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37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37/52

独身学士的秉性通过这些事表现出来,教师很高兴,认为自己今后的工作一定能顺顺当当,和他告别时感到轻松愉快,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那天晚上,两家都燃起了炉火,熊熊的火光给室内平添了欢乐的气氛,连窗户上都映衬了红彤彤的光彩;独身学士和他朋友晚上散步归来,停住了步,对着窗户张望,还就那个美丽的小女孩子轻声议论了一番,又打量了教堂公墓,都不免一声长叹。
一大早,耐儿就起来了,不仅把自己的屋里事儿整理好,还为好心肠的教师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这么做完全违背他的心愿,因为他不想让她过于操劳)。独身学士头一天把一小串钥匙交给了她,挂在火炉旁的钉子上,她取了下来,独自出了门,去看老教堂了。
天空宁静,一片光明;新鲜的空气中,处处有新落叶儿散发出的清香,令人赏心悦目;附近的小溪溪水闪闪发光,潺潺的流水声悠扬悦耳;坟丘的绿叶上晶晶闪亮的是露珠,就像是善良的精灵流着的眼泪,为死者致哀。
坟墓周围有一些儿童在游戏,他们笑声朗朗,在玩着捉迷藏。他们还带着一个小婴孩,把树叶放在坟头上,就让婴儿在那上面睡眠。这是一座新坟——长眠于坟里的可能是一位小人儿,他在生病期间,常常温和而又耐心地坐在这儿望着他们游戏。孩子们在心里到现在似乎以为那小人儿没有什么变化。
耐儿向前走近他们,问了一位孩子:谁安葬在那座坟墓里。那孩子回答说:那地方不能叫坟墓,而是一座花园——是他哥哥的花园。他说:这座花园比其他所有花园更加绿荫葱茏,小鸟儿就喜欢待在这儿,这是因为他哥哥往日常常喂它们吃食。那孩子说完以后,笑嘻嘻地望着耐儿,还跪了下来用他那小脸蛋偎依着小草,过一会儿才高高兴兴地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她走过了教堂,仰起头朝古老的塔楼望了一会,又走过边门来到了村庄。教堂的那位年老的管事,正拄着拐杖待在家门口,呼吸清新的空气,还向她道了一声“早安”。
“身子好些了吗?”小女孩停住步向他招呼。
“啊,当然好些了,”老人回答说,“我真是该感激的呀,我好多了。”
“很快就会完全好了。”
“靠老天保佑,耐心等着吧。请进,请进。”
老人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自己下台阶已经很吃力,还告诫她要当心。就这么领她进了小舍。
“你看,就这么一间房子。楼上也有一间。可是,这几年上楼梯越来越不中用了,那一间也就一直没有使用。不过明年夏天,我还是想到上面去住。”
小女孩不免很诧异,这样白发苍苍的老人,管理着许许多多的杂事,说起时间来竟显得那么轻松。老人见她对着墙上挂的工具左看右看,高兴地笑了。
老人说道:“的确,你一定以为这里的工具都是作挖掘坟墓用的吧?”
“确是这么想的。用这么多工具,真不可思议。”
“你或许是不理解,我还是一个园丁。我要刨地,种植的东西还要生长。我所干的工作并不是全都腐朽,也不是在地下全部烂掉。挂在中间的那把锹,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就是那把很旧的,连口子都崩缺了的吧?”
“正如你看到的,那把铁锹用于掘坟,已经用了很长时间。我们待在这儿的人都很健康,可是它已经发挥了很大的力量。那把锹要是会说话,它会把它和我在一起所干的人们想不到的许多事儿都告诉你。这些事我已经忘了,因为我已没有什么记忆力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赶忙补充说,“反正所干的总是那些事。”
女孩子说:“说你还干了其他的事,那就是指花丛、小树丛一类的事了。”
“啊,对了。还包括高大的树。但是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这些活儿同掘墓工作还能分开。”
“是分不开!”
