那人又跑到他们面前,把她的手紧紧握住,塞了一些东西给她——两块铜板,很旧,缺边少角的,还生了黑锈。可是谁能知道:在天使看来,这两块铜板与镂刻在墓碑上的黄金礼物不是同样闪光吗?
就这样他们分别了。女孩子引导着神圣的照顾人脱离耻辱和犯罪越走越远了;那位工人呢,他对客人曾经睡过的地方感到耳目一新,面对火炉读起了崭新的历史。
离家以后他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旅途,可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渴望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渴望见到开阔的田野。从来没有过,即使在离开故居时那个值得纪念的早上,他们当时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陌生的世界,把自己熟悉而又喜爱的东西,那些无知、无觉、无言的东西统统丢弃,那时虽然也对森林、山坡、田野的清新幽静有所渴望,但是那种心情怎么也没有现在这样强烈。在工业大城市里,声音嘈杂,污秽不堪,烟雾弥漫,到处是饥饿和苦难,一片凄凉的景象。置身在那种氛围里,人们变得麻木起来,连希望也看不到,要想逃避根本就不可能了。
“两天两夜!”女孩子思忖着,“他说过,在这种情景里我们得花费那么多时间。啊,我们要是活着到乡间,要是离开这种令人恐惧的地方,即使倒了下来死掉,这也是上帝的大恩大德,我对上帝也是感激不尽的呀!”
女孩子心里在这么思忖,带着模模糊糊的设想,要到达遥远的地方,到达有山山水水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的人都很贫苦而又朴实,他们可以帮着庄户人家干点儿贱活糊口,从而摆脱已经逃出的恐惧。她只有那位贫苦的工人给她的那点财产,除此以外便一无所有。她之所以还能坚持最后的行程,无所畏惧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就因为她内心里还洋溢着一股勇气,使她意识到她所做的完全正当,完全是真理。
“亲爱的,我们今天走路要很慢了,”他们艰难地穿过大街时,女孩子说,“我的脚又酸又肿,昨天淋了雨,四肢都很不自在。我看那工人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当时看着我们,还问我们走多远才能上大路。”
“他还对我们说过,那条路荒凉得很,”外祖父挺可怜地回答说,“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呢?我们能不能丢掉这条路,走另外一条路,行不行呢?”
“这条路走过以后,”女孩子态度很坚决,说道,“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到了那儿平平安安地生活,不会受到诱惑干什么伤害人的事。我们走的路要能达到这样的目的。我们心里害怕因而想到许多困难,但是,即使困难再大一百倍我们也不能改变道路。真不能改变,亲爱的,你说是不是?”
“是啊,”老人回答说,那声音和他的态度一样,都显得摇摆不定,“不能改变道路。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准备好了,耐儿,完全准备好了。”
女孩子这时走路已经很吃力,其困难之大比她自己和老人预料的还要严重。她身上的骨节疼痛,这不是一般的毛病,每挪动一步就增加一分痛苦。尽管如此,她丝毫没有抱怨情绪,也没有流露任何痛苦的表情。两位旅行家虽然行程很慢,但总是在向前迈进。等到他们一走出了城,就觉得他们已经走在大路上了。
