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玩店(校对)第5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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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件小事情想说一说,”他朋友应声道,“想同你聊一聊,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他停下来,未听到对方答话,就把手儿放在老绅士的衣袖上,接着就往下说:
“从前有两个兄弟,情同手足,两人岁数相差很大——大概有十二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更加相亲相爱了。但是,他们年龄那么悬殊,却竟然成了情敌。他们为了一个目标,都投入了最深沉、最强烈的感情。
“那位弟弟——有理由表明他感觉敏锐,观察力强,因为是他先发现了兄弟俩面临的事实。他心里多么悲伤,思想上多么痛苦,经受了多么剧烈的思想斗争,这些我就不说了。他小时候就是个多病的孩子。他的哥哥正在身强力壮的时候,又是很有耐心、很会体贴人的人。许多日子里,他放弃了自己所喜爱的运动,坐在弟弟床边,对他讲着古老的故事,直讲得弟弟听了高兴,苍白的脸上闪烁出难得的光彩;他还把弟弟抱在怀里,带他到绿茵场上玩耍,照顾那可怜的、郁郁寡欢的弟弟;弟弟仰望天空,看到夏日里一片晴朗,看到自然界里万物峥嵘,只有他自己没有生气;哥哥在各方面都很温柔,对他关怀备至。他做的事举不胜举,虚弱的可怜的弟弟爱他也爱得深切,这些不必详细赘述了,因为要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可是考验的时刻终于来临,往日的忧伤充斥了弟弟的心头。苍天不亏待人,给了这位草率的年轻人卓识的胆量,从而对他的牺牲作了补偿。他把幸福留给了哥哥,而且从来没有吐出自己的真情,远离了国土,希望客死他乡。
“哥哥娶了那位女人。可是她没有多久就进了天国,撇下了一个孤女。
“你要是参观过任何一个古老家族的美术陈列馆,你会记得:相貌相同、身材相同——而且往往是最亭亭玉立的那一位,一传就是好几代;你可以看到一长串的相片,一代一代向上追溯,她们个个都是软玉温香,永远不老,永远没有变化;她们是家族的守护神,与家人风雨同舟,还替家人赎罪。
“死去的母亲在这个女儿身上又复活了。由于母亲在风华正茂时去世,因此你可以想象得到,他对女儿是何等的钟爱,因为她简直就是母亲的化身啊。女儿长大成人以后,却对一个不能理解其价值的人倾心了。咦!慈祥的父亲不忍心看着女儿日渐消沉下去。他以为那个人说不定有些长处也未可知。那人娶了像她这样的贤内助,完全有可能变得有出息。他就把他们俩拉到了一起,让他们成了亲。
“结婚以后她经受了种种苦难;遭到了冷遇和不实之词的责难;忍受他带给她的贫困;经历了家庭生活的挣扎,过着极端下贱而又可悲的日子,说起来难,忍受就更可怕了;她含辛茹苦,表现了只有女人才具备的那种赤诚精神和优良品质。她家当耗尽,因丈夫的牵连,使她父亲几乎沦为乞丐;对于她受到的虐待和过着凄惨的生活,父亲时时目睹(他们在一起住),她从来不哀叹自己命苦,免得父亲心里不好受。她忍受着一切,凭着强烈的感情坚持活到最后,寡居了大约三个星期后也去世了,留下了两个孤儿给父亲:一个男孩,十到十二岁光景,还有一个女孩——又是一个摇篮中的婴孩——那年龄、那音容笑貌,那嗷嗷待哺的境地,正如她自己失去年轻母亲那时候一模一样。
“那位兄长,就是两个孩子的外祖父,现在已经心力交瘁;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倒不是因为岁月使然,而是因为沉重的忧伤。凭着家业之残余,他着手了买卖行当——起初经营图片,后来是交易古玩。他从孩提时代就爱好这一类东西。往日他养成的这种兴趣,现在用来维持这种令人心忧、没有保障的生活。
“那个男孩子长大以后,心地和人品都像他父亲;小女孩和她母亲完全相像,老人抱在膝上,从她那温柔的蓝眼睛中觉得自己仿佛噩梦惊醒了一样,他的女儿不就是眼前的小女孩吗。那个男孩子很任性,很快就脱离了他的屋下,找那些和他气味相投的人做伴;老人和小女孩两人单独住在一起了。
