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20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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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稍知一二。”
  跟在熊本身后的一名幕僚忽然引颈高歌,音声苍苍,曲调悠长:“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赵隆皱了皱眉,他不喜这样的曲子词,让人心中平添几分悲凉。战场上,应该是更雄壮威武的曲调的天下。也就在这时候,一曲用着同样的调子却更为激越的《忆秦娥》,从前方的士兵中传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一)
  关西大汉的一曲高歌,苍劲有力,然而不见婉转,更乏韵律,但熊本却静静地听完。
  慢慢咀嚼着“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八个字,望着眼前的千里叠翠、如血残阳,直至夕阳入山,漫天的红霞渐次淡去,熊本方才回头,招了那名唱曲的士兵问道,“这是谁人所作?”
  “回大帅的话,小人不知。不过以前曾听人唱过,觉得好听,所以学了来。这曲子词,在西军中传唱有好些年了。”
  “大帅。”黄裳在旁插话道,“黄裳倒是知道这首曲子词的来历。”
  熊本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黄裳:“哦,勉仲当真是广博。”
  “非是黄裳广博,而是知道的人多。”黄裳回手指着身后的一群将佐中的一员,“大帅问一问他就知道了。”
  熊本一看那人,更是讶异:“周全?你知道。”
  周全行了一礼:“回大帅的话,小人的确知道。”
  一张络腮胡子的大脸,在一众粗鲁不文的军校中几乎没有什么差异,甚至很难分辨出来,但右手上的铁钩子,让熊本都知道周全这个人。
  原本是西军中的一名小卒,后来因伤残离开军中,投到了韩冈的门下。再后来,被韩冈提拔去制作和实验飞船,继而因功授官,让多少旧日同伴羡慕。周全在军器监中多年,功劳苦劳都不缺,等到神机营成立之后,便被调到神机营中任指挥使。
  寻常的禁军指挥使最多是三班借差,未入流品的杂阶武官,这还要是京营上位禁军中的马军指挥使。而神机营的指挥使,每一个都是有品级的三班使臣——天武军中的指挥使,都不一定有品阶。
  而周全所带的神机营的这个指挥,也没有辜负朝廷给予的特殊地位。一刻钟的工夫,便炸毁了地处险要的石门关,南下第一功,周全和他的这个指挥,是拿定了。
  熊本皱了皱眉,却没追问周全,而是转头问赵隆,“赵隆,你知不知?”
  赵隆应道:“末将知道。”
  熊本掉过脸,对黄裳道:“可是与韩相公有关?”
  黄裳微微一笑:“大帅真是神机妙算!”
  “哪里是什么神机妙算。”熊本摇头。赵隆与韩冈相交于微末之时,黄裳是韩冈的幕僚,而周全则是韩冈的家丁出身,三人都知道这首《忆秦娥》的来历,那还用再费神去猜什么来历?
  “周全。”熊本再点了周全问话:“这首词可是韩相公的手笔?”
  周全摇头,“回大帅,这首词不是相公作的。当初王枢密刚刚拿下熙州狄道,奉旨回京,韩相公主持熙河路公事,各州各县都走遍。相公做事,那是快得很,每天最多一个时辰,闲来无事,便爱游山玩水。小人跟着相公,在临洮的一处山壁上发现了这首曲子词。因为是用墨写的,字迹已经辨认不清,相公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来,只是落款没有了,不知是谁人手笔。”
  熊本呆了半天,突然间哈哈笑了起来,“又是路边看来的?”
  周全有些愣,“啊,是啊。”
  “勉仲,你信吗?”熊本大笑着问黄裳。
  “相公这么说,黄裳如何不信?”
  熊本连连摇头,韩冈的医道,便是倒在路旁破庙中,被药王给救了。而当初西太一宫中的一首小词,因一曲道尽离人之悲,被誉为秋思之祖,却因为作者不详而传得沸沸扬扬。韩冈也曾被传为是作者,之后又有传言说这是韩冈在路边看来,随手写在西太一宫墙上的。不说韩冈到底能不能写出来,这个路边看来的,倒真是可圈可点。
  “周全,你家相公还说了什么?”
