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征服史(精校)第5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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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骂归骂,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催促——苏州应奉局的角旗正挂在几艘纲船船头,而敞开的货舱中,也能看到捆扎整齐的花木、怪石——就算是准备进京面圣的官儿们,也没几人有胆子招惹这队为当今天子运送奇花异木、怪石奇珍的花石皇纲。
  日头西沉,天色将晚,运河夜中能行船,但却没让纤夫走夜路的规矩。拉纤的广济军卒们把纤绳往岸边树上一系,便撤了下去,自寻地方休息,十艘纲船也就在河中下了碇,泊了下来。这一停,却把后面行船上的人们都气得吐血,花石纲船在前一堵,纤绳又拦,想走也没法儿走了。
  眼看着今夜通过无望,排在后面的船只也只能渐次泊下,吃水深的货船就地下碇,而吃水浅的客舟则靠上岸边,把缆绳系在堤头的柳榆上。他们这一乱停,却把汴河堵得更甚。
  河道一堵,商旅们怨声载道,但十方酒家的店主刘老三却是喜得乐不可支。他这小店正开在堤岸上,平日里靠得便是这些南来北往的客船,不过他这儿离酂阳镇太近,大生意却都被镇上的几家酒楼抢了去,只能吃些指缝里漏出的残羹剩饭。
  不过今日不同,十几艘客舟靠岸,许多旅客耐不住舱中的狭仄,纷纷上岸透气。他们见到十方酒家门头挑出的杏黄旗上太白遗风四个大字,倒有不少人腹中酒虫作祟,各自凑了过来。刘老三看着店中高朋满座,感慨万千,他这小店开张十几年来,却是头一次客满。
  夜风渐起。刘老三眼见寒风卷入店中,客人们坐得不稳,似有去意,便忙指使着小二在门前生起一堆大火。火头被寒风吹得时旺时暗,照得众客人脸色也是阴晴不定。众人喝着村酿薄酒,吃着虽不算丰盛但还算可口的小菜,却都忍不住牢骚满腹。
  一个后生多喝了两口酒,白净的脸被火光映的通红,操着吴地口音的骂道:“直娘贼的,在苏州时,已被应奉局坑苦了,想不到,到了这里还得碰上。却是老天没眼,怎不把朱勔那厮一雷劈死。”
  众人听他一口吴音,又提到苏州,心知他应是被朱勔害得甚苦。那朱勔正是在苏州提举应奉局,为天子搜罗花石贡品的官儿。朱勔在东南为求贡物,豪夺渔取,广蓄私产,无数士民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看着后生样子,怕是也不例外。
  一个京城口音的瘦高汉子却笑道:“朱应奉乃天上仙官降世,跟老天是一家,怎会被雷劈!”
  “扯你娘的淡!”后生拍桌就骂:“他一泼皮破落户出身,还天上仙官降世……猪狗转生还差不多!”
  被人骂了,那汉子倒也不恼,犹笑道:“俺还真不是扯淡!今年早些时候,刚刚被官家封做通真达灵先生的林灵素的名号,不知各位听没听过,这话便是他说的。据林通真所言,当今天子,乃昊天上帝长子长生大帝君降世,蔡太师为左元仙伯,金眼王中丞是什么文华吏,至于郑相公、刘少宰、童太尉,也在天上各有名位,虽不知朱应奉前世是几品仙官,但他把官家奉承的那么好,就是没仙品,官家难道不会提携他吗?”他笑眯眯的说着,话里的讽刺之意,众人听得分明,那后生咕哝了两句倒也不骂了。
  “什么通真达灵!”一个本地口音,矮胖的商人嗤笑道:“那林道士俺也知道,他本是温州人,前些年他还在泗州、楚州的寺庙里混饭吃,这亳州他也来过,当年他穷得连买度牒的钱都没有,想剃度都没人要,现在不知从哪里学了点江湖骗术,摇身一变,倒成了天子座上客!”
  一个身后站着个小伴当,看起来有些身份的中年人,操着一口福建腔提醒道:“无妄言,人多口杂,传了出去,恐对兄台不利。”
  那商人一惊,忙低头喝酒,也不说话了。店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外面火堆中噼里啪啦的柴草响。过了半天,商人抬起头,轻声谢道:“多谢官人提点。敢问官人贵姓?仙乡何处?”
