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44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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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信愣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要监视这群溪峒蛮?”
  “不是监视他们……”韩冈笑了一声,“最多也只是盯着他们,不要伤到了我大宋子民。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探察地理,了解当地风土人情。”韩冈又笑了一笑,声音冷了一点,“其实可以把人情去掉,了解风土就够了。贼过如洗,溪峒蛮部杀过去,多半会是鸡犬不留。”
  “只要保住大宋子民,我管交趾人死活做什么。”李信哼了一声,转头盯着:“你家里有没有奴役大宋子民。”
  “没有。”黄全连忙摇头,“下官家里一直都是靠着交趾和中国的往来市易,若是坏了名声,就没商客敢上门了。就有两个铁匠是汉人,不过都是家父花钱请来的,已经娶了族中的女儿。”
  见李信满意地点头,黄全转过来小声的对韩冈道,“龙图,昨日家父来信,说广源州刘纪三人不稳,而且交贼正在打算进犯广源……”
  “黄全,不用担心你父亲。黄团练在广源州只要不主动去攻击刘纪三人,他们也不会有胆子先动手。而且只要左州、忠州的事传过去,刘纪等人的只会更怕,没了三人的推波助澜,来自于交趾的压力应该能小一点了。”
  黄金满前几天还遣使来报,守在广源州通往交趾境内的几个隘口的驻军增加了许多,而且有进犯广源州的迹象。
  此事倒也不出奇。自广源州南下,能直插富良江上游,若是那一段被亲附大宋的势力控制了,宋军就可以轻易跨过富良江,直逼升龙府。交趾上下怎么都不会甘心广源州被黄金满控制在手中。
  “但以现下的情况,交趾人是没办法分心的。左州、忠州的消息传过去还好说,一旦三十六峒蛮部全都杀过去,交趾人哪里还会有余力进犯广源?”
  得到安抚的黄全退下去了,只剩表兄弟两人的厅中,响起了李信的声音:“三哥儿,朝廷到底打不打算攻打交趾,怎么征南行营的消息到现在都没有?”李信有些发急,“攻打交趾,就算再快也要留下三四个月的时间。广西、交趾的气候也只有冬天好上阵,也就是今年十月到明年二月。要赶上这个日程,征南军到了八月就必须启程了,这样才能在十月前抵达邕州……”
  “表哥你放心。”韩冈笑道,“苏伯绪没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不是我就是章子厚,就会被召回京中一趟。只要到了天子面前,征南行营的事就能敲定下来了。到了八月,也就可以连着征南军一起南下。”
  “邕州这边先得将招募到两千新兵给练起来。许多事可以交给随行的蛮部土丁,军中的中坚则有南来的西军,可打先锋的差事,只有靠着邕州的兵。”
  李信呵呵笑了两声:“正好领军平了忠州左州,可以狠狠地操练了,谅那群新兵也不敢有所怨言!”
