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4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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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喝下这杯酒吧。你会发现点点滴滴都有魔力,足以抵抗人世间的一切弊端。谈谈为‘海伦
①闪光发亮的真情吧!她的酒是一种虚构,而这儿的酒是实实在在的(巴克雷公司酿制)。他们送来的酒要是变了质,直接向市长提出控诉。
你的朋友,
R.S.

“R.S.!”吉特思考了一会,说道,“这肯定是理查德·斯威夫勒先生。是啊,他真是一片友情,我由衷地向他表示谢意。”
奎尔普码头的办公室里,窗户上闪烁着射出幽暗的灯光,夜雾中看上去像火焰中的红光,又好像一只发光的眼睛,对于向着木屋小心行走的桑普森·布拉斯先生来说不啻一个警告,那分明是在告诉他:办公室里那位杰出的房主,他的可敬的当事人此刻可能像平常一样,很有耐心、很和气地在等着与他约会。布拉斯先生正是应约才赶到这美好的领地。
道路上木头东倒西歪,桑普森绊倒了一二十次,走起路来磕磕碰碰,非常痛苦。他自个儿咕咕哝哝地说:“天这么黑,走在这种地方真是活受罪。我想那个小伙计怕是天天在这儿搞出不同的花样来,存心要坑害人;要么就是他的主人亲自干的勾当,真是说不准的事。没有萨丽做伴,我实在不想到这种地方来,她的保护能力比一打男人还强。”
那个迷人精并没有陪他,可是他还是这么把她夸耀一番。接着他就停住步,朝灯光那儿望着,心里犯了疑,又回头看看。
“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呢?”这位律师嘟囔着。他踮起脚尖,想探看一下屋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可是根本看不清,因为他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我想,他是在饮酒——要让自己弄得金刚怒目、咬牙切齿,要使心中的杀机和凶焰猛烈升腾。我总是不肯一个人到这儿来,一来了就要听他那没完没了的数落。我看他还不至于要勒死我,像宰割老鼠一样,乘着河水涨潮的时候把我不声不响地扔到水里——他会不会把这种事当作开心的玩笑呢,实在是说不清。听听看,他在唱歌呢!”
奎尔普先生自寻乐趣,果然在吊嗓子,不过那与其说在唱歌,不如说是在吟诵,而且是把一个句子快速不停地反复在吟,显得很单调;一句的最后一个字还特别拉长了声音,犹如咆哮一般,又显得很压抑。这种表演与爱情、战争、饮酒或忠心毫无关系,也不是唱歌的标准主题,在音乐中或是歌谣中通常很难见到像他这样歌颂的乐旨。他吟诵的是:“审判官道德高尚,对此案提出主张;囚犯自己胡编乱讲,陪审团不相信他是正当;等到下一轮开庭审讯,务使他招认,再行起诉又何妨。”
每一句诵到最后一个字,奎尔普先生就加重力量,又是尖叫又是大笑以后,重新吟诵。
“他太浮躁了,”在听了三四遍反复吟诵以后,布拉斯先生咕哝着,“简直太浮躁了。但愿他是个哑巴,是个聋子,是个瞎子,吊死他才好呢,”布拉斯这么在叫嚷,那边又传来了吟诵声,“他要是死了才好呢!”
布拉斯先生对他的当事人叽叽咕咕发了一通友好的心愿,自己的心情也恢复了平静,像平常一样从容。尖叫声传来了又消失了,他走到了木屋门口叩门。
“请进!”侏儒应声叫着。
“阁下,今天晚上好吧?”桑普森探头向里面张望,说道,“哈,哈,哈!你好啊,阁下?啊呀,我的天哪,真是神机妙算啊!神妙得到了家了,妙,妙!”
“快进来呀,傻瓜蛋一个,”侏儒回答说,“别那么老站在那儿,又是摇头又是龇牙咧嘴的。快进来,你这个伪证人,背信弃义的家伙,干的尽是造假证据的勾当,快进来呀!”
“他这个人风趣也到了家了啊!”布拉斯随手关了门,叫嚷着,“说起话来连骨子里都包含着滑稽!不过,阁下,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儿胆大——”
“什么?”奎尔普问道,“什么,犹大
①?”
“犹大!”布拉斯大叫一声,“他的情趣何等非凡啊!他的幽默又是何等丰富啊!犹大!啊,对了——我的天哪,真是有意思!哈,哈,哈!”