“说分不开就是说在我心里、在我记忆里分不开,”老人说,“的确,那些东西能有助于我的记忆。比方说,我把这棵树栽在那个人的坟上,树直立在那儿,我见到树就想到死了的那个人。看到树下宽大的阴影,就想起死者生前的种种往事,也使我回想起干那种活儿的年龄。我可以相对确切地对你说:那一座坟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造的。”
“不过也有可能使你回想起某个还活着的人。”小女孩说道。
“有二十多个死者与那一个活着的人有关系,”老人说,“那些人是妻子、丈夫、父母、兄弟、姐妹、子女和朋友——至少有二十个,这把掘墓的锹也用旧了,用钝了。我要买一把新的——到来年夏天就买。”
小女孩迅速朝他看去,心里沉思着他是在同年龄和疾病开玩笑。可是那位管事并没意识到,仍是一副认真的态度。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啊,人们根本就不理解。他们根本不理解。只有我们这些挖土的人才理解:地里面长不出任何东西,万物都要腐烂。我是指我们这些挖土的人才有这些想法——只有我们才有这种正确的想法。教堂那儿去了吗?”
“我这就要到那儿去。”小女孩回答说。
“就在钟楼下面有一口老井,”教堂管事说,“那井深邃幽暗,里面还能听到回响。早在四十年前,你只要把辘轳绳子往下放到第一个结那儿,那又凉又暗的井水便传出吊桶的溅水声。井水渐渐减少,十年之后辘轳的绳子便要接上第二个结,绳子放下就放得更长了,否则吊桶打不到水,在绳子另一端空荡荡地摇动不停。再过十年,井水又浅了一些,绳子要接上第三个结。又过十年,井水干枯了。到了现在,你把桶往下放,弄得胳膊发酸,直到你把绳索全部松完,你才听到吊桶碰到井底,突然发出嘎扎嘎扎当当声,那响声那么深沉,那么遥远,吓得你提心吊胆,你惊跑了,仿佛自己会落到了井里。”
“晚上到那里去真是太可怕了!”小女孩惊叫起来。她认真在听老人说话,注意他的表情,到后来仿佛自己就像站在井边一样。
“那不过是一座坟墓而已!除此还能算什么呢?”教堂管事说,“像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个个都懂得这种道理,从泉水逐渐枯竭。联想到人的体力和生命也是照样在衰竭。可是别人能懂这样的道理吗?谁也不懂!”
“你自己年纪也很大了吧?”女孩子不由得问道。
“快到七十九了——明年夏天就七十九岁了。”
“身子好了以后,还要工作吧?”
“要工作!这是肯定的。我的花园就在附近,你可以去看看。从那个窗户就可以看到。我亲手开了那块地,一直在管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连天空也难得看到了,因为那儿的枝叶会长得很浓密。另外,到了冬天,晚上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干呢。”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靠座位附近的一个橱子打开,取出几只小盒子。盒子全是古木制成,上面还有朴素的雕刻。
“一些出身高贵的人,他们对古代的东西,以及在那个年代出产的东西非常喜欢,”他说,“就想在这儿教堂里、从废墟堆里买这一类的东西作为纪念品。有时候,我就把散落在这里的橡树片拿来制造这种小盒子;有时候,我就用保存在墓穴里的棺材碎片来制作。你看,这就是棺材碎片制作的小箱子,用的是棺材上的边边角角,还用碎铜片包起来,铜片上一度还刻有字迹,不过要辨认这些字已经是很难的事了。每年在这个时候,我就没有多少成品了,但是架子上到明年夏天会堆得满满的。”
小女孩极力称赞了他的作品,不一会儿她就离开了那儿。她边走边思考,这位老人在自己追求的事业中,在他身边的桩桩件件,无不包容着一种严峻的哲理,可是他从来不把这种哲理与自己联系起来,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他谈到人生无常时,无论是言还是行,他都以为自己就是长生不老的人。不过,她的思索并没有到此结束,而是聪明地想道:通过美好的安排、仁慈的调整,这一定就是人的本性,而教堂管事还能对来年夏天作出种种安排,其实也仅仅是人类的一种典型。
