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594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594/1757

  安庆泽正处在沙漠之南,夏州之北,从名字看就知道是一水草丰茂的地方。
  不用李宪多解释,众将都能明白去安庆泽道理。
  长途奔袭和长时间的骚扰对战马脚力的消耗都很大,都需要水草优良的地方落脚,否则也就出战一次两次,接下来就没用了。在荒漠之上,适合骑兵的落脚地也就那么几处,安庆泽是其中最大的一处。守住安庆泽,再设法用粪尿或是毒药毁弃其他几处,这一支铁鹞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李宪环顾众将,“如果沙漠中的西贼南下,骚扰我官军粮道,我堂堂河东王师,就在安庆泽堵住他!”
第七章
苍原军锋薄战垒(一)
  李稷寒着脸回到后方的营地,因为粮草不济,他在种谔那里讨了个没趣。
  坐下来还没等人奉上茶汤,就拍着交椅发作道:“章楶呢?他转运判官做得好啊,该送到的粮食拖到现在都没有到,真当我不能斩他的首级不成?!”
  一名亲兵小声地提醒李稷:“运使,章运判方才已经押粮草进了营。”
  李稷脸色微微一变,不甘心地又问道:“多少?运到的有多少?”
  “听说是五千石,具体数目小人不敢细问。”
  “才五千石,够吃几天?”李稷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章楶出身浦城章家,族叔章得象是宰相,族弟章惇是执政,族侄章衡是状元郎,可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族,可不是任人欺辱的寒门。没有充分的理由,根本不能动他分毫。
  等到解暑的凉汤送上,李稷喝了一口,随即又提声喝问:“吕副使呢?”
  吕大钧是李稷的副手,但他对眼下的局面也是束手无策。
  夏州离得太远了,提供给种谔的粮草,两成在罗兀、五成在绥德,剩下的则在延州。就是从罗兀城运过去,都有两百里之遥。绥德的粮食要运到罗兀,延州的粮食运到绥德,而从关中来的粮草则是汇集延州。这些都要转运司操劳,组织民夫转运,让李稷伤透了脑筋。
  “得想个办法才是。”李稷想着,“看样子这一战的结果或许有变也说不定,这时候得先留条后路。”
  ……
  由于东京城和前线的路途遥遥,最新送抵京城的军情,随着各路的不同,与实际时间有五天到十五天不等的差距。
  当韩冈同时收到官军攻下兰州、夏州的消息后,并没有染上半点朝野内外弥漫着的兴奋。
  兰州的情况乃是预料之中,时间也没有耽搁,甚至比韩冈预计的还要快了一点。
  但种谔那边明显就有问题了。与一个月前,种谔率领鄜延军进兵的速度相比,一旦刨去当初在弥陀洞上耽搁的时间,前后所花费的时日竟然一模一样。
  ——有一点是绝不能忘掉的。在夏州之前,银州、石州,所有的城池都已经被攻破了,所有的敌军也都被清洗过了。这样的情况下,单纯的行军竟然依然与一边作战一边行军时有着一样速度,怎么想都觉得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种谔失去了锐气?还是京营禁军成了拖累?韩冈没有千里眼,但他知道,多半是兼而有之。而韩冈更清楚,如果光是这两个原因还好说,最糟的情况是后方粮草供给不上,因此才拖慢了官军前进的脚步。
  而当韩冈看到永兴军路转运使兼鄜延路经略司随军转运使李稷向朝廷发来的急报,声称陕西天气暑热,牲畜死亡太多的时候,不无感慨地发现,最糟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而且统管转运的主官分明已经对此失去了信心。
  这根本就是开始为了失败而在推卸责任了!现在于天子面前做了报备,等到当真失败的时候,便能藉此脱身了……或许脱身不了,不过至少罪名能推卸一部分给负责牲畜调配的群牧司,由此而减轻一点罪责。
  韩冈可不会容忍有人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他跟李稷不熟,可不会为这位明显能力不足的转运使多担待一点。
  就当着天子的面,韩冈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李稷的用心:“看来李稷是没有把握能为鄜延路十万兵马及时送上粮秣,为自全而寻求退路了。”
  “韩卿何有此言?”赵顼很是不快地皱起眉,李稷不过是在抱怨而已,怎么韩冈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一下跳到老高。
  “陛下明察。”韩冈持笏向赵顼一礼,李稷都知道要留一条后路了,他可不会犯糊涂:“臣在战前调配各路军马。在诸路之中,提供给鄜延路的军马是最多的。而且从永兴军路征发的牲畜,分给鄜延路的数量也是最多的。现在各路还没有叫苦,鄜延路却第一个叫了起来,除此之外,臣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赵顼沉着脸不说话,韩冈进一步说道:“同州沙苑监,如今还有三千匹种马,京兆府各县中也还能调集千余匹马驼,只要陛下应允,臣可以保证李稷上报死了多少牲畜,就给他补上多少,并多加两成。这样一来,如果再有粮草不济之事,此罪当与群牧司无关。”
  这都是官场上见多的把戏,纸面上的言辞都是表面文章,藏在深处的算计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止是韩冈一人看出来,想来李稷也不会赌其他人都是瞎子。想来他多半是认为群牧司没办法填上这个漏洞,所以才有恃无恐。
  只是他错估了韩冈的能力,更是误判了韩冈的脾气。而且韩冈可是自始至终都是反对激进,李稷的做法等于是将刀子送到韩冈的手中。
  却之不恭!
