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89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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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玉昆怎么说?”章惇有几分急躁地问道。
  他已经算是站在了韩冈一边的人了,与新党虽还没能分道扬镳,可实际上已经被排挤出新党的核心圈。这样的情况下,当然关心下一步韩冈打算怎么做。了解到了韩冈的真实目的,他这边就方便配合了。
  “韩枢密要小人代他向枢密致歉,他明天要去拜见岳父,不克分身。”
  “哦!”章惇惊讶失声,韩冈这是直捣龙潭。胆魄可想而知,“不过明天的路可不好走。”
  想看王安石、韩冈这对翁婿间好戏的人,在京城中不知有多少,派来探听消息的肯定会多不胜数。一半在韩家巷口,一半在王府门外。韩冈只要一出来,就立刻能引发一阵骚动。
  不过韩冈应该想到了这一点,多半是早就有了准备。为他担心,纯粹是浪费时间。章惇更关心的也不是这件事。
  “除了这件事外,韩玉昆还说了什么?”
  路明点了点头:“韩枢密只说了一句——三司须得人。”
  “得人?”章惇的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说得倒轻巧。光是得人两字,就能做出一大篇文章来,历朝历代,能做到“得人”二字的,屈指可数。这个世上,人丁数以千万,可说得上是人才的又有多少?
  韩冈辞官,首先就是针对朝廷财计,这一点韩冈从来没有瞒过人。刚刚恢复原价的五文钱,这一回肯定会重新跌入谷底。这件事,吕嘉问若不能平安解决,引咎出外就是必然。
  可想要接替吕嘉问担任三司使,需要真正精通财计,同时还要有足够的资历,当然,还不能是韩冈和他章惇的政敌。
  薛向是不可能回去做三司使的,再过些日子,等到宿州到京城的轨道铺就,他说不定就要乞骸骨了。
  这样的人选,章惇想来想去就只有两个。
  苏颂。
  沈括。
  苏颂进东府的资格都绰绰有余了,加之年岁已长,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的位置倒也罢了,一张清凉伞甚至能荫蔽孙辈,而三司使,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恐怕是不会愿意去做。
  至于沈括。想起此人,章惇就像面前出现了一堆臭狗屎。沈存中的人品,实在是让人无话可说。韩冈信任他,章惇却不敢信任。
  王安石信他用他,可一旦王安石去职,他就立刻改换门庭,甚至将之前说的话都吞了回去。苏轼与他诗文往来,可他却把苏轼的文章送到了乌台李定的手中。若是他重新回到三司使的位置上,看到韩冈势弱,说不定就会反手一刀。
  就算沈括能够担任三司使,而且对之前的问题也能正面回应,但另一个问题却难以解决:
  皇后能不能支撑得住?
  天子不是蠢人,相反的,赵家的皇帝都可算得上是聪明。
  皇后对韩冈的倚重,天子不会看不到。且只看年幼的太子,也该清楚除非是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大事,否则皇后决不可能同意让韩冈离京去河东。对比起送到福宁殿中的那些轻描淡写的奏折,其中的差距就算一时没反应过来,到了如今,早就该抱着深深的疑问,甚至很有可能已经得知了真相。
  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
  天子隐忍许久,难道就没有夺回权柄的想法,另找一个粗通文墨,能读诏听诏的新皇后?
  现在的隐忍也许就是为了日后的爆发。
  或许就在明日,或许是在十几年之后。这么大的事,皇帝总要疑惑再三。而且,能够帮助皇帝实现目的的臣子,也就那么几个。章惇觉得,也许到时候甚是会没人愿意帮助一个垂死的皇帝。
  但既然事情有可能发生,准备便不可不做,总要将皇帝的小心思给压下去。
  难得很啊。
  章惇轻声叹着。有些事做起来可比空口白话要难得多。
  看来真得看看明天韩冈会怎么跟他的岳父说了?
  章惇很期待。
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六)
  “好久没来了。”
  平章府一如旧日,可韩冈自从离京之后,有半年没来到这里。入府之后,左右顾盼,兴致勃勃在看风景。
  “嗯。”王旁很沉静在侧应了一声,嘴皮子都没张开。
  “还是这般清静。”
  王家的人少,偌大的院子,看不到几个奔走的仆役。完全没有簪缨世家的威风。
  “嗯。”
  “外面倒是热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就没派人赶一赶?”
  “嗯。”王旁依然只回了一个字,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韩冈侧头看了看自己的二舅子,又道:“并州歌舞乃是一绝,冯当世【冯京】当年曾倍加赞叹。小弟这一回回来,有人就送了一对。赶明儿送过来,以娱耳目如何?”
  “嗯……”猛然间反应过来的王旁大惊失色,“玉昆!”
