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670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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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晚,赵顼方从崇政殿中出来。站在殿门后恭送的内侍不是过去的那个身材高大,形似武夫的童贯。童贯办事不力,已经给发派到江西的洪州做走马承受了。但新来的黄门,却比不上童贯心思灵动,除了勤勉,也没有别的能力。
  这几日,唯一的儿子赵佣又生了病,赵顼从崇政殿出来后,没直接回福宁殿,而是先去探望儿子的病情。
  专职照顾赵佣的老宫女,在宫中被人唤作国婆婆。见到圣驾亲临,连忙带着宫人跪拜迎驾。
  儿子在房里面病着,赵顼没耐心顾这些俗礼,急着问道:“六哥怎么样了?”
  “回官家的话,喝了钱太医的药,已经能睡得安稳了。”
  赵顼稍稍放心了下来,钱乙是小儿科圣手,他开的药不会有什么问题。
  “今天有谁来过?”赵顼又问道。
  “就朱娘子亲自来过。太后、圣人、大刘娘子、小刘娘子、刑娘子,都遣了人来探视。送来的药也都造册后收了起来。”
  赵顼听着点了点头,唯一的皇嗣病重,除了生母能来,其他人都不得不避嫌。
  “也是六哥儿体质一向虚弱的缘故。”大宋天子暗叹。
  从胎里出来,就没少病过,不论是穿多了或是穿少了都少不了生上一场病。一个痘疮,身体壮的小儿能撑过去,如赵佣这样的体质,只有夭折的份。种了痘之后,至少放了三成的心。只是会造成小儿夭折的疾病可不止痘疮一种。
  韩冈提出了免疫法的理论。依据这个理论,所有得过之后就不会再犯的疾病,都有可能跟牛痘一样来事先预防。为此,赵顼给厚生司和太医局的钱从来都没有节省过。还不知什么时候能看到成效。
第一十七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三)
  准备了近一个月,太原府的夏收终于开始了。
  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得能将人烫伤,跟三伏天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不过这样的天气,不论是收割还是翻晒都是个好时候。
  太原府的万顷麦田,在十天的时间内差不多都收割干净了。当金黄色的小麦被摊开暴晒在阳光下,夏税的工作,也随之展开。
  关系到一天的太原府衙门中的官员和胥吏们,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不仅仅是各地州县上缴的籍簿,还有韩冈的吩咐,都让他们没空停住脚步。
  “府库账册怎么到现在还没做好?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韩冈在前院催促的声音都能传到后院中,等他回到后面,王旖就有几分不解地过来问着他:“官人怎么这么急?整理账籍簿册,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事的,好歹也要几个月。”
  韩冈摇摇头:“不是为夫急。是我们很快要回京城了,这里的事当然得做个了结。将个烂摊子交给后任,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而且有什么事可说不清楚。”
  王旖疑惑地眨着眼:“官人怎么知道要回京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韩冈右手握拳,轻笑道,“消息倒没有,可若是调令不来,那为夫就再上几份奏章好了。神木寨的石炭,不止可以用来烧砖。完全可以跟保德军的铁矿配合上。若是保德军开铁场,规模和产量不会比京城和徐州小到哪里去。”
  王旖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官人,上一次的奏章难道就是为了能让天子将你召回京城去?”
