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43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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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也命也!
  留中也好,拒谏也好,反驳也好,皇后可能的反应,司马光肯定都做了预测。而其他臣僚,无论是韩冈、章惇,还是蔡确、韩缜,包括下面的御史,以及一干有发言权的重臣,也定然都做好了针对性的计划。
  在朝会上发难,本就是背水一搏,贯通史学的君实先生,不可能糊涂到不做筹划便仓促上阵。
  可天时不在此处,皇后的那一句“依卿所奏”,比什么样的反驳都有用。
  谁能想得到?!
  刑恕又是一叹。在廊道上擦身而过的一名官员,便随即浮上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冷淡地瞥了此人一眼,记下了相貌,刑恕继续向前。
  幸好还有机会。
  从这段时间,皇后对王珪的保护来看,天子很明显的是要维持朝堂稳定,异论相搅的宗旨绝不会随意更动。
  既然如此,也不用担心对新党的攻击,会有太坏的结果。
  司马光若是能将王珪扳倒那自然是最好,旧党肯定气势大张。若是做不到,对吕公著来说,机会同样到了。
  宰相和执政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以刑恕所知,吕公著现在的唯一所想,就是光大门扉。而要想维持吕家的家门不堕,与其委曲求全地去迎合新党,还不如争上一步,争一个宰相之位出来。
  宰相之门,即便韩冈日后当权,也不便有所轻动。韩冈就算将吕家恨之入骨,也得为他韩家着想——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吕公著若是能成为宰相,只要不糊涂到去沮坏新法,只要隔三岔五唱唱反调,至少在天子大行之前,地位将会毫不动摇。
  至于之后如何,更不用担心……王珪可都是被放过了!难道还能重开岭南路不成?
  一旦吕公著如愿做了宰相,父子两相国,届时以吕门之贵,日后与天家结亲也不是不可能。家门长保不衰,吕公著当真就能如愿以偿。
  宰相门下客。
  刑恕冷笑一声,似是不屑,却犹有几分自得。
  不枉自己奔走之劳。
  ……
  福宁殿中,向皇后仍阴着脸,气愤填膺,说不出话来。
  而吕公著的气质越发纯粹,平和淡定,不见喜愠。
  这是吕公著在表态。
  表明与王安石决不妥协的姿态。
  代表洛阳老臣的司马光今日折戟沉沙,旧党声势大挫,那么新党必然气焰大涨。这样的情况下,天子定然需要一位坚定的反对者留于朝堂。
  除了他吕公著以外,还有谁人可选?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稳当当地保住现在的权位。
  可是吕公著还想更进一步。宰相的地位在枢密使之上。枢密使执掌军事,而宰相则是军政无所不统。
  眼下王珪出外乃是必然。即便今天已经将所有弹章全部驳回,王珪也必须知趣地出外——这样还能留一个情面,若是还不知趣,那就没什么人请可讲了。
  当王珪离开,空悬下来的宰相之位,在两府中以资历论,吕公著自问不作第二人想。其余人不是资格不够,就是进入两府的时间太短。
  只有唯有一点,就是他是旧党。如此一来,即便是新党中资历浅薄如蔡确,中立的唯唯诺诺如韩缜,也有了跟自己竞争的资格。今日在殿上蔡确会跳出来,正是为了一个宰相之位。
  吕公著无意改弦更张——即便他这么做了,坏了名声后,结果只会更差——那么能做的就只有一条:便是更加坚定地反对新法。一个保持为国事而不惜自身的旧党,与一名新党中人同掌大政,就是天子唯一的选择。
  至于新法的稳定,在有王安石做着平章军国重事的时候,天子并不用担心太多。
  这么多年了,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吕公著已经没有了与新法争竞的精力,他现在只想保着家门长久。他静静地等候着,结果究竟如何,就看天子的反应了。
  躺在病榻上的赵顼终于有了动作,他的眼皮眨了起来。
  一下,两下。
  然后是第三下。
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十四)
  一下否,两下是。
  赵顼表达心意的方法,已是朝野尽知。
  至于三下或以上,如果不是眼睛不舒服而正常眨眼,就是天子想要用韵书传达信息。
  现在当然不会是前者。
  坐在床沿的向皇后脸色难看地拿起韵书。她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底在想些什么,虽然可以确定,绝不会是伤害自己和六哥,但他做出的选择,总是让人不痛快的一件事。
  无论是之前的王珪,还是现在可能的吕公著,都让向皇后憎厌到了极点。
  而且还没用——要保的王珪,成了众矢之的。新党不喜欢他,旧党不喜欢他,御史也同样不喜欢他。
  若不是司马光做得太过分,修书修得老糊涂了,有了心疾,硬是要杀王珪,惹起了其他朝臣同仇敌忾,今天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王珪,将半个御史台给赶出京去!