漫长的城郊路上都是一排排红砖房子,有的房子还附有花园。可是煤灰和工厂的浓烟使得花园染成了黑色,绿叶枯萎,花儿难看。蔬菜在吃力地挣扎,像是生了病,火炉火灶的热浪滚滚而来,它们都耷拉着脑袋,那样子似乎比在城市里面还要狼狈,还要一筹莫展。漫长的城郊,稀稀拉拉,平淡而无生气。他们走过城郊,逐步走到死气沉沉的地带:不见绿叶,连报春花也见不到,绿色的东西绝无仅有,只见到黑土道上的腐黑的池塘在有气无力地散着热气。
在这忧郁的地方,他们向那儿的幽暗处越陷越深。他们在精神上渐渐滋长着令人窒闷的压抑情绪,心头蒙上了灰暗的阴影。远方烟雾缭绕,极目一看,只见烟囱高耸,一个接着一个,没完没了,形象单调而丑恶不堪,这种东西正是压抑的睡梦中的恐怖之物。它们喷出的浓烟像瘟疫一样,遮天蔽日,连凄凉的空气也变得污浊不堪。路边的灰丘上陈放着奇奇怪怪的机器,覆盖着几片粗木板或是屋顶上的破烂东西,样子就像动物在受苦受难,翻身滚动不停,只听到铁链叮当作响,不停地旋转,发出尖叫声,仿佛经受着难以容忍的痛苦,连大地也饱受其苦而在抖动。残房破屋比比皆是,摇摇欲坠,靠着那些早就坍塌的颓垣断墙擎了起来。这些房子既无房顶,又没有窗户,里面阴暗而又凄凉,可是竟然还居住着人群。男女老幼,一个个面黄肌瘦,衣不遮体。他们有的在养护机器;有的照应视若神明的炉火;有的沿街乞讨;有的半裸着身子,在那无门的房子里怒眉瞪眼。接着,更多的猛兽出现了,一个个怒气横生,暴戾恣睢。他们东转西转不停,大喊大叫。可是,那些砖塔四处林立,入目皆然,依旧无休无止地喷出乌烟,无论是有生之物还是无生之物都一概受到摧残,连白昼的面孔也受到遮蔽。上下左右都笼罩着浓密的乌云,一片恐怖。
可是这种地方的夜晚多么可怕啊!——夜晚降临时,浓烟变成了火光,火焰在条条烟囱里喷涌而出;白天里有些地方整天是黑洞洞的窟窿,这时也泛着火红的光芒;那些人影在火红的洞口不停地走动,还以沙哑的声音彼此呼叫——夜晚降临时,那些奇奇怪怪的机器声响也因夜晚降临而更为剧烈;待在机器旁边的人们更加野蛮而粗暴;失业的人们成群结队,在大街上示威游行,或者擎着火把,把头目包围起来,而头头们则声色俱厉,指责他们的错误行为,还以令人生畏的叫喊与威胁制止他们;还有些男人发了狂,持着凶器与火把,他们的女人一面流泪一面祈祷,想劝阻他们都无济于事,他们到处横冲直撞,干着实际上害己而无害于人的可怕的破坏行为——夜晚降临时,装着简陋的棺材的车子(病魔和死亡正处于丰收的时候,忙着夺取生命)在行驶,叮当有声;孤儿啼哭,女人失魂落魄,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叫喊——夜晚降临时,有人呼叫要面包,有人要借酒浇愁;有的泪水横流,有的脚步东倒西歪,还有的圆睁着充血的眼睛,思虑重重地转回家门——夜晚降临时,那并非天国降临给人间的夜晚,没有和平,没有恬静,更谈不上使人有幸福睡眠的迹象——这样令人恐惧的夜晚,谁人肯向漂泊的女孩子诉说呢?
然而她安睡了,就那么毫无牵挂地躺在天地之间。她没有什么可怕的,她把可怕超越了,为可怜的老人祈祷过后就躺下了。她很困乏,四肢无力,心里平静,没有什么抵抗能力,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需求,只是向上帝祈祷给像她这样的人送个朋友。对于他们所经过的道路,她尽量回顾一番;对于昨天晚上他们过夜的烧火的地方,她也朝那儿看看。那位可怜的工人,他们的朋友,她竟然连他的姓名都忘了问一声。现在祈祷时想到了他,要是不看一眼他所工作的地方似乎太忘恩负义了。
这一天,他们只吃了一个便士的面包,的确吃得很少,可是她心中滋生了奇怪的宁静,甚至不觉得饥饿。她躺了下来,动作很微弱,面带平静的微笑,沉沉入睡了。那神态不像是在睡觉,但是肯定是在睡觉,要不然那个小学生怎么会整夜出现在她愉快的梦中呢?
