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8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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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来自宋国的报纸,辽国君臣都被明确了一个概念,一旦涿州被夺占,别指望宋军会趾高气昂地往北进发,冒着补给线被断的风险,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反攻回河东,直趋大同,根本不会自蹈险路。
  宋国的战略如此,辽国能做的应对就只有一个了。只能在涿州与宋人决战。寄希望于一战解决。
  十倍于敌的国力带来的战略优势,完全可能因为战术上的一次惨败而被抵消。辽国主动攻击河北,就是希望通过战术上的胜利,改变战略上的劣势,等到兵败天门之后,又被迫选择在涿州与官军决战。
  但结果是个悲剧,宋军没有让辽国君臣如愿以偿的义务。涿州沦陷,辽国此前所建立的从边境到涿州的防御体系彻底崩塌。南京道的核心地域之前,已经没有任何防线能够阻挡宋军的脚步。
  以辽国的国力,更无力在补充战损的枪支火炮之余,再在涿州以北修起一道以棱堡为核心的防御体系。更不用说还有工厂要搬迁,南京道全境都在宋军的威胁之下,不论有多少反对声,耶律乙辛都会把工厂和工人搬回到暂且安全的地方去。但如此折腾,辽国国中的汉人只会对大宋更加心向往之,契丹人的统治只会更加不稳,辽国灭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所以韩冈才会说,辽国完了。
第二百四十章
新议(六)
  看着笑容满面的韩冈,李信明白,还有一件事,韩冈没有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当今宰相——章惇,不会愿意将灭辽的运筹定策之功分润给韩冈。
  现在灭辽,韩冈肯定要占去一大块功劳,征战和赏功的主力也都是韩冈的人。等到韩冈卸任之后再图灭辽,他不仅能得全功,还能在军中提拔起自己的亲信。
  “涿州赢了。”李信又问韩冈,“景圣去河东还有仗能打吗?”
  李信回陇西,接替他的是王舜臣。他此番回来,是重新替回王舜臣。让王舜臣可以去河东领军。但涿州之战结束,章惇势必不会让王舜臣能有立功受赏的机会,而且王舜臣去河东后,更需要一点时间去掌握军队,在他展开攻势之前,怕是和约都要签订了。
  “是没多少仗能打了。不过大同还是有可能的。”韩冈道。
  韩冈在河东有他的影响力,两个月之内发动大同攻势,韩冈能帮王舜臣争取到这个时间。
  他对李信道:“不过拿下大同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耗尽了河东积储,就只有回来再等时机了。”
  李信讶然,他听出了韩冈的话中之意:“钱粮花了这么多?!”
  韩冈肃容道:“三年之内,以朝廷的财力,组织不起同样规模的大战了。家底空了一多半,不休养生息的话,情况很不妙了。”
  “朝廷财税不是年年都在涨?”李信更加吃惊,“我在关西听人说,不加赋而国用足,王老相公当年说了却没做到,但现在的都堂不说却做到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挣的是黄金,花的也是黄金。一进一出,都是流水一般。
  韩冈摇头苦笑:“之前都要说发债券了。怎么还以为朝廷有钱呐。”
  战争国债推行了有两个月,卖出去不少,现在拿下涿州,一旦地面安定下来,就要开始分账了。但战争国债虽多,比起朝廷的各项支出来,依然是杯水车薪。
  韩冈一桩桩算给李信,“前后作战半载有余,前半段战线在国内,损失不小,赈济三路八军州三十七县一百六十万黎庶,这就两百万贯出去了。天寒地冻,得修屋庇民,又是一百三十万贯。田中补种,出借耕牛农具,日后能回来,但现在出去的又是八九十万贯。还要维修被破坏的水闸、渠道、城池,一千万贯少不了,只是不需要一次出,还能缓口气。但别忘了还有最大的一项,军民犒赏,整整一千三百万贯,都是一次性拿出来的,还有两百九十万亩的地票,等着日后兑现。哦,对了,军费开支还没说,这才是大项。”
  李信听得都冒汗了,都两千万贯了,还不包括军费,“怎么这么花钱?”