小女孩在这种思想的氛围里来到了教堂。这儿打开大门轻而易举,因为每把钥匙都贴了黄色羊皮纸标签,一下子就能找到开大门的那一把钥匙。锁一扭就发出了空洞的声响。她慢腾腾地走了进去,没想到那关门的回声把她吓了一跳。
我们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无论是善还是恶,只要一比较,就可以看出对我们影响有多大。在村庄外面,那些道路幽暗、艰难,她在那些道上行走举步困难重重,进了村里,如果说朴实村庄中的宁静气氛使她有所感触,那么当她独自一人置身在肃穆的建筑物中,那她的感触又是何等的深刻呵!——甚至连阳光,那从凹陷的窗口渗透进来的阳光,似乎显得古老而又灰暗;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气和霉味,也似乎在腐烂;在时间的净化中,它所含的大粒的尘埃已得到澄清,在拱顶回廊和一群群石柱之间叹息,就好像在遥远年代的呼吸一般!这里的石板路支离破碎,这是因为虔诚的步履在遥远的年代把道路磨平,时间在朝圣的人后面跟踪,踩出轨迹,残留的只是碎石。这儿的栋梁颓败,圆拱下陷,墙壁剥落生霉,地面陷成壕沟,庄严坟墓上的墓碑也不见残留。大理石、石块、铁器、木板和尘埃,这一切全都成了废墟中普普通通的纪念品。这里的作品,无论是最好的还是最糟的,最普通的还是最辉煌的,最庄严的还是最不起眼的,也无论是天国的还是人间的,在这里全处在一个水平线上,大家都说着共同的经历。
一位男爵曾在这建筑物中占有一席之地,作为小教堂。这儿那些武士的雕像横卧在石床上,他们双手交叠,两腿交叉,在圣战①中鏖战的那些勇士还身披铠甲,腰挂战刀,依然保留着生前的形迹。有些武士有自己的武器、盔甲、战袍,挂在附近墙上那锈迹斑斑的铁钩上,晃动不停。这些武器虽然破旧残缺,但古老的形状犹存,多少保留着古老的风貌。生前的武士创造的残忍的战绩在他们死后仍然栩栩如生地保留在人世,因此那些枕戈寝甲的武士化为尘埃之后,他们当年的刀光剑影仍然以令人悲伤的痕迹流传下来。
在这古老而幽寂的地方,小女孩坐在那儿,周围皆是坟墓上一个个刻板的雕像。她在想象中感到,这些雕像竖立在那儿,从而使这儿比其他地方显得更加安静。她环顾四周,心里既有惧怕,又有一种宁静的欢乐,觉得自己此刻很幸福、无忧无虑了。她从架子上取出《圣经》,读了一会又把它放下,心中想到明媚的春天和夏天即将来临;想到睡眠之人沐浴着杲杲的斜阳;想到窗户上绿叶敲打;想到石板路上有光闪闪的影子舞动;想到户外有小鸟欢唱,花儿含苞待放;想到室内渗透着空气的芳香,破碎的旗子在头顶上随风荡漾。待在这样的地方就是想到死,又有何妨!无论死了谁,这地方仍是安然无恙,其声音、其景象仍如先前一样欢畅。躺在这地方不会有任何悲伤。
从小教堂里出来,她走得很慢,边走还边回头看看,走到一扇显然是通向塔楼的矮门下,她把门打开,在黑暗中顺着曲曲折折的梯道往上爬,途中还是从狭窄的气眼里朝下看,看看她离开的那个地方,要么隐隐约约地看到灰蒙蒙的钟影。到后来她爬完了楼梯,终于站到了塔楼的顶上。
啊!突然间,阳光涌出来,那么辉煌;田畴和森林一片新鲜,无限地向远方延伸,一直伸向明亮的蓝天;牧场上,群牛在吃草;林子上空炊烟缭绕,像是从绿色的大地上袅袅升起;下面是一群顽童在嬉戏——这一切,每一种景象都是那么美,令人感到幸福。万物似乎都从死而转向新生;一切都越来越接近天国。
她回到了门廊,把大门锁上,这时候嬉戏的儿童已经走了。走过学校那幢房子,她听到了忙碌的嗡嗡读书声。她那位朋友就在那一天着手了教书工作。闹声大了,她就回了头,只见孩子们排着队往外走,一个个高兴得大声呼叫。小女孩心里思忖着:“这是好事,他们从教堂那里走过,我非常高兴。”接着她停下了步,想象着那声音怎么会在里面发出来,又怎么像是从耳畔缓缓消失。
这一天,的确是这一天,她两度溜进了那古老的教堂,坐在同一个座位上读着同一本书,两次思想都很平静,思索的是一连串相同的问题。甚至黄昏降临,夜晚渐渐笼罩,四周显得更为肃穆时,女孩子仍然像是根深蒂固一样立在那里,毫不畏惧,也没有移动的念头。
最后,他们找到了她,带她回到家里。她脸色苍白,但心情很愉快,他们就这么和她分了手,互祝晚安。那位可怜的教师这时弯下腰,吻了吻她,就觉得仿佛有一滴泪水落在他的脸上。
