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522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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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种建中点头:“五叔前两天刚刚将奏章交马递发去了京城。”
  “前两天?!”王舜臣心道,“还真是一点都不耽搁。”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种家,尤其是种五,好战的程度当世少有人能匹敌其一二。上书攻取绥德是他,提请进筑罗兀的是他,两年前要攻略横山的是他,现在叫嚣着要灭亡西夏的也是他。
  继承了父亲种世衡的遗志,种谔分外看不得眼下这种虚伪的和平时光。现在外界都说法是种谔不死、兵事未已。但西军上下,连同关西的百姓,却都想着能早点将西夏给灭掉,还陕西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五叔已经上书了,”种建中眉宇中满载着兴奋:“只要天子下定决心,朝廷批复下来,最多只要一年的筹划和准备,到了明年就能举旗北向,杀奔兴灵了。”
  “不知到时候,兴庆府里面还能不能争出个结果来。”王舜臣明显地想看着梁太后和秉常母子之间的好戏。
  种建中笑了:“前几天,去兴庆府的商队回来说,帝后两派斗得是越来越凶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撕破了脸皮。”
  王舜臣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放下杯子就问道:“……要不要紧?”
  “什么?”种建中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现在还派商队去跟党项人做买卖,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紧。”王舜臣为种家现在还派人去西夏国中而担心,虽然是为了打探敌情顺便做个生意,但不代表没人会抓着此事而做文章。
  “怕什么?”种建中满不在意,“没有商队去兴庆府打探,我们哪有可能坐在这里谈天说地。”
  尽管一直都想着灭亡西夏,但这并不影响种家跟党项人做买卖。参与回易的种家商队之所以最近人数少了一些,并不是种家正上书要准备与西夏决战,所以有所收敛,而是对面能拿来交换的财物越来越少的缘故,即便是出产自青白盐池的池盐,最近也是越来越卖不上价了。
  生意是生意,公事是公事。光靠俸禄和陕西贫瘠上的田地是维系不了一个将门世家的日常开支。更别说收买对方部族,探查西夏国内军政,都是靠着派出去的诸多商队带回来的情报和钱财。
  作为大宋不多的几个将门世家的成员之一,种家上下都很清楚,要想维系家门不堕,依靠的不仅仅是官职、土地、财产、子弟、门客、戚里,其所掌握的敌情和密探的资源也是关键,是能带来胜利的法宝。也只有能带领麾下将士为天子不断夺取一个个胜利,才是永保家门的唯一方法。
  兼职做着间谍任务的商行,并不止种家一家。就王舜臣所了解的,把持熙河路大半商事的高、王、韩三家的商行,已经将手伸到了河西。凉州、瓜州和甘州,旧日属于已经覆亡的六谷部的吐蕃人,现在通过一支支商队,纷纷暗中缔结了投效的约定,只要官军打下兰州,攻克河西门户的洪池岭【乌鞘岭】,就会立刻起事,将党项人从甘、凉诸州给赶出去。至于兰州,党项人堆在城中的军队已经超过一万,但只要官军有意北进,禹臧花麻立刻就会里应外合,将城门献上来。
  熙河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眼下环庆路这边也准备好了,以王舜臣的经历和身份,两边都可以任选。不论在庆州立功,还是在熙河立功,王舜臣也都不在意,他只求能上阵杀敌,并不会对地点挑三拣四。
  一番话说着,王舜臣的下属已经在他的吩咐下安排好了宴席。心情大好的王舜臣请了种建中入席。
  “知道新任的庆州知州是谁吗?”喝了两杯酒,种建中忽然问道。
  “谁?”
  “高遵裕。”
  “怎么是他?!”王舜臣惊道。他在熙河路,深悉高遵裕的脾气,也是个贪求功名的主。有他在,联手撺掇天子攻打西夏,应该是又多了两分成算,但同样是因为有高遵裕在,种谔可是在北攻西夏的时候,难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种建中对此并不在意:“世事难如意,但至少高遵裕不会拦着不让打西夏,总比范尧夫要强。高遵裕好对付,谁压谁还说不定。至于范尧夫,就留给韩玉昆去头疼吧。”
  王舜臣迷糊起来:“……范经略跟韩三哥怎么拉上关系了?”
  “韩玉昆不是在京西吗?”种建中笑了笑,“朝廷降罪范尧夫,是落直龙图阁,责知信阳军。”
  “京西的信阳?”王舜臣立刻问道。
  “还有哪里的信阳?”种建中脸上多了点幸灾乐祸的笑容,“范尧夫在环庆路这里让我们整整吃了两年苦,也该韩玉昆尝尝滋味了。”
第三十八章
岂与群蚁争毫芒(二)
  午后的小睡之后,严素心打着哈欠坐了起来。钗横发乱,斜靠在方枕上动人身姿中满是慵懒。
  房内的空气中带着湿润的水意,严素心挽了挽散乱下来的青丝,问道:“才下过雨?”
