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3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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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叔也看《自然》?”游酢略感惊讶。
  刑恕走过来,坐在一名弟子主动让出的位置上:“伯淳先生和正叔先生可都是诸子百家都看的。《自然》有什么不能看?”
  听刑恕这么一说,好些弟子的神色就不那么紧张了。
  纵然韩冈尊程颢、程颐为师长,但气学和道学的关系依然并不和睦,研习韩冈、苏颂两人主办的《自然》,在程门弟子内部,多多少少也要避忌一点。
  刑恕拿起那卷《自然》,翻了一翻,看起来经过了不少人的手,边缘都磨毛卷曲起来。他对游酢笑道:“这一篇文章,其实说得也浅显。不过用甲骨文代数计算,倒也别出心裁,让人惊喜。”
  殷墟发掘了这么些日子,出土的器皿和甲骨不知有多少。
  多少金石家想方设法地去搜集,然后埋头研究。远的不说,单是程门弟子中,最好金石的吕大临手中就有几百片,还经常跟其他同好一起交换研究上面的古文。
  当世的几位金石大家,据说已经辨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文字。比较简单的日月山水,还有甲乙丙丁之类的文字,都辨识了出来,甚至都公开了。
  韩冈是首先发现殷墟的第一人,也是最早提倡通过研究甲骨文来印证儒家经典。可气学对甲骨文的应用,却让人啼笑皆非,竟是落在了数算上。
  《九章算经》里面的盈不足术。用现在天元法来设未知元,甲、乙、丙、丁,用甲骨文代替未知的数字。然后列方程计算,多元则用消元法对消未知元,需要开方的则设法降幂。
  用公式、代数来讲解题目,比旧有的文字,更为直观易懂。
  游酢对此也是最为赞赏:“如今的算式更为简洁,以此为本,《九章算经》可以出一篇新的传注了。”
  “说得也是。先生门下,最擅长数算的乃是节夫,今日一看,定夫也不输给令兄。”刑恕叹道,“可惜节夫不再,他若在,也可以多一些人探讨数算方面的题目了。”
  只要做过亲民官的幕僚,而不是清客,大多都会在钱谷计算上下点功夫。游醇当年在韩冈幕中的时间并不长,但接触到的人和事,却比寻常十余年宦海的官员都多。之后先得官身,又中进士,很快就在南方授了知县。事情做得多了,在程门弟子中,前途不必多言,才干也出挑的。
  刑恕在二程门下最擅做人,除了吕大临等寥寥数人,与其他同窗一说起话,就如同知交一般亲热。而那些前途远大的同窗,如游酢、游醇,更是尽力交结。日后都是官场上的助力。
  “小弟也只是闲来无事算一算。”游酢将桌上收拾了一下,对刑恕道:“家兄年初才受的钱塘知县,想要通问一下,去封信都要一个月。”
  刑恕笑道:“钱塘是望县。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好去处。别人求都求不来。”
  “就是望县才不好啊,多少人给盯着,也不知能做几日。”
  “不想想节夫的跟脚在谁身上?”刑恕笑着道。
  肥缺很少能做满一任,若是不能上下打点好,一年半载就会给人挤走了。不过后台够硬的就另作别论。游醇是程门弟子,可他是韩冈推荐入官,相比起游学的师门,官员与举主的关系更加紧密。一个只是授学,另一个则是援引入官,恩德差了老远。要不然天子为什么禁进士拜考官为座师,就是怕这个关系让朝中官员结党。
  放下手中的书卷,刑恕又道,“而且钱塘县又是堂除,中书门下里面谁不要给那一位一个面子?”
  所谓堂除,就是由政事堂任免的官职。升朝官的差遣,只要还没到侍制一级,其任免都在审官东院手中。但其中有些重要的职位,比如大州、望县的主官,并不经过审官东院,而是由政事堂直接任命。
  人事、财政,政事堂直接插手的地方总是不会嫌多。只要有了一次干涉,那个职位之后就不会再还回来了。这里可不会有下不为例的说法,而是要讲先例、故事。现如今,堂除的州县正位,已经占了五分之一,而且是最精华的那五分之一。
  游酢只能点头了,他是比不上刑恕的博学多闻。哪里都能拉上关系,什么都知道一点。比如什么堂除、院除,他只知道名目,但具体哪个堂除,哪个院除,怎么也不可能了解。
  只听刑恕道:“节夫的才学,刑恕可是佩服不已,不能在近处常相共语,实在是遗憾得紧。但想到一县百姓都能得受沐泽,也只能收起这份遗憾。”
  “只可惜去做官的话,就没时间做学问了。先生也说过,做学问要有耐性,须坐得住。‘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只要耐性好,就算心思不是那么灵动。也迟早能有开悟的一天。”
  刑恕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他越来越觉得这些同窗根本无药可救了,与外面完完全全是两重天地。
  皇帝都换人了不说,就在今天,韩冈大闹崇政殿,硬是将吕嘉问打得没脸回去见人。三司使都是如此下场,韩冈虽然辞官,可谁还敢欺负到他头上?
  这么大的事,院子里竟然都没人议论。简直是开玩笑,隔壁可就是国子监啊!
