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校对)第1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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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鱼对他讲,一年之后自己还要重返京师受死,郭怒竟然浑不在意,果然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李鱼早已知他性情,也不以为奇,便跟着郭怒向他的家走去。
第025章
不再“想入非非”
  李鱼跟着郭怒是着实学过些真功夫的。刽子手这一行其实并不简单,他们手中那一口沉重的鬼头刀,要做到干净俐地一刀断头,需要锻练的技能极多:眼力,臂力,腰力,还有心理素质。
  光是拔刀、扬刀、挥刀、收刀这四式动作,他们每日里就不知要练上多少次,夜晚练习砍“香火”的时候,随手一刀,要不上不下地切准一排火炭头子。这份腕力、臂力、眼力和准头,纵然是身手一流的游侠儿,也未必都能做得到。
  所以,一个出色的刽子手,也许在技击之术上算不上一流高手,甚至一个二流高手也能轻易击倒他,但是若论运刀、用刀、使力的基本功法,一个出色的刽子手的刀法造诣却可能超过许多江湖一流高手。
  而李鱼跟郭人屠学的就是用刀之法。李鱼拜过十八位师傅,没有一个是什么武林高手,但李鱼各取其所长,却筑下了极坚实的武功基础,更从平凡简单的招式中悟出了独到的武学真义。
  真正的技击高手由简入繁,再由繁至简的过程,何尝不是一种反朴归真。李鱼算是直指本质了,只是他毕竟缺少名师指点,也缺少历练,闭门造车式的练法使他距离真正的技击之术,始终还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郭家离云栈赌坊不远,走出羊肠巷,再穿过两条巷子,拐进一条比较荒僻的巷弄,越过几家大户人家的后院门儿,到了尽头便有一处门户,大门左右各植一棵高大的树木,上边盘着几个老鸹窝,这就是郭怒的家了。
  推开门儿,一片萧索之气扑面而来。老郭一生未娶,没有子嗣,家里也没养任何活物,自然毫无生气。待他们进了屋,一股子檀香味儿却是扑面而来,迎面一堵墙,架子上全是各种模样、各种材质的佛像。
  佛墙前一架香案,一只香炉,郭怒上前,拈起三炷香点燃,先虔诚地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这才招呼李鱼落座。李鱼早已知他习惯,一见他进门先烧香,下意识地问道:“今天又砍人了?”
  彼时死囚并不全部解送京城,有些地方过于偏远,是没办法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解送人犯的,那样的只会把卷宗递送京城,收到批复再做处置,这样有的犯人今年秋决,可能他是去年将卷宗递京的。还有一种犯人,就是斩立决的。
  有一种人犯,因罪大恶极、影响恶劣,死判之判决无可争议,为了达到惩诫效果,是不会经过旷日持久的审理和判决过程的,而是地方官拥有即时处死的权利,所以刽子手的生意也不必全都等到每年秋决,他们开张与否,取决于地方上的治安程度。
  郭怒显然不想多谈此事,刽子手虽杀人不眨眼,其实心里对此也是颇为忌讳的。郭家供了一面墙的佛像,显然是为了驱除他心底的阴影。郭怒重重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李鱼:“明年秋决,你会回去?”
  李鱼通过与船老大刘云涛的一番对答,已经大概清楚了如今时代的风气。世人对于信义是非常在意的,一然一喏,重逾泰山。言而无信者当然也是有的,但那不是如今世界普世价值观所认可的行为,说出来做出来是会遭人鄙视的。
  所以李鱼学了个乖,脸色一正,正气凛然地道:“皇帝仁德,缓我一年寿命,当利用此短暂生年,了些未尽之遗憾。待明年秋冰,弟子自该重返京师,接受惩处!”
  郭怒点了点头,赞许道:“然诺重于生死,这才是真男儿,好样的!”
  郭怒沉吟了一声,叹道:“你一死,李家无后,何止大憾,亦是大不孝啊!”
  李鱼呆了一呆,什么明年秋决自己赶去京城送死,他才不像古人这么“愚腐”,早就做好开溜的打算了。至于说未了之遗憾,也只是随口敷衍郭怒的,不过临“走”之前,他确实想做一件事,就是发笔小财,给母亲潘娇娇留一笔财产。怎么扯到无后上去了?
  郭怒见他发呆,不禁一笑:“脸嫩了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李家是千顷地里就你一根独苗苗,趁此一年光景,给李家留个后,也是应该的。”
  李鱼慢慢张开了嘴巴:“留后?”