  “还不知道有没有用。所以才要继续上奏开辟保德军铁场。”
  听了那么多,王旖终于是明白了,韩冈是把握到了天子的心思,才敢这样行事。
  不过韩冈提议在保德军设立铁场,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天子担心自家再夺立功勋。河东需要一个稳定的钢铁来源,而太原府的许多富户都需要钢铁。保德军是眼下河东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铁矿了,只要朝廷能同意设立保德铁场,规模肯定会在短时间内扩充起来。
  保德军【今山西保德县】有铁矿,在过去是为河东边寨的弓弩院提供制造箭头的铁料,也是边州百姓铁器的来源。产铁量虽然少,但实际上的储量应该不会小。而且对比起如今全国上下总计也不超过十万吨的钢铁产量,以及河东的实际需求,再小储量的铁矿也是够用的。
  府州缺铁,可朝廷对府州的供给只有打制成兵器的成品,而且枢密院每年遣人查验数量来,远比其他的地方要严格得多。折家想要铁料,只能去买铁锅铁铲。所以折家很希望,能有一个。保德军和府州就隔着一条黄河,如果保德军开办铁场,那么以折家在河东北方的影响力,暗中细水长流,一年弄到上万斤的铁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然,韩冈这边只管提议建设铁场,是否能成功,韩冈并不能打包票,而且失败了也不打算再提。至于朝廷同意了韩冈的建议之后,折家怎么从保德军弄到钢铁,那是他们自家的事了。
  比起折家,韩冈宁可去关心轨道的结构问题。
  到底什么时候能将铁轨造出来?就是没有工字轨,仅仅一根铁条,都比现在用的硬木要好,河北轨道拖到现在,在韩冈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对西夏的战争问题。
  韩冈仰头看着被太阳映得发白的天空,“调令多半就在这两个月,若是回京的话,就要顶着这个太阳了。云娘和南娘又有了身子,家里面还有几个小的。这一路上的车马劳顿,累着了可不好。”
  周南和韩云娘皆有身孕,韩冈都已经有七个儿子,而他现在年轻得很,想要追上九子八婿的郭子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如果周南和韩云娘两人最后生的都是儿子的话,等大一点,确定不会夭折了,就过继过去承宗祧,还了父母的心愿。
  “还是到时候再说吧。”王旖说道,“若当真有诏令回京,肯定就有办法来解决。”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收获和征税的工作渐渐地到了尾声,的确是超过往年三四成的大丰收。稻谷满仓囤的情形,出现在各县汇报中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使得因为战事而亏空的常平仓,也因此而顺利地得到了补充。
  在夏收和夏税征收的这一个月,太原府的粮价并没有大的波动。常平仓在稳定粮价上,起了关键的作用。
  当太原府元丰三年的夏税征收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天子也那边也对韩冈的两封奏章有了想法,将他调离太原,调回京城的迹象也渐渐多了起来。
  正如韩冈所希望的,他的新岗位在夏收结束的终于定下来了。不再担任太原知府和河东路经略使,而是回返京师,改判太常寺,兼提举太医局、厚生司。
  这就是韩冈的新差事。
  “三哥哥,太常寺是做什么的?”安排前来宣召的中使去了寅宾馆住下,刚刚回到后院的韩冈被韩云娘扯着袖子问道。
  “问你南娘姐姐吧。她比我清楚得多。”韩冈笑着打发了韩云娘过去。
  周南离开教坊多年,早年的伤痕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听到韩冈的话,旧日的教坊司花魁淡然一笑,摇头道:“太常寺中,奴家只知道一个教坊。其他相熟的衙门,如太乐局、鼓吹局,都归了太常礼院管。至于再多的,可就不是奴家能知道了。”
  “就跟你南娘姐姐说的那样,判太常寺就是个没什么事的闲差,正经事都给太常礼院拿去了,不归太常寺管。”韩冈打了个哈欠,从严素心手里接过了一碗冰镇百合绿豆汤,“判了太常寺这下回了京城,倒是又能过上一阵清闲日子了。”用勺子挖了一勺绿豆沙,至今嘴里,有点含糊说着:“倒还真是没想到。”
  “官人不是事先就知道要回京城了吗?怎么还说想不到。”王旖笑着问。
  “我可不知道会是这个差事。也不可能猜得到还能多了个殿学士的名号。”
  太常寺是九寺之首,统管朝堂礼乐、祭祀,太医局也是其属。其主官太常卿,地位近于六部尚书,高于宗正寺外的其余七寺,有“尚书里行”的说法。可依照如今的官制,六部九寺的职事早就被瓜分殆尽,太常寺也不例外。朝廷的礼乐制度和仪式,有太常礼院管辖。名义上礼院尚归太常寺辖下,实则专达于上,不受太常寺制约。而熙宁九年的时候,太医局也从太常寺中独立出来。
