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2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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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不用担心。先进行沙盘推演,然后进行小规模的实验。等去南方的那几个指挥回来,最后再进行全军演习。”
  王居卿在来政事堂之前,已经事先预计过韩冈会提出什么问题,听到了韩冈的话,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赵子几,道,“改建寨堡、炮台,还需要将作监的相助。”
  看见韩冈的视线转过来,赵子几不待韩冈话出口,便立刻打包票,“相公放心,将作监会全力配合。”
  韩冈满意地点头,“这样一来,军器监和将作监的差事又多了一项,还望二位不要嫌麻烦。”
  “不敢。”赵子几低头。
  “早习惯了。”王居卿则笑着说道。
  在过去,军器监和将作监这两个衙门一个只需要生产天子看好的武器,另一个则是打造朝廷和宫里需要的物件、顺便修修房屋,但这几年,将作监和军器监参与的工程、军事等方面工作越来越多,规划、研究,等一系列过去没有的新工作,全都压到了他们的头上。
  但两个衙门中的官员怨声载道的是少数,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两个衙门的重要性开始直线上升,若是参考过去的例子,韩冈很有可能打算通过这两个衙门为突破口,开始他的变法进程。
  就像当年的司农寺。王安石刚刚变法的时候,旧党盘踞朝堂,新党好不容易设立的三司置制条例司,也被旧党以无先例故事的名义给废除了。为了打开局面,新党就选了这个名义上与青苗、役法有些瓜葛的空头衙门,有的没的一堆事全都推到了司农寺的名下去管理,让司农寺成为了变法的具体施行机构。吕惠卿、曾布,王安石当年的左右手,全都先后就任过判司农寺。
  有司农寺的例子在前,看到韩冈如此看重军器监和将作监,一桩桩过去并不属于两个衙门的差事,一一加诸于其上,人们当然会猜测韩冈的想法。韩冈对此,也没有去辟谣,而是做着自己觉得该做的。
  “子厚兄,令绰,你们怎么看?”韩冈问着身旁的两位同僚。
  王居卿和赵子几方才受命赶来政事堂,就看见章惇和曾孝宽都在韩冈这边,倒是今日苏颂请假,不在衙署中。
  章惇在旁喝茶,待韩冈一番嘱咐结束之后,才对王居卿和赵子几两人道,“更当加紧改造北地城池的城门与城墙,河东河北都要防备。”
  曾孝宽也补充道:“尤其是河东的神武军,孤悬山外,又曾是辽土,万一辽人来攻,又是用上这一干攻城的手段,守军若应对无方,必无幸理。”
  “还请两位枢密放心。”王居卿和赵子几齐声说道。
  再做了保证之后,不见韩冈还有别的吩咐,王居卿、赵子几便打算告退,但韩冈又出言留住两人,“两位先留一下,还有事要相商。”
  如果只是嘱咐一下军器监和将作监,用不着两府齐集。
  “玉昆。”章惇道,“《武经总要》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王居卿、赵子几立刻集中了注意力,他们听章惇这口气,韩冈是想要在《武经总要》上做文章。可一旁就坐着《武经总要》编纂者的儿子。看着自家父亲的心血要被否定,曾孝宽能忍得下来吗。
  韩冈回应道:“《武经总要》中的内容,已经赶不上这些年武器和技术的变化,需要加以修订增补,这是在下的一点想法。”
  “既如此,相公直接禀于太后便可。”
  “《武经总要》本是鲁公昔年修纂,如今若有令绰来主编,也是一段佳话。”
  曾孝宽摇头拒绝:“先父昔年是以宰相之身来主编《武经总要》。传世之典,非是孝宽可为。”
  “即使是圣人所修经书,也不能说全然无错。吾等凡人,何谈传世之作?就是《本草纲目》,等成书之后,也得隔几年一修订,绝不敢效吕不韦悬金于市。”
  韩冈自承《本草纲目》难以完美,必须时时加以修订,曾孝宽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不过也没答应下来。毕竟是自己亡父的心血结晶,自己不加以护持,反而直陈其中错讹,心中总有些抹不开的感觉。
  章惇在旁适时打岔,“也难怪玉昆你在《九域》中说了那么多关于火器的事,这是要辽人也帮着做实验,好进行修订?”