  现在吕公著摆明了想做宰相——他都做到了枢密使了,看到相位空悬,肯定是想往上走一步,至于辞章什么的,向皇后再没有经验,也知道外面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话根本不能做数。可眼下,她的丈夫会不会受到这位枢密使兼太子太保的蛊惑,向皇后还真的没有把握。
  吕公著则站起了身,辞章依然拿在手中,很自然地移了两步,走到了天子御榻的不远处,能更加清楚地看见赵顼眼皮的动作。对于一名已经年过花甲的老臣来说,能看清五尺外天子脸上的细微变化,这是吕公著如今始终夹在鼻梁上的一副水晶眼镜的功劳。
  书页哗哗地翻动着,以韵书为媒介,一问一答,赵顼和皇后的对谈,比一开始时快了不知多少倍。
  去声二十六宥——奏。
  “奏?”向皇后眼前一亮:“官家!可是奏对?要招谁入宫来?!”
  她连声问,很是急促。
  吕公著在后垂下了眼皮,若不是在寝殿中天子身前不能放肆的话,他可就是要哈哈大笑起来。
  以眼下的局面,怎么想以奏开头的词汇,都不会是奏对吧?
  皇后分明是支持不住,想从外面找援军。
  皇后的敌视让吕公著备生感慨,未来或许有些麻烦。不过再想起宰相身份,他就放心下来。垂帘听政的太后,也不可能下手处置宰相家门。若是她这么做了,新党的那一帮人,包括王安石、韩冈,拼了命都会将乱命给顶回去。
  而且可想而知,就天子而言,他绝不愿意看到皇后太过偏袒臣下的某个人或某个派别。
  垂帘皇后不能执中而立的危险实在太大了。直接卷入了臣子的交锋中,而不能置身事外,那么当朝堂风浪一起,也会被连带着拖进水里。
  呵。
  吕公著轻呼一口气。原本只有六分的成算,现在可就有八成了。
  剩下的两成,那则是要看运气!希望司马十二将坏运气都带走了。
  赵顼果然眨了一下眼,给了否定的答案,让向皇后的心沉了下去,不得不重新拿起韵书。
  然后是下平七阳——章。
  奏章。
  “奏章?”向皇后回头看看吕公著,那本应该被垂下来的袍袖遮住的奏章,却被刻意地亮了出来。毫不掩饰地皱了一下眉,她转回来问赵顼,声音很冷:“可是吕枢密的奏章?”
  吕公著期待着,水晶镜片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赵顼。
  可眼皮仍是只眨了一下。
  “那是哪里的奏章?”向皇后抬起眼。现在就在眼前的床榻边,一张新置的宽大几案上,高高低低堆了好几摞从崇政殿和御书房中搬来的奏章,“可是床边的?”
  赵顼尽管卧床不起,却依然为国事操心。每天都要听人宣读奏章,了解朝堂中发生大小事务,并不辞心力地指点向皇后该如何批阅。
  他这么做,也是让外界明白,天子纵然病势垂危,神智依然不乱,若有什么小心思,最好收起来——可惜的是效果不彰。
  而赵顼现在便眨了两下眼,对皇后的问话给了确认。他要的奏章,便在这里。
  几案上的奏章四五堆、百十封,向皇后看着犯了难。
  “官家……”她凑近了问,“是谁的奏章?”
  赵顼的回答是上平十四寒——韩。
  韩冈?!
  吕公著眼皮一跳,脸色终于变了。
  “可是韩学士……是韩冈?!”
  一下。
  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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