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274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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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道:“一亩田一个人都养不了,但面积一亩的工坊,养上十几人都没问题。有恒产者有恒心,能吃饱穿暖,就不会跟着人去造反了。”
  “相公是意在诸科吧?”熊本直言不讳。
  韩冈理直气壮地点头,“诸科贡生当然也会有相同的权力。”
  除去进士科外,明法、明算、明工诸科,也都有举试。韩冈怎么可能会忘掉自己的基本盘?
  “相公的打算当不止于此吧?”
  有能力开办工坊的士人可并不多。光是这一个税收打折的好处,吸引不了所有人。
  “另有边地赐地三顷,只要愿意去边境,登时就是一个地主。”
  曾孝宽摇头,“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去。”
  “会直接发给授田券,允许其转让。”
  授田券变成可以流通的有价证券,这也算是成为举人的好处。给钱,给待遇,至于参政议政之权,那就要靠他们自己去争取。
  “会有人买?”
  就连熊本都觉得有几分不靠谱。
  “多少是笔钱。”
  韩冈无意向同僚解释太多,让事实告诉他们就行了。
  “此外举人还可为官,总不能让地方庶务操纵于吏员之手。既然吏员也有俸禄,其实官吏也无甚大分别了。县中六曹,都可以让举人去做。虽无品级,并不入流,但终究还是有积劳入流的机会。同样是士人,就不必像约束胥吏那般,一年才几十人释褐入官。”
  “只怕读书人无人甘愿操持贱役。”
  “只要有好处,迟早有人愿意去干的。先从一个地方试点,然后慢慢推行。”
  举人与现今贡生之间的差别,就是身份固定。就算考中之后什么都不干,举人还是举人。而贡生却是一次性的,除非接连五六次不过,那才能当一个免解贡生。但在政治上,与其他读书人没有任何待遇上的区别。
  举人可以做很多事了,不论是开工厂,还是去开荒,又或是去参与吏职,都是受到政府鼓励。
  尤其是诸科举人,数量日后还在进士科举人之上,当进士科的举人皓首穷经的时候,他们也就有机会去把持地方庶务了。地方稳固,那么朝堂上也会有所反应。
  “那么官宦子弟呢?”曾孝宽关心地问着。
  照常规,官宦子弟或是官员本身,都要另外安排发解试,名为别头试,锁厅试。名义上是避免他们与寒门士人相争,实际上取中的比例远高于地方州郡举行的发解试,是彻头彻尾的优待。
  “自然是一如既往。该锁厅的锁厅,该别头的别头。”
  这是在示好天下士子,同时也不会侵犯宦门子弟的权益,想要去考进士,还是要通过当科的解试,官宦子弟在解试上的优遇依然能够保持,同时一个举人的身份也比其他人更加容易获得。
  熊本心中暗叹。
  古语曾言,小惠未至,民弗从也。如今韩冈欲普惠天下,民……从也不从?
  熊本不知道,但他知道,吕惠卿这次是输定了。
  看来没有押错庄。
第三十三章
为日觅月议乾坤(十二)
  吕惠卿站在半人高的穿衣镜前,年近六旬的形容正映照在清澈的银镜中。
  价值千金的大幅玻璃银镜,即使是吕惠卿家里,也只有两年前给二女儿置办嫁妆时,才买了两面。
  一面放进了二女儿的嫁妆中,一面则补给了早一步出嫁的长女。之后尽管几名宠妾曾经闹了两次,吕惠卿也没舍得再买——商家只收了进货本钱还要千贯出头的单价,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在吕惠卿看来,没必要如此招摇。
  想不到在城南驿中倒是随便摆着。即使这里是宰辅入京才能入住的院落,也未免太过奢侈了。
  还是说这样的穿衣镜又降了价?
  眼镜的价格降得飞快,每年就要打个对折。吕惠卿在长安,曾不经意地发现,连衙中的小吏都带着一只单片眼镜。现如今,水晶眼镜依然存在,可更多的还是玻璃制品。
  只是玻璃这一门产业,朝廷每年的收益便是数以十万计。
  从眼镜到镜子,从器皿到窗户,玻璃越来越常见,从天家和高门显第,到富贵人家,再到寻常百姓家,一步步地走进千家万户。现在城市里面,有几户人家没有一个小镜子?
