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59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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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此同时,刚刚攻下夏州的种谔也在为粮草而头疼不已。
  党项人根本就没有坚守夏州的打算,但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将城中所有的粮食全部处理掉。在官军攻下夏州城后,用了两天的时间,才找出了三千石,正好够全军两天吃的分量。
  之前种谔领着鄜延军一来一回,不仅仅耽搁了时间,消耗了士气,还让种谔现在只能依靠后方运送粮草上来,已经被挖过一遍的地里,掘不出第二遍的粮食。
  眼下比之前攻入银夏的时候,种谔麾下多了三万京营禁军。兵力虽然增加了一半,可全军的战斗力却是不增反减。更加不幸的,是粮食的消耗跟兵力增加的幅度相同。
  加上骑兵的坐骑,整整多了三万五千张嘴,而战马的食量几近常人的十倍,刚刚走到夏州,种谔就已经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后方的粮草运上来了。可京营禁军的几位将领,却一个劲地来催促种谔加快速度——之前被朝廷强令撤军,打击的不仅仅是鄜延军的士气,同时也让京营禁军的气焰变得嚣张起来,甚至在种谔面前也很是不逊。
  立于夏州城头,种谔无心观赏夏州内外难得一见的风物,头顶着烈日,右手无意识中地一下一下的捶着墙头雉堞,汗流浃背亦不知所觉。
  夏州是银夏的核心重镇,但一心想将宋军诱过瀚海的党项人放弃得很干脆。城中守军只有两千多人,而且还都不是精锐。种谔就是通过俘虏和飞船侦察到了这一点,才硬是不顾京营的力争,而将攻城的任务交给自己的人。
  功劳就是功劳,斩关夺城不会因城中守军多寡而有太大的波动,攻克夏州的功劳并不比斩首千八百稍差。不过这么一来,京营禁军就更难带了。
  “太尉,刘归仁他们闹着要出兵,怎么办?”
  声音从身后响起,敢在种谔沉思的时候过来打扰,也就种家的几个子弟。
  “想在太阳底下走路,尽管去,本帅不会拦着。还会顺便帮他们往京城家里捎封信,把以身殉国的赏赐送上。”
  说句难听话,种谔最想做的就是将京营禁军派去北面的沙漠里面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对于眼前的这一场战争,不要浪费宝贵的军粮,是他们唯一能发挥价值的地方。
  种朴咳嗽了一声,脚都没动一下。
  种谔转回身来,脸上阴云密布的表情,与头顶热辣辣的烈日有着鲜明的对比。
  “传本帅军令!”种谔一提声,十步开外的亲兵忙跑了过来。就听鄜延路主帅冷声传令:“营中禁喧哗。营中喧闹者,杖六十。扇惑人心者,立斩不赦。若不自重,就莫怪本帅的刀子不留情。”
  亲兵应了之后,见种谔没有别的吩咐,就立刻下城去传令。
  种谔转过来又对儿子:“把第四将的骑兵带去,查一查瀚海绿洲里面的水源。看党项人现在的架势,应该没有下狠心毁了才是。”
  种朴一愣,立刻又恭声道:“末将谨遵太尉钧令。”接了将令,他又问道:“大人,党项人眼下千方百计地就想将我们诱到灵州城下,他们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不然他们能怎么办?”种谔冷笑着,“毁了瀚海中的水源地?就算让他们侥幸赢了官军,日后怎么能跟银夏交通往来?”
  “但粮草怎么办?光有水,瀚海也过不去。”
  “那得看看李转运的本事了。”种谔冷哼一声,“若是他做不到,只好请天子公断了。”
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
  “怎么还没回来?”