  从州衙中出来,韩冈终于可以往州学中去了。
  新近落成的州学,比起旧时在城隍庙借地的时候要强出不少。有三重院落,楼阁六栋,教室、文庙,连同州学学生的宿舍,大小房间总共有四十间。能在短短时间内建成,一个是韩冈手上不缺人力,另外就是绝大部分的砖石梁柱,来自于城中拆下来的旧料。不过都是十中挑一的上好材料,上了漆、抹了石灰后,也看不出来是旧物。
  州学落成,依惯例当有一篇纪念性文字,以便勒石于学中,流传于后世。范仲淹有《邻州建学记》和《饶州新建学记》、王安石有《虔州学记》,都是同样性质的文字——不仅是州学,古来但凡建筑落成,往往都会请名家写下一篇文章。滕子京请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名气更大,欧阳修为韩琦写得《昼锦堂记》同样流传于世。
  现在州学里面的学生,都是敬畏着自己是进士科的第九名,而且已经有几部书流传,更是天下名儒张载的得意门生。读书学习时,一个个都是。但自家的事,自家最清楚。实际上他的诗赋文章依然拿不出手,只能转托高人。
  该找谁来写好呢?以韩冈的身份,脸皮厚一点,唐宋八大家还在世的几位都能去求来一篇文章。就算苏轼苏辙两兄弟,韩冈也有自信请他们动笔。
  不过其中最好的人选只有王安石一个。只要找自己的岳父来写,多半就是一篇千古流传的名篇。可是韩冈不知道王安石现在有没有心情写,王雱的身体情况已经很不妙了,除非有奇迹,否则也拖不了多久,这时候再劳动自家岳父,未免过分了点。虽然王安石本人不会在意,但韩冈在意。
  这件事就再说好了,拖个一年半载也没什么。
  进了州学中,士子们看见韩冈,恭恭敬敬地起身,向韩冈行礼,韩冈身上的龙图阁直学士就足够让他们仰望了,天下儒者,有几个能成为学士?只是没人跪拜,文庙之前,没那个官员能让士子弯下膝盖。
  邕州文风在广西算得上浓郁,只比桂州稍逊,柳宗元当年贬任柳州时,曾来过邕州见他的族兄柳宽。城外的马退山上,还有一间茅亭。亭外的石碑上刻着他留下来的《马退山茅亭记》。
  而苏缄之前在邕州的几年,花了很大力气,设立州学、开辟学田,让邕州州学中的学生,达到了五六十人,广西几个有名儒者,也被请来教授。苏缄本人也是进士,更是有空便来学中。
  只是一场大战下来,多名学官死难。现在能站在州学中讲授经文的儒者,韩冈是稳居排第一。作为学官的一名老儒,水平还不到北方贡生的等级。韩冈有心去信京城,问一问有没有人愿意来邕州当学官。
  来到讲坛上,韩冈拿起书本,开始向学生们传授经义。
  州学之中,为了让学生参加贡举、入京考进士,教授用的教材都是三经新义。这一点,韩冈到现在也没能改变,就算张载在京中讲学已有一年,经义局照样排斥一切不属于新学的理论。
  不过私下里的交流,韩冈倒是可以教授一些属于关学的理论。说起来,邕州州学的学生,大部分对韩冈教授的格物致知的道理更感兴趣。从功利的角度上讲,他们想考进士几乎没有机会,但换条路,能有所发明创见的,还是一样能当官。不过更重要的,探索存在于自然中的道理,也自有一种吸引人沉迷的魅力。
  也许关学一脉,能在邕州扎根下来也说不定,韩冈想着。
第一十八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九)
  盛夏的京城,依然暑热难耐。大街小巷中的酒楼茶肆,同样是热火朝天。
  天下时局一向是京城百姓们讨论的焦点,尤其是最近,谈论得就更多了。酒桌边的高谈阔论,酒客们指点江山的模样,仿佛一个个都是两府宰执一般。
  李复瞥眼看了一下绘着富贵连枝图案的屏风一眼,薄薄的一面纸面,根本挡不住从隔壁传来的声浪。摇摇头,向坐在对面的范育、吕大临无奈地笑道:“外面都在说着这些事,多少天了,也不见个消停。”
  “怎么能不说?”范育笑道,“章惇和玉昆打退了交贼,俘斩万余。罗兀城又是稳稳地控制在官军手中。盘踞丰州的西贼听说今年就只有三分之一的收成,粮草快要用尽了,支持不了两个月。”
  “还有江南。”李复又补充着,“那里灾情听说已经有所缓解,今年的收获情况也不算很差,道路上的流民人数大幅度的减少,终于算是撑了过去。”
  吕大临叹了一声,“最想不到的是王中正在茂州竟然也赢了。”
  王中正自带着熙河路的援军南下茂州,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轻而易举地踏平了叛乱的蛮部。前后五战,斩首三千余,破寨三十余,降伏的部族有十六家。从这个数字上看,茂州蛮部可谓是元气大伤,十年之内恢复不了。而有十年的时间,朝廷对茂州的控制早就已经稳固,再想举起叛旗,只会死得更惨。
  天子一开始点了王中正的将,这不算奇怪。不论王中正到底是有能无能,只要他参与的战事,无一例外都是取得了胜利。横山也好,熙河也好,都印证了这一点。这员福将,天子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只是其他几处都是由名臣良将所率领,胜也好、平也好,都不奇怪,而王中正区区一个阉人,只凭福气竟然也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着实让许多人惊讶。
  “那也是熙河军精锐的缘故。”范育说道,“赵隆、苗履都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将才,还有一千上山跑马的吐蕃骑兵,想输给茂州蛮部都难。”
  “如今禁军兵强马壮,想必不久之后就能北攻西夏,眼望燕云了。”李复有几分兴奋,作为关学弟子,更作为一名关西人,看到大宋军力强大,心中免不了有几分欢喜。
  “富国强兵啊……”吕大临则是一声感慨,“兵是强了,可这国呢?能不能支撑大战的钱粮?”
