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7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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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王珪。
  拜相的序幕,却是以罢相拉开,张璪一边让蒲宗孟书诏,一边揣度着赵顼究竟对王珪有多恼火。冬至夜他同样在此殿中,亲眼见证王珪几乎是将天子皇后和太子一家推进了深渊。
  之前留王珪是形势使然,可惜在司马光和御史们的折腾下,天子的计算成了无用功。现在不用再保他了,当初的愤怒也就如同池底的淤泥,一并翻了上来。
  秦失一鹿,天下共逐之。
  张璪的心跳得有些急了。
  说起资格,他这位翰林学士承旨,也同样只要一步,便能晋身两府。
  ……
  “大势将定?”苏颂问着韩冈,“不知玉昆此话怎讲?”
  韩冈冲苏颂笑了笑:“小弟不信子容兄看不出来?”
  苏颂不置可否,又反问回去:“玉昆觉得会是什么样的大势?”
  韩冈简简单单地回道:“天子觉得能安心的大势。”
  苏颂突然凝神专注地看了韩冈好一阵,方才再开口,“玉昆,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不过是上了三份札子。”韩冈说得轻描淡写,却也不再隐瞒,“三天前是弛千里镜之禁,前天是请求刊行《自然》,昨日则是给先师请谥——这是第二次了,多半能成。”
  黄裳听得一头雾水,他和韩冈、苏颂的层次差得太远,根本都不知道两人云山雾绕地在说些什么。但苏颂听得很明白,他神色转为严肃,问韩冈:“玉昆……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是给天子强压下去了,还要什么准备?何况现在重新起头,既能释天子之疑,也能顺便跟吕宫保掰一掰手腕。”韩冈轻笑着,新党也好,旧党也好,都是对手。对新党在于道统,对旧党那就是为了维护大局,“说实在的,这几天一天一章疏,也不完全是针对吕枢密。”
  “是司马君实吗?”苏颂问道。
  “当然。”韩冈点头,“旧党赤帜啊,再怎么提防都不为过。”
  苏颂为之一笑:“可惜让吕晦叔消受了。”
  韩冈不知道吕公著会在福宁殿中说些什么,但他的心思并不难猜,他能用上的理由,应该也只有一个。所以韩冈现在和吕公著争夺的便是同一个位置:
  ——新党的反对者。
  新党这个团体,在外靠对新法的认同和附和来聚集官僚,在内则是以新学所代表的未来凝聚人心。
  吕公著争在外,韩冈则争在内。
  韩冈纵然在新党之中有为数众多的朋友和认同者,但从根子上,他所代表的气学一脉,与新党——确切地说,是坚持新学的新党——是截然分立的不同派系。他有属于自己的班底,有足够的声望,也有实力不弱的后备队伍,只是因为地域的缘故,根基差了不少——关西的进士实在太少了,而气学在文风荟萃的中原和江南,则势力太过薄弱。
  只是相对于吕公著代表的旧党,韩冈与新党的交锋,不会损害新法,甚至绝大多数新党成员不会视韩冈为敌,真正与他相争的,只有王安石、吕惠卿等寥寥数人:对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国子监中的学官,他们还提不上筷子,狗肉不上席面。
  韩冈屈指轻弹着茶杯,看着绿色的涟漪在盏口中一下下地回荡。
  当《自然》杂志正式刊行,气学和新学的道统之争将重新打响,甚至只要公布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动手了,最迟也不会拖到明年开春。
  既然如此,与其拖到年后公布,还不如在这个最紧张的时候放上台面,至少还能额外赚个一石二鸟,甚至一箭三雕、四雕的好处来。
  这是他对司马光的防备——韩冈上阵,怎么可能将希望放在皇后一时错口上?那根本是谁都想不到的意外——为了预防司马光上京后引领旧党反扑,他也必须未雨绸缪,早早地做好准备。
  不论是司马光老老实实地上殿觐见,然后回洛阳继续修书;还是说他这位太子太师还想搅风搅雨,重新开战,韩冈都会做好反击的计划。即便用不到他的头上,也可以用来对付他人。
  其实在皇后垂帘之后,旧党已经很难翻身了。这一点,朝中人人皆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旧党在朝堂中的作用,就是平衡朝局。但弹劾身居两府多年、且为独相的王珪,却是动摇朝堂平衡的一个良机。一旦这个平衡给打破,旧党的机会就来了。
  而司马光果然一如所料,不甘心重返洛阳,探手抓住了眼前唯一的机会。
  这样一来,韩冈未雨绸缪的三份奏章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
  韩冈三份奏章一上,那就是明摆着跟王安石划清了界限,要重新燃起新学和气学交战的狼烟。当维持住自己孤臣的形象,那么接下来旧党一旦在司马光的引领下展开反扑,那么韩冈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配合新党进行反击——他可以为道统跟新党闹得翻脸,但若是有人想破坏这些年来辛苦建设的成果,韩冈则绝不会答应。
  这一主要是针对旧党赤帜才预先埋下的伏笔,很可惜的没用在本尊身上,中途出了让人啼笑皆非的意外。可如果对吕公著自请留对的目的没有弄错的话,那么将会阴差阳错地着落在了这位枢密使的头上。
  其实韩冈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毕竟一名瘫痪病人的心思是很难用常理去揣摩的。对章惇会不会当成自己的羽翼给剪除了,韩冈也一样没办法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
  只是他已经尽可能做了他所能做的,不可能更多了,所以韩冈现在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
  茶杯被弹得叮叮作响,杯中茶水也晃得越来越厉害。
  浮现在韩冈脸上的笑意充满自信,其实这几日来的争斗,也不过是杯盏中起风浪。真正的大势,就藏在几分奏章中。令人遗憾的是,除了他本人,将不会有人能看透这一点!