桑普森这期间一直在搓手,带着惊讶和沮丧的可笑模样死死盯着火炉旁靠墙角的一个艏饰像。那尊雕像造型很大,泡鼓鼓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像是侏儒敬仰的妖魔或是鬼怪。那头顶上还有厚实的木头,雕刻得隐隐约约像是三角帽,左襟肩章上雕的饰物像是一颗星,这些雕饰的用意是模拟某个著名的海军大将的形象——要不是有这些装饰,任何人看见此物都可能把这个雕像当成是地地道道的人鱼或是大水怪。在这样的房子里陈列如此玩意,那体积本来就很大的东西使屋子就更容纳不了,因此它遭到了腰斩。尽管已经腰斩,它还是从地板一直高耸到屋顶,保持着艏饰雕像的特色:身子前倾,百般警觉,粗鲁中还带有几分礼貌,似乎要把周围的一切在比较中压成小不点儿。
“这东西你认得吗?”侏儒注视桑普森的眼睛,问道,“这样的东西你见到过吗?”
“嗯?”布拉斯装得像个鉴赏家,歪着头,稍稍向后缩,说道,“让我再好好看一看,我想,我看到的是一个——一点不错,那副笑容的确使我想了起来——不过,我敢担保,我——”
桑普森其实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东西的形象哪怕是有一点像这么个庞然大怪物,这会儿他感到很是尴尬。这东西是不是奎尔普先生觉得和他本人相像,因此买回来作为家中的装饰呢,还是以为它和某个仇敌相似呢,他对此实在难以断定。不过,他这么犹豫不决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他像平常人们那样,对某样东西本来并不知晓,却要装得内行而在仔细观察的时候,侏儒把原来唱词所引用的报纸丢在一边,把那根当拨火棍用的、锈迹斑斑的铁棍拾起来,猛戳艏饰雕像的鼻子,弄得雕像又摇摇晃晃。
“它是不是像吉特——他的模样、他的形象以及他那整个人,不就像这个东西吗?”侏儒一面叫,一面挥动铁棍像一阵暴雨似的直击那个毫无知觉的面孔,打得面孔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印痕,“那个狗东西的模样和面孔不就和它一模一样吗——不就是他吗——不就是他吗——不就是他吗?”他每问一遍,铁棍就猛击一阵,全身都在使劲,弄得大汗淋漓。
眼下这一情景,要是待在安全的楼座上观看,倒是一个逗人乐的场面,这正如不在斗牛场看斗牛感到舒服、自己的房子不在失火处附近看失火犹如看戏一样。尽管如此,奎尔普先生挥舞铁棍却是一丝不苟,那位法律顾问不免觉得这房子似乎显得太小,观看的人也太少,使这样妙趣横生的东西没能充分发挥其欣赏价值。因此侏儒在大动干戈,他却隔得尽可能远一些,有气无力地鼓了几下掌。侏儒弄得精疲力竭,又重新坐了下来,律师这才走到他跟前,那神态比先前更是点头哈腰了。
“真是了不起啊!”布拉斯大声叫嚷,“嘿,嘿!啊,真带劲,阁下。你知道,”桑普森说到这儿,就面对那个遍体鳞伤的海军大将,像是向它发出什么呼吁一样,“他这个人非同寻常啊——真是非同寻常啊!”
“快给我坐下,”侏儒说,“我昨天买到了这么个狗东西,往它头上钉钉子,把叉子戳在它的眼睛里,还在它身上刻有我的名字。最后,我还要火烧它。”
布拉斯赞叹:“哈,哈!这真是天大的乐事!”
“你过来,”奎尔普示意他坐得靠近一点,问道,“刚才你说什么大胆,什么意思?”
“阁下,没什么——真没有什么。阁下,这样的事提起来不值得。不过,我以为那首歌——你看,那歌本身倒是很有风趣的——可能有点——”
“说呀,有点什么?”奎尔普说。
“胆大得正好,还没有越界,阁下,或许也可以说,离越界还差很远呢。”布拉斯回答,同时怯生生地朝侏儒那狡黠的眼睛注视着,只见那双眼正好面对炉火,在炉火的映衬下,反射出一道道红光。
“怎么啦?”奎尔普并没有抬头,问道。
“怎么,阁下,你清楚,”布拉斯说着就大起胆子,表示更亲热一些,“阁下,老实说,朋友们联手干一些事,这本身是值得大赞特赞的;不过,在法律上却称这种联手为密谋。所以——阁下,你对我信任吗?——这样的事只能在朋友之间有数,不能外传,你明白的。”
“唔?”奎尔普抬起头,那表情完全茫然无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啦?”