独身学士从事的工作多种多样,但是他从老教堂里得到的兴趣和消遣是源源不断的。一般说来,人们对自己的小天地的奥妙引以为豪,他也有同感,并且对其历史作悉心的研究。夏天里,他多半待在教堂里;冬天的晚上,他多半待在牧师的炉火旁,他在那里潜心研究。他本来就装着一肚子的传说和故事,这一来装的就更多了。
美丽的真理姑娘一身穿的是华美的衣裳,这都是凭借时间和丰富的想象打扮在她的身上的。这些装饰中,有一些她穿起来的确令人感到舒畅,如同她自己的井水①一样,使她若隐若现,绰约多姿,她唤起的是人们的兴趣和追求,而不是烦恼和淡漠。那些粗心浮躁的人,很轻率地就把真理姑娘的外衣剥落下来,而独身学士却不是这一类的人;女神的头上戴的是朴素而又光彩夺目的花环,那都是历代的传说用野花为她扎束的。独身学士并不是那种严格的顽固派,他喜欢观看,小心地提起脚步,手儿轻轻地抚摸世纪积下的灰尘,对于耸立起的美好神龛,他不肯有丝毫损害,以免伤害那里面隐藏着人的善良的情感。因此在下述几例事件中,他有自己的看法。第一件是在一个古代石棺问题上:一种是多少世纪以来人们的看法,认为那里面残存的是一位男爵的骸骨,说他生前在异国他乡打家劫舍、巧取豪夺,后来回到故土,心存忏悔和忧伤,黯然而死;另一种是一位有学识的考古学家经过考证,认为上述传说纯系无稽之谈,人们提到的那位男爵(他们争论时就这么称呼),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对敌人恨之入骨,到临死前还在咒骂。独身学士却认为第一种看法正确,说男爵对自己作恶多端悔恨不已,兴办了大量的慈善事业,从而谦卑地跟从了鬼卒,还说男爵如果入了天堂,那他已经在天堂平平安安住下来了。第二件事是关于一个秘密坑道葬的是什么样人的问题。上述考古学家不惜精力争辩说,那葬的是一位花白头发的女人,辉煌的伊丽莎白女王把她绞死、肢解、分尸,因为那女人救了一个可怜的牧师,这牧师又饿又渴,就晕倒在她门口。独身学士力排众议,据理力争:正因为有了上述可怜女人的尸骨,教堂才被人们视为圣地;到了夜间,从四方城门那儿把她的肢体搜集起来,秘密地送回教堂,并在那里把她安葬。独身学士还进一步(在这种时候他特别兴奋)否认伊丽莎白女王的辉煌,断言她所管辖的王国里,那位最微不足道的女人其光荣无与伦比,这是因为她心地仁慈而善良。至于第三件事,独身学士的见解和大家倒是相同:说有个吝啬鬼,曾经抛弃了自己的唯一孩子,把钱捐给教堂购买一套钟,教堂门口附近有一块平石,那下面所葬的绝不是此人;独身学士还说这地方确实不曾出生过那样的人。总的说来,这儿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块铜片,他都认为要成为业绩的纪念,让它们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他对于其他的人都可以忘记,他们要埋葬在教堂圣地也可以,只是要把他们埋得深一些,永远别见天日。
小女孩正是从这样一位导师的口中,学会了自己的简易工作。教堂及其所在地,虽是处在庄严的暮年,但环绕其周围的却是永恒的青春,气氛宁静,环境优美,这些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了独身学士的叙说,她觉得这儿就是圣地,里面容纳的全是善良和美德。这是另一个世界,绝不会有罪恶和忧伤;这又是一块休憩的净土,绝不会有邪恶侵扰。
关于坟墓和墓碑的情况,独身学士毫无遗漏地一一告诉了女孩子,就带她下到现在仅仅是阴暗墓道的一个地下室,向她讲述了这儿曾经住过修道人那时候的情况:室内如何灯火通明;屋顶上怎么悬挂吊灯;炉烟弥漫时如何香气扑鼻;衣服金光闪闪;低拱下的图画、珍贵用品以及珠宝如何光彩熠熠;往日的深夜里,周围有披头巾的人影跪在那儿念经祈祷,经常听到那种年老的声音。接着,他把小女孩又带到地面上,指着那些高墙上的一些狭窄的走廊,向她讲述当年尼姑的情况:她们常常在那儿彳亍徘徊,她们身穿黑色衣装,远远看去只见那模模糊糊的身影;有时候,她们就像幽暗阴影伫立在那儿倾听祷告。他还向她讲述了武士的情况:躺在坟墓上面的那些武士,他们如何穿破了甲胄;他们的头盔、盾牌以及铁手套如何得来,怎么那样称呼;他们如何挥舞双手宝刀,如何使用铁矛把敌人击倒。对于他讲述的一切,女孩子视为珍宝,铭记在心头;有时候她夜里做梦,仿佛在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里神游,惊醒以后便下了床,对着外面黑乎乎的教堂凝望,真巴望着窗户大放光明,渴望在飒飒的风中有风琴和人声飘荡。