  韩冈不求赵顼现在相信,也不是为战后推卸责任做打算,他是在设法动摇赵顼的决心。
  由于粮秣的问题,想必各路进兵的速度都受到了影响,现在的局势还来得及挽回。否则一旦官军抵达灵州城下,要么全胜,要么就是全败,不会再有第三种结局了。
  “韩卿。”赵顼语声徐缓,凝视着韩冈的眼神充满威严,“三千种马价值以百万贯计,不是等闲之物可比。”
  “种马易得,胜机难觅。若是因为牲畜不足而贻误战机,朝廷的损失会更大。”
  韩冈这是在挤对天子,一点顾忌都没有。官军越是高歌猛进,他的心就越是抽紧一分。
  党项人设在灵州的陷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但赵顼认为党项人的计策只是垂死挣扎,不会有任何作用。可在韩冈的眼中,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一翻两瞪眼的时候,成与不成就在灵州。官军越接近灵州,西夏翻盘的机会就越大。
  李稷现在说牲畜多病死,便是为了推脱粮草供给不上的责任。而能影响粮道的,不仅仅是组织上的问题,还有虎视眈眈的党项人,他们想反败为胜都想疯了,诱敌深入的计划不就是为了拉长粮道以便下手吗?
  “当年以绥德城为出发地,向北攻取罗兀,仅仅不到百里的距离,便已经给了党项人足够的空间来截断官军后路,如今一跃千里,难道其间就没有让西贼下手的余地?”韩冈提高嗓门,“除非官军能顺利地攻下灵州。否则这一仗必败无疑!”
  韩冈对西军很有感情,相对的,由于过去的往来,西军上下也对他很有好感。加之疗养院等事,以及他母家出身军中的身份、两个兄长也算是战死疆场。文臣之中,韩冈对西军的影响力算是最大的一个。
  已经看到迫在眉睫的危机,韩冈无法说服自己坐视,然后等自己的预言成立。
  赵顼脸色变得难看了,没有人喜欢乌鸦嘴,万一说出来成了真怎么办?
  唯一在殿上的宰辅王珪,觉得这是韩冈在嘴硬不肯认输,他在旁笑道:“官军有板甲、有斩马刀、有神臂弓、有飞船、有霹雳砲,灵州不足为虑。”
  韩冈被堵了一下,这里面大部分还是他的发明。韩冈寒着脸:“可惜没有粮食。军器皆是外物,食、水才是肚中货。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纵有板甲也穿戴不了。”
  赵顼这些天来派了人去暗查群牧司。知道韩冈对于前方的要求,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没有一点从中阻挠的想法。
  韩冈行事清正,赵顼对此很是欣赏。但这并不代表他欣赏韩冈对战局的悲观看法。
  “韩卿,六路至今都没有一路声称缺粮。纵有些许延误,很快就能运送上去。”
  “因粮于敌已经不可能,只凭现有的运输能力,鄜延、河东的军粮,支撑不到灵州城下。环庆、泾原、秦凤、熙河的情况也差不多。”韩冈双手紧紧攥着笏板,“骡马牲畜之事,群牧司可照应得全,但六路三十余万官军的粮秣供给,没有一家能照应得全。告急的文书不会太久。”
  韩冈对种谔很是了解。以种谔的为人,一旦军粮不济,绝不会蠢到强赖下去,肯定要设法寻求保全自己。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他们这等宿将,对危机的嗅觉是最灵敏的。一见时机不妙,在战场上,是设法领军后撤,在官场上,便是设法将责任往外推。抱怨粮草不济,耽搁军事的奏章这两天就该送到京城了。
  赵顼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招韩冈上殿觐见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何苦来由?