  吕惠卿至今也没想明白,韩冈为什么要将丝织的技术扩散出去。为了收买人心,为了网罗人众,这的确能说得过去,可怎么看,也觉得韩冈做得太大方了一点,那可不是铁路。
  但是如果韩冈要公开其他赚钱的技术,或是提议改进已有的技术,吕惠卿是肯定要支持的。绝不会因为门户之见,而不让气学的成员去做他们最擅长的事。
  对着镜子那个苍老熟悉的面孔,吕惠卿忽的一哼——外儒内匠,耶律乙辛的说法其实没那么荒谬。
  没有人服侍穿戴,吕惠卿的手显得有些笨拙,扯了下襟口,腰带又给带歪了。
  耐下性子将朝服的衣襟一点点整理好,镜中之人,眼圈青黑,一脸倦容,那是半夜没睡的结果。
  双手捧着长脚幞头,端端正正地戴到了头上。再对着镜子,薄薄的双唇微微抿着,就算昨夜惊闻噩耗,也没能动摇到他的心志。
  昨夜连夜进入城南驿拜访吕惠卿的官员,总共有三人。
  相比起新党在京城的实力,依然站在吕惠卿一方的人数,已是微乎其微。只是有三个人,已经足够让吕惠卿了解到这段时间朝堂上的变化,甚至昨日宰辅们和太后的一番言谈。
  探手拿起桌上的笏板,吕惠卿随即踏出门去。不论要面对什么样的局面,他都有了足够的准备。
  轻车简从前往皇城,吕惠卿区区数人的队伍,撑不起宣徽使的凛凛之威。无人知晓,这区区数人的队伍,便是堂堂宣徽使的仪仗。
  抵达皇城时,城下已经聚满了文武朝臣。大臣们三五成群,人群中议论纷纷。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经下定了决心。
  朱太妃回到了圣瑞宫之后,便再无消息传出。天子那边的反应也是毫无消息。太后的想法更是难以捉摸。
  这些未知,已经让人觉得此刻安静的皇城,山雨欲来,狂风满楼。
  而宰辅们议论的内容,同样掀起了轩然之波。似乎是刻意宣扬,两府辅弼在密室中的议论,变成了拿着铁皮话筒对全城在说话。
  请求太后继续垂帘听政,宰辅们其实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对绝大多数朝臣们来说,反对也好,赞成也好,都不如什么都不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只要没人不识趣地提起天子亲政,垂帘听政将会顺理成章地延续下去。
  这本是应该是朝臣们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可章惇、韩冈却带着两府一起上请太后继续垂帘。
  不但让太妃的心迹昭彰于世,同时也曝光天子之过,最重要的,这就逼得朝臣必须选边站了。
  如果是为日后计,当然不宜开罪天子,以年纪来看,太后总归活不过皇帝。
  太后在世时有多么春风得意,皇帝亲政后,就有多么伤心失意。
  眼下霸占两府多年的宰执们,皇帝一旦亲政,怕是一个都不会留下来。
  可是韩冈为什么不担心天子亲政后的报复?
  难道他会愚蠢到认为自己有定策救亡之功,可以让天子不敢动他分毫?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熟读史书的臣子们,都知道桀骜不驯的功臣是皇帝最优先的处置对象。
  那么问题来了——
  皇帝还能活多久?
  “官家近况如何?”
  吕惠卿就听到身边有人在问。
  身处人群之中,披着防寒斗篷,将朝服罩住的吕惠卿显得并不起眼。
  不过当他看过去的时候,三人视线交错,那边的两人齐齐脸色一变,匆匆散开。
  吕惠卿倒不觉得他们认出了自己——看不见朝服,又是多年未上京,哪可能认出自己就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吕惠卿——而是怕自己认出他们。
  匆匆一瞥,若非熟识,怎么都不可能将人分辨,可吕惠卿却是当真认得其中一位。
  那一人是位京师闻人,地位虽不算高,却人脉靠山都不缺,名声也不差。厚生司一坐多年,从判官做到判司,韩冈旧年的举主,判厚生司吴衍。
  厚生司与太医局本是一体,如果是他,皇帝和太后的近况,的确是瞒不过的。
  但要是皇帝身体不好,大婚是为了冲喜,消息早就会传遍天下了,又何须多问?
  既然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帝还有精神去看他未来的皇后嫔妃,那么担心皇帝寿数不永,眼下依然是多余。
  吕惠卿并不觉得韩冈有本事去算太后和皇帝的命,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
  儒门子弟,原本就该是敬鬼神而远之。这一点上,吕惠卿与韩冈有着共同的语言。
  但吕惠卿,终究是不可能跟韩冈走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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