  “《九域游记》的作者不知其名,与韩冈何干?”韩冈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又道,“屁股后面有条狗追着,总能跑快一点。更何况,小说家言的东西,本就不是那么可靠的。”
  章惇哈哈一笑:“要是辽人当真将《九域》中的一干文字都当了真,那可有的好看了。”
  《九域游记》中有关火器的内容,与韩冈给火器局列下的发展纲要,有着不小的区别。同样的火枪、火炮,都尽量强调了威力,而且有许多错处。这就跟世间学人独门秘术一般,不得真传,自是不能得其中三昧。
  韩冈道:“耶律乙辛也不至于那么蠢,以辽人的国力,总能找对路的。”
  曾孝宽道:“但辽人以己之短却妄图攻我之长,这是自寻死路。”
  “北虏胜中国者,惟在兵强马壮。”章惇说道:“可拿起火枪,小儿也能杀壮士。”
  土里刨食的农民,在没有技术优势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是常年骑马游猎的蛮族的对手。同样是弓马,一个隔三岔五练一练,到了冬天再集训一回的汉家农夫,这样的训练,怎么可能赢得了每天都要张弓搭箭的契丹骑手?可是用上火器就不一样,火枪的优势,在座的无人不知,比起弓弩还需要气力上弦,火枪就是子弹上膛的手续麻烦一点,力气却节省太多,训练更是简单了许多。
  “所以神机营现在就只练队列了。”王居卿说道。
  如果使用的是冷兵器,练兵就要练队列,要练刀枪,要练弓弩,即使有着军中仅次于班直禁卫的最高待遇,神机营中的士兵也不能承受得了一日两操的辛苦。但装备了热兵器的神机营就不一样了。每日重复的不过是射击和队列,可以将训练时间和精力都集中在少数几个科目之中,效率自然大大提高。
  “不过耶律乙辛亦非蠢材,其看重的火炮、火药,弥补了辽人不擅攻城的缺点。”章惇又道:“在火炮、火枪推广全军之前,也有可能就是河北各州县,城池一个个被辽军炸开的局面。”
  “总而言之,就是不要耽搁时间,尽全力去把事情做好。宋辽之间必有一战,我等现在准备得越完善,日后就赢得越简单。”
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三)
  将编纂成功不过三十年的《武经总要》进行修订,这是韩冈为了《本草纲目》日后的修订工作,而事先打下的埋伏。既然韩冈打算将《本草纲目》,扩充成一部自然百科全书,那么注定不可能圆圆满满。
  但当年主编者曾公亮的儿子就在西府之中,为两府和睦着想,韩冈不打算在曾孝宽的心中留下芥蒂。
  现如今,自从韩冈当初的五年国是出台之后,施政有了一个稍微具体一点的目标。政府之中,也就能相应地协调政策。两府同心协力,以增强国力为共同的目标。几年来,朝廷中虽偶有风波,但还是以和平安定的局面居多。都快要赶上仁宗前期,那段太平无事的日子。
  如今的和睦局面难能可贵,韩冈没有打算再闹什么政治斗争来。而且再有两日便是廷推,两府的位置人人想要,为了重申与章惇、曾孝宽的默契,韩冈不免要多费些手段。以其过去的行事作风,今天的一番商讨,相信章惇和曾孝宽也不会怀疑他的诚意。
  而且军器、将作两监,与枢密院中千丝万缕,大事小事都脱不开干系。将作监辖下还有三千兵,军器监下面的兵数量更多。韩冈虽然在两监之中有着绝对的影响力,但但凡有大举措,也会先知会西府。当着章惇、曾孝宽的面,吩咐赵子几、王居卿,同样是为了避免两人心生芥蒂。
  韩冈的一番话后,尽管章、曾两位枢密使脸上的表情上没有太多的变化,可已经能感觉到气氛比他们进来时,要好了很多。
  交情也好、信任也好,人际关系是要用心去维护,若是疏忽大意,很有可能在某个时候,就会出现让人意料不到的变乱。
  市井中,时有贤相拿着金瓜骨朵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段子。但作为一国宰辅,拿起武器赤膊上阵,其实已经很丢人了。那一次的宫变已经过去了很久,韩冈这些年,还是经常在反省,如果他当初能够多与蔡确、薛向沟通一下,或许变乱能够消弭于无形。
  “玉昆,熊本今早送来的消息收到了吧?”章惇喝了一口凉汤,问韩冈。
  “收到了。罗氏的兵力看起来不弱。”韩冈点点头,说道。
  前几天是石门关一战的捷报,之后连着几日的战报都是在说官军在五尺道上高歌猛进,但今天早上的一封军情,却是在说作为全军前锋的水西蛮,已经杀到了大理边界,与大理国的军队打了一场,然后是摧枯拉朽一般的大捷。
  “黄裳在夔州路手太软了。”章惇道。
  韩冈苦笑道:“没办法,他们投降得太快。”