“往日老人对妻子、对女儿的至诚至爱,如今已全部倾泻到小女孩身上了;由于他时常面对着她的面孔,这就使他不时地想到:往日他亲眼所见、亲身感受的种种苦难,以及他女儿所遭受的一切,如今他又从另外一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这种变化,这实在是太早了。那个年轻人同他父亲一样,个性放荡,心地狠毒,不仅花光了老人的钱,有时甚至使老人弄得一时间穷困不堪,有苦难言。老人逐渐为此所困,贫穷的恐惧阴影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头。他想的倒不是自己,担忧的是小女孩。那种阴影像幽灵一样,不分昼夜在家中游荡。
“那位弟弟在列国周游,在人生的旅途中孑然一身。他浪迹他乡是出于自愿,但却受到了误解;并因此而受到(绝非没有痛苦)指责和蔑视,使他的心灵受到创伤,也给他的旅途投下了伤惨的阴影。这些情况就不说了,他与哥哥之间的联系也很困难,不能正常,而且还常常中断。但是彼此的消息并不是完全隔断。尽管每联系一次要相隔很长时间,他还是了解到我同你说的这些情况。
“他虽然充满着痛苦和忧愁,但还是幸福的。他经常做梦,比以前梦得更频繁,梦到了往日年轻时那种幸福生活;每天晚上梦见自己又成了孩子,待在哥哥身旁。他以尽快的速度办完了自己的事,把一切财产兑换成了现金;他带着可观的财富,足以供两个人享用,带着诚恳而又坦白的心,带着支撑自己的颤抖的手和脚,带着人们几乎难以容忍的感情,终于在一个傍晚回到了哥哥的门口!”
说话人声音越来越不连贯,终于停了下来。加兰德先生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后面情况我都知道了。”
“是啊,”他朋友停顿片刻就接着说,“后面的情况我们可以不说了。我寻找的结果都很凄惨,这你是知道的。那一次,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一点情况,也只是说有人看到他们旅途中和两个可怜的耍把戏的人同路;我立刻找到了那耍把戏的本人;还及时到了他们躲避的地方;就是这样还是没有赶上他们。愿上帝保佑,这一次可不要再次扑空!”
“不会的,”加兰德先生说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把他们找到。”
“我也这么相信,这么希望,”对方回答说,“我现在还是这么相信,这么希望。可是,我亲爱的朋友,我思想上背着很沉重的包袱。我浑身上下都充满着悲哀,不仅没有希望,连理性也没有了啊。”
“你这样的心情,我并不感到意外。”加兰德先生说,“你想到了那么多往事,产生这样的结果也是很自然的。而且这时间地点都不尽如人意;尤其是这样的夜晚,狂风怒号,天气阴沉。这夜晚也真太阴沉了!你听,风在吼,多凶猛啊!”
拂晓时分,他们仍然在旅途中。他们离家以后,一路上走走停停,吃饭休息,特别是晚上还要等候换马拉车,因此时间经常耽搁下来。不过其他方面倒并不延误时间,只是气候仍然恶劣,道路坎坷,行走艰难,到了又一个将近夜晚时分,他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天气越冷,吉特越坚强,充满着一往无前的精神;他忙这忙那,保持着勃勃的精神,憧憬着这次果敢的旅行会结出幸福的硕果;周围的一切他都在打量,无不使他感到惊奇;他哪里还有时间想到什么烦恼。白天消逝,他和旅伴们一样感到焦急,但并没有停滞不前。冬天白昼时间短,一会儿就消逝了,黑夜已经降临,而前面仍然道路漫漫。
天色渐渐昏暗,风力也渐渐变弱;远方的风声也显得低沉而凄凉;大路上微风吹过,两边的枯枝败叶沙沙发响,在狭窄的道上仿佛有什么巨魔来临,走动时连衣服也在瑟瑟抖动。风渐渐平息,继而消逝了,接着便大雪飘落。
厚实的雪花漫天飞舞,很快就覆盖了大地,积雪有几英寸厚,周围的一切都笼罩着寂静的气氛。滚动的车轮失去了响声。本来清脆的铃声和嘚嘚的蹄声也变得模糊而沉郁。旅途上的活跃气息似乎缓慢地窒息下去,代之而起的是死一般的宁静。