  福建中年笑道:“免贵,小姓蔡,福建仙游人!”
  “福建!蔡!?”一个坐在最里面的行商打扮的汉子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啐了一口,大声骂道:“姓蔡的福佬没一个好货!……”刚骂得一句,立刻被身边的同伴捂住了嘴。那同伴连声道:“他喝醉了,喝醉了!”便一手捂着行商的嘴,一手掏出几十个大钱会了钞。连拖带拽,匆匆出门而去。
  看着两个行商远走,与他俩同桌的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摇头叹道:“都是蔡太师的盐钞法累人!”他指着门外,“那两人是兄弟,十年前家中还是楚州有名的盐商,家财以十万计。但蔡太师一行盐钞法,几十万贯的家产转眼就打了水漂,一下就破败了!他兄弟俩当年锦衣玉食,现在却在江湖上风吹雨淋,造化弄人呐!”
  矮胖商人听了,便问道:“老丈,那兄弟俩可是宝应李家的?”
  老汉摇头:“不是!”
  “上游陈家?”
  “也不是!”
  “山阳吴家?”
  “都不是!”老汉直摇头,笑道:“楚州盐商,被盐钞法害得倾家荡产的有几十户,你慢慢猜去罢!”
  小店中一下又静下来。好半天,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句:“姓蔡的福建人没一个好货!”
  蔡姓官人脸色不变,但他身后小伴当却发了火,“是谁说的!有胆子的站出来!”
  他话音刚落,不待别人理会,蔡姓官人拿着筷子反手一敲,正正凿在小伴当的脑门上,训斥道:“看你能的!门外蹲着去!”小伴当揉着脑门,叽叽咕咕,却真的出门蹲着去了。
  一个坐在角落里、两浙口音的年轻人笑道:“蔡忠惠蔡学士(注4)也是福建仙游人,他可是仁宗朝的名臣,欧阳文忠公、大苏学士,也都对他赞不绝口,是有名的正人君子。天下人本就有正有邪,岂能以偏概全?”
  “说得也是!”众人纷纷点头,欧阳修、苏轼的名号如雷贯耳,天下无人不知,被他们夸奖的自然是好人。
  只有蔡姓官人,却是在暗暗摇头苦笑。不过那年轻人为他解围却是好心。蔡姓官人转头看过去,见那年轻人相貌普通,但嘴角含笑,正朝他微微点头,蔡官人顿时好感大生。他起身走过去,年轻人和他身边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连忙站起候着,极是有礼。
  走到近前,蔡姓官人抱拳一礼:“在下蔡倬,敢问几位小舍人如何称呼?”
  “不敢!”三人连忙躬身回礼,年轻人道:“小人姓高,双名明光,明州人氏。”他指着身旁圆头圆脑胖乎乎的小子,“这是舍弟明辉!”再一指另一个略瘦略高,看起来甚是稳重的小子,“这是小人表弟……丁涛!”
  注1:广济军:宋代水利兵的一支。任务是防洪、筑堤、疏浚、清淤。当然,也包括拉纤。其余水利兵还有:关河、堰军、捍江、防河等。
  注2:汴河:‘……以孟州河阴县南为汴首,受黄河之口属于淮泗,每岁自春至冬,常于河口均调水势,止深六尺以通重载为准……故于诸水,莫此为重。’
  注3:纲船:宋代运送粮草、税赋、贡品的官方船队。通常以十艘为一纲。
  注4:即蔡襄蔡君谟。谥号忠惠,曾任翰林学士。
  
  第二章
夜话(中)
  
  几人通了名讳,蔡倬与高明光的同桌之人换了位子,坐下来絮话。
  略作寒暄,蔡倬见高明光谈吐不俗,腹中像是有些墨水的样子,便问道:“高小舍今次入京,可是要入国子监求学的?”
  高明光摇头失笑:“官人却是猜错了,我一奔波江湖的行商,哪有当太学生的资格?此次去东京,只是贩货罢了!”
