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69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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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开封知府常是引罪去官。而且想要管好开封府,对那些胥吏也只能多下几分功夫去约束。若讨得了他们的好,满城百姓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钱藻卸任肯定是不一样了。”
  对于开封府来说,太平时节的京城突然间爆发了造成十七人丢掉了性命的惨案,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伤者。对满城百姓,和朝廷,开封府必须有个交代。而今开封府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了真相,给天子、朝廷、百万军民一个合情合理的回复,开封知府钱藻功不可没——虽然他不一定愿意居功。
  “算是他运气吧,说不定还能在开封府衙中多待上一两年。至于李乾德,”韩冈笑了一笑,“人都死了,又不能翻出来鞭尸,反正就只能含糊过去。”
  韩冈已经不关心之后的发展了。在庞大的京城利益集团面前,民间舆论又被其掌握,御史台和其他反对者,并没有足够的实力来对抗,结果已经注定。
  开封府既然已经审结,两支球队也就能无事脱身,就是御史台也只敢说这是由于聚众过多以至于生乱,不可能说两支球队就是罪魁祸首。整个案件从刑律上找不出相应的条款,甚至不用交由审刑院和大理寺复核,开封府的责任是查,而不是断——没有被告,没有原告,甚至不能算是案件。
  在韩冈的眼中,倒是西城医院在这次的球赛惨案上表现得可圈可点,名声更加响亮。这样的事故,若要是多来几次,在外科治疗上的成就,或许就能再上一个新台阶了。
第二十三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九)
  一支浅紫色的玻璃小瓶,肚大口小如同一个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苞,以纯银打造的瓶盖是世间绝无仅有的螺纹口。盖上软木塞子,拧上瓶盖后便滴水不漏。
  瓶壁清澈透明,玉润光洁,看不到一个气孔。拿在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掺了金粉和珍珠粉的香水在瓶中摇晃。仅是外观,就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而作为装载这支香水瓶的外盒,同样是一件工艺品。嵌了红纹玛瑙、金翠软玉的彩绘花鸟螺钿漆盒,可以放在任何一家珍宝坊的门面里,也丝毫不显寒酸。漆盒中垫了一层定州的黄绫,在绸缎下,是一方软木,凿了正好能嵌入香水瓶的槽口。将香水瓶放进去后严丝合缝,一点也不会晃动。
  就算没有瓶中的香精,仅仅是瓶子和盒子,作价百贯亦不为过。而瓶中的香精,在配上瓶盖和盒子内侧的脂砚斋三个字后,更是价比黄金。
  皇后向氏将香水瓶托在掌心,正细细看着,馥郁的桂花甜香自掌中飘散。虽说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但她的丈夫不喜奢华,与之类似的奢侈器物身边都少见,往往都送到庆寿宫和保慈宫中,自不用说将日常消耗品做成奢侈品的香精了。
  不过女性的天性就算在宫中也是无法抹杀的,如此精致华美的一套香精,让向皇后爱不释手。
  “圣人,”一名宫女进来向向皇后禀报,“朱娘子和淑寿公主到了。”
  向皇后点了点头,命人传她们进来。香水瓶随手放进盒中,却没有让人收起来。
  片刻之后,一名宫装少妇便带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徐步进屋,面向向皇后行了礼。向皇后揽过宫中唯一的公主,搂在怀里,笑着让朱妃落座。
  朱贤妃坐下来,顾盼生辉的眸子在阁中一扫,却见坤宁殿的东寝阁中只有皇后和女官,不见其他人。
  向皇后看得出她的心思,解释道:“蜀国方才带了她家的益哥入宫来,正与六哥儿一起在后面玩呢。有国婆婆看着,不用担心什么。”
  国婆婆是宫中的老宫女,是向皇后身边的亲信,有她照顾,倒也可以放心。
  而听到弟弟和表弟都在后面,淑寿公主便不安分地在向皇后怀里扭着身子,想要到阁后去。向皇后笑了一下,随即便放了手,放了淑寿到后面去找她的弟弟。
  “那蜀国哪儿去了呢?”朱贤妃问着。
  六哥赵佣虽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但为了国家未来的安泰,却是一开始就放在坤宁殿,由皇后亲自教养在身边。为防在皇后心中留下芥蒂,甚至不敢多问。只能去问应该在坤宁殿的蜀国公主。
  “刚被召去了保慈宫。”向皇后说道,“才从保慈宫过来,坐下来还没说上两句话,说是二叔、三叔进宫来了,就又被召去了。”
  “二大王、三大王难得入宫,平常在宫外也不容易见面,也难怪太后会急着招蜀国回去。官家从崇政殿出来,多也会去保慈宫。”
  “不知蜀国会不会向太后说些什么,听说王诜在南面还是没改了旧性子。到扬州后,连着半个月都招了官妓饮酒作乐,前两天消息传到官家耳里,官家差点就要将他给贬去广南。”