第二十八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二十六)
  蒲宗孟跪坐下来开始起草王珪的罢相诏。
  这笔得罪人的买卖被张璪丢给了他,不过蒲宗孟不在意。王珪完蛋了,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在诏书中踩上两脚反而能让皇后看着喜欢。
  当初不小心触怒了龙颜,战战兢兢了多日,靠着运气才过关,眼下他可不想再犯糊涂。
  打起精神,亲自磨好了浓墨,蒲宗孟打算用他堂堂玉堂华选的文笔,让王珪看得吐血,让皇后听得心花怒放。
  罢去了最不招人喜欢的王珪,宰相之位已然空悬。将会是谁接手东府之长的位置?
  张璪和孙洙都在偷眼看肃然而立的吕公著,不见喜愠,深沉难测。两名翰林暗暗称赞,只是这副宠辱不惊的气度,就是标准的宰相。
  张璪尤为欣喜,王珪罢相,吕公著进用,两府人事大变,他这位站对位置的翰林学士承旨晋身两府的几率实在很大。
  还在殿中的吕公著却被张璪、孙洙看得极不自在。两位翰林学士在想什么他很清楚。他其实恨不得就此离开,但开口求退的时机却不好把握,现在天子开始发布谕旨,他也只能先在寝殿中做个石雕。
  赵顼继续眨着眼睛,下一个字是“去声十卦——拜”。
  张璪、孙洙立刻精神抖擞起来,神情专注地观察着天子。
  “官家可是要拜相?”在得到了丈夫的肯定之后,向皇后接着问道,“官家想拜谁做宰相?”
  去声九泰——蔡!
  正在动笔起草罢相诏书的蒲宗孟手一颤,长长的一道墨痕从下划到上,这张草稿是废掉了。
  干咽了一口唾沫,张璪强忍着回头看吕公著的念头,而孙洙则没忍住,飞快地瞥了吕公著一眼。一瞥之间,就见吕公著神色依然如故,完全看不到什么异样的地方,但孙洙总觉得太子太保的脸色很白很白。
  竟然不是吕公著,而是蔡确!
  以资历论,如果要蔡确和吕公著同时拜相,吕公著必然在前,而且吕公著本人就在这里,天子不可能在蔡确之后才提他的名字。
  吕公著完蛋了。
  三名翰林学士皆看到了结果,却都想不通缘由。自请留对的吕枢密,怎么变成了引火烧身?
  而蔡确的运气更让他们羡慕,蔡确升朝官才十年,就已经升到宰相之位了。而且还是从御史一直升上来,连出外都没有过一次。
  羡慕到让人恨呐!
  翰林学士们五味杂陈,而天子,并没有停止他和皇后的交流——入声三觉——确!
  赵顼亲自确定了宰相的姓名,向皇后稍稍安心了一点,至少蔡确的立场她今天已经确认了。
  张璪领了旨,与蒲宗孟并排跪坐,开始起草蔡确的拜相诏。
  但赵顼的眼皮仍没有停,又是“去声十卦——拜”。
  难道还要一名宰相?!
  张璪和蒲宗孟同时停笔,等着赵顼的谕旨。
  上平七虞——枢。
  入声四质——密。
  “是拜枢密使?”向皇后得到了赵顼的确认。
  上声六语——吕。
  三名翰林学士的呼吸都停滞了,西府中已经有一个吕了。再来一个,难道会是……
  去声八霁——惠。
  下平八庚——卿。
  宰相蔡确。
  枢密使吕惠卿。
  ……
  “新法大兴啊。”韩冈冲苏颂举起了酒杯。
  已是入夜时分,学士院依然锁院,翰林学士们依然留于宫中,但皇城在日落后便落了锁,将等结果的朝臣们全都赶了出来。
  谁也不甘心回家去等消息,留到明天再看结果,更是没人有这个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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