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168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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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乙辛大笑失声,眼巴巴地把人给召集起来,明摆着要收买人心,转眼却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耶律怀庆紧锁着眉,一切,会那么简单?
第二百四十三章
新议(九)
  “欺负人是不是?都是一州,谁比谁差!”
  一个干瘦干瘦的中年人从座位上一下蹦了起来。
  站在发言席上的议员正背对着他,面向主席的平章军国重事苏颂,以及监会的御史中丞黄履,闻声冷笑,随即安静地闭上了嘴巴。
  咚的一声响,黄履挥起手中的小木槌,敲击在底座上:“潭州李湖议员。不得打断他人发言。”
  这议会大厅,有着专门设计出来的聚声结构。从发言席的位置,说出去的话,能传遍整座大堂。而主持会议的平章军国重事,监会的御史中丞,则是靠着六根通往大厅各处角落的传声铜管,和一个大嗓门的班直来传话。
  黄履的警告,让大厅内安静下来,几次会议上得到的惨痛教训,让一干议员不敢掺和到苏颂的判罚中来。
  “他们太欺负人。”中年议员很委屈地为自己辩护。
  黄履手中的小锤又敲了两下,咚咚两声,自觉越发得顺手了。
  小木槌不是惊堂木,人太多,声音太小。不是科班出身,手法不行,惊堂木经常会敲不出声。大会堂又面积广阔,声音小一点,就起不了警告的作用。
  本有说法直接用汽笛。在列车上见识过汽笛的人很多,虽然蒸汽机车还在试验阶段,但烧开水的锅炉却已经被搬上了列车。连接着锅炉的汽笛,现在已经成了铁路的标志。车夫一拉细铁链,一道白气从顶上喷出,随之而来的就是尖利细长的汽笛声。只不过高湿度高温度的汽笛终究与大厅内部装饰犯冲,也不适合用在议员们的头上。
  最终还是用了人来传话,通话管则是出自舰船上,效果经过了事实验证。
  “潭州李湖议员,这是第二次了。本议案,将禁止你上台发言。这是第二次,再有一次,就请你上二楼等候本议案结束。”
  黄履声调抬高,传话班直通过铜管把他的情绪传了出去,站起来的李湖不敢再多一句嘴,乖乖地坐回座位。
  主持会议的苏颂轻声细语,“好了。继续。”同样通过铜管传了下去。
  议会议事有其规则。
  同时只能有一个议题,要么通过,要么否决,要么因为论据、时间方面的原因而暂时搁置,绝不允许通过干扰会议秩序的手段来阻挠议程。只有结束这一个议题之后,才能进入下一议题。
  议员们会商议题,必须就事论事,严禁攻击对手人品道德,一旦出现,一次警告,二次禁言,第三次就驱逐到旁听席上,连投票权都剥夺,再干扰议程,便是彻底逐出会场,只有下一个议题开始后,才能再出席。而叫骂殴斗,更会视严重程度,受到从禁会一年到剥夺议员资格不等的处罚。
  此外,一个议题里面,违例现象出现三次以上,就会即时逐人,免得哪一方能调动多名议员,一个个上场阻挠议程。但任何议题,都必须在充分讨论之后,才能进入表决程序。
  林林总总,总共十二条。在这一次大会召开之前,每一位议员都接受过教育。
  有虽然粗略但勉强算得上是完备的规则,加上苏颂和御史中丞的威严,才两天工夫,就已经纲纪肃然,无人敢于在冒犯。
  “汝霖你看,我所言可有差,怎么可能会赶出来?!一次警告,二次禁言,三次不过是上楼,还是能旁听。”旁听席上,方兴张开双手,俩拇指内扣,抻直了剩下的八根手指,对身边的宗泽道:“八百议员,一州才得两人。不说堪比知州,至少能比得通判吧。朝廷若是如此作贱一州佐贰,这天下早就乱了套了。”
  各大报馆都有常驻记者,普通百姓,只要有选举权,只要提前一天提出申请,第二天就能旁听,当然了,旁听人数有限制。
  宗泽回想起他方才抵达时的议院正门,门口有许多闲人围聚,踮着脚,挺直腰,伸着脖子,如同被无形的手捏起的鸭,菜市口看秋决也不过如此阵仗。再回想起让他在回程的列车差点拍案而起的报道,竟然完全是捏造出来的。他叹道,“那就是以讹传讹了?”