  朱贤妃叹道:“如今的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就数蜀国最委屈。”
  向皇后陪着叹起气来:“天家的女儿能不委屈的,就只有唐人了。总不能学她们的样儿吧?大宋的公主只要沾点边,外面的言官就不会放过啊。”
  朱贤妃明白向皇后说的是谁。
  三十出头就病逝的仁宗长女秦国庄孝大长公主,她也只是跟驸马夫妇关系不和,换做是普通人家,早就去官府申请判了和离了,但天家的女儿却没办法离婚,只能分居了事。之后又被御史寻小过连番弹劾,以至于郁郁而死。
  这还是仁宗最疼爱的长女,而且与自幼养在宫中的英宗如同一母同胞的兄妹一般亲近——英宗在宫中时,就是寄养在其母苗贵妃那里——但结局还是如此让人惋惜。大宋的公主,没有一个能如唐朝公主那般恣意妄为的。
  如今的蜀国公主情况也差不多,夫妻之间的关系很是紧张,去年因为苏轼的案子,王诜之后没多久便被御史台盯上,连带的贬责出京。王诜带了小妾上路,而留下了蜀国公主。这样的丈夫,对女子来说的确是个不幸。幸好唯一的儿子种过痘一直都是健康活泼,成了蜀国公主唯一的寄托。
  向皇后心中暗自叹息,王诜风流倜傥的名声,在京城中都是有名的。她的小姑尽量想要做普通人家的新妇,从不想有什么特殊的待遇。但她的身份在那里,又不能对夫婿伏低做小,还要维持天家的体面,如何能讨丈夫喜欢?
  只是这件事说得也无奈,议论了几句,两人都不想再提了。
  “前几天因为蹴鞠联赛赛后的那点事,御史台还说不能让韩冈出掌资善堂,但现在开封府断案,好歹是还了韩冈的清白。”朱贤妃并不是关心韩冈,她只是为了儿子。
  前些日子新学、气学争道统什么的,向皇后和朱贤妃都不是很懂,但其权力斗争的本质,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不明白。赵顼打压气学,她们不关心。但让韩冈去管资善堂,却是关系到她们的未来。
  向皇后没有太多想法,自家自夭折了一个公主之后,还能再生的可能性很小,并不指望还能有个嫡子出来继承大统。眼下保住唯一的皇嗣,就是最大的心愿了。
  皇帝的身体一向不好。为了能多几个儿子,又不得不旦旦而伐,宫中嫔妃雨露均沾的结果就是身体每况愈下,虽然一时间还没有大患,但以年过而立的皇帝,完全看不出正当壮年的精悍。正在后面与表弟和姐姐嬉闹的赵佣,便是宫中后妃眼下最大的希望。
  “官家也说过,钱藻是能吏。”作为一门显贵的外戚,向家很早就被拉进齐云总社之中,向皇后虽然对家里面的作为并不喜欢,但事到临头,该站在哪一边还是知道的。何况,外戚飞鹰走马,本来就是免除祸患的不二法门,也不能说家里面的两位兄长做得不对。向皇后道:“官家不为别的着想,总是会为六哥儿多想想。蜀国今天来,其实也是想让益哥给六哥儿做陪读。”
  “六哥儿和益哥的年纪都还是太小了一点,进了资善堂中,就怕他们心思不定。”
  朱贤妃有些担心。出阁就学,便是正式昭告皇子拥有了帝位的继承权,这当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赵佣从此,有点小过都会落到外臣的眼里。
  “挂个名字就好,正式开蒙怎么也要到七八岁才是。”向皇后道,“有韩冈侍讲资善堂,也能对六哥儿多放心一点了。”
  朱贤妃点了点头。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从各自不同的视角,得出的结论是不同的。皇帝也好,朝臣也好,资善堂的重启,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道统之争的余波。可对于向皇后和朱贤妃,资善堂的作用就是保护她们唯一的儿子,从身体健康,到未来能否顺利登基。
  相应的,这也就是在保护她们自己。否则让了二大王得偿所愿,她们最后恐怕连个名分都没有——太祖的孝章皇后年纪轻轻便辞世,后事连应有的礼制都没有得到。谁愿意变成第二个孝章皇后?——至少在皇宫中,资善堂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欢迎,纵然是向皇后、朱贤妃以外的嫔妃,皇弟即位还是皇子即位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在这件事上,她们是有共同利益的。
  不过,也是仅此而已。宫里面的内命妇,面对朝堂上政局的变化,除非因此牵连到自家人,否则大多数人都是不关心的。她们只会在首饰、服装、脂粉、香水之类的东西上下功夫。
  并不能说她们当真是不关心政事,但外有充斥朝堂的士大夫,内有正当年的天子,还有后宫不干政的祖宗家法在,宫中的女性,除了太后、皇后和生了皇嗣的朱贤妃,其他人不够资格去操心外面的政事,有精力还不如多为娘家人争取一点好处。且就算是向皇后和朱贤妃,她们所在意的,也只是皇嗣的地位问题,其余的纷争,不能议论,更不敢议论。
  “对了,”向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昨天招了东莱郡君今日午后入宫,差不多快要到了。”
  朱贤妃带着些许惊喜笑道:“蜀国上次还说许久没见东莱郡君了。”
  王安石的女儿能在宫中受皇后和嫔妃另眼相看,不受她父亲的牵累,一部分是靠了韩冈那个药王弟子的名头,但剩下的则是她本人的品行讨人喜欢。
  “就是知道蜀国今天要来拜见太后,才去招东莱郡君入宫的。”向皇后说道。对于韩家的子女,不论是运气,还是神佛庇佑,总归是让人羡慕的。若能沾一沾光,又有谁不愿意?