  “贩货?”蔡倬打量着高明光和他两个兄弟的穿着装束,虽非绫罗绸缎——出门在外,为防盗匪,也没哪个商人会穿丝织衣物——但布料厚重,针脚细密,裁剪亦极精当,这一套行头置办下来,绝不会比普通丝衣便宜,应是商业世家出身:“不知高小舍家中是作何营生?”
  高明光不露口风,谦道:“也只是贩些明州土产杂货的小商号罢了!”
  “明州土产?!”一旁的矮胖商人耳尖,走过来打了几个躬,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小官人,贵号所售土产里可有东海产的玉露香精?”
  听到玉露香精四个字,众人一阵骚然,皆竖起了耳朵,静听着高明光怎么回答。明州土产,原本不过是绢、瓷之类,各地都有,也不出名。但这两年,打着东海名号的商品以明、泉二州为源头,在大宋一下热了起来,其中就以玉露香精最为出名。众人都曾听闻,在京中,上至天子、嫔妃,下至百官、豪商,都对这种号称洒上一滴,便可留香十日的香水疯狂追捧,价格已炒到一小瓶香精能换得等大黄金的地步。对这等奇珍异货,人人都想见识一下。
  但高明光摇头:“东海的玉露香精价比黄金,比之大食玫瑰水、蔷薇露尤要贵上数倍,虽然在每月初在衢山港都有一批扑卖,但总给几家大商号揽了去,鄙号本小利薄,哪里争得过。”
  矮胖商人一阵失望,又提起精神问道:“那糖霜、冰糖,玻璃器皿,贵号可有得发卖?”
  高明光点头道:“这些货倒是有!”
  矮胖商人眼睛一亮,但高明光接着道:“不过皆是代京中所购,并非自家之物,却是不能转售,还请勿怪。”
  心情一起一落,矮胖商人拱了拱手,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抓起碗喝起闷酒来。
  蔡倬看着那商人的样子,摇头失笑。继而感叹道:“香精、冰糖、玻璃,东海赵二,倒是越来越富了。”
  “富有屁用!”那个京城口音的瘦高汉子闻言嗤之以鼻,说道,“听说朝中已有议论,拟仿香药制度,对香精、冰糖、玻璃等物禁榷,不许私家贩卖,而以市舶司出头和买(注1)。到时,官府三文不值两文把香精、玻璃什么的强购来,再翻了几倍卖出去,利润归了官家,东海赵二……就去喝海风罢!”
  突闻此事,高明光忍不住眼皮一跳,高明辉也面色微变,倒是丁涛不动神色,在桌下踢了两人一脚;高明光惊觉,暗嘲了一下自己的定力连小孩子也不如,转而笑道:“官家吃肉,小民喝汤,这也没什么。何况这些货色都是东海一家独有,若是市舶司给的价钱不合意,不卖便是,官府还能把他怎么着?”
  “喝汤?”瘦高汉子嘲笑,“再过个半年,就吃草喝水罢!赵二左不过一个豪商,真惹翻官府,随便找个罪名把他下了狱,夺了家产工坊,你以为那些鸟官想不到?干不出?!”
  “噗!”高明辉差点把嘴里的酒喷出来,他低着头,强忍着笑,憋得好不辛苦。不但是他,高明光、丁涛都暗暗嗤笑。而蔡倬也端起碗,遮住了脸上的表情。
  “哇哈哈哈!”一人突然大笑出声。众人看去,那人一副僧人装束,圆脸大耳,帚眉虬髯,鼻直口方,青茬茬的一头半寸短发,看起来甚是凶恶。他独据一桌,桌上横摆着一把戒刀,一条禅杖靠在墙边,桌上酒水淋漓,一只烧鸡吃得只剩骨架,哪里有半分出家人的样子。
  瘦高汉子被他笑得羞恼,怒道:“你这个破戒和尚,却笑个什么?”
