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3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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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是这样的想法,那就好办了。
  无欲无求,那是最难下手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嘛。但只要有了欲求,不论是财还是权,又或是现在的名,都能有相应的手段去满足他。
  只是韩冈所求并不是简单的名,他在世间的名望已经够充分了。
  就是广西广东的偏僻乡里,寻常农夫,也知道朝廷里面有一个姓韩的学士,是天上降下的星宿,药师王菩萨座前的侍者。
  但这个名是韩冈要的吗?人家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嫌麻烦。没事惹得一身骚。
  韩冈求的是儒门之名,能为万世开太平的大名望。
  是为了垂范千古。
  这一点,在座的宗室、贵戚都无法体会,但知道这是韩冈的目标就够了。
  顺着路走就好了,指哪儿打哪儿,以韩冈之前屡屡印证的功劳来看,凡事都依从他的话,只会有好事不会有坏事。
  “如果是政事堂的提议,该叫苦叫苦,该敷衍敷衍,省得最后鸡飞蛋打,还被人嘲笑。”赵世将毫不隐瞒他对政事堂的不满,“若是韩三主持,或是能出来说句明白话,那就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不会亏本的,总会有些好处。”
  “这是当然。如果有小韩资政来主持,那就可以放心了。”
  厅中众人纷纷点头,这有韩冈来主持,那就不用担心什么问题。他们各自的地位都不低,拿到的俸禄也不少,但身份十分尴尬,议论国政可以,但具体国政开始施行,却到处都是麻烦,让人无所适从。就是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看,现在也只能听从韩冈的安排。至少不会走错,而被韩冈误会后当成敌人来处理。
  “不过还是要听听冯四怎么说。这样才方便支持。”
  赵世将摇头,“不要指望冯四,政事堂那边都还没消息,什么都没弄清楚,韩三怎么可能会对外说?”
  “倒也是。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小韩资政比谁都聪明,跟冯四也不会明明白白地说话,只会打哑谜。”
  “只要明白心意就行了。我们可以等。”赵世将举起酒杯,“我们的时间多得是!”
  ……
  “这国债绝不会仅仅局限于内藏库,假以时日,肯定会试图推广到地方,强行摊派!”
  “两府之中哪一个不知道推行国债的后果?现在只是装作不知道,等韩冈上书要求推行,或是等他到了东府后自己去办。”
  曾布此时已经吃过饭了,正在后花园中慢慢地踱着步子消食。妻弟魏泰跟在他身后,正与很多人一样,议论着今日崇政殿上所发生的新闻。
  “原来如此。”魏泰点头。纵使心中明白,也不会在曾布面前多炫耀。
  “其实想想就知道。”曾布看起来谈兴很浓,“如果仅仅是给太上皇后打借条,韩冈何必弄个国债这么大的名头?”
  “可是这钱不好借。朝廷只恨钱少,从来不恨钱多,若是日后朝廷换不起钱怎么办?”
  “只要能保持信用,就能借更多的钱。只要能借更多的钱,就能将之前的欠账和利息一并还清。”
  “终有借不到、还不清的时候。”魏泰像是在辩论。
  “那要多少年后了?”曾布笑着反驳,但立刻就又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不论韩冈现在怎么安排,怎么规划,能管用三五十年就很了不起了。”
  曾布回家后细细审视,越发的确定韩冈想要做的事。
  韩冈今日在崇政殿上一石多鸟,皇后感激他,东府也会支持他,吕嘉问刚借了王安石的力欺上头来,立刻就被韩冈踢得滚了下去,现在也没人再敢不长眼。
  至于韩冈更深的用意,曾布却觉得有些太理想化了。
  就算明内外之分,日后天子威权大张,又有几名宰辅敢去力保国库?照旧还是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都说皇宋江山一统万万年,但能有个三百年就很了不起了。国如人,也是有寿数的。
  今日国朝,说起来寿数方才过半,还有的是时间。但再看看汉唐,可知从此之后就会是昏君频出。间或有个明君贤臣,也不会长久。
  曾布就是靠了变法出头,朝廷法度施行之后,最后渐渐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他比谁都明白。
  人都是要死的,善法最后也会渐渐变恶法的。实行的时间越长,会钻空子的就越多。迟早会实行不下去。韩冈留下的法度又如何能例外?
  “三五十年是不是太少了。”魏泰犹是疑惑。
  “不少了。”曾布摇摇头,“这还是能施行的,还有许多昭告天下却无法继续施行的方略。”
  “嗯。的确是有。”魏泰沉吟着,点头同意,单是他所听说的人和事,也是为数不少了。
  “还记得韩冈当年提出来的束水攻沙吗?”曾布突然停步,手扶着桥头,回身问道。
  魏泰自是听过,惊讶道:“这个也是?”
  “你可知现在修到哪里了?”
  魏泰皱眉回想了一段时间,然后回复曾布:“好像只过了大名府。”
  “错了,大名府现在也只剩外堤了。过了白马渡之后,进入河北的内堤都没怎么用心去修,今年五月的时候,汛期一至,就已经给冲毁了。”曾布向妻弟爆料,“其实内堤真正可以说是修好了的,只有洛阳到开封这一段。”
  “怎么没听到消息?”魏泰讶异着。黄河河堤被冲毁,京师这里竟然没有听到消息。
  “又不是外堤毁了。”曾布冷笑道,“只要洪水没有淹到金堤之外,些许小事,就不必多提……要不是想要郭逵请辞,这件事就不会再翻出来。”
  大名府的河防若毁损,郭逵的确难辞其咎,不过毕竟没有淹过外堤,并没有淹没州县,毁伤性命,内堤的损毁,只是钱粮空耗的小问题。
  “河北也是朝廷子民,怎么能如此厚此薄彼?”