  仅仅用了半年的时间,大宋就从四面烽烟、内外皆困的窘境中走了出来,一夜之间,不论是朝堂还是对于官军的信心膨胀了起来。西夏只能占据着偏僻之地丰州,面对大宋对横山的攻势,甚至连更进一步的反攻都做不到,而契丹人也只是动嘴皮子而已,到底有没有胆量来进攻中国,为西夏撑腰,实情一望可知。
  新法推行的目的就是富国强兵。从一开始这就是天子的唯一目标,熙宁以来,这四个字天下人早就是耳熟能详。
  因为连年灾异,国库消耗很大,富国暂时还不能说得理直气壮,不过强兵却已经是实打实的现状。军备精良,士卒堪用,也就是说王安石的新法,至少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到底会是收复丰州,还是膺惩交趾,听说朝堂之上依然没有定论。不过更多的议论是能不能两边同时开战。
  “玉昆胜得太轻易了。”范育对如今朝堂内外的议论很是不以为然,“千五破十万,斩首俘虏竟然有一万之多。如今外面都在传说,只要朝廷调选一万精兵,就足够剿平交趾、攻下升龙府了。骄兵必败,兵事岂能视同儿戏。”
  吕大临与范育是同样的看法,“交趾军是兵疲师老,对南下的官军猝不及防,加之内部有变,黄金满反戈一击。李常杰焉能不败?换做了官军攻入交趾国中,情况就要颠倒过来,一个不好就免不了全军覆没的危险。才出一万兵,未免太过轻敌了。”
  “不是有消息说,韩玉昆不日就要抵京了吗?”李复笑道,“这事问他最清楚。先生门下弟子,论起用兵当以他为首,我等倒也不要为他多担心。”
  “希望韩玉昆能早点回来。”吕大临抿了抿嘴,“他好歹通一些医术,先生的病还要他来看一看。”
  听到吕大临提起张载的病情,范育、李复都沉默了下来。张载在京中讲学一年,在门下聆听授业传道的士子成百上千,正式列入门墙的弟子也为数不少。但就在这一年中,张载的身体也日渐的衰弱。天子派来的御医昨日开出来的药方竟是药性温和的调养方子,根本就不是治病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弟子们都已是心知肚明。
  “先生的病情必当无恙,想必很快就会痊愈的。”过了片刻,范育勉强地笑了一声,转过话题,“之前玉昆南下时走得太急,身边连个幕宾都没有。玉昆前一次来信也说了此事,军中机务乏人参赞,另外邕州州学也缺人照管,最好还是要有几个同门去帮衬着。”
  “想必不少人愿意去呢。”吕大临摇头。
  李复脸皮一红,其实他也想去。
  韩冈眼下在张载弟子中,已经是独占鳌头,在官场中走得最远。从眼前的情况来了看,身入两府只是时间问题。之前韩冈南下时的确走得急了,使得许多有心人没来得及凑过去。当现在他已经成为龙图直学士上京来了,不要他说话,多少人都要抢着来做他的幕僚,就算是南方的瘴疠,也吓不退人。
  “如果我不是有差事在身,倒想去南方走一遭。”范育是入京述职,与吕大临和李复不一样,“与叔大概不愿去凑那个热闹,不过邕州州学,的确是乏人主持。今年的进士,用得全是《三经新义》,无论南北学中,都免不了功利之心。也只有岭南、关中之地,进士难得一中,方能放下这一心思。”
  “邕州州学……”吕大临皱眉想了一想,问道,“前两天先生还说,玉昆写信来求一篇州学学记,是不是就是这件事?”
