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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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从义心中猜度着,走进韩冈书房所在的院落。
  “回来了?”
  韩冈刚刚接待了一名客人,正在院中踱着步子,好似在考虑什么。
  “回来了。”冯从义点头,半弓腰行了一礼,问,“刚才过去的是谁?像是个生面孔。”
  “将作监管铁轨的李泉,当初为兄在军器监时,他还是大金作的作头。”
  “哥哥找他是为了铸币的事?”
  “都听说了?还真够快的”韩冈笑道,“其实找他谈的是火器局的事。要谈铸币,去找小金作的人更合适一点。”
  “小弟也是才听说。”冯从义道,“其实同州钱监的钱一向是最好。哥哥真的要办铸币局,应该先找他们。”
  “铁钱以同州最好,铜钱则属饶州最精。为兄也是早有耳闻,铸币局要是措办起来,肯定会从两监调人回来。”
  铸币要越精细越好,版式制作越是精美,百姓就越是认定钱币的价值。同州、饶州的钱监之所以制作精美,百姓爱用,币值稳定,里面的工匠是关键。钱监里的匠人都是父子传承的匠户,手艺也是父子相继几个世代,一说起好钱,就会让人想起饶州、同州。
  早年陕西铸铁钱,曾经就有几批因为制作精美,使得其市价与铜钱能达到一比一。之后就有因为百姓爱用,而上书请求将新钱改为一枚当两文来使用的官员。
  韩冈的打算便是用比过往更为精细的制作工艺,使得仅仅是黄铜、红铜质地的钱币,能标上十文,二十文的面值。
  这一点不是不可能,韩冈后世曾经见识过的铜圆,就是因为制作得极为精美,便能标上一枚百文的面值。而韩冈想要制作的新钱,用不着做到那么精细的地步——后世的铜圆好像也不是铸造出来的——只要比之前的小平钱有些进步就已经足够了。
  “但成本呢?”
  能工巧匠能在花瓶大小的铜香炉上,铸出百花图来。可那样的铜器,其价格之中,只有很少一份是属于铜料本身,更多的就是人工本身的成本。
  就是金银首饰,金银本身的价值是一部分,而剩下的,还有人工。越是精巧,其价格就越高。
  钱币的精美程度,一是铸币工匠们的手艺,第二则取决于母钱。范钱越是精细,制作出来的钱币就越精致。但越是精细的母钱,其成本就越高,能够使用的次数就越少。过于精细的纹路,很快就会在使用过程中被磨损殆尽。这就要加强母钱的硬度,但母钱的制作是雕刻出来,还要讲究韧性,其实要求很高。
  所以制作范钱的确要考虑到成本。冯从义的顾虑也是正常的。但韩冈还有很有信心,毕竟他所能寻找到的工匠,应该是工业社会之前,手艺最为出众的一群人之一。若他们还不行,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关键还是要将他们本身蕴藏的手艺开发出来,就像当年韩冈在军器监时一样。要立足本身发掘潜力,通过各种奖励、悬赏甚至竞赛,来吸引工匠们发挥自身的才智,降低人工成本,加强工艺水平。
  比如从合金本身下手,不同比例的合金其硬度也是不一样的。另一方面,淬火、退火之类的手段,也能加强母范的硬度或韧性。
  韩冈曾经看过西方的古钱币,只比现在稍后几百年,同样没有进入工业时代,但制作出来的金银币却依然精美,上面的人像也清晰可见。尽管数量更大的铜币使得对工艺成本的要求更为严格,但以当今的工匠手艺,还是能够有所发挥。
  如果韩冈的计划能够成功,将能很大程度上推动制造工艺的发展,同时工业管理也会有一个大的进步。
  再以后,还可以去开发机器制币,将铸造改为压制,更可以将朝廷库存的白银和黄金,都改成金银币来使用。
  不过那还要等日后再说了,眼下的铸币局,其工艺依然还是落在铸造上。
  “小弟明白了。”冯从义点头受教,“若当真能跟当年哥哥主持军器监,将板甲和飞船开发出来那样,铸币局日后可就又是个热门的肥差了。”
  韩冈笑着摇摇头,这小子就只在乎这一点。
  “不过,那国债又是怎么回事?”冯从义轻声问道,他只关心这个问题。
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二七)
  “先吃饭。”
  韩冈说着就起身,不理会冯从义的问题。
