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03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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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没有直接点出来,但已经足够说明一起了。
  证实了猜测,宋用臣还是有些不敢全然放心。用眼角瞟着王安石。
  在这殿上,对小皇帝最为忠心的,只会是王安石和韩冈,而且真要是小皇帝做出来的事,他们两位都脱不开干系。
  不过韩冈肯定要差上一筹。方才韩冈审问宫人的时候,不可能没发现小皇帝对他心中有芥蒂。
  可王安石现在只是沉着脸,完全没有反对的意思。
  他对官家的忠心,看来也是看在上皇的份上。
  而且能够对宫人公开宣言,可见向皇后已经被说服了。
  终究不是亲生的。
  宋用臣心想,这一下心头大石终于能放下了。
  现在都在这里如此坦然地说明真相,之后也肯定会向朝臣公开。否则岂不是朝臣地位都不如他们这些天子家奴了?
  但宋用臣随即发现自己猜错了,公开真相的时间,不是之后,而是现在。
  蔡确报了长长一串名字,全都是当朝的金紫重臣,要即刻通知他们入宫。
  宋用臣脸贴着地,一个一个记下来。
  若太上皇正常因病驾崩,现在宫里面就会是忙忙碌碌。
  收殓上皇遗蜕,更换陈设,布置梓宫。由首相韩绛出任山陵使,主持一应仪式,蔡确辅佐。并遣使告哀辽国。大赦天下。还要派人去通知在京寺观,为上皇敲钟祈福。
  这些事朝廷早就有准备了,只要一声令下,宫里宫外立刻就能行动起来。但现在却是召唤在京重臣共议。
  连夜招重臣入宫,这么做,难道是顺势要废了官家,重立天子?
  想到这里,宋用臣打了个寒战,不敢再多想,与刘惟简、石得一一起领了旨,连忙出去,分头安排人去通知所有在京的重臣们连夜入宫。
  王中正随后也领了旨意,去请天子赵煦。
  安排下其余人等,皇后入内守着她丈夫尸身,宰辅们也都在外间坐了下来。
  虽然入宫的时间并不长,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还不到,但自王安石以下,两府宰执一个个都是身心皆疲,在座位上呆然坐着。
  “玉昆。”章惇偏过头,低声问韩冈,“这样真的好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韩冈反问。
  章惇怔了半日,说不出话来。
  行废立之事,要下决心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赵煦被废之后,若是活着,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不会卷土重来。若是死了,他们这群宰辅在青史上也别想留下什么好名声。
  为伊尹之事,放太甲于桐宫。但赵煦不是太甲那样耽于嬉乐的皇帝,而是好心办了错事。才六岁的小孩子,仁孝聪慧,又有多少地方需要反省和悔改的?
  最后只能叹气:“这等事,东京城一个冬天都出不了几起,偏偏落到了福宁殿里。”
  就算完全是意外,赵煦都要背上一辈子的罪。好端端的聪慧天子,长大之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韩冈没指望过赵煦这个学生能为气学张目,也从未期待能教出一个言听计从的皇帝。
  福宁殿中的变故的确让人感慨,但感慨之后,他剩下的念头,就是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了。
  韩冈望着门外的黑暗,就等着他们来了。
第四十八章
梦尽乾坤覆残杯(六)
  夜入三更,苏轼早已入睡。
  今日火情惊动了整座京城,苏轼难得地没有去饮宴玩乐,早早地回家陪伴妻儿。
  城中因火情而喧闹沸腾,不过苏轼家宅里却平平静静。
  只是到了中夜时分,却从大门处传来了敲门声,甚至不能说是敲门,而是砸门。
  哐哐哐的如同在擂鼓,将大门捶得摇摇欲倒。
  中书舍人的宅邸并不大,三进的院子,前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后院。
  苏轼在睡梦中惊醒,心脏猛地一抽。
  隔着床外的帐子,依然粗暴响亮的声音,让他感觉仿佛回到湖州任上,被解送入京的时候。那时奉旨拿人的御史台,也是这般毫无礼数。
  敲门声很快就停了,苏轼知道,有人开门去问了。
  “舍人,是什么事?”