  结束了短暂的接见,韩冈随即离殿。王珪留下独对。他笑着对赵顼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到韩冈,就想到他的岳父了。”
  赵顼点了点头,韩冈执拗起来,的确不比王安石稍差。笑了起来,“过个二十年,就又是一个拗相公了。”
  不过,赵顼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天夜里,河东军的运粮队遭袭的消息传到了京城。河东路第四将副将訾虎战死,押送粮草的千名将士和三千人夫死伤泰半,大量的牲畜车辆损毁,而运送的近三万石束粮草全数被焚。不过李宪在请罪的同时,也向朝廷提议借用鄜延路的粮食,以防河东军断粮。
  赵顼没有不批复的道理,朱批时唉声叹气,想起了韩冈的话,又赶紧派人去督促前线的粮草转运。
  只是时局变化得很快,好消息则紧随其后。
  熙河路方向攻下了卓啰城,拔掉了卓啰和南军司,接下来王中正便依照预定方案帅主力向东,王舜臣领偏师西行。
  泾原路的苗授攻克鸣沙城,环庆路的高遵裕攻下韦州,紧接着两军都开始向灵州挺进。将鄜延路甩到了身后。
第七章
苍原军锋薄战垒(二)
  深夜的东京,依然有着炎炎暑气。
  傍晚时的一场骤雨,并没有将气温压下来,反而因为多了温热的湿气,让夏夜更显闷热。
  韩冈穿着一袭单薄的短衫绸裤,手上摇着把蒲葵扇,靠在一张藤屉子躺椅上。编织屉面的老藤深褐发亮,连绵不断的水波纹花样当是费了工匠不少手工,躺在上面凉快透气,而且还不像竹床那般硌着慌。
  李宪是个有能耐的人,在征南的时候,韩冈就了解到了这一点。比起运气好得让人无话可说的王中正来,李宪这位阉宦,才当得起通晓兵事这个评价。
  李宪在河东路第四将副将訾虎被袭身死之后,立刻领军北上,先利用帐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吊住了回窜的两千铁鹞子,步兵则在分兵后用最快的速度连续毁了百里之内大大小小十一个水源地,又作势要毁去更多的水源,勾引这群还有心继续袭击官军的铁鹞子撞上来。
  李宪成功了。打着各个击破主意的铁鹞子咬上了兵力最少的一支,只有两千人不到,但那是折家家主折克行亲自率领的一支精锐——还有一支同样数目的精锐由李宪亲领——直接崩坏他们的牙齿。
  由于宋军禁军已经普及了铁甲、斩马刀和神臂弓,对精锐和非精锐的判断失去了最关键的依据,只能从人数粗略判断宋人实力的铁鹞子,被折克行的反击造成的伤亡超乎预计,一次交锋就失去了所有的信心。而接下来,溃败后的铁鹞子又遭到了宋军骑兵的追击。尽管在被反击和追击的过程中,他们加起来的损失依然不到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这是骑兵的优势所在——但这一支作为奇兵而被派出来的铁鹞子,已经失去了实现他们出战目的的可能。
  但李宪的运气终究还比不上王中正。李宪在解决了铁鹞子之后,就不得不全军南下,向种谔靠拢,以求得到补给。
  而王中正在收复兰州、攻克卓啰和南军司之后,在天都山下焚毁了西夏的行宫,还在龛谷川边发现了一座御庄——这是西夏国主名下的庄园——里面囤粮近八万石,加上还没有收割的田地,十余万石总是有的。这座御庄不知为何成了被党项人遗忘的角落,偏偏给王中正撞上了。就是打下了鸣沙城的苗授,也不过得到了窖藏粟及杂草三万三千余石束而已。
  苗授打下鸣沙城,高遵裕攻克韦州,都是十天前传来的消息,现在他们两人应该到灵州城下了吧?韩冈摇着扇子,想着。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太慢了一点,对于已经深入环庆和泾原两路,东京城中只能得到他们十二三天之前的消息。不过从时间和路程上计算,顺利的话,应是已经看到灵州城了。
  在计划中,六路人马是要在灵州城下会合,可眼下就只有环庆、泾原两路做到了。
  王中正还有好些天的路要走,而种谔和李宪完成计划的可能性更小。河东路的民夫损失过大,粮草全都得依靠鄜延路。而鄜延路的情况,也不会好多少。而且韩冈也不相信,党项人派出来骚扰后方的奇兵会只有两千骑。
  这样的情况下,诸路兵马齐聚灵州城下的话,后勤上压力就太大了,也不可能实现。
  可只凭环庆、泾原两路的人马,到底能不能打下灵州城?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594/1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