吉特把眼睛遮住,免得睫毛被雪花冻结,也免得视线模糊。他常常想尽快看到表明快要到达不远的城市那种闪烁的灯光,这时便可见到一些物体,只是不够清晰。这时视线中像是闪出了高耸的教堂尖塔,可是他们用灯光一照,原来是一棵树,一个仓库斜投在地上的影子。不一会儿,有骑马的人、步行的人、车辆,要么在他们前面行走,要么和他们在狭路上相逢;可是这些人、马、车一旦和他们靠近,也很快就变成了影子。大路上常常耸起像一堵墙、一片废墟、一个坚实的三角形屋顶的东西,可是当他们与它们正面相撞时,原来大路还是大路。沿途上不时地涌现出奇怪的弯道、桥梁以及一片一片积水,使得道路变得可疑,捉摸不定;然而,车辆照样行驶在光秃秃的大道上。这些物象,与其他东西一样,一旦越过了它们,它们就变成模糊的幻影。
他们到达了一个孤独的驿站,吉特由于四肢已经被冻得僵直了,只好缓慢地从座位上走下来,询问一下到达终点还有多远。这个地方偏僻,时已夜深,人们已经睡觉了。不过楼上的窗口那儿还有回答的声音:还有十英里。他们在驿站等待了十分钟,仿佛等了漫长的一个小时,这才看到一个冻得直哆嗦的人牵来了他们要换的马。再稍微耽搁以后,他们再次登上了旅途。
他们奔跑的是越野大道,行驶三四英里以后,路上出现了坑坑洼洼以及一道一道的车辙,积雪正覆盖在道上,战栗的马行在这样的道上几乎是陷阱丛生,他们只好缓慢行走。他们这时的心情格外兴奋,三个人都不肯静坐在车上那么慢腾腾地行驶,一个个都下了车,跟在车后面蹒跚而行。路好像没完没了,步行又非常艰苦,人人心里都在想:车夫是不是迷了方向;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的教堂时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车子随之停止了前进。车子行驶时本来就很轻声,现在车轮碾雪的响声消失时,就好像轰隆巨响之后出现了完全的静,令人惊讶。
“先生们,到地方了,”车夫从马上跳下来,朝一家小客栈的门上敲,说道,“喂,已过了夜里十二点半。”
门敲得很响,也敲了很长时间,可是屋里的人睡得很沉,并没有醒。周围的一切还和先前一样黑暗,万籁俱寂。他们往后稍退,仰望窗户,那简直就像是屋前白色墙壁上的一团黑漆,不见任何灯光。房子四周一片死气沉沉,好像里面不曾住人,要么里面的人已经睡死了过去。
他们感到奇怪,也很矛盾,在一起议论着,说话声音很低,因为他们刚刚引起了哀婉的回声,不想再次把它打乱。
“我们往前走吧,”那位弟弟说,“这位好朋友要是能叫醒他们,就请留下来。在确切弄清我们是否来得为时已晚以前,我心里怎么也不踏实。我们以上帝的名义,往前走吧!”
他们继续赶路,请车夫留下,准备住宿的一些必需用品,同时再重新敲门。吉特跟着两位先生一道走。离家时,他把包扎的一小包东西挂在车子上,他一刻也没有忘记。那是旧笼子装着的一只小鸟,是耐儿送他的,现在还是和先前一样。他现在仍然带着它,因为他知道,她见到小鸟心里会高兴的。
弯弯曲曲的道路稍稍呈下坡去向。他们往前走就不再看到刚刚为他们报时的教堂,教堂周围的小村庄也不见了。敲门声又传了过来,在一片寂静中听得分明,扰得他们意乱心烦。他们但愿车夫忍耐一下才好,只怪没有对他说明白:不等到他们返回来,就别打破这寂静的气氛。
古老的教堂塔楼又耸立在他们的眼前,它像是着一身缟素寒衣,显得阴森可怕。他们一会儿就走到了那儿。这样一座庄严的建筑,在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中也显得很灰暗。塔楼墙上,有个古老的日晷,积雪差不多把它全遮盖起来,那样子已依稀难辨。时间本身似乎也成了老朽,什么样的白昼也无法驱散这凄凉的夜晚。
附近就有一道侧门,但是那儿有好几条小径通向公墓。他们不知走哪一条,又停止了脚步。
村庄的那条街道,如果那也称作街道的话——两边拥出的房子真不像样子,高的高,低的低;有年代久远的,也有年代稍近的;有的前门临街,有的后屋背街;有的房子三角顶伸向街道,零零落落地挂着招牌;要么有一间草棚延伸到了小道,离身边很近。不远处,只见一线微弱的灯光从一间卧房的窗户上透出来。吉特就跑往那儿,想问问路。
他呼叫声一出,立刻就听到屋里一位老人回了话。那人很快就在窗口露了面,只见他脖子上裹着一些御寒的衣物,他随即就问,夜这么深沉,谁还在找他。
他抱怨说:“天寒地冻,又是深更半夜的,不该在这时候叫我呀。我干的差事也不要我老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人们找我干的事怕冷是不行的。你有什么事啦?”