  “熙宁八年之后,战事频频,黄河大堤都没怎么认真去修,更不用说内外双堤。会修洛阳到开封的这一段,还是为了东京城着想。”
  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推行下去。韩冈在白马县,只是救急,等他一走,便又恢复了原状。
  望着满池荷花,曾布在夜色中笑着,带着浓浓的嘲讽:要是推行和维持法度有那么简单,当年变法时的辛苦又算什么?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二六)
  一个晚上可能发生很多事。也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在百万人口的大都市中,前一种的可能性往往大于后一种。
  不过在这个新帝刚刚践位的日子里,却连续几个夜晚都平安无事。
  一方面,是开封府加强了对大街小巷的夜间巡逻。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现在朝廷最忌讳的就是有人闹事,不想成为出头鸟的一批市井好汉都识趣地缩起了尾巴。没人愿意逞一时意气把自己送到刀口上。
  “清净了许多。”冯从义从车窗中向外张望着,“东十字大街人这么少,我几次来京城,都没见识过。”
  “小人来京城之后,就没见过三更之前东十字大街有安静的时候。”同车的何矩说着闲话,态度仍是毕恭毕敬,在冯从义面前不敢有一丝放纵。
  新天子登基之后,连着数日宵禁。并不是像唐时那般,城中各坊关门落锁,见到有人在街上夜行就给捉将起来。但这几日京中的几条纵横大街,都管制得十分严格,各厢都加派了人守在街口上,人、马、车路过,都会上前查问。
  冯从义的马车也在路口被拦了,但车外的伴当过去亮了一下牌子,立刻便被放行。他并不是拿着韩冈的名号去的,雍州冯四的名字在开封府的衙门里一样响亮。
  “再来几日就撑不住了。”马车重新启动,何矩说着,“今天遇见临清伯和周九衙内,都是好一通抱怨。好端端的宵禁作甚,只是内禅而已,又不是那个……”
  就是在私下里,何矩也没敢直接说天子驾崩之类的悖逆话。
  冯从义赞赏地点点头。其实说一说也不会怎么样,想必临清伯和周九都说了。可作为商人,言行举止上小心谨慎是必须的。有时候可能就一两句话的问题,就将人给得罪了。何矩能在京城中能谨言慎行、守住本分,比长袖善舞的掌柜更让人放心。
  “也没几天了。”冯从义将车窗窗帘放下,外面的热气不再渗进来,“等上面安稳下来,那就该喝酒喝酒,该赌赛赌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冯从义没有什么谈兴,他刚刚谈了一笔生意,是有关襄州货栈长期租用的协议。
  当年韩冈出面重启襄汉漕运,冯从义代表顺丰行,与雍秦商会的许多成员,还有章家等福建同行一起,在襄州港口附近,占了很大的一片江岸地。如今东分西分,地皮缩水了不少,不过从价值上,却是旧时的十倍。
  这几年襄汉漕渠开通的影响不断深化,来自荆湖、巴蜀的商货,比漕运刚刚开通的时候增长了两倍以上,方城轨道每年给朝廷带来的收益也随之飞速增长,五六十万贯的现钱收入,被政事堂通过襄汉发运使直接抓在手里面。畅通的物流会刺激商业的发展,从此可见一斑。
  顺丰行和盟友们开辟的襄州港口仓库区,数百重大小院落组成的货栈,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就算是在年节之时,也不会少了人去租用。加上周边酒楼、青楼、车马行、质库、钱号、商铺和房屋出租,以及连接港口的货运轨道,一年下来的各色收益林林总总加起来,并不逊于开封城东水关外的港口多少。
  就顺丰行而言,今日长期租用货栈的协议,并不是什么大买卖,只是对方背后真正的东家的身份特殊,找机会联络一下感情。
  不过在方才的商谈中,话题已经完全偏了个方向。冯从义更多时候,是被询问所谓的国债,而不是现在正在议论的买卖。
  这让还没有从韩冈那里得到消息的冯从义尴尬了一个晚上。
  韩冈回京,冯从义尽管在京中就有房子,但他还是搬了过去住,以便能就近与韩冈多商议一下顺丰行接下来的发展。只是昨天晚上,冯从义另有事情要,并没有回去住,根本就不知道韩冈又做了什么事。
  回到韩府,在庭前下了车,几名仆役过来将车马赶去马厩。
  “鲁四,枢密回来了没有?”冯从义叫住一名走路一瘸一拐的马夫,向他问着。
  “回来一会儿了。”被拉住的马夫回话道,“枢密回来后还跟家里说了,说是太上皇后已经允了枢密辞官,让家里都叫回学士。”
  冯从义点点头,这件事,他刚才与人谈生意时已经知道了。好像是上殿后,先让太上皇后同意他辞官,才肯继续说话。这逼着君上允许辞官的事儿,这辈子都没听说过。
  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更衣后,冯从义让下人先过去通报,然后慢慢地往主院过去。
  过了二门,就看见一名低品的官员被引着出来,手脚粗大,脸色黝黑,看着不似官人,倒像是工匠。
  是军器监的?还是将作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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