  “哥哥,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这样小弟可吃不好饭。”冯从义忙跟在后面,抱怨道。
  “怎么吃不好?”韩冈说着,“并不关你们的事,只是天家和朝廷之间的问题。不要提,不要问。”
  冯从义本还带着点玩笑的口气,可听韩冈这么一说,不敢再追问了。
  既然韩冈说是天家和朝廷之间的问题,那就是天家和朝廷的事。不是他们这些商人可以掺和进来的,至少还不到掺和的时候。
  “吃完饭后好好歇一阵,不要总是酒宴,对身体不好。”
  “小弟知道了。”冯从义诚诚恳恳地回道。
  韩冈叹了一声,“也难得有个歇息的日子,今天晚上当能安生一点。”
  但晚饭之后,韩家却没有得到一个安生的夜晚。
  宫里遣中使至韩府颁诏,以韩冈于枢密副使、河东制置使任上,有拯危救难之功,赠功臣号,推忠协谋同德守正佐理翊戴功臣。擢礼部侍郎。晋光禄大夫。赐检校太尉、上柱国。封莱国公。加赠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一千户。并再赠韩冈诸子官。
  此外还有赐田一千六百亩,并宅一第。
  紧接着是第二封诏书,授韩冈宣徽北院使,掌院事。
  这并不是战后的封赏,之前就已经给过了——尽管很微薄,但给了就是给了:曹彬平南唐,太祖皇帝给了他两百贯,少归少,可也是赏过了——而是给韩冈辞官的赠与。
  宰辅去位,只要不是重罪,那么都要加官晋爵来以示宠遇,并向外界表明这位宰辅并非以罪辞官。王安石当年辞相,寄禄官便从礼部侍郎直升吏部尚书,食邑、勋号皆有加赠。
  如此一来,只要韩冈不推辞,他的官职就是推忠协谋同德守正佐理翊戴功臣、资政殿学士、宣徽北院使、礼部侍郎、光禄大夫、检校太尉、上柱国、莱国公、食邑一万一千户,食实封四千户,贴职没变,依然是资政殿学士。
  宣徽北院使虽是闲差,可也是正式的差遣。
  散官阶只决定服色,从二品的光禄大夫已经是执政能拿到的最高一级。
  检校太尉是十九阶检校官中的第二阶,与勋号最高第十二转的上柱国,以及功臣号一样,都是给着好听,可以在墓碑上多刻几个字,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意义了。
  食邑一万一千户,而食实封则达到了四千户,超过三分之一了。正常的食邑和食实封的户口之比,差不多在四比一,多不过三分之一的样子,毕竟前者是虚的,后者则是实打实要给出现钱。
  但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国公。
  以韩冈的资历和年龄不可能得到封国,就任国公,这跟韩冈预先了解到情况不一样。而且之前上殿,他就已经辞了皇后的加赠,现在的任命他不可能就这么答应下来。
  韩冈再拜而起,辞而不受。给了宋用臣一封礼金,就把苦笑的他打发回去了。
  这就是所谓的礼,来来回回多少次了,有时候还是挺烦人的。
  至于所赐田宅,细节诏书中不可能有,但很可能就是属于皇家的一个小庄子。皇家的庄园,不是位置绝佳,就是土地肥沃。而且天家田地更有个好处,就是都是整地,不是外面拆得零零碎碎,这边三分、那边半亩,拼凑起来的田土,而是一大片完整的田地。
  在市面上,超过百亩以上完整的田地,比同样面积的零碎田地要贵上近倍。而完整的面积越大,价格就越高,如果一千六百亩是一整片,或者只分成三四块,只要不是薄田,离京城不论远近,十万贯都能卖。
  毕竟是太稀少了,多少重臣、勋旧都想将自家的土地给连成一片,可成功的几乎没有。除非是皇庄,否则在京的田地,只要转过两手,就不会有这么完整的土地。
  只是韩冈贪这点地皮做什么呢,家里的三百顷田地分据了几条河谷,前后四个大小庄子,论其出产,太上皇后所赐田宅,绝对比不上家里的土地。
  虚名都嫌多,更别说在他而言不算很值钱、却烫手得紧的田地和宅邸。韩冈想想都觉得麻烦。
  地位到了他这个等级,就不指望什么功赏了,立再大的功,也不可能能升多高。要考虑的是家族的延续和子孙的未来。平均年龄五六十岁的宰辅们,在私事上要考虑的也就这些事了。
  不过韩冈才三十,立下的功劳又多,现有的官职和封赏制度,对这样的异类,却很难安置妥当。韩冈早有所悟。
  太上皇后的赐田宅,放在老臣那边,等于是叫人上表颐养天年。不过放在韩冈这边,则是给他的补偿。
  可终究是个麻烦。
  “真是给人出难题。”等中使离开,韩冈摇头对王旖道,“这样的任命为夫怎么可能会接受?”