  郭怒这一说,他倒真想起来了,他在死囚牢时,倒真见过有女人进入监牢,由牢头儿把那女人和某个死囚带去私密些的单人囚室,一番云雨欢爱,女子离去,死囚重入牢房。
  当时李鱼还以为这是什么手眼通着天的“大哥”级人物,后来才知道,这是自古以来朝廷仁道的一种体现:如果死囚已经成婚但尚无后代,在待死期间,是允许他的妻子入狱与之欢合,以便留个血脉的。
  但这种仁道是建立在完全忽视了女人权益的基础上的。这女人愿不愿意?无人理会,迫于宗族和社会风气,或许表面上她是“愿意”的,但是之后所有的重负,都是由她背起来,一力去承担,谁想过这对她来说公不公平?
  而当时女人离异或失去配偶后再婚,都是很寻常的事,这样一来从很大程度上,也就人为制造了她再婚的障碍。为了让男方有个血脉的仁道,付出的是毁去这个女子一生的残忍。
  所以兼有后世理念的李鱼当时对此就很不以为然,此时听郭怒一说,就更加地不以为然了。李鱼摇了摇头,正想如何委婉解释,郭怒已沉吟道:“嗯,我有一个远房表妹,你见过的,倒是合适的人选。”
  “我见过?”李鱼马上搜索起自己的记忆来。
  郭怒笑了笑,道:“是啊,曾经就住你那坊里,小时候还是你的玩伴。叫非非,你每次见她,都要打趣说‘想入非非’,那傻丫头,初时以为你是调戏她,追打你不休。待听你解释这是一句成语,颇为沾沾自喜。待后来真正明白了你说的意思,又对你追打不休,呵呵……”
  李鱼唇角抽搐了一下,也不禁有点想笑。
  郭怒叹了口气,道:“那丫头去年春上和离了,男人不争气,欠了赌债逃之夭夭,留下她拉扯着一儿一女独自过活,莫如你娶了她,给李家留个后。”
  李鱼汗都快下来了,急忙拒绝道:“不不不,这不合适。我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给人添负累。”
  郭怒不以为然,道:“两个也是养,三个也是生,多一张嘴巴的事儿,怕甚么。再说了,现在也就我能接济她一下,她若真的嫁进李家,有了李家的后,你娘还能不帮衬着?”
  李鱼大窘,连连摇手:“不不不,多谢师父美意,我不再‘想入非非’了……”
  郭怒打断他的话道:“就这么定了,改日我把她领来,你先相一相。哈哈,你放心,她再不是小时候瘦瘦小小雀儿似的干瘪身材了。现如今她是极好生养的一个福相。你想她嫁人三年就生了俩娃儿,还怕你李家无后么?哈、哈哈……”
第026章
他有一颗护花的心
  李鱼尴尬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吧。趁京里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我先赚点钱。不然,知悉我仍是死囚,恐怕就不好寻些赚钱营生了。”
  郭怒颔首道:“这倒也是!”
  郭怒想了想,忽又想起一事,拍手道:“捞偏门不适合你。你从未涉及这一行,难免会被人骗。还是做些正经营生吧,虽说来钱慢、赚得少,总好过坐吃山空,真有赚大钱的机会时再说。”
  李鱼苦起脸儿来,叹道:“可惜我当初一心学武负仇,不曾学过别的,能做什么营生?”
  郭怒摸着颌下的短髭想了想,道:“我倒想起个营生来,他正缺人,明日你来,我带你去,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找份工做吧。”
  李鱼瞧他一脸神秘的微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营生,不过瞧他没有直说,却也未再追问。反正对他介绍的工作,李鱼也不抱多大希望。李鱼只含糊答应一声了事。
  二人又闲聊一阵,郭怒从厨下取了几个冷盘出来,筛了两大碗酒,师徒对饮,李鱼与郭怒吃喝了一阵,直到星光疏朗,与郭人屠约定来日相见的时辰,这才告辞,往家里赶去。
  李鱼顶着满天星光,堪堪赶到自家巷口,却与一身青裳的妙吉祥不期而遇。李鱼一瞧那窈窕的身段儿,便认出了吉祥,不禁吃惊道:“吉祥姑娘,今儿下工这么晚?”
  这巷弄又不可能有路灯,吉祥初见有个男人也是一惊,待听到他声音才又一喜,欢欢喜喜上前见礼道:“李大哥,你才回来呀。”
  吉祥一脸欢喜地对李鱼道:“今儿回来晚啦,就不跟你多说啦。奴先回去做饭。”
  吉祥向李鱼打声招呼,就加快脚步擦着李鱼的身子赶进巷子,李鱼鼻端顿时嗅到一股幽香。李鱼扬声道:“你回来这么晚,小心挨骂。”
  吉祥回眸一笑,扬手道:“放心,人家赚钱了呢。娘见了欢喜,绝不会骂我。”
  吉祥窈窕可爱的身影渐渐消失了,李鱼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流香,却不禁忽然站住了脚步。
  以吉祥的家境和处境,从前不可能用得上哪怕最普通的胭脂水粉,而现在她所用的香粉品流极高,价钱只怕不扉。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她又是个温婉可人的姑娘,她……赚的是什么钱?敷脂抹粉的,可别是……沦落了风尘?