到了第二天早晨,她更加虚弱,更加乏力,连听觉和视觉的能力都在下降,然而她毫无抱怨情绪,即使身边没有老人诱使她默默旅行,她可能也不会有一句怨言。那个凄凉的地方,她以为没有指望摆脱,恍恍惚惚地知道自己生了重病,可能会死,但是她没有一点畏惧和忧虑。
剩下的最后一个便士买了另一块面包,她才知道自己厌食,这可怜的一顿饭她一口也咽不下去。她看到外祖父吃得又甜又香,心里感到非常高兴。
沿途的景色还是和昨天一样,没有变化,没有任何改观。空气还是那么混浊,令人难以呼吸;大地还是那么阴森,看不到希望的远景,只有一成不变的凄凄惨惨。各种景物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沉静,道路更加蜿蜒曲折,坑坑洼洼。有时候她跌倒了,有时候在苦苦挣扎防止跌跤的时候,仿佛又清醒起来。可怜的孩子啊!她那么东倒西歪,就因为那一双脚。
接近下午的时候,外祖父叫苦连天,说饿得难以忍受。她走到路边,在一户破屋面前敲敲门。
“你敲这儿的门想要干什么呢?”一个面容憔悴的人开了门,问道。
“可怜可怜吧,讨一点儿面包。”
“那儿你看到了吗?”那人指着地上的一个包裹,声音嘶哑地问道,“那包着的是死孩子。三个月前,我和另外五百个人失去了工作。这是我第三个孩子死了,也是最后一个。你想想我哪儿能怜悯别人,哪有多余的面包呢?”
女孩子赶忙缩回了身子,门随即就关了。出于迫不得已,她又敲了隔壁一家门。她一敲门,门就开了。
看样子像是两个穷人的家庭合住在这间棚子里。里面两个女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孩子,分别占着棚子的两边。一位绅士站在屋中间,他身穿黑衣,表情严肃,似乎刚刚进屋,还牵着一个男孩。
“女人家,带来了,”他说,“这就是你那个聋哑儿子。我把他交还给你,你得谢我呢。今天早上人家告他行窃,交给了我。说实在的,要是别的孩子,事情就麻烦了。可是我对残疾人很同情,以为他可能不会学好了,就设法把他交还给你。往后你对他可得要更加当心。”
“还有我的儿子呢,不还给我吗?”另一位女人赶忙站起来,当面询问他,“先生,我的孩子呢,难道你就不交还给我?他犯的罪相同,可是却判罚流放!”
“女人家,你的儿子难道也是聋哑人吗?”那位绅士态度很严肃地问道。
“先生,怎么不是?”
“你清楚,他不是。”
“他是,”那女人叫嚷着,“他是聋子,是哑巴,从吃奶的时候就分不清好坏。她的儿子学不了好,我儿子怎么就学好了呢?到哪儿学?谁教他学好?什么地方教他学好呢?”
“别吵吵闹闹的,女人家,”那位绅士说道,“你的孩子每一样官能都有嘛。”
“他是有,”母亲叫着,“就因为样样官能都有,他才更容易走上邪道。这个孩子分不清好歹,你能救他,我的儿子从来也没有人教他识别好歹,你为什么不救救他呢?她的儿子又聋又哑,那是上帝的安排,你们这些绅士大人有权处罚他,正如有权处罚我的儿子一样,而我的儿子是你们让他又聋又哑的呀。女孩子、男孩子有多少——啊,女人和男人又有多少啊?他们一个个都被带到你们那儿,你们毫无同情心,他们是思想上又聋又哑,处于那样的情况迷了路,并且受到身心两方面的处罚,而你们这些大人之间还相互争吵什么学这样学那样。——做人要有正义感,先生,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吧。”
“你太癫狂了,”绅士边说边取出了鼻烟壶,“这种样子,我真为你感到不好意思。”
“我的确是癫狂,”那女人回嘴说,“这是你逼出来的。快把我儿子交还给我,好让他为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们工作。先生,做人要公正,看在上帝的分上,你既然对这个孩子大慈大悲,我的儿子也还给我吧!”
