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校对)第959部分在线阅读

字体大小: | | 上一章 / 章节目录 / 下一章 / 返回书籍页面 / 当前阅读进度959/1757

  蔡确有些人想要提拔,从他这边,想要照顾还是能照顾得上的。只要在文章约定好的位置留下约定好的文字,很容易就让考官知道所要照顾的考生的身份。
  不过必须要有真材实料的学问才行,另外,不要贪图高名。一甲二甲都是犯忌讳的,没那个能力,强要往里面挤,事后不甘心的考生,甚至已经考中的进士,都不会轻易地放过。文人能有多阴毒,本身就是文人的蔡确最清楚。
  当年太上皇亲自点了叶祖洽为状元,之后照样多少人不服。要不是因为这是天子御笔,考官可都要连皮都给剥了,但之后的叶祖洽,因为得状元那一篇策问中奉承天子太过,在士林和官场中声誉并不好,晋升的速度与状元的身份不相匹配。
  而之后的熙宁六年,太上皇将韩冈和叶涛这两个王家兄弟的女婿给安排在了第九第十,又是一场风波。还好韩冈本身实在太强,之后在琼林宴上差点逼得翰林学士杨绘从华觜崖上跳下去,压得一众人等没了声息。
  “和叔。”蔡确问刑恕,“你在朝野内外人面都广得很,可曾听说今科有哪些有望一甲的考生?”
  刑恕皱起眉头:“各地举人要到秋后方会陆续抵京,能夺一甲二甲的才子,到了考前方能见分晓。现在评定出来的,也就在京的一些才子。”
  “哪些?说说。”蔡确饶有兴致地问道。
  “若说有名气,京中眼下最显眼的就是黄勉仲和宗泽。其他人都差了一筹。”
  蔡确之父名为黄裳,黄裳元吉这个词在人名上用得很普遍,刑恕在蔡确面前,很小心的用表字而不是名讳来提到黄裳。
  蔡确很满意他的小心,点头道:“黄勉仲和宗泽宗汝霖,他们两人,我是闻名已久啊。”
  “黄勉仲跟韩宣徽差不多,都是立了军功得官,然后回头来考进士,只是年纪大了点。又因为河东战事耽搁了学业。今科能不能中,还真说不准。”
  “他是运气不好。”蔡确说道,“十几年前在福建士林就已经很有名气了,我都听说过他。在南剑州拿过乡荐第一,在历次解试中从来没落出前十。只是时运不济。这一回在韩玉昆幕中立下了大功,若是考不中,韩冈递上奏本,太上皇后怎么会驳他的面子?三十多快四十了,多少都会有些著作,献上去,一个进士出身朝廷不会吝啬的。”
  “相公说的是。”刑恕低头道。
  “宗泽长于兵事,在报上的点评都是真知灼见。如果能上殿,说不定也能得一个好名次。”蔡确点评了一下宗泽,又问道,“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谁有些名气?”
  “还有刘燍,上一科本是省元,但犯了庙讳藩邸名,不得已被黜落,不过被国子监录为学录,今科卷土重来,也是争夺一甲二甲的人选。”刑恕想了想,“此外若再说有才学的,开封府内的刘槩、冯解也都可争夺一下一甲进士。”
  “国子监呢?没人吗?”蔡确问道。
  “国子监中有才的早就是公考、校定皆优等,直接进士及第了。余子碌碌,不过争一个进士,一甲是不用想了。”
  蔡确点点头,刑恕算是说得有理。真有才学的学生,在国子监三年,早就一路升到内舍,然后通过考试直接出来做官了。
  有才学和没才学的差距很大。只要不是运气问题,比如黄裳,或是自己犯糊涂,比如刑恕方才所提的那个犯了庙讳的刘燍,考中进士几乎是必然。争的只是名次高下。
  蔡确中进士是在嘉祐四年。在之前的两年,嘉祐二年也曾参加开封府解试,不过未能拔贡。
  嘉祐二年那一科的苏轼兄弟、曾巩曾肇兄弟,章惇章衡叔侄,早早的就知名于众考生中,没人怀疑他们能不能中进士。
  就是吕惠卿,也因为家世的缘故名气很大。吕家的这一辈,最长的吕夏卿跟王安石同科,进士第九,之后吕家进士频出,到现在快有十人了,这只是同辈,皆以卿为后字。
  蔡家也是如此,蔡确参加科举前,进士已经出了好几个。而他本人,嘉祐三年拔贡,嘉祐四年的时候,早在考前,也成了夺一甲呼声很高的考生之一,另一个是弃了前一科功名再来参加考试的章惇,此外名在高第的安焘、刘挚同样早早闻名在外。最后不出意料,几人名次都在前列。
  “对了。”刑恕忽然道,“相公或许不知,现在民间已经有赌谁是今科状元。”
  “什么?!”蔡确本是聊天的口气,一下就变得坚硬起来,但脸上很快又浮起笑容:“五千人,怎么赌?”
  “赌籍贯。国子监是一赔一分五,押十文钱,如果中了,就返回十五文,开封府的赔率与国子监相同。”
  蔡确再次收敛了笑容,冷然问道:“福建呢?”
  “福建一赔一分二,这是最低的。至于赔率最高的,就是广东、广西和夔州三路了。尤其是夔州路,是一赔五十。”
  “秦凤路呢?”
  尽管从经略安抚使司来计算,秦凤、熙河、甘凉都是独立的路份,但从与科举发解试有关的转运使司来计算,却都是一个秦凤路辖下。
  “因为出了一个韩宣徽,永兴军和秦凤两路的赔率都低了不少,一个是一赔十八,一个是一