  “比以前收得多了,花得也多了。真当朝廷收那么多钱,只是为了养自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韩冈摇头,“还没说军费,反击前的军费开支,三千一百五十六万贯,军资粮秣折换成钱算进里面了。只包括一应开支,不包括枪支、火炮的折旧。”
  李信都有些麻木了,“这都五千万了。”
  “是啊,都五千万了。之后反攻入辽境,为了保障前线粮秣弹药不断,更花销无数,连临时铁路都铺了小三百里。到现在为止,花出去的跟之前都差不多多了。又一个五千万,还不算之后的犒赏。”韩冈哼了一声,“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让孙子现在来看看,食敌一钟后,还要贴二十钟过去,不然根本不够。”
  “这一仗钱粮消耗多达一个亿,后续至少还要三千万。”韩冈呵呵冷笑,“你当怎么赢的,前线将士用命是一桩,我这后方拼命筹钱筹物也是一桩,硬生生用钱砸赢的。”
  韩冈说话如同连珠炮,李信看得出来,他这个表弟这几个月压力决然不小。
  韩冈叹了一声,“还有南方水灾,损失亦不在少数。国力虚耗如此,必须要有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了。”
  “三年?”
  “至少得三年。”韩冈道,“如果能够维持国中稳定,灭辽当在十年之内。可惜……”
  韩冈没有说下去了。而李信,知道韩冈后面的话是什么。
  “天下将有大变。”
  能不能有十年时间,那还真说不好。
  并非是赵氏的反扑,而是来自民间失地的百姓。
  几年前江南事变,虽然被官军轻易镇压下去,但问题并未解决,农民失地、夺佃,工人被压榨,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富者田连千百。火星犹在土下阴燃,只要有一隙之地,立刻就会死灰复燃,甚至席卷天下。
  这是韩冈曾经对李信说过的话。
  虽然李信不清楚韩冈预言的大乱到底会不会发生,但韩冈所说种种,李信是亲眼所见,即使在关西也是存在的。
  新辟的熙河、甘凉、宁夏等地情况还好,因为人均土地都在几十亩以上,大户田产成千上万,不用夺人家业,但京兆府,数以万计的客户被夺佃,而主户之中,下户中户就算有几亩十几亩田地,也被大户设计谋取,拔界石、废阡陌,最后形成一座座拥地数千上万亩的庄园,种植棉花、小麦。
  兼并如此严重,之所以还没有天下大乱,完全是因为大宋官军不断向外拓张,对内又鼓励向外殖民,报纸、小说中连篇累牍,都在说南洋、西域都是遍地黄金,只要敢闯,便能就此翻身。就是瓦子里面,都在唱哪家的穷小子跑去西域开荒,最后发了大财,回来娶妻纳妾,纳粟为官,光宗耀祖。或者是去南洋投军,立功无数,博了万贯家业,家中娇妻美妾,过得逍遥自在。
  而且事实上也的确有不少在海外赚了钱的冒险家回来炫耀,也有一些不成器的,装作发了财,回乡诓骗同乡去种植园做苦工。
  虽说乱象丛生,不过贫户之中,稍有胆量远见的,或呼朋唤友,或举家外迁,都往外移民去了。城中乡间的一干游手好闲之辈,各地衙门则都当成了完成每年移民任务的重点,一有过犯,便抓去流放。这些人都是造反时的主力,没了这些人率先举旗,一干愚氓,都是宁肯跳河,都不敢揭竿而起。
  但这是关西。按韩冈的话说,是最是积极向上,勇于开拓的关西。江南、两淮,据说情况要比关西坏上许多。地方州县上报说盗匪的次数一年多过一年。都快要赶上仁宗朝时的乱象了。
  仁宗朝时,因为对夏战争的缘故,使得地方上的盗匪一伙多过一伙。欧阳修几次上书要行严刑峻法,最后还是靠了给西夏的岁赐解决的。岁赐虽多,比之军费开支还是要少了不少。
  而如今,军费开支尚没有开始盘剥百姓,地方上已经乱象纷呈,等大战的消耗传递到民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熟读史书的李信已经可以想象了。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一时笼罩了车厢。没过多久,马车缓缓停住,推门下车,一栋占地广阔的大厦出现在李信的面前。