  眼下太常寺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一个空壳子,只管着社稷二坛、武成五庙等京城的祭祀场所,以及一群荫补官中的斋郎、挽郎——祭祀上打下手,葬礼上执灵杖,这是他们的工作。此外,还有一个教坊,京城中的伶人,妓女都在太常寺的管辖之下。
  不过礼乐是儒门的核心之一,故而太常寺这个职位清重而位尊,可以安置高官。说句难听话,就是养老的地方,跟韩冈之前的同群牧使一个类型。
  但在差遣的改变之外,韩冈还得到了一个新的职名——端明殿学士。
  且原本的龙图阁学士的职名并没有被削去,也就是说,韩冈现在是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
  在品阶上,殿学士在阁学士之上。从今日开始,若有人要用职名称呼韩冈,那就应该是端明而不是龙图了。
  一般来说,端明殿学士是翰林学士资历较深者的加职,或是翰林学士非因罪离任后的赠予。司马光现如今正是端明殿学士,他是在翰林学士任上反对变法,最终出外任职,之后改授端明殿学士。而韩冈援引的是则王韶的旧例。当年王韶奉旨拓边河湟,在攻下河州之后,他的职名便成了端明殿学士兼龙图阁学士。
  端明殿学士的授予,可以算是对韩冈的补偿了,不然从太原知府兼河东经略使的任上,转任判太常寺,其中贬责的味道太重,并非是待遇功臣之法。
  不过赵顼也是顺便通过这项任命,更加明确地表明他并不打算让韩冈拥有与地位相当的差遣。否则端明殿学士就应该改成翰林学士。
  以韩冈如今在儒林的声名,也当得起翰林学士的头衔。只要不加知制诰的名号,也不用担心在起草诏书一事上会丢人现眼。可赵顼却宁可用更高一级的职名来安置韩冈,也不让他有机会插手参与朝政。这样一来,当然就没有机会走进两府之中。
  但换个角度来想,天子这是在用更高的官位、职名、勋阶来安抚韩冈。
  韩冈很明白,换做普通的臣子,天子若是看不顺眼,或是想磨炼一番,直接打发到远僻州郡去好了。也就是向世间传授牛痘的自己,能让天子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不仅仅是功劳立得太多的缘故,提举太医局和厚生司的兼差说明了一切。
  “正合我意。”韩冈想着。
第一十七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四)
  皓月当空。
  夜空中并无一丝云翳,月中的清辉毫无遮挡地洒落下来,给嵩阳书院一角的小院中的树木、房屋、地面,都镀上一层淡银色的光泽。
  透过手中的黄铜圆筒,那轮散发着银色辉光的圆月,似乎就变得近在眼前。
  游酢眯着眼睛,将镜筒一头贴着眼睛,不意声音从身后传来,“定夫,好雅兴啊。”
  游酢闻声转回身,却是同在二程门下的杨时和谢良佐。
  “原来是显道兄【谢良佐字】和中立兄【杨时字】。”游酢放下手上的千里镜,笑道:“中立兄这几日路上奔波,怎么没有早点歇息?”
  杨时三年前中进士,得受官阙却不赴任,而是在程颢门下求学。不过之前都在洛阳,今天才到嵩阳书院中。
  “一时没有睡意。”杨时走过来,笑道,“倒带累显道都没得睡了。”
  “半夜观月,雅兴不浅。”谢良佐走到游酢身边,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可是起了诗兴。”
  “诗兴?”游酢笑了起来,将手上的黄铜镜筒递给谢良佐,“用这个看了就没有了。”
  谢良佐接过有些沉重的镜筒,睁大眼睛:“这就是千里镜?节夫前几天托人送来的?”
  杨时闻言动容,“是洞烛千里,远观日月的千里镜!”
  “没那么夸张,不过就是将远处的景物放大个几倍而已。远观日月也不确切,要是望着太阳,会照瞎眼睛的。就跟用放大镜点火一样。”游酢摇头道,“也只能看一看月亮。”
  借助千里镜望着月亮,银盘中那朦朦胧胧、惹人遐想的暗影,却变成了稀奇古怪的斑点。瞅着原本肉眼看去如桂如兔的阴影,现在却如同一张麻脸的斑斑痕迹,游酢都不知自己日后怎么再去写有关月桂、玉兔的诗句了。
  谢良佐拿着千里镜摆弄了一阵,倒是很快就知道怎么使用了,对准天空中的星月,将眼睛贴上去。
  杨时看到谢良佐迫不及待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转头过来,又对游酢道,“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令兄今科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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