“要谨慎,要特别谨慎!”布拉斯点点头,说道,“阁下,守口如瓶,甚至在这儿——我的意思正是如此,阁下。”
“正是如此,这就是你的意思;你就像个稻草人,厚颜无耻——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奎尔普斥责说,“同我说什么联手,干什么?我这个人同你联什么手?你联手干什么,我知道吗?”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阁下——你当然不知道,根本不知道。”布拉斯回答说。
“你要是同我挤眉弄眼,摇头晃脑,”侏儒说着就东张西望,像是在找拨火棍,“我就把你那张猴子脸捅个七洞八孔,看我可能干得出来!”
“阁下,求求你,千万别发火呀,”布拉斯竭力在控制自己,应声说道,“阁下,你说得有道理,完全有道理。这事儿最好就别提它了。阁下,你完全正确。真对不起,我们谈谈别的吧。阁下,萨丽对我说过,你问到过房客的情况。阁下,他还没有回来。”
奎尔普把朗姆酒倒在一只小锅里,在注意看着,免得煮溢出来。他问:“没回来?为什么?”
“这个嘛,阁下,”布拉斯回答说,“他——我的天哪,奎尔普先生,阁下——”
“出了什么事啦?”侏儒正要把锅端到嘴边,突然停止了这个动作。
“阁下,你忘了给酒里兑水呀,”布拉斯说,“这——请原谅,阁下,——这酒滚烫滚烫的呀。”
对于这种规劝,奎尔普先生以实际行动回答他,把烫锅端到嘴边,不慌不忙地把所盛的酒喝了个精光。那大约有半个品脱的酒,刚从火上取下,泡沫翻腾,响声咝咝。他咕咕咚咚吞下了这些温和的刺激性饮料,直挥动着拳头,对海军大将耀武扬威,接着就要布拉斯先生继续往下讲。
“但是,你自个儿先得喝一口——”奎尔普又像平常那样,龇牙咧嘴地笑着说,“一口好酒——香喷喷、热腾腾、劲儿足的好酒。”
“不过,阁下,”布拉斯回答说,“要是弄到一点儿水,不怎么麻烦弄点儿水——”
“这地方哪儿弄得到水呢,”侏儒叫嚷着,“律师怎么能喝水呢!他们喝的饮料是要把铅和硫黄混在一起,热腾腾的沥青和柏油融在一起,照你的意思是这样吧——唔,布拉斯,嗯?”
“哈,哈,哈!”布拉斯哈哈大笑,“唔,话说得真是入木三分!不过又像搔得痒痒的,还令人快慰呢,阁下!”
“把它干掉,”侏儒说着又热了一些酒,“要喝得底朝天——感情深,一口闷,——把喉咙烧焦了,那才痛快呢。”
桑普森算是倒了霉,只好喝了几口,接着那双眼睛就直冒火星,热泪滚滚,顺着脸上又滴到小酒壶里,使得脸上红彤彤,眼睛泛红光,咳嗽声一阵接一阵,非常剧烈。尽管如此,他还颇具殉道者的坚忍精神,声称酒味“美极了”!他在忍受着不可名状的恼怒,只听侏儒又张口说话了。
奎尔普问道:“那个房客情况怎么样?”
“阁下,他还是,”布拉斯不时地咳嗽,“在加兰德家中住着。阁下,对那个罪犯审讯以后,他曾回过一次家。阁下,他对理查德先生说:发生了那样的事,再住在那个房子里就不能忍受了,因为再住下去就很不是滋味;再说,出了那样的事,他认为自己也有一些责任。——阁下,这样的房客真是品德高尚啊。我希望,我们可不能少了这样的人。”
“哟!”侏儒一声高叫,“你这种人只想着自己,从来不为别人着想——你干吗不俭省一点——积累些钱,储蓄起来,日子精打细算一些呢,唔?”
“阁下,怎么啦,”布拉斯说,“我敢说,萨丽就很会持家,比谁也不差,奎尔普先生,我真是这么想的。”
“把你的坷垃弄湿些嘛,把另一只眼睛滋润一下吧,朋友,喝酒!”侏儒叫嚷着,“你是因为我的意思才雇了个办事员吧。”
“阁下,乐意听你的意见,任何时候都乐意听你的意见,”桑普森回答说,“是啊,阁下,我真是那么想的。”
“那好吧,现在就辞退他好了,”奎尔普说,“你要想节约,立刻就用这个办法。”
“阁下,解雇理查德先生?”布拉斯大声叫着。
“你这个呆头笨蛋,这还要问吗?你雇了办事员啦?把他解雇掉。”
“阁下,我敢说,”布拉斯说,“这可没有想到——”
“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你哪儿会想到呢,”侏儒不无讥讽地说,“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说过,我是想要时刻监视他的行踪,才让他去你那儿,——不仅如此,我还有图谋,还有计划,在暗中搞点儿小名堂,颇有点值得玩味。这其中的主要意旨就是:那个老头子及其外孙女(我想他们怕是陷落到地底下去了)其实是穷光蛋,像冻死的老鼠一样,而他及其宝贝朋友却以为他们是富翁。”
“阁下,我对此非常明白,完全明白。”布拉斯说。
“阁下,既然这样,”奎尔普又问道,“那你现在是否明白:他们真的不穷——他们有那样一个房客在寻找他们,四处出动在找他们,他们怎么可能穷呢?”