女孩子对这儿的情况耳闻目睹以后,完全明白在这里乞求施舍是找错了地方。她把老人悄悄从门口带走,继续赶路。
他们在往前走。女孩子越走越感到希望渺茫,越没有力气。但是,她只要有一点儿力气挪动步子,绝不肯说一句泄气的话,也绝不肯有任何泄气的表示。这艰难的一天到了最后的时分,她强忍着往前走,而且还不像以往那样频繁地休息,由于步行十分勉强,行速很慢,少休息可以做些弥补。黄昏以后,天黑以前那段时间,他们沿途依然是那种萧条的景象——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个繁华的城市。
他们已经心力交瘁,头昏眼花,待在大街上难以撑住自己。他们低声下气地在几户人家乞讨,都受到斥责,只好尽力往城外走,指望偏僻的人家对他们的困境多一点同情。
他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了最后一条街道,这时候女孩子已经浑身乏力,几乎不能支持。在这关键时刻,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位行人。那人和他们朝同一方向行走,背上束着皮包,走路时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拿着书,边走边看。
要赶到他跟前向他乞求帮助,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和他相隔还有一点距离,而他走路还很快。后来,他停住了脚步,要把书中某个部分看得认真一些。女孩子觉得还有一线希望,兴致勃勃地冲到外祖父前面,来到陌生人旁边。那人并没有因为她的脚步声而受到影响。小女孩轻轻说了一声,恳请他帮帮忙。
那人一回头,小女孩又是拍手又是大声尖叫,立刻失去了知觉,倒在他的脚下。
他就是那个穷教师。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穷教师。他们彼此都认出了对方,都因见到对方而感到激动,惊讶不已。面对这种意外的情景,他一时哑口无言,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要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把书本和手杖放下,在她身旁跪了下来,一时只想到用最简便的方法使她苏醒过来。外祖父站在一旁,一点办法也没有,急得直搓手,好言好语说了不知多少,要她同他说说话,即使片言只语也好。
“她极度虚弱,”教师抬头望着他,说道,“朋友,你实在让她用力过度了。”
“她饿得快要断气了,”老人应声道,“我从来没想到,她这么虚弱,病到了这个地步。”
教师带着既是责怪又是同情的目光对他看看,把孩子抱在怀里,吩咐老人把她的小篮子拾起来,马上就跟他走。说完,教师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赶路。
眼前不远处有一家小客栈。教师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似乎迈步就直接往那儿走。他抱着失去知觉的孩子,急急忙忙向那儿奔跑,一下子就冲进厨房,对着聚集在那儿的人群呼叫,请他们看在上帝的分上闪开一条路,把孩子安放在炉前的椅子上。
教师一冲进去,聚在那儿的人都站起来,慌作一团,都像平常遇到紧急情况一样,如教师要求的那样闪开了道。人人都在回想自己常用的良方,可是谁也没提出好的办法;人人都在叫喊要让空气流通,可是个个都紧紧围在所同情的孩子周围,弄得空气反而不流通;人人都困惑不解,自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别人怎么也想不到呢。
但是,女店主却有应变的能力,她比任何人都灵活,很快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迅速取来了少量的兑水白兰地,跟在她后面的女仆拿着醋、氨水、嗅盐以及其他的兴奋药品。女孩子适当用了药以后,很快就恢复了知觉,还能轻轻说着话,向他们表示感谢,向那可怜的教师伸出了手。教师在一旁站着,一副焦急的样子。女人们不忍再让她说话,甚至不让她动弹一点,直接把她抱上床,把她盖得很暖和,替她洗脚,还用法兰绒把脚包好。接着就请医生。
那位医生绅士,长着红鼻子,挂着一大串印章,在黑绸缎子背心下面摇摇晃晃。他很快就来了,坐到可怜的耐儿床边,掏出表,又是量脉搏,又是看舌头,接着又量脉搏。他一面这样忙碌,一面迷离恍惚地望着半空的酒杯。
医生终于开了口,说道:“我看,该让她喝一汤匙兑水白兰地,随时给她这么喝。”
“啊呀,先生,我们正是这样喂她喝的。”女店主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还应该要,”医生先前经过楼梯时已经看到洗脚盆,就说,“还应该要,”医生说话的口气就像他是先知先觉,“给她用热水把脚洗一洗,用法兰绒把脚包好。同样我还应该要,”医生更加严肃地说,“让她晚餐稍微吃点东西——比如烤鸡翅,现在就吃——”
“天哪,真是凑巧,先生。这会儿厨房里就烤着呢!”女店主叫嚷着。事实情况也是如此,教师早就安排好了。鸡翅烤得很香,医生要是想闻一闻准能闻到——说不定他已经闻到香味了。
医生很认真地站起来,说道:“那好,还可以给她一杯加料热葡萄酒,要是她喜欢——”
“要不要吐司,先生?”女店主提出了建议。
“也行,”医生的口气像是一个人向对方作了让步,感到很高尚,说道,“一块吐司——用面包来烤的。太太,请一定要特别注意,是用面包烤的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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