  水西的罗氏鬼国过去一直叛服不定,但自朝廷定下了平定西南的战略之后,从熊本开始,十几年一直压着西南夷打。黄裳去了西南之后,下手更加狠厉,以夷制夷的手段也越来越圆熟,最后在枢密院决定消灭罗氏鬼国之前,他们先一步就降了,质子也送了,族长也亲自到京中觐见,也不好再下狠手了。
  章惇道:“只盼着大理国能多消耗一点了。”
  依靠战功出身的两位宰辅,一个比一个黑心肠。尽管政见、派系都有不合的地方,但对外的立场还是一致的,非我族类,死得多一点比较好。
  曾孝宽道:“熊本这里十分顺利,再有两场大一点的会战,多半就能拿下大理城了。李信、李宪那边,希望也能顺利一些。要是年底前,一边占了洱海,一边占了滇池,那是最好不过。”
  “时近八月,天气渐渐转凉,疾疫也少了。官军攻入大理境内之后,正好是秋时。不仅仅粮食不用操心,连气候也最适宜行军作战。再有两三月,或许就是高氏二贼授首的时候了。”
  韩冈道:“就怕他们太急。”
  广西的偏师,以李宪为主,由李信领军。两人带了一队神机营,又带了六门新式轻便火炮,过了方城山后便顺水而下。当年两人都参加过南征之役,现在统领广西溪洞蛮兵,以及当地的一部禁军,再有一个指挥的神机营配合,莫说牵制大理军,直接攻下高氏老巢的善阐府,饮马滇池畔,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
  但战争这件事,从来没有说百分百的胜算。兔子急了都能蹬鹰,何况人呢?
  多路进军有多路进军的好处,如果挤在一条路上,兵力就会受到运力的限制;但分成几路出发,又会因为距离上的差距,无法设立一个指挥中枢来统括全军;可若是因此而让各路自行其是,齐头并进,却又有可能因为相互争功急进,最后造成当年伐夏之役初期的那一场惨败。
  “苏子元在邕州多年,有他主持粮秣事,玉昆你还需要担心?而且李信、李宪都是打老了仗,前车之鉴不会不清楚。”章惇笑道:“玉昆你在他们出发前,应当也没有少耳提面命才是。”
  稍稍议论了一下西南的战事,章惇、曾孝宽便告辞离开。
  送了章惇、曾孝宽出门,韩冈正准备处理一下手中的公事,太后那边又派人来请。
  韩冈看了一下堆在桌上的公文,揉了揉额头,然后便应诏入内觐见太后。
  抵达内东门小殿的时候,正好看见沈括从殿中出来。
  看到韩冈,沈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才知道行礼。
  沈博毅、沈清直,沈括的两个儿子,一个是上舍及第的进士,另一个则是在横渠书院学习多年之后,于上一科考中了进士,位列三甲。现在两人都在外做官,刚中进士的沈清直还是县尉,而沈博毅,已经是乌程知县了。
  在韩冈出手相助前,沈括的两个儿子都给他家的悍妇给赶出了家门。沈括发妻的娘家势力太弱,不然也能帮沈博毅、沈清直撑撑腰。可惜,他们没有一个能与张刍一较高下的外家。
  现在两个儿子在韩冈的护庇下,先后中了进士,韩冈于沈括的恩德,可谓恩泽两代,他在韩冈面前也越发的谦恭。
  见得多了,韩冈一下便发现沈括有些不对劲,神思不属,失魂落魄。
  韩冈皱了皱眉,随着廷推一日近过一日,沈括也是越来越紧张,患得患失的表情,甚至连藏都藏不住。但再怎么样,也不能行诸于外,沉稳的二字评语,对宰执来说必不可少。
  “存中,出了何事?”韩冈问道。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又有些弹章。”
  沈括故作轻松地说着,只是笑容难看得很。
  “又是那些,都几次了,该习惯了才是。放心,放心。”韩冈笑着安慰了两句。
  沈括这两年,虽然在有了晋身两府的前景后,越发得清贞廉洁起来,做事也是鞠躬尽瘁。不论是御史,还是地方上的监司官,想要在他的账簿上找麻烦,都无功而返。但只要是在朝堂上做官,就没有不出错的时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南公附和新党,不嫁同产妹这等私人家事,便被旧党御史拿出来敲打——虽然这件事在如今的确挺严重——御史找不到李南公贪赃枉法事,便去刻意翻他家里的老底。沈括比李南公问题更大,一个是过去没节操的事做得太浑了,旧账一次次地被人翻,另外一个,就是治家无方,连家都不齐,还如何治国平天下?
  每一次沈括想要晋身两府,都会被一堆弹章砸到头上,这一次,他晋身的希望大增,头上的炮火也更加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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