  “自是当然。”
  “这些小报……”宗泽苦笑,在他面前桌板上,正正摆着一摞报纸,每一份都信誓旦旦地在说议员们被赶出议会的事。
  “的确是,这东京城里的小报,一家家唯恐天下不乱。”方兴扫了一眼桌上,“为了多卖几份报纸,尽是在标题上大做文章。‘违律插言,苏主席将其叉出。’苏老平章哪有那份力气。只为赚钱,堂而皇之散播谣言,当真是斯文扫地。都不想想要是把议员们赶出议会去,韩相公面皮上都不好看。”
  宗泽心道:如果韩冈真的在乎谣言对他脸面的影响,早就不会有谣言了。
  大议会是韩冈所创立,但韩冈制定的规则中,并不如何维护议员们的体面。比如驱逐议员,报纸上面各种谣言都有,虽然说实际上只不过是被赶上旁听席。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一位议员被请出议院过。但韩冈容忍这些谣言流传,至少也是视而不见,这是十分奇诡的一件事,本身就很能说明他的态度。
  如果说韩冈的用意是告诉议员们,“他们的体面,来自于大议会。任何破坏大议会规则的议员,都没有体面”,同样是说不通,因为韩冈即使有着警告的打算,也没有必要对大议会只是旁听,不参选议员,甚至不去主持会议,只是在会议开幕的第一天,上去发了言。这完全是南辕北辙,韩冈本人都不当一回事。
  汉初,叔孙通为高祖制礼,礼成之日,文武肃然。高祖言:今日方知天子之乐。大议会若想取天子而代之,必须为之治礼乐,明纲纪,张威仪。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贱辱议员,哪里可能达成韩冈之本意?
  也许,韩冈的本意并非如他所说那般:天子垂拱,士大夫共治天下。先警告再驱逐,球场上的黄牌、红牌都用在了议会里,韩冈何曾将议会当一回事。
  方兴悄然瞥了宗泽一眼,一番磨难,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年轻的面庞依然显得沉稳干练。
  “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呢。”方兴不无嫉妒地想。
  宗泽是新进的权中书舍人,虽还没能进入议政会议,但一旦权字去掉,就是稳拿稳的议政了。对他人来说或许不容易,可对于宗泽,有韩冈鼎力支持,那就再容易不过了。
  开战前作为使者派去辽国,辽国入寇后便被耶律乙辛扣押下来,近日才从辽国被放归。虽然有说法他是劳而无功,既没有阻止辽国入寇,也没有设法通报敌情,直到了官军大胜辽国,才被辽人放了回来。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没有降顺辽国。但他有功名,有后台,韩冈硬是帮他把外界不利的舆论扭转了过来,还以深悉虏情的名义,给了他参与对辽谈判的资格。如果谈判顺利,签订对大宋有利的协定,这份功劳足够他吃到议政会议里面。
  要不是方兴也同样议政在望,这嫉妒心恐怕就遮掩不住了。
  他将注意力转回到会场上,干扰会议的行为受到处置,会议在苏颂的主持下继续进行。
  大议会到现在为止,只有今天开始,才进入关键性的议题。之前只是让议员们熟悉议事规则,讨论的都是一些已有定论的议题,或是空中楼阁一样的议题。
  比如对辽战争的收益分配,刚刚收复的一部分河北故地该怎么瓜分,一名江南的议员提出了议题,征得了另外九名议员的副署,由此进入议程。
  官军在前面攻城略地,后面的各大势力的代表们就要协商如何分配这些收益,这当然是情理中事。总体上还是以持有战争国债的群体为首要偿付对象。这一点在议会中得到了大多数议员——也就是关西、福建两大势力议员们——的认同。但参战将士的手中因功受赏的地票,还要排在更前面兑现,议案中本无,但被六十名关西议员联名提议为附加案,这一条则是很勉强才得到通过。
  之后还是期货的日本,高丽,南京道和西京道,甚至辽国剩下的土地,以及南洋的分配方案,也在议案中,不过这几条争论很多,最后搁置。实际形成的决议案,只有议案的一小部分。
  还有灭辽的方略。灭辽是政治正确,没有人敢于公然反对,最多私下里说些酸话。但到具体的方针政策却还是有争论。
  辽国如今大衰,是趁虚而上,一举覆灭辽国,还是先敷衍耶律乙辛一段时间,先在家里养一养伤,练一练兵,等到准备万全,再誓师北上。
  这些议题很重要,但都是些空话,开战与否,决定于议会,而庙算方略,则拟定于都堂。
  不过通过这些议案的决议流程,让与会议员得到了一个锻炼的机会,对议会如何工作有了初步的认识,也学会了遵守规矩,而不是像地方州县议会里一样,庙会一般热闹。
  国会议员的地域分配,是如这一回的一州两人的平均,还是以户口多寡来分配,或者按照各州税赋数目来分配。
  不管哪个方案,都有合理和不合理的地方,理应好生商讨,找出一个各方面都完备的方案来。可惜的是,大议会中人太多了,一人一句,就要一天时间,哪里能讨论出一个名目?