  “洒家笑你!”那和尚满嘴关西腔,出口便是无礼,“你们这些京里的狗才,抬头只看到五十里大的天,全不知天下有多少豪杰。那赵二郎赵大当家乃是东海上第一条好汉,他一张口,便能聚起千条战船,数万儿郎;一跺脚,就能掀起一阵滔天巨浪。海外几百个大岛上,数十万人被他养着。哪个官儿不长眼,想虎口夺食,惹得赵大当家翻了面皮,举旗挥兵,把东南打得稀烂。看赵官家杀不杀那些挑事的官儿?!”
  “你就可着劲吹罢!”瘦高汉子嘲笑着,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半点也不信。
  “这位师傅还真不是在吹!”前面说话的老汉插言道,“现下东海上,南来北往的船只有一半挂着东海的旗号,去高丽、日本的航路也都是赵家一家独占,要说他能聚起千条船、几万人,那是一点不假。”
  瘦高汉子笑声一滞,但仍不服气,强辩道:“西虏带甲五十万,这些年照样损兵失地;契丹精兵百万,却也撑不了几年了。赵二不过几万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器!”
  老汉摇头叹道:“如果只是几万乌合之众,的确成不得大气候,不过现在东南一带,被花石纲、应奉局、盐钞法糟践得民生凋敝,破家荡产的百姓数都数不清。江南各路,没有大灾,却有流民在道。要是有人当先举旗,揭竿呼应不知会有多少!”
  瘦高汉子无话可说,他这一路也是从两浙、江东走过来的,于路的流民也见了不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一直对那些官吏语带讽刺。他一拍桌子,“唉!这天下真要乱了。”
  蔡倬脸色数变。他今次从福建回京,走得是海路,经扬子江直入运河,没经过两浙,根本想不到江南诸路的局势竟然已是恶劣。他问高明光道:“高小舍,你于路走来,看得情形却是如何?”
  高明光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两浙路上也就苏州……哦,现在是叫平江府,流民多些,其他地儿也还好。”他不想说得太严重,这蔡官人明显有着极深的背景,要是他把江南诸路的实情捅上去,换了批好官来,有些事可就不太妙了。
  但蔡倬却眉头紧锁,现在刚过秋收,却依然有流民在道,等到过了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那还不知又会有多少流民。
  这时,那和尚却又说话了:“这还要多谢赵二郎,若不是他替赵官家收拢流民,江南半年前就乱了。”
  高明光眼皮一跳,向和尚瞪了过去,‘日他娘的,添乱呐!’
  而蔡倬追问道:“收拢?怎么个收拢法?”
  和尚道:“赵大当家在各州县港口都派了人手招募流民,他在海外有多少岛屿,却缺人垦荒,这些流民正好派得上用场。”他抬起手,一二三四扳着手指,“一个人,两头牛,三年免租,四十亩地!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是人,都是这个待遇!”
  “莫不是在诓人,这条件未免也太好了罢!”京城的瘦高汉子叫道。
  “不是!”说话的是那个白净的苏州后生,“俺有几个亲戚,也是被朱勔害得倾家荡产。一年前,上了东海的船,去了什么台湾岛。前些日子,有一个回来了,说他家剩下的三口人在岛上分到两顷半(注2)的好地,也有了六头牛——这牛钱日后可用粮食还,也可用牛犊子还,过得甚是惬意。他回苏州来,却是把乡里的穷亲戚都招了去,也想招俺。只是俺做了行脚商,也有了些本钱,没有跟去罢了。”
  和尚得意道:“洒家说得没错罢!赵大当家可是一口吐沫一个钉,一言九鼎的人物,岂会诓骗于人。俺今次去台湾贺赵大当家的长子周岁,亲眼看到的。基隆堡外,几十个村寨,家家牛羊成群,粮食满仓,论起富庶,这天下,没一个地方比得上!”
  高明光眉头微皱,而高明辉听了,用手肘挤了挤丁涛,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说得倒像是真的,只是俺在外面宴席上倒了一天酒,怎么没见过这和尚?他也不像是能进内堂的样子啊?”
  丁涛低头吃喝,却用眼角余光盯着蔡倬,见他没有反应,才在下面踩了狠狠高明辉一脚:“闭嘴,吃菜!”
  注1:即强制收购。宋代政府通过和买、抽解,攫取了大部分海贸利润。
  注2:宋代一顷合五十亩。
  
  第三章
夜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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