  “才下过,很大的雨,转眼就过去了。”
  贴身小婢说着,就将挂在窗前的竹帘拉起了一半,然后严素心就看到了窗外的一丛纤细的湘妃竹。
  夏日的阳光透过修长如剑的叶片,洒在竹枝上,枝叶上的滴滴水珠如同宝石一般闪耀。被遮掩的光线下,娥皇女英的斑斑血泪所染成的紫黑,与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如同落在澄心堂纸上的一滴浓墨,全然都晕了开去。
  方才刚刚结束的一阵骤雨,让从门窗处刮进来的风清凉了许多,让人难耐的暑热也散去了。
  襄州属于京西路,可偏偏却是南方的气候。一直以来都在西北的严素心住得并不习惯。
  她曾听韩冈说起过,在过去,襄州属于荆州的范畴,甚至是荆州的核心,不过如今却是属于京西,是荆襄、乃至岭南通往中原的门户。自家丈夫这些天来,就是为了让门户之后的通道能更为畅通而奔波劳累。
  严素心坐到梳妆台前,让贴身小婢帮她梳理着头发。拿在手上的新磨铜镜中,照出是一张正处在最艳丽的时刻的如花玉容。纤细的手指抚过镜面,从深如潭水的眼眸,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就是还有些模糊。
  前些日子,她的丈夫还让人辛辛苦苦做出了一幅水银镜来。银亮亮的,的确是照得纤毫毕露,但没几天镜面就给磨花了,再派不上用场。王旖笑他说水银镜就是个样子货,又贵又没用。但她们的丈夫却说,若是有了透明的平板玻璃护住,就能把铜镜给砸了。
  听都没听说过的平板玻璃,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造得出来。要像他要造的铁船,要是十几二十年的工夫,那就又是笑话了。世人都说韩龙图一言九鼎,但在严素心心中,却是常常说话不算话。
  本来出去的时候,说好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但现在三个十天过去了,却还不见人影。
  “冤家,怎么还不回来!”严素心喃喃着。
  正在为严素心编着发髻的小丫鬟停了手,“娘,说什么?”
  “……没什么。”严素心脸红了一下,放下了铜镜。
  夏日午后的转运使公廨的后院是安静的,从窗外传来了读书声。那是设在西院的蒙学,韩家排行在前三的儿女,已经就学读书。上午一个半时辰,下午一个时辰,三刻钟一节课后,就能休息一刻钟,课程和进度都是韩冈安排的。
  严素心知道,对于小儿开蒙,韩冈一向放在心上。并不是只看到自家的儿女,而是放眼天下,说是要教化万民,为世作则。
  要想教化万民很简单,就连严素心都知道,让更多的人读书识字,明了儒门大义。但具体要怎么做,很多人无法回答,而韩冈给出了答案,一个类似于商人的答案,就是降低学习的成本,让更多的人能读得起书。
  不过降低成本,不代表粗制滥造。准确无误的教科书,以及有足够水准的蒙学教师。至少要保证这两样,才不会将“郁郁乎文哉”变成“都都平丈我”。
  外面卖的粗制滥造的书本,加上连句读都读不通的庸师,自然是误人子弟。而且误人子弟之后,连改正都难,要不然也不会有“都都平丈我,学生满堂坐。郁郁乎文哉,学生都不来”的笑话。
  在保证质量上要降低印书的成本,难度不低,韩冈一时间也没有办法。但他还是找到了如何降低书写的成本,还有加强讲学效率的办法——这是严素心亲口听韩冈说的,当时说这话时,韩冈充满了自信。
  木匠打造器物时,总少不了要在木料上标线作记,从古至今都用麻线墨斗来弹墨线。不过韩冈却弄出了炭笔,用黏土和石墨做成的炭条,可以在木料上划出清晰的印记。而用小小如枣核一般的炭芯,插在细竹管上,更可当作笔来使用。工匠使用方便,就是普通士人出外,也不用再带着笔墨纸砚全套,只需要笔和纸。
  还有给先生用的代替纸张的黑色木板,用白垩烧结的粉笔,在挂在墙上的黑板上写字,可以更清楚明白给给每一位学生讲学,而不是简单的口述,让弟子去记录。黑板粉笔,严素心很早以前就看到成品了,只是现如今才被当成加强蒙学教育的一个部分给整合起来。
  严素心倒没有韩冈放眼天下的想法,只是若能把自家的儿女都教出来,日后韩家也算是安稳了,她也能安心了。
  对着镜子,仔细整理着妆容,外面突然一阵喧闹,然后严素心就听着一片声在喊,“龙图回来了,龙图回来了。”
  听到家人赶过来的通报,严素心三两下将妆草草画好,急急忙忙地就出来了。王旖、周南和云娘很快也都前后脚地到了堂屋中,蒙学中的读书声也停了。