  李宪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自从出兵以来,河东军还没有打过一仗,作为钉子挡在河东、鄜延两路中间的左厢神勇军司,也被种谔连根拔掉了。
  两年多前,葭芦川一役,种谔和王舜臣已经让左厢神勇军司大伤元气,而这一回,当年曾经大败河东军,让种谔进筑罗兀之役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已不复存在。
  西落的斜阳依然炽热,虽有帐篷阻隔阳光,但帐篷之中则热得跟蒸笼一般。
  李宪和河东军一路过来,最大的敌人是头上的烈日,仅有的伤员基本上都是蛇虫造成的意外。
  但现在李宪已经很难再继续前进了。离开出发地三百里后,后方的粮草供给只剩开始时的三分之一。
  幸好在开战前为了提防辽人,又少带出来一万多人马。否则能不能走出三百里都是两说。
  李宪眼下唯一拿得出手的战绩就是参与了交趾的灭国之战,章惇进了两府;燕达晋身三衙管军;韩冈要不是年龄问题,宰辅是少不了的,但眼下的龙图阁学士也不差了;李信在河北的定州路做钤辖,参与过这场战争的领军者,一个个都飞黄腾达。但那份功劳吃到现在,也差不多都吃空了。
  李宪本有立功受赏的想法。可粮草的匮乏让他完全放弃了建功立业的打算,只求能安安稳稳地追上种谔的鄜延军。
  昨天收到了种谔攻下夏州的消息,就算西贼坚壁清野,夏州城中也该有点粮草。李宪已经派人去联络种谔,鄜延路是主力,情况应该比河东这边要好一点——粮秣转运的线路好歹不用渡黄河。
  兵无粮不行。手上缺乏粮草,一旦遇到西贼的铁鹞子骚扰,在毫无险阻的荒野上,全军崩溃都有可能。
  李宪叹了一口气。
  当年李宪在河湟、广西,看着韩冈提举军中转运时举重若轻。远出崇山峻岭之外,周围敌军环伺,数万大军的人吃马嚼一点却都不当一回事。现在才走多远,竟然就要饿肚子了。
  如果后方的粮草还不能送上来,他就打算驱动麾下兵将强行军,一天百里,用两天时间赶到夏州。
  从地理上说,河东路的兵马想要打到灵州城,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向西横穿沙漠,走过去就是兴灵了。不过要在沙漠里走上六百里,纵然不饿死,也会渴死。尤其是头顶的太阳,不仅能让头盔热得能煎蛋,也能让脚底板在滚烫的沙子中烤熟。
  “观察,回来了!回来了!”
  一名李宪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帐外大呼小叫。
  “訾虎回来了?!”
  李宪闻声一下停住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惊喜和轻松,他心中兼而有之。派去督促粮草的将校自然不可能是空着手回来,好歹也有万石粮秣,赶到夏州应该没问题了。
  小校声音小了点:“……观察,是折可适回来了。”
  李宪脸板了起来,在马扎上坐下,沉声道:“命他进来。”
  进来通报的小校脸色更苦,嗓门又低了两分,“回观察,折可适遇袭受伤,是被抬回来的。”
  “遇袭受伤?”李宪眼眉剔起,全身的汗毛一下都竖起来了。
  折可适是他派去地斤泽堵党项人退路的,这只是个顺带的命令,以防万一而已。
  地斤泽就那么大,当年能藏下迁贼麾下百余残兵,却藏不下数万大军,两个指挥的骑兵足以防止任何意外了,这本就是个跑腿的差事。
  李宪自认为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哪里想到这么简单的任务,折可适竟然受伤而回。
  “跟折可适去的人呢?地斤泽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宪尽量放缓了声音,这时候,万万不能乱了阵脚。
  “观察。听说折可适出事了?”
  “观察,是不是西贼派人来偷袭了?”
  几名得到消息的将领都匆匆赶来。
  “慌什么!”李宪呵斥了一声,“等问清楚来龙去脉再说!”