  一想到这一点,李鱼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
  “但愿是我猜错了!”李鱼仰望着无比璀璨的星空,暗暗祈祷。虽然在这个时代,女人所能从事的职业不多,需要她们工作到很晚的还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工作更少,但他还是由衷的企盼着。
  她像鲜花一样芬芳而美丽,李鱼不希望她像被牲口蹂躏的草一样活着。虽然李鱼从未奢望自己能够采撷得到她这朵美丽的花,但依旧不想看到她沦落风尘,李鱼,一直有颗怜花惜玉的心。
  ……
  花枝草蔓眼中开,小白长红越女腮。
  利州朝天峡,明月阁内,正有一朵昙花也似的俏美灵动的女子,灯下抚琴。
  风拂遮幔,幔律如水。纱幔后一烛摇曳,一袭白衣的她,盘膝而坐,犹如一朵出水清莲,身前横置着一具古琴。
  薄幔给帘内美人儿增加了些许朦胧的美感,她轻垂着又弯又翘的乌黑浓睫,玉指比琴上的玉制琴轸还要玲珑剔透。一袭洁净的素白袍子,紧贴胸前的衣袍起伏褶皱中隐隐现出胸前柔美的峰壑。
  琴韵流动,与琴前一坛薰香袅袅而起,水一般流泻出去,铺满了白的岩、青的山、亮的水,为那奇峰怪石都浸染上了一层诗意。这抚琴的女子,正是此前曾在袁天罡南下途中试图一见的白衣少女。
  纤纤十指若玉葱,往古金色的琴弦上微微一搭,琴声顿隐,帷幔外出现一道人影,正是当时俯身于地,请这少女踏其背而乘马的那个六旬老者。
  老者端着后来被茶圣陆羽誉为“天下第四泉”的蛤蟆碚取来的清泉水烹就的香茗,脚下沉稳而轻快地走来,手中所捧茶盘中的剔透茶汤竟然连一丝涟漪摇晃都没有,这份功夫看似简单,却足见此人的不简单,若是没有极高深的一身武功,断然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老者一身灰衣,到了白衣少女身边,跪坐下来,把茶放在了棋架旁边的矮几上。白衣少女双袖左右一分,端然而坐,宛如冉冉于池中水上的一朵素净白莲:“墨师辛苦,此等事叫二止他们做就好了。”
  老者垂首,毕恭毕敬地道:“二止他们粗手粗脚的,怎么侍候得了尊贵的殿下。殿下是老奴侍奉长大的,只要老奴还走得动,这些粗活儿,还是老奴侍奉,得心应手一些。”
  白衣少女眸光一黯,轻叹道:“往事已矣,皇朝不再。这殿下之称……”
  老者左手垫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以头触之,行了个臣见君的郑重大礼,激动地说道:“公主犹在,则大隋不死!我们还有机会!就算大隋真的亡了,殿下也永远都是老奴的公主殿下!”说到激动处,老者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白衣少女柔声道:“墨师,不要难过。我们竭尽所能,努力去做就是了。就算不能复国……”
  白衣少女眸光渐转冷厉,恨声道:“也得杀了李渊那老狗,方消心头之恨!”
  老者顿首道:“老奴誓死追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主一仆,究竟何等样人,竟然这么大的口气?原来,这白衣少女竟是隋炀帝杨广之幼女,闺名千叶。而被她称为墨师的这个人,则是当年隋宫大内副总管墨白焰。换作当年,李渊还是杨家的臣子,在大隋皇室遗族眼中,自然不会高看了他。
  杨千叶缓缓地吁了口气,白玉似的素手轻轻一伸,羽袖滑开,露出一管皓腕,她将那霜雪般晶莹的茶盏拈在手中,呷一口琥珀色的茶汤,低声问道:“可联系到纥干承基了?”
  墨白焰答道:“老奴已经找到他了,他在利州城云栈坊,约殿下明日巳时见面。”
  杨千叶一怔,讶然道:“朝廷正在通缉他,他居然还敢待在利州城里?”
  墨白焰答道:“艺高人胆大!”
  墨白焰语气顿了顿,眼中露出一抹讥诮之意,又道:“这是他说的,老奴以为,他这么做,未尝不是想向殿下证明,他并未落魄如丧家之犬。”
  杨千叶莞尔一笑,缓缓点头道:“好,那我明日便往利州一行,会一会这位尚未末路的末路英雄!”
第027章
兀那痴汉,焉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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