  韩冈笑得促狭:“说笑罢了,小弟可不想你妹妹回头怨我。”
  王旁皱着眉,“玉昆,难道昨天回去二姐就没怨你。”
  “出嫁从夫,多亏了岳父岳母教女有方。”韩冈呵呵笑了两声,见王旁板着脸,便收敛了起来,正色道:“我知岳父心思。岳父那边也当知我心意。世人皆以为岳父是以退为进,不过小弟明白,岳父是真的想退了。如果都只为功名利禄,哪会有这么多事?”
  纵然朝廷现在将他和王安石的辞表都驳回了,可韩冈清楚王安石是真心想辞官,而他自己也是不想被人拿着枢密副使一职当成攻击自己的武器。权位本就是工具,不合手时就要干脆地丢掉。
  大道之争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步的余地。官职可让,但道统如何能让?为了名声,为了能更好地一争道统,韩冈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放弃手中的权力。如果没有辽国入寇,韩冈也不会接受枢密副使的任命,现在辞职只是回归正途。
  韩冈私底下就准备荐苏颂代己任,同时将沈括推到三司使的位置上。只要其中有一个能成功上位,也算是达成目的了。当然,韩冈更信任苏颂一点。毕竟沈括是有名的墙头草,一贯的腰骨软。
  王旁有些看不惯韩冈的态度:“这回吕吉甫要回来了。玉昆!”
  “小弟能回来,吕吉甫当然也能回来。”韩冈浑不在意,他的以退为进,比人们所猜测得要退得更多、更远:“岳父要他回来就回来吧。”
  要真是以辞官为要挟,王安石他荐吕惠卿做什么?韩冈也准备推荐人,这就是真正想要辞官的做法。
  “玉昆你倒是看得开。”
  “难道仲元还以为小弟辞官是装模作样,私心里还恋栈权位不成?”
  韩冈不在乎一张清凉伞,王安石是更不在乎,可他不信吕惠卿能跟他一般想法。韩冈本就想跟王安石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眼下的局面,当然是越早越好。
  书房内,王安石正坐在桌前,翻阅着刚到手的新书。那张巨幅的桌案也完全被书卷和纸张给遮盖了,甚至有好些书都掉到了地上。
  王旁见状忙走过去,帮忙收拾起来。
  “岳父好兴致啊。”韩冈则笑盈盈地上前行礼。
  同样上表辞官的王安石并没有敌视韩冈的意思,转过身,正面对着韩冈:“玉昆,你来了啊。”
  “是的,韩冈来了。”韩冈又躬了躬身。
  王安石老了,皱纹和老人斑越来越明显,从外相上看,他比半年前至少老了五六岁。可见王安石这半年多来,为了朝政付出了多少。
  “江州司马青衫湿,梨园弟子白发新。”韩冈走到桌边,低头看着王安石摆在桌上的文字,“岳父又是在做集句?”
  王安石喜欢集句,也就是把别人的诗作词作,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拼凑出一篇诗文来,或者就是凑一副对联。算是文字游戏。不过王安石水平高,凑合起来的诗词,多有超过原篇的情况。
  只不过王安石是有名的两脚书橱,撰写诗文的时候,典故、韵脚什么的,根本都不用翻书,全凭自身的积累。将书铺了满桌子的情况,十分少见。一句一句地摆上去凑,苦吟之态,更有几分贾岛的味道。
  这是准备要悠游林下吗?当真将事情都交托给吕惠卿不成。韩冈心中犯嘀咕。
  王安石怅然一叹:“前日做联,这一句始终对不上,幸亏有蔡天启来。得了他的指点。”
  “蔡天启?”韩冈没听过这个名字。
  “蔡子雍的儿子,名肇。上一科中了进士。这两年在国子监中。”
  韩冈惊讶起来:“蔡渊的儿子都中进士了?!”
  蔡子雍,韩冈是认识的。其名为渊,与韩冈同在熙宁六年中进士,不过年纪偏长,整整四十。有个元丰二年中进士的儿子,现在想想也不足为奇。
  蔡渊是丹阳人,曾在王安石门下听讲,也难怪蔡天启能够随意地进出韩家。
  王安石眼皮耷拉着,看着就没什么精神,只有叹气声响亮:“人老了,记性也差了。集句起来越来越难。”
  “岳父如何现在就称老?‘风定花尤落’这一句,不是岳父别人也对不上,岂是今日可比?”
  风定花尤落是静而动,世人过去认为是绝对,很难在过去的诗文中找到合用的下联。但王安石却轻易地找到了,而且是传唱极广的一首。“鸟鸣山更幽”是动而静。两句并列比“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对仗得更工整。
  “说到对仗工整。记得过去也曾有一绝对,最后是石曼卿【石延年】给对出来的。”
  “是这个?”王安石伸手去翻桌上,翻了半天翻出一张纸来,上面写满了诗句,大概是集句时来凑句子的。其中给他指着的一句让韩冈很熟悉。
  “天若有情天亦老?”
  “正是。”王旁应声道:“记得石曼卿对了一句‘月如无恨月常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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