  “对!”范育点头,“就是为新建的邕州州学来求的。”
  “想不到没去求他的岳父,求到先生这边来了。”王安石文名传于天下,就算是张载的弟子,也不好说自己老师的文章能与王安石比肩,关学、新学两家,比的是天人大道,而不是咬文嚼字的章句。
  “大道不同嘛,先生已经是答应下来了。”
  “岭南荒僻之地,当以教化为首。韩玉昆不修州衙,而兴州学,眼光所见长远。”吕大临虽然没有明说出来,当真是有几分心动了。
  ……
  天气暑热,骑在马上的韩冈已经是汗流浃背。衣襟的背部,流出来的汗水晒干了之后,接着又被汗水打湿,竟凝出了一层白花花的盐霜来。只不过他一点也没在意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在行人车辆稀少的官道上奔驰着,向着京城飞奔而去。
  如果他在过颖昌后,就改为乘船顺水而行,由惠民河入京,倒也不用吃这个苦。只是京城之中,不论公事私事,韩冈都有许多要处置,等不及慢慢地泛水行舟。
  半个多月前,苏子元从京中返回,接下了韩冈代理的邕州知州的职务,而韩冈则是被同时抵达诏令召回京城之中。
  十分干脆地放下手中的事务,韩冈直接启程上京。在经过桂州的时候,章惇也是送上了一番殷殷嘱咐。两人都清楚,如果要定下攻打交趾,就在他这一次回京了。
  这个时候,三十六家溪峒刚刚攻入了交趾境内,从初步传来的消息中可以得知,他们的收获颇丰。光是解救出来的汉人,就有两千多。韩冈许了一人五匹绢作为酬劳,一下子就散出去了一万匹。不过这份钱朝堂上不论是谁,都不敢说花得不值,就算涨个数倍,都会点头承诺下来。
  不过韩冈只知道南方的局势。远在邕州,收到的邸报都是一个月前发出来的,韩冈并不清楚,北方的局势眼下究竟是如何发展。
  如果要收复丰州,陕西诸部肯定要配合河东的行动,对交趾攻略的影响是肯定了。另外茂州的情况如何,韩冈也不能确定。就算赢了,赵隆、苗履带去的那一批队伍,也不可能调到南方来,必须要加以休整。
  如果只能动用京营或是河北军,韩冈宁可不打这一仗,也不会领军出征。他只相信战功累累的西军,而不是几十年没有打仗,已经腐烂变质的京营军和河北军。
  眼前的行人、商旅渐渐多了起来,就算是热力惊人的正午,开封城周围依然是行人如织,车马如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就是辐射出来的余晖,也能让数十里外的城镇,拥有不逊于广西诸州的人口。
  拥挤的大道上,韩冈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前面一行车队慢悠悠地向前走着,韩冈一时超不过去,也不得不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这一慢,没了迎面而来的凉风,头顶上的烈日就分外炽烈起来。
  韩冈心中不耐,随行的伴当连忙上前去,要前面的车队让一让。只是骑着马在车队前领头之人转了过来,是个熟人——赫然是冯从义!
第一十八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十)
  表兄弟在路上见面,两边顿时都吃了一惊。
  韩冈睁大了眼睛,“义哥儿,你怎么在这里?”他走的这条路与关西入京的道路不是一条。
  冯从义张开口,但不是向韩冈问候,而是回头向车中大声喊了起来:“三姨、姨父,你们看碰了谁了?”
  “三姨?”“姨父?”
  韩冈听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车队居中的一辆大车上的车帘一下被拉开,从车中出来的两人,一见韩冈就是又惊又喜,“是三哥儿!真的是三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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