年老的教堂管事病情很快就好些了,即将着手工作。小女孩从他那儿又知道了许多其他情况,只是属于另一类性质。他暂时还不能动手干活,但是有一天要把坟墓挖掘好。他要对挖掘坟墓的人进行监督。他的谈话兴致很浓,一开始小女孩就站在他身边,后来就在他脚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面带沉思,抬头望着他,并且和他交谈。
替教堂管事造坟的人比他年纪还大一些,可是动作要灵活得多。不过此人耳背。教堂管事(在危急时,他花五六个小时走一英里,走得还很吃力)与他就工作问题交换意见时,小女孩不禁发现:在谈话过程中,管事对另外那个老人的身子虚弱表示了一种烦躁的同情,仿佛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身子最强壮,最健康。
“看到你们干这样的事,我真不好受,”小女孩说着向前走,“我没有听说有什么人去世了。”
“她住在别的村庄上,亲爱的,”教堂管事说,“离这儿有三英里远呢。”
“她是不是很年轻?”
“是——是吧,”教堂管事说,“我想,还不到六十四岁吧。大卫,她有没有六十四岁呀?”
大卫在一个劲地刨坟,根本没有听到他问的问题。教堂管事的拐杖伸不到他那儿,无法碰到他,又因为没有人帮忙他站立不起来,只好用一小撮土扔到他的睡帽上,以引起他的注意。
“这是干什么?”大卫抬起头,问道。
“贝姬·摩根多大了?”教堂管事问。
“贝姬·摩根?”大卫重复说道。
“对呀,”教堂管事答道,又以同情夹杂恼怒的口气在数落他,不过那老人没有听见,“大卫,你的耳朵实在是越来越背了,简直聋得不像样子了。”
老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把随身带着的刮石片取出来刮锹,慢慢地刮个不停——苍天知道他好像要把多少个贝姬·摩根的灵魂刮下来一样——这才开始思考那个问题。
“我来想一想,”他说,“昨天晚上我看到他们写在棺材上——是七十九岁吗?”
“不对,不对。”教堂管事说。
“啊,没有错,就是那个岁数,”老人叹了口气回答说,“因为我还记得,当时我想到她跟我们的岁数非常接近。没错呀,她是七十九岁嘛!”
“你不能担保,大卫,你这个数字没错吗?”教堂管事问道,已经有点情绪了。
“说什么?”老人说,“再说一遍。”
“他太聋了,实在太聋了,”教堂管事已经很不耐烦,“你能担保那个数字不错吗?”
“啊,不会错,”老人回答,“怎么会错呢?”
“他聋了,聋得出了格,”教堂管事喃喃自语,“我看他越来越痴呆了。”
教堂管事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小女孩感到不可理解。从实际情况看,那位老人似乎和他一样机灵,但是精力却远远胜过他。只是教堂管事这时候也不再说什么,小女孩也就把这事儿撂在一边,又和他闲谈起来。
她说:“先前你对我讲过,关于你的花园工作情况,是不是打算在这里种点什么?”
“教堂公墓吗?”教堂管事问,“没有打算。”
“我已经见到了,这儿有花朵,也有树丛,”小女孩应声说道,“你看看,那一带有一些。我还以为那些东西是你种植的,只是长得实在很不像样子。”
“它们长得好不好,那是天意,”老人说,“天意就是如此,它们不该在这儿长得茂盛。”
“我可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懂呢,这就是说,”教堂管事说,“这些花和树是一种标志,表明墓里的人还有亲朋好友在怀念他们。”
“他们有亲朋好友,这我相信,”小女孩叫着,“花儿树儿还能表达这种怀念,我真感到高兴!”
“是啊,”老人又说道,“你别急,先看看它们那样子。它们都在低头躬腰,像是枯萎的样子,这是什么原因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小女孩答道。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37/52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