  李宪这些日子也利用各种手段,在军中立下了几分声威,河东军的将校不敢再多话,静下来等着进一步的消息。片刻之后,李宪的副将高永能,就领着折可适出行的副手,一起到了帐中。
  折可适的副手同样姓折,是折家的子弟——折可适所带去的两个骑兵指挥,其中一个就是折家的精锐。
  “人是清醒的。就是胳膊和大腿上被划了两下,只是皮肉伤,没伤到脏腑。”高永能已经去随军疗养院转了一圈,看过了折可适和他麾下骑兵的伤势,“他的肩甲上,留着铁锏的记号,被敲得反折过来。还有胸甲背甲,上面都有好几处箭痕。幸好来得及着甲,否则肯定回不来了。”
  “全军伤亡如何?”李宪紧跟着问道。
  高永能低头答话:“折了七十多人,回来的有一半带着轻重伤。”
  李宪的眉头皱得更厉害。阵亡了一成,加上受了重伤的也为数不少,这两个骑兵指挥一时间都失去了战斗力。而能让八百骑兵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对手的规模不会小——当然也不会太大,否则折可适也就回不来了。
  “到底是在哪里遇敌的?贼人有多少?打得是什么旗号?速给本帅细细道来。”
  “是在受命出发的第三天,离地斤泽快四十里的地方。当时由于快到地头了,天色又是将晚,都想着早一步赶到地斤泽。却没想到突然就遇上了贼军。幸好是放在外面的探马先期撞上,让我等有换马着甲的时间,否则就情况就不会向现在这样了。不过贼军有两千骑,折承制见敌众我寡,加之贼人又是养精蓄锐,利于久战。便身先士卒,率我等反冲敌阵,一番鏖战之下,贼军远遁,而官军也折损不小,折承制都受了伤,只能退了回来。”
  折家的这个军官说得前后条理分明,但显然就有人不相信,“这不可能,地斤泽才多大,囤积不下一千兵马!”
  “若只是一千铁鹞子,官军八百甲骑,绝不会连主将都是受伤。”折家军官反驳道。
  “将种不是疏忽了嘛……”有人嘲笑道。
  “你!”曾经被郭逵称赞为将种的折可适,显然在折家很受看重。折家的这位军官登时就义愤填膺,眼睛瞪了两下,却又转成了冷笑,“我家承制再是疏忽,好歹还能挣下换马着甲的时间,可不会在葭芦川连盔缨都丢了!”
  熙宁四年,鄜延路进筑罗兀城,河东路派出去配合筑堡,希望将防线向北推进百里,并将河东、鄜延两路联系起来的行动,却因河东军在葭芦川被伏击而宣告破灭,最后此役以失败告终,便是肇因于此。
  如今在帐中的一众将校,倒有一多半经历过当年的惨败。丢盔弃甲的经历,至今还铭刻在心。听着折家人的讽刺,一个个脸色就难看起来。
  “党项人藏兵的地点不只是地斤泽。”高永能出言缓和,“地斤泽左近,绿洲也有三五处,不是绿洲的沙中草场、灌木,则数目更多。”他顿了一顿,“挤一挤的话,两千人马没问题。”
  高永能发话,帐中众将校都不敢再议论,只能等着主帅李宪的训示。
  “兵多兵少其实无关紧要,关键的是,沙漠中的确有贼军。”李宪笑了一下,“想来不会有人认为这一支贼军是学着李继迁在沙漠中躲避官军,等待日后复兴西夏的吧?”
  几名将校附和地笑了几声,就听高永能道:“这当是西贼用以乱我粮道的奇兵。”
  李宪点点头:“当也不会有其他作用。”
  没有哪位将帅会一门心思地在城头上等着敌军过来决战。即便西夏的太后、宰相和一应重臣,都将反败为胜的希望放在了灵州,但用来威胁宋军后路的奇兵却绝不会少。以正合,以奇胜,这才是兵法正道。
  以沙漠中水草的数量,党项人能藏在其间的兵马很有限。但就像之前高永能所说的,几个绿洲加起来,也差不多能有两千骑。用对了地方,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足以扭转战局,放在后方骚扰粮道,也能让十万大军的主帅难以安寝。
  “骑兵来去如风,想拦住他们可不容易。”一名中年的将校提醒道。
  “所以我们去安庆泽【今乌审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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