  身边的侍妾也醒了,坐了起身,手压着被褥掩着胸口,紧张地问着。
  苏轼勉强笑道:“不知是谁,还真是扰人清静。”
  微颤的双手,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朝云,舍人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妻子王闰之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
  苏轼提声问着外面。侍寝的朝云已经下了床,探手将八步床外面的帐帘挂了起来。
  没了遮挡,门外的声音这下清楚得多了,“说是上皇大行,请官人速速入宫。”
  苏轼顿时松了口气。
  皇帝驾崩是大事,但瘫在床上一年多的太上皇死了,对朝堂和国家,早就没有什么影响了。而且他心中还有隐隐的快意。被抓进台狱之中几个月,怎么可能没有怨言?
  不过他很快又紧张起来。他这个中书舍人是两制官没错,但有关天家的诏书制敇,都是内制的翰林学士的工作,与外制中书舍人没有关系。这样的传召完全不合情理。
  心中疑云大起,但苏轼也不敢拖延,起身穿了衣袍,出去领了口谕,方知是太上皇后招在京所有侍制以上官入宫。至于其余细节,传诏的内侍却一个字不肯多说。
  两制官虽然并称,但阶级差得很远。这是天子私人和中书僚属的区别。翰林学士能力压诸阁学士,而中书舍人很多还不到侍制一级,与学士的中间还隔了一个直学士。
  不过两制官时常并称,因为都有起草诏令的任务,一旦挂了知制诰,中书舍人的地位便连带着给提高了。招侍制以上官入宫,翰林学士侧身其间是理所当然,中书舍人也勉勉强强成了其中的一员。
  知道事不关己,只不过是个添头,就如卖酒送的蚕豆,苏轼安心之余又有几分失落。却也不敢有半点耽搁,随即匆匆出门。
  带着两名亲随,骑马转入御街,就看见一队队人马都在往皇城赶去,打起的灯笼连成一条条光流,仿佛是上朝时一般。
  但再仔细看,队列中的官员,都是朝会上排在他上首的金紫重臣,至少都是侍制以上。人看着多如过江之鲫,也只是因为皆为高官显贵,随行的亲随为数众多的缘故。
  汇入人流之中,苏轼脸上重又多了几分凝重。
  方才听到消息时没仔细想,但现在看到之后,则感觉越来越奇怪了。
  正常情况下,有宰辅在,只要等到明天上朝就可以了,连夜招其余重臣入宫的情况过去从来没有听说过。
  难道说有什么变故?还是说太上皇驾崩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
  苏轼向着东面犹然熊熊燃烧的石炭场望去,漫天红光,正映入眼中。也许这场火,跟太上皇的驾崩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苏轼并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在某种程度上切合了事实,直到进入皇城,他还在想着幕后黑手,一直到他站在福宁殿中。
  除了沈括,所有在京的侍制云集在福宁殿中。便是刚刚被沈括顶替的李肃之,也是才回到开封府衙收拾家当,就被召入宫中。
  对于这一次非比寻常的召唤,一应重臣们各有各的猜测,但蔡确简单直接的开场白,却是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上皇大行,非因病症,而是事故。”
  是事故,不是被谋害,却也不是正常病死。
  重臣们一下都没了动静,屏息静声地聆听着蔡确代表太上皇后与两府宰执,对上皇驾崩整件事的陈述。
  片刻之后,蔡确结束了他的通报,但殿上依然寂寥无声。
  蔡确所通报的内情,惊到了所有人。
  既不是二大王卷土重来,也不是太后又在闹事,更不是太上皇后突然看丈夫不顺眼。
  而是天子弑父。
  若说成年的皇子急着登基,做出了逆人伦的恶行,这事倒不是很难理解,历史上类似的事情多的是。可皇帝才六岁,重臣们再有想象力,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但从蔡确的话中可以了解到,赵煦所做的,只是让人移动了一下暖炉,又让人密封帐幕,以免外界烟尘让重病的太上皇呛到。如果太上皇不是因此而亡,传到后世,肯定又是一则帝王幼时便知孝道的美谈了,这样想来,不是说不通。
  炭气致人于死地的事故,虽然不常见,但在列的重臣差不多都做了二三十年的官,没亲眼见过也听说过一点。只是没想到用水洗过,还是能毒死人。
  “此事诚千古以来未曾有过,我等几番议论,觉得如何处置都不妥当。现如今只能集思广益,以求顺天应人。诸位可以畅所直言,勿须避讳。”
  一时间没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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