“阁下,这个道理我自然清楚。”桑普森说。
“你自然清楚,”奎尔普狠狠揪住他的话斥责道,“这家伙不论结果如何,都无关大局,这你自然是清楚的啰?无论在什么场合,他对我、对你都没有什么用,这你是自然清楚的啰?”
“阁下,我对萨拉反复说过,”布拉斯回答说,“在业务上他一点儿用场也派不上。阁下,这样的人不能信任。你要是相信我说的,那家伙尽管表面上装得小心谨慎的样子,可是我从托付给他办最不起眼的小事上就发现,他总是暴露了真相。这种年轻人真让人厌恶,而且真是厌恶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阁下,我完全是为了尊重你,为你尽义务——”
桑普森显然要大大恭维一番,可是他立刻被打断了。奎尔普先生用小酒锅在他的头顶上很有礼貌地敲了敲,请他克制一下,安静下来。
“打得好,阁下,打得好,”布拉斯在挨打的地方抚摸着,还赔着笑脸,“而且还令我高兴——极其高兴呢!”
“快住嘴好不好?”奎尔普说,“要不然我立刻就叫你更高兴。他那个福来德朋友加同志怕是不能回来了。我听说,那个恶魔不得不溜掉了,他干了坏事,跑到海外去了。让他的尸体就烂在他乡好了。”
“那当然,阁下,说得很对。——有说服力!”布拉斯又朝着海军大将扫了一眼,仿佛把它当成了第三者,说道,“你说的话非常有说服力!”
“我恨他,”奎尔普咬牙切齿地说,“因为家庭里的事,我对他一向恨之入骨。再说,他还是个老牌子的痞棍。要不是这些,福来德这样的人还是可以利用一下子的。而你身边的那个家伙胆小怕事,毫无主见,这样的人还要他干什么。让他吊死或淹死——饿死——见魔鬼去,随他的便好了。”
“完全正确,阁下,”布拉斯说,“阁下,往魔鬼那儿走,哈,哈!你希望他何时起程呢?”
“等这次审讯结束以后,”奎尔普说,“审讯一结束,让他滚他的蛋好了。”
“阁下,就该这么办,”布拉斯说,“一定照此办理。阁下,这对萨拉的打击可不小呢,但是她完全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啊,奎尔普先生,阁下,我常常在想,当年上帝若是有意把你和萨拉撮合在一块儿,这样的联姻其结果将是何等的幸福呀!阁下,我那亲爱的父亲,你从来没有见过吧?——是个令人愉快的绅士。阁下,他为萨拉而自豪,为她感到愉快。他要是替那个老狐狸精找到这样的伴侣,他也会死而瞑目了。奎尔普先生,阁下,你尊重她吗?”
“我喜欢她。”侏儒哇地叫了一声。
“阁下,你的心肠真好,”布拉斯说,“这是完全可以相信的。阁下,除了处理理查德先生这样的小事以外,你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我好去执行哪?”
“没有了,”侏儒把酒锅抓起来,说道,“为了可爱的萨拉,我们干杯。”
布拉斯谦恭地建议说:“为她干杯,最好用别的东西,不用滚烫的东西可能更好。阁下,我如果对她说,你为她赏脸,让我们喝凉一点的酒为她干杯,她听了一定会更加舒服的。”
奎尔普先生把他的建议当成了耳边风。桑普森·布拉斯此时根本谈不上清醒,不得不再次饮了和先前同样的烈酒。酒一喝,他不但没有一点恢复,反而觉得天旋地转,办公室在激烈晃动,连地板和房顶都在起伏摆动,弄得他心里一阵阵难受。他就这么处于昏迷状态,不一会儿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身子一半在桌子肚下,一半卡在炉格子里。这样舒适的位置当然不是他自己有意挑选的,只好东倒西歪地设法站起来,抱着海军大将支撑着身子,一面东张西望寻找主人。
布拉斯先生首先的印象是主人已经不在,把他一个人撇在这儿——说不定把他锁在这儿过夜。可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这才使他有了新的想法。他抬起头,只见侏儒待在吊床里吞云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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