  王旖点头道:“的确是个麻烦,还是不要为好。”
  周南的性格则更直一点:“官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反正总能当得起,只是看不上眼。”
  “三哥哥不想要就罢了。”云娘也在说。
  “但赠官就是辞了,也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肯定还会有诏书来。”严素心让下人端着凉汤来,也说着,“这两天都不得安生了,那香案干脆就摆在前院吧。省得搬来搬去。”
  “等辞过两三次,明白为夫的心意不可更易,就会减下去了。那时也好顺水推舟地接下来。”韩冈笑了笑,“没个差事,也不方便留在京城。宣徽使就宣徽使,就算是抢了王状元,也不打紧。”
  “大哥、二哥的荫补不会辞吧?”
  “算了。”韩冈迎上周南、素心和云娘紧张的眼神,心中一软,做母亲的哪有不关心儿子的道理,“都接了。”
  “这样一来,三哥、四哥可也是京官了。”严素心很开心地说道。
  在官宦人家久了,京朝官和选人的差别早就清楚了,还不会写字,就与积年的进士相当,虽然不合理,但确实让人惊喜。
  如果韩冈接下诏书,他排前面的四个儿子,最低一个都是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直接就是京官了。而分别是长子和嫡长子的韩钟、韩钲,则是已经是从八品的大理寺丞。作为荫补的宰辅弟子,他们的官阶不能再高了。
  除非是宗室,否则升朝官是不可能靠荫补来。而即使是宗室,也是武选官,不入文官序列。
  “可惜啊,如果大哥二哥年纪再大一点,有了点文名,就能授进士了。”韩冈说笑了两句,又道,“郭仲通如果能辞官的话,他的儿子郭忠孝当会被赐同进士出身,吕吉甫那边当也是类似的情况,只要能辞官,给他的赠予不会迟,也不会少。”
  如果是论功劳,韩冈有在京参与拥立,以及领军征战得胜两份功劳,理应比吕惠卿要多一点,那样才是正常的。但定策功现在还没有封赏下来,两府诸公都觉得要等一等,等风头过了再说。而之前就已经拿过了对辽功赏——比吕惠卿要少。现在是辞官,吕惠卿若是知情识趣,两府不会亏待他,肯定要比韩冈这个主动请辞的要多。
  至于差遣,韩冈是宣徽北院使。吕惠卿是南院使,比韩冈高半级。郭逵为雄武军节度使,则更胜一筹。
  “只是寄禄官晋升为礼部侍郎,还以为给个给事中就打发了。这下子每个月当能多拿几贯钱了。”
  韩冈现在的本官是右谏议大夫,是执政的最低一级。不论原来的寄禄官多低,只要被任命为执政,那么立刻就会升到右谏议大夫的位置上。当年吕惠卿就是自正七品的低品寄禄官,一下跳到了右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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