“早知道你年纪这么大,身体又不好,我就不会打扰你了。”吉特回答说。
“年纪大?”对方有点火爆爆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年纪大?朋友,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老吧。至于说我身体不好,你会看到,许多年轻人身体比我还要糟糕呢。这倒真叫人感到更可惜——我是说,像我这样岁数的人还这么身强力壮,而他们却体弱多病,这是应该感到可惜的事。如果刚才我说话有点粗鲁,倒要请你原谅呢。到了晚上,我这双眼睛就不好使,这与年纪、与身体有病都没有关系。我的眼睛从来就不好使——原来你还是个陌生人,我刚才没有看清呢。”
“把你从床上叫起来,我真是很对不起,”吉特说,“你可能看到了,墓地门口那里还有两位绅士,都是外地人。他们跑了很远的路,刚到这儿,想找牧师的住处。你能不能给我们指点一下?”
“我看可以吧,”老人声音发抖,说道,“我在这儿担任教堂管事,到明年春天,当了就有整整五十个年头了。朋友,右边的那条路就是。我们的绅士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们可不是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吉特向他表示了谢意,同时连忙向他作了否定的回答。他正转身要走,就听到一个孩子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眼一看,就看到一个很小的孩子站在隔壁的窗口那里。
“那是什么呀?”孩子问得很认真,“我的梦真的实现了吗?请快对我说呀,不管是谁,快醒醒呀,起来告诉我呀。”
“可怜的孩子啊!”教堂管事抢在吉特前面回答了,“好宝贝,什么事呀?”
“我的梦实现了吗?”孩子又大声叫喊,那股热情的呼喊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心的,“那不会的,不可能实现的。怎么会呢——啊!怎么会呢!”
“我猜出他是什么意思了,”教堂管事说,“亲爱的孩子,还是睡觉去吧!”
“咦!”孩子大失所望,叫了一声,说道,“我明白这是不能实现的。我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不用问的。可是今天一夜,昨天一夜也是,都是一样的情况。我只要一睡觉,就做那样残酷的梦。”
“还是尽量睡觉吧,”老人对他安慰,说道,“到时候就不会做梦了。”
“不要那样,不要那样,我宁可做那样的梦——那梦是很残酷,可我还是希望它留在我的睡眠里,”孩子回答说,“睡觉做那样的梦我并不害怕,只是心里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老人向他祝福,孩子泪水汪汪地说了一声“再会”,吉特又是一个人待在那里。
他赶快往回走,刚才他听到的那些话使他深有感触,尤其是孩子的举止比说话更能打动他的心,因为他还不明白孩子那些话的含义。按照教堂管事指引的小道,他们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牧师的住所旁边。这时候,他们回头看看,只见远远的废墟中间,有一束孤寂的灯光在闪烁。
那是一束灯光,好像从凸出墙外的窗户上渗透出来,在四周墙壁高高照耀。阴影深沉中,那灯光像是闪烁的一颗明星。正如空中的繁星一样,晶晶闪亮,仿佛繁星一样地孤独而又静止。这束灯光似乎和天上永恒的星光属于同一家族,和它们并肩闪光发亮。
“那是什么亮光呀?”那位弟弟叫着。
加兰德先生说:“那肯定是他们破屋中的灯光。这一带我没有看到别的破房子了。”
弟弟急匆匆地回答说:“他们不会没有睡吧,都这么深更半夜了——”
吉特当即插了话,恳请他们边拉门铃边等候片刻,他要到有灯光的地方去看一看,搞清楚那里面究竟有没有人。他们同意了他的请求,他就屏息凝神,急切地往灯光那儿走,那只鸟笼子他一直提在手里。
在墓地连绵的地方走路,要想走得多快是不容易的。如果在其他的时刻,他或许会放慢速度,要么也可以绕着道。但是此时此刻,吉特不顾一切障碍,速度毫不减慢,一直向前奔走,不一会儿就只离窗口几码远了。
他尽可能小心轻走,到了墙边,把衣服上缠绕的常春藤枯叶拂去,静听着动静。屋里面一点响声也没有。整个教堂也是一片宁静。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再听听动静。什么动静也没有。而且周围全笼罩在寂静之中。他相信,只要屋里有人睡觉,他准能听到呼吸的响声。
深更半夜时分,这样的地方点了一盏灯,而周围不见一人,这是何等奇怪!