  国会大厦到了,大议会第一次国是会议即将开始。
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议(七)
  一辆军需列车,在车厢外张挂着前线大捷的露布,从涿州城外的车站出发,向南驶往开封。
  露布的入京,宣告持续了三月之久的涿州会战正式结束。
  官军付出了三万三千余人伤亡,十六万节车皮物资,一千一百九十万贯军费的庞大代价,在涿州彻底击败了辽国三分之一以上的军队。
  前后歼敌十七万,其中俘敌六万,击毙俘获大小文武官八百余人,拔除百人以上驻守的烽燧、据点、堡垒、城池七十四座,缴获枪支九万又五百支、轻重火炮两百八十门、盔甲十三万领、旗帜两千余面,马十一万七千匹,牛、骡、驴等牲畜三十余万口,刀枪等冷兵器不可胜计。就连辽国赫赫有名的太子耶律隆也在决战中狼狈而逃。
  仅此一战,即便不能说打断了辽国的脊梁,也是近乎于致命的重伤,没有二三十年的时间,都恢复不了的重伤。
  辽国请和的书信,如雪片般一封封送到了京师。辽国请和的使臣,也在天门寨外的车站中等候了半个月,等待东京城发来允许进京的回音。
  “就这么结束了?”韩钟一时间怅然若失。
  虽然战事才持续了半年的时间,但在他感觉中,却仿佛过去了许多年。
  这几个月的经历,比他之前二十年的生活,还要波澜壮阔许多。
  习惯了枪炮齐鸣、血肉横飞的工作环境,习惯了紧张刺激、时不我待的生活条件,突然平静下来,完全无法习惯。虽然工作还是忙碌,但已经没有敌人就在百步外,自己还伏案工作的紧张感。
  “真是不想结束啊。”
  在涿州前线,在第十七号转运站,凶猛的敌人不断冲击着车站外那层单薄的防线,子弹从头顶上飞过。人在车厢间穿梭,躲避着突然飞来的子弹。将一辆辆满载着军资的列车送走,又迎来满载着伤员的列车,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兴奋,是在京中完全无法感受到的。
  一声汽笛鸣响,一辆满载着士兵的列车,从北面缓缓驶来。那是得胜归来的功勋部队,即将驶入天门寨车站。
  就在半刻钟前,满载着各色犒赏物资的列车则是向北进发,前往涿州,去安抚新进的功臣。
  持续三个月的涿州会战终于结束了。而在这之前,天门寨和国境线内同样与敌缠战了许久。参战各部将士,大多精疲力竭,不论是朝堂,还是实际主持军务的帅臣,都不敢重蹈当年太宗皇帝的覆辙,不愿意再打下去了。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韩钟心中犹然酣战,理智上却在不停地警告他,不能打下去了。
  神机营第十九指挥、第二十二指挥,真定路第二将第三指挥、第四指挥,曾经在他旗下作战的军队,带着惨重的伤亡损失,已向南回返。
  在定州,有着一个新建的医院,正等着其中的伤员。
  不只是他曾指挥的军队,这一仗、定州路、真定府路两路联军,无不伤亡惨重。
  真的打不下去了。
  城墙下,一队快活的士兵,笑声连连地走过。欢声笑语传到城头上,传到韩钟的耳朵里。
  应该是去西面的小帐篷里快活过了吧。
  韩钟猜测着。
  犒赏发下来后,城内因为惨烈的战事而变得凝重起来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有了钱的士兵,还没有从之前命悬一线的战地生活中走出来,丝毫不顾日后,花起钱来如同散财童子,商人、妓女的生意如此火爆,使得随军的平安号分号开出的存单,数额最大的都超过万贯了。
  “韩机宜。”一名书办小跑着上了城头,手上拿着公文夹,打开来递给韩钟,“这是要机宜签字的。”
  韩钟仔细看了文件一阵,发现没有什么问题,提笔签下了名字,画了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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