  刑恕辛辛苦苦打听了最近的消息过来,这游酢却偏偏没兴趣听,说什么学问。
  真是绝望了。
  现在根本看不到前途。
  富弼快八十了,文彦博也快八十了,司马光这辈子都难再翻身,而吕公著,他在太上皇后面前同样不受待见。
  等太上皇后十余年之后撤帘,洛阳的那些元老一个个都只剩棺材里的骨头了,怎么再翻身?
  刑恕心中叫苦,日后可该怎么办?
  ……
  “七郎还没回来?”蔡京今日一回家,便先问蔡卞的下落。
  “编修还没有回来。”回话的管家偷眼观察着蔡京的神色,见脸色不善,就更提了一分小心,“等编修回来的,小的就来禀报。”
  “嗯。”蔡京点头,不耐烦地让人退下去。
  换下了厚重的公服,喝了一碗凉汤,都压不下心中的烦躁。
  今天的变化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本以为韩冈已经退让了,没想到反击竟然如此犀利。
  本来王安石和韩冈同时递辞表,就是在对着干。经筵之前如此,经筵之后同样如此。哪边都不想低头。甚至为了三司使的位置,都翻了脸。
  前脚,吕嘉问以一换一,一切都按照韩冈的提议来,只是绝对不会让沈括抢他的三司使的位置。王安石都帮了吕嘉问一把,将韩冈硬是压得点了头。可后脚呢,韩冈直接就把三司手中最重要的财权,给狠咬了一块下去,送给了政事堂。
  韩冈的辞官如同未辞,到了这时候,还有谁想不明白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蔡京摇摇头,还有那国债。
  说起来只是给内藏库的借据。因为是朝廷借天子私房钱,所以名为国债。
  但实际上什么情况,也是不难推测。照理,御史台不应该保持沉默。不过今天的事一出,谁还敢去自寻烦恼?
  手中又多了一块肥肉,政事堂高兴得很,根本就不会支持想要跟韩冈过不去的御史。
  而太上皇后更是只会偏帮韩冈。谁让韩冈的提议,看起来就是在帮她张目?
  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之前三司的请求都等于是强抢,现在好歹有个借据了。同样是给钱,一个是恶讨,一个是善借,感觉不一样,而且还有一个盼头。
  谁在这时候触太上皇后的逆鳞,下场绝不会好。
  蔡京叹了一口气,本来朝堂的动荡,就是御史们的机会。新天子即位,多多少少也能干掉几名宰辅的一位两位。
  可是这一回内禅,稳定得太快,两府实权大增,一个比一个立脚更稳固。
  言官们根本就没有一点机会可寻。
  这样的机会,一任御史究竟能碰上几次?想想就觉得心中不痛快。
  以现在的形势,御史已形同鸡肋,是不是要换个位置呢?
  蔡京把玩着茶盏,一时难下决断。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二五)
  国债。
  听到这两字,立刻竖起耳朵的不止一个两个。
  尤其是京城中的一干贵戚富豪,都为此聚集在一起。他们都怕是摊派,这样一来,一下返回赤贫也不是不可能。必须坐下来一起计议一下。
  若是在过去,或者会选择哪一座酒楼,或者会干脆邀请到城外的庄园或别墅中去讨论。但自从有了冠军马会,最为财大气粗的一批人就有了议事的固定地点。
  赵世将放下酒盏,“就是韩三来了也不能强迫人买他的国债。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韩枢密了。”
  “不是说要加食封吗?”另一名宗室小心地开口。
  “怎么可能?”好几个人同时大笑。笑得那名宗室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硬塞给他,他也不敢。”赵世将说道。“蔡确都还没做到国公,韩冈功劳再大,官品、资历还是差了一点。”
  “但太上皇后肯定要给韩冈好处。”又一名豪商插话道,“今天在崇政殿上,硬是让两府三司给打了借条。过去那么多年,何曾听过从内藏库借钱花销需要打借条的?”
  “韩冈等于是逼着两府做事。但政事堂开心得很,为了这六十万,可是不在乎那么一点不恭顺了。”
  “岂止六十万。日后向内藏库借钱的时候还少吗?有了借据为凭,就可以借更多钱了。”
  冠军马会的成员聚在一起,正是要讨论这件事。韩冈提出来的国债,现在肯定只会是用在内藏库的借贷上。但日后呢,这等于是又开辟了一条财源。
  “只要有借据,就跑不掉。何况还有抵押呢……也不知是什么,盐还是茶。”
  “又不要跑,直接来份堂札,暂缓几天还钱。过去不都是如此,好的学不来啊,这坏事就好学了。一句话便可确认。若是韩冈有心于此,肯定会去防止这一结果。”
  “已经跟冯四打听过了,他也不清楚。”
  “不要多打听,免得冯四那边难看。韩枢密是信人,相信他就够了。”
  韩冈的人品,在座的都相信。已经有很多例子来证明了。
  纵然有传言说韩冈在太上皇身上断错了病症,但药王弟子的金身不是那么容易破的,天下每天都有几千几万小儿去种痘,都是韩冈的功劳。鬼神之说,据说韩冈本人是不认的,但所有人看在眼里,他刚刚三十岁的年纪跟立下的功劳实在不配,没有鬼神相助,不是天上星宿,实在难以想象。
  韩冈的性格,通过冯从义,多多少少也有了些了解。只要不去招惹他,好说话得很。代他出面的冯四,有财都是大家发的,从不是一家独占。
  看起来就是要千古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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