一幅窗帘拉到了窗户下半部分,屋里的情景他无法看清,可是帘子上不见有人影晃动。要是在墙上找个立足之地,从高处向屋里试着窥看一下,虽然可以办到,但有危险,而且肯定发出响声。如果小女孩真的住在里面,会吓坏她的。他反反复复仔细静听,可仍然是一片空寂,令人厌烦。
他离开了那儿,走得缓慢而又小心,环绕房子走了几步,终于走到一扇门边。他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但是听到了里面有一种奇怪的响声,那是什么声音呢,很难辨别。说它像是痛苦折磨的人在低吟罢,也不像,因为那声音不仅有规律,而且持续不断。那声音时而像是歌吟,时而又像哀鸣——那声音好像随他的想象改变而改变,其实声音本身根本没有改变或者因什么而受阻碍。这与他以往听到的任何声音毫无相似之处,那种音调令人生畏,令人心寒,仿佛非人间所有。
听着声音的那人,全身的血液比站在冰天雪地那时候还要寒冷,不过还是再次敲了门。没有反应,但是那声音始终没有中断。他轻轻地摸着门闩,用膝头把门抵住,门关得不是很牢,用力一推,门轴一转门打开了。他看到古老的墙壁上映衬着忽闪忽闪的炉火。他进了屋。
屋里面没有点灯,也没有点蜡烛,只有木柴在炉子里燃烧,呈现的是朦胧的红光,照耀出一个人的身子。他坐在炉边,背对着吉特,身子往忽闪忽闪的炉火那边倾斜。像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取暖,可说像,也可说不像。他弓着腰,身子缩拢着,并没有把手伸出来往令人愉快的炉火取暖。室内温暖,室外寒气逼人,他也没有耸耸肩或是打个颤抖作个反差的比较。他手和脚缩成一团,低着头,双臂交叠在胸前,紧捏着手指,坐在那儿前后摇摆,一刻也不停,口中哼着的正是吉特先前听到的那种凄惨的声音。
吉特进来以后,沉重的门关了起来,发出碎裂的响声,使他吃了一惊。可是那个人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张望,没有作出一丝一毫的反应表明他听到了响声。从形象上看,这是一个老人,他的头上的颜色与他注视的将化为余烬者颜色相似,都是灰白。他的周围全是:渐渐暗淡的亮光、快要熄灭的炉火、时间蛀蚀了的房间、孤独残余的生命以及昏暗的气氛。除此以外就是灰、尘和废墟!
吉特试图张口说话,还真的吐出了几个词,不过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几乎不知道。房间里仍然发出那同样令人生畏的凄惨声音——椅子还照样在晃动——上面坐着的还是那个衰竭的身子,没有任何变化,屋里面来了人,他也不管。
吉特的手放在门闩上。这时人影上有个东西——原来是一根木头因为烧断了而倒了下来,炉火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才使吉特看清了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回到先前所站的位置,向前挪动一步——又挪动一步——再挪动一步。再向前挪动一步,那面孔就看清楚了。果然是!那面孔虽然已经变了样,但是吉特太熟悉了。
“老板!”吉特叫了一声,跪下一条腿,还抓住他的手,“亲爱的老板,同我说说话呀!”
老人缓缓转过头,对他看看,喃喃自语,声音瓮声瓮气。
“又来了一个!——今天晚上的鬼真太多了!”
“老板,我不是鬼。不是别人,正是你的老仆人呀。我肯定你现在认出我来了吧?耐儿小姐——她在什么地方——她在什么地方啦?”
“来的鬼都这么说!”老人叫嚷着,“他们问的都是这样的问题。一个鬼!”
“她在哪儿呀?”吉特问,“啊,就告诉我这个问题——亲爱的老板,快对我说吧。”
“她就在那边——她在睡觉呢。”
“感谢上帝!”
“哎!是得感谢上帝!”老人回话说,“我向上帝祈祷,她睡觉我就祈祷,有多少个漫漫长夜,我都在祈祷。上帝知道。听听,她是不是在叫唤?”
“我听不到什么声音哪。”
“你听到了。你现在听到她说话了。她在说话,你还说你没有听到?”
他被惊动了,又在静听。
“还没有听到吗?”他扬扬得意,笑着说,“我听那声音多熟悉,谁能比得上我啦?嘘!嘘!”
老人打手势叫吉特不要有响声,就悄悄地进了另一个房间。不一会儿(这期间,还听到他说了几句话,声调很温柔,在安慰人),他掌着一盏灯,又回来了。
“她还在睡觉呢,”老人轻声说道,“你刚才说得不错,她是没有叫唤谁——即使叫唤,那也是在梦中。阁下,以往她做梦时叫过我。我就在她旁边坐着,注视着,就见她嘴唇在动,尽管发不出声音来,可我知道那是在说到了我呢。这会儿我担心灯光刺眼,把她刺醒,就把灯带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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