第二十三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十)
  轻巧的马车碾过天波门前的青石路。
  王旖的所乘的四轮马车从曾经是天波杨府的孝严寺门前经过,在天波门前稍停了一下,查验过身份,便直入宫中。
  这辆马车可以直接进入皇宫之中,被招入大内的外命妇也不方便在宫城中下车行走。当然,车子并不是走的皇城南面的宣德门或是左掖门、右掖门,而是得从西侧的天波门入宫。只要不是节庆或是喜丧之礼,城西的外命妇入宫多是走这条路。而城东,就是东华门,禁中采买外物都集中在此门外,市面之繁华在东京城中也是顶尖的。
  入了禁中,王旖便立刻下车,在皇后派来的内侍引领下,一路往坤宁殿过去。
  到了在坤宁殿前,远远地就看见一名宫装的嫔妃带着五六名宫女和内侍从殿侧的寝阁出来,而后快步离开。
  “是刑婕妤!”
  王旖时常入宫,见到的也多是向皇后和生了六皇子和淑寿公主的朱妃,其他嫔妃偶尔也能见到,只有刑氏从来不在其中。
  这个邢妃,就是因为痘疮而死的七皇子的生母,至今尤深恨韩冈没有及时进献种痘的方子。虽说远远地看到了人,王旖连提都不提。
  “东莱郡君求见。”
  通传声从殿外一路传进殿中,而宣她入内的懿旨转眼又传了出来。
  王旖跨步进殿,被引到东寝阁中。
  向皇后和朱贤妃在座,但王旖的眼角却在第一时间瞥到了皇后手边小几上的香精匣子。
  那是自家的出产,而且是价值最高的商货之一。
  韩家名下的诸多作坊,王旖作为主母,多有了解。织造、玻璃、香精、制糖,都是如同聚宝盆一般的产业。但财产太多也是有问题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香精工坊在陇西并不是独一份。
  皇后拿出此物,是不是有什么用意?王旖在行礼的时候,心中一片纷乱,不由得暗自念叨:“要是那个冤家在身边就好了。”
  ……
  韩冈此时也在皇城之中,不是太常寺,而是崇政殿。
  在做了判太常寺,主管厚生司、太医局,又担负起编纂药典的差事后,韩冈难得有被召上崇政殿问对的机会。不过这一次天子赵顼所关心的也不是韩冈手上的差事,仅仅问了两句有关《本草纲目》的进度。便将话题转到了东京城中这两天最热门的事情上。
  “依韩卿之意,此事当如何处置?”赵顼问着韩冈。他想听一听韩冈的看法,也想看看韩冈的才能。
  “此事事归开封府,宰执可论,台谏可议,却非臣可以妄言。”韩冈推脱着,“且蹴鞠赛制出自于臣,臣亦当避嫌才是。”
  赵顼摇了摇头:“朕知此事与韩卿无关,勿须讳言,可放胆直言。”
  这样的鬼话,也只有鬼才会相信,韩冈腹诽着。不过他也正在等赵顼的这句话。
  “臣遵旨。”韩冈早已是胸有成竹,行过一礼后便开口说道,“据开封府的奏覆,肇事之人乃是南顺侯李乾德,其人又已自食其果,就是追究罪责,也无从着手。补偿一众苦主,并设法防止悲剧重演,才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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