  “相公找了工匠来刻字时,还说如此佳作,岂能不传于后世?”
  熊本再问黄裳:“勉仲,你怎么看?”
  “这首《忆秦娥》遣词用字不是今人腔调。”
  这首词,文采不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用词是完全不合当今体例,黄裳虽然曾经猜测过是不是韩冈所作,但通观全篇后,就又否定掉了。韩冈不喜文辞,黄裳做了多年幕僚,怎么会不知道?而且韩冈本身的文采不足,同样是事实。就算一时偶得,也不会有不合今人腔调的句子。
  熊本疑惑起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是唐人气象。确非今人手笔。”
  赵隆看着熊本皱眉苦思的样子,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对他这等军汉来说,这首词,只有单纯的赞赏。除了十八摸之外,还是这样的曲子词,唱着让人爽利。
  一首《忆秦娥》,不过是战后小小的插曲。或许在日后的文人笔墨中,此时的一番对话远比刚刚夺取的关城还要更值得记录,但对于当事者来说,没有比战斗的结果更重要了。
  在天色完全黑下去之后不久,被派去追击败敌的人马回来了。
  官军拿下石门关后,残存的乌蒙部蛮兵向后方逃窜,赵隆便派来自熙河路的蕃兵追了上去。虽然乌蒙部的蛮兵无不熟悉道路,更善于山中奔行,但行走在山地中甚至还能骑马的番兵,也不会差到哪里。
  在五尺道上逃跑,蛮兵们又是相互拥挤踩踏,绝大多数人甚至还没能发挥出他们所擅长的山地奔行,便被身后的人推倒踩踏,或是被一柄钢刀砍断脖子。
  回来的番兵,给出了斩首千级的战果。最后打扫战场的工作,就交给了一直在做看客的蛮兵们去处理。
  石门关后的十里血路,这就是乌蒙部大军最后的结局。
  之后数日,官军稍事休整便向南继续进军,而清扫残敌的任务,则全部给了蛮军,其中以南广部和马湖部最为卖力。
  乌蒙部是个大部族,披毡佩刀居住栏棚,不喜耕稼,多畜牧,其人精悍,善战斗,自马湖南广诸族皆畏之。乌蒙山上的一片草甸,是这个部族的中心,而后一干分支,分布在方圆数百里的区域内。
  南广部和马湖部与其同为石门蕃部,道路最熟,恩怨也最多,他们领着官军和外来各部,将乌蒙部的老底全都给揭了开来。
  乌蒙部于石门关上主力尽丧,残存的那点兵力,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而有官军在背后支撑,一众蛮部有了底气之后,更是士气高涨,原本见了乌蒙部的战士,顿时就要矮三分的南广、马湖两部,现在趾高气扬的,五六分的实力,都能发挥出十二分的水平了。
  冷兵器的战争就是如此,士气高低在极大程度上决定了战争的胜负。乌蒙部惨败之后,人心惶惶,族长、长老等一干能聚拢人心的领袖皆尽战死,士气也泄得一干二净,死的死,降的降,跑的跑,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石门关之战后十日,乌蒙部这个雄踞蜀地之南的大部族已经成了历史,子女,财货和土地皆被瓜分得一干二净。
  当石门蕃部的战事抵定,大理国承诺的援军仍未到来,而皇宋一方的分赃都已经结束了。
  南广、马湖两部得到了他们梦寐已久的土地,其余各部西南夷则得到了乌蒙部的人口,至于财货,则全数归于官军。
  乌蒙部占着入滇的要道,看着不起眼,其实家底丰厚,给族人装备的武器,也远比周围各部精良——这也是乌蒙部能成为石门蕃部之首的原因所在,从乌蒙部的财产中得到的分红,参战的官军没有几个不满意这一次的收获。
  用极微小的代价,便换来了巨大的收获,怀里揣着抵上半年俸禄的财货,天天吃着鲜嫩的牛肉马肉,数千官军的脸上哪个不是充满了喜悦和贪婪,这一下,每个人都在想着大理的好。