  谋不可决于众人,宗泽可以肯定,以大议会成员数量之多,维持现状的可能性最大。
  最终还是一摊稀泥。
  他现在分外想问一问韩冈,这一幕是否就是他想看到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新议(十)
  虽说大议会会议秩序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脱离过控制,而且议员们还一天比一天更加懂得规矩,但外界各色嘲讽议员的流言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在许多报纸的报道中,明明应该是能够决定天下走向的大议会,却成天上演瓦子里的杂剧,很多人这段时间都想找韩冈问一问。
  不过韩冈递了辞表上去之后,就按足了规矩,不去朝会都堂,连外人都不怎么见了,更没有话传出来。
  “这肯定是有人故意落相公的脸面。”
  韩铉的耳边,这几日不少人这么对他重复着。
  大议会是韩冈的倡议,议会没脸,就是韩冈没脸。
  韩铉一开始对此是嗤之以鼻。
  父亲肯定知道议会里的事,明面上没见外客,但门下走卒可是走马灯一般进出。京师里面有什么事,他还能不清楚?真想要管,早就发话了。
  可架不住同样的话一遍遍在耳边说,到最后,真的是忧心忡忡起来。
  拿着最新出版的几张小报,韩铉就往演武场走。韩冈自请辞后,闲暇时间多了许多,每日读书习武,过得煞是悠闲。
  离演武场还有十几步,就听见里面噼噼啪啪的打击声,忽缓忽急,夹着父亲韩冈短促有力的呼喝。
  韩铉快步过去,演武场内正中央,他的父亲一身短打,正手持一根黑漆齐眉棍与人战作一团。
  韩冈的对手中等身材,貌不惊人,一根杆棒却使得像自家指掌一般灵巧,忽而灵活如毒蛇吐信,忽而雄浑如铁骑冲撞,劈、扫、抹、点、挑,如狂风骤雨般攻向韩冈。
  对手攻势如潮,韩冈齐眉棍左遮右拦,守得如雄关铁壁,虽落下风,却不见颓势。间或一棍反打,更能让对方攻势为之一挫。
  韩铉在门口等了片刻,韩冈的对手终于攻势一缓,韩冈一棍斜挑,直奔面门而去,却见那对手将杆棒向右轻摆,格开迎面而来的齐眉棍,杆棒顺势向下又压了一压,借韩冈的力道疾退两步,趁势退出了战圈。
  那汉子收棍身后,笑道:“相公的杆棒愈发了得,小子若不是警醒,这一下可就要爬不起来。”
  韩铉在旁暗暗冷笑。跟韩冈对打的是原熙河路第二将的枪棒教头徐寿,表字长生,一条大枪号称打遍关西无敌手,杆棒亦是无双无对,几次军中比武,都是独占鳌头。之后便以武艺被举荐入京,做了武学的教习。
  韩铉曾听韩冈评价过,纯以枪棒论,徐寿是他生平仅见的顶尖高手。京营和班直中以枪棒著称的武官不少,但大多是花枪花棒,耍起来花团锦簇,实战上远比不上徐寿。武学近年来受命编订枪刺术,以期能教学军中。故而调来各方枪棒高手,徐寿凭着一枪一棒力压群雄,不但基于火枪刺刀主持创出了一套枪刺术,还把总教习的位置坐得稳如泰山。
  韩铉自幼习武,身边教习无不是天下顶儿尖的人物,技艺没能练到人家那种水平,但眼光绝对是第一流的。不是韩铉看不起自家老爹,对上徐寿这般高手,也就能撑五七合的水平,哪里可能像方才一样有来有往?不过徐寿能够入京做教习,在武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如果只是精通武艺可做不到。
  韩冈把手中的齐眉棍丢给亲兵,接过毛巾擦汗,道:“终究是年纪大了,换做十年前,你这般让我,好歹能让你吃点亏。”
  韩冈一边擦汗,一边跟徐寿说话。说着还带着喘,他年岁也不小了,危险的动作都不敢做,小半个时辰的枪棒练习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是激烈。对战、休息;对战、休息,连续几个循环下来,气息早有些不稳了。
  “相公说笑了。小子这点把式,哪里敢多让相公。”
  “罢了罢了。”韩冈摇摇头,随意活动了一下腰背四肢,做着放松运动,“跟你练了这些天,身子骨的确是轻健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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