  全家人都在等着一家之主,但韩冈过了半个多时辰,才从前面的衙署回到了家宅中。
  一别经月,韩冈瘦了些许,也黑了些许。
  或许是真的是劳碌命的缘故,在严素心的记忆里,她的丈夫脸上的肤色,总是脱不了晒出来的黝黑。韩冈并不是王相公天生的黝黑,如果能养尊处优,也能如普通书生一般白净,这一点,严素心作为枕边人是能确定的。可惜偏偏天南地北地在外跑,连将养的时候都没有。
  就是回来了,心还在公事上。严素心看着韩冈手上拿着一张密布着小字的纸,说着话时还时不时瞥两眼。
  “官人,那是什么?”先不高兴起来的是王旖。
  “是才编好的《三字经》。”韩冈手扬了一下,“是邵彦明【邵清】、田诚伯【田腴】的一番心血。”
  家里面的妻妾都知道她们的丈夫现在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听到《三字经》,都惊讶道:“都已经编出来了?!”
  韩冈摇摇头,看着纸上的文字:“还是要改,得再浅显一点才好。这是蒙书,不是注、传,没必要解释,提到几个字,知道有这回事就够了。说得深了,小孩子反而难以领会……已经改了三次了,这毛病还是没改好。”
  “慢慢来,不用急的。”周南劝道,“就是念着《千字文》《兔园册》,官人你不也是中了进士了吗?”
  “此事不能不急啊。”韩冈笑了笑,却是让人将文稿收了起来。
  平常私塾中为子弟开蒙,也不都是拿起《千字文》就来读,拿起《论语》就来背,也是有更为浅显宜用的书册,比如《兔园册》之类的书,只是太过粗浅,被士大夫看不起。
  但汉晋留下来的蒙书失传的失传,无人使用的无人使用,也就《千字文》用得多,与之并称、从西汉用到唐代的《急就章》如今都少见了。
  《百家姓》和《开蒙要训》是时人所编,流传的并不广,但韩冈却也搜集了过来。
  他搜集蒙学课本当然不是为了给儿女们,而是要编订一本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的蒙学书籍——《三字经》。
  算学的课本,韩冈已经编写好了初稿。基本上就是小学数学的水平,又将加减乘除等数学符号、还有民间用来标记货物的草码进行标准化和正规化,放进了课本中。
  自然地理的课本,韩冈是亲自在编写,文字尽量浅显,但要在其中融入格物之理,写起来要花些时间,不过也已经写好了大半章节。
  至于社会学科的课本,其实就是被士人瞧不起的《兔园册》——是唐太宗之子蒋王李悍命僚佐杜嗣先,仿效应试科目的策问,引经史编纂而成的一条条解答。比起经义,更有实际作用。五代时声名显赫的宰相——不倒翁冯道,甚至都时常读来作为治国的参考。
  但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本提纲挈领,将气学要旨灌输给蒙学中的儿童的教材。所以韩冈还需要一本《三字经》。
  《三字经》一文看似浅显,却是抢占儒门道统的先锋。比如开宗明义的第一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便是孟子的要义,一旦流传开来,荀卿一脉自然就会变成非主流。
  至于之后的篇幅,韩冈也记不得了——想来出自后世的这一篇蒙学文章,有许多都是不能拿来用的——但将自然、历史、纲纪、人物,一些世间的常识集合在文中,掺杂进气学要义,却是不用记得三字经,也是知道该向什么方向去编纂。
  韩冈将这份工作,交给了他的幕僚们。他们基本上都是气学门徒,领头的邵清、田腴更是追随张载多年。听到韩冈的解释后,要将太虚即气、天人合一、民胞物与的观点,以及格物致知、学必为圣、经世致用、笃行践履的行事原则,都糅合进蒙学书本中,让气学传之天下,自然是人人尽力。才一个月的工夫,就有了初稿。但问题就是太深奥了,改了又改,还不能让韩冈满意。
  蒙学课本是用来灌输,而不是让人理解的。不明白这一点,《三字经》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编纂好的。
第三十八章
岂与群蚁争毫芒(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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