  带着酒意,走过营地中的一堆堆篝火,从起身行礼的那些蛮人身上,赵隆也看到了同样的喜悦和贪婪。
  赵隆将不屑和冷笑藏在了心底,这第一战是让这些蛮夷捡了便宜,但下一回,就没那么多便宜可以给他们捡了。
  再想要好处,可就是得拿命来换了。
  赵隆望着南方黑暗的天空,大理国的成色,先得用那些蛮人试试水。
  ……
  来自西南的捷报,在十天后抵达了京师。
  数千近万的斩首,也没能让京师百姓动容。京城中,对于这样的胜利,已经感到麻木。
  如今京城百姓之中议论最多的,还是前一日,在一场球赛中踢进五个球的高季。剩下的话题,则被宫中所豢养的御马浮光的儿子,在一千五百步的赛道上三战三捷的喜讯所占据。
  再有的,就是京泗铁路开通之后,从南方来的商货价格降了一成以上,包括江南产的棉布在内,这让京师百姓兴奋不已,不过粮价没变动,所以还不如蹴鞠和赛马的消息让人震动。
  至于朝堂上,当然是越来越近的廷推占据了所有的话题空间。即使官军通过这一战,一举攻到了大理国境上,也不过是平平淡淡的几声称赞,没有告祭太庙,也没有群臣称贺,倒是派去点验首级,验明功绩真伪的官员,被早早地派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二)
  相形而言,倒是韩冈最为看重这一次的胜利。
  不是为那些首级,而是为了火药武器的成功使用。
  即便这并不是火炮、火枪,而仅仅是炸药,但好歹也是热武器的一种。
  军器监火药局这几年,隔三岔五地发生爆炸,伤亡不在少数,朝廷每年给出的抚恤都超过千贯,还有七八个流外官的名额,用以荫补因实验失败而亡的。但相应的,黑火药的威力及安全性大幅度的提高,产量也同样上升了一个等级,同时,依靠硫酸、硝酸等化学药品的出现,新式的火药也在一次不幸的实验中被发明。
  尽管到现在为止,火药局那边也没能弄清楚这种炸药的具体成分,但威力的确比起作为火炮发射药的黑火药要强出不少。只是现在的精制黑火药的水平也不算差了,大规模制造上,新式火药也远远不及黑火药,最后发射药依然是黑火药,而新式的火药就只能作为炸药。
  这一次攻下石门关,功劳大半得归功于火器局。
  但更重要的一点,从今往后,旧日的装备、工事、训练,乃至于战术,全都要以更快的速度加以更新,以适应最新的战争。
  只要对辽人多了解一点,就知道,炸药、火药、火器,绝不是大宋的专利。今日神机营能用在石门蕃部的身上,明日,辽人也能用在河北边城的城门上。
  “辽人设在临潢府的火药局,每年的死伤不在我方火药局之下,就算他们缺乏能工巧匠,但死了这么多人,至少知道怎么使用火药了。”
  尽管韩冈前面夸了一通王居卿,但最后也没忘了提醒一下,现在绝不是自满的时候。
  “相公放心,下官明白。”
  “炸毁东京城这样的城墙,只要在墙下掘开一条地道,在城墙下面塞进一棺材的火药就够了。”韩冈对王居卿强调着,“军器监必须要及早进行试验。守城时,怎么防备敌军使用火药炸毁城墙,要通过实验找出克制的办法来。”
  这是经过了多次试验后得到的结论,普通的黑火药,只要数量足够,又放在密闭的空间中,爆发出来的威力,也是让人目瞪口呆的。另一个世界几百年后所建成的,代表古代城墙最高水准的南京城墙,依然没能抵挡得住炸药的威力。
  “但这需要神机营的配合。”神机营之所以成立,正是为了实验新的武器,以及战法。由此编修操典,推广到全军,“神机营留在京中的只剩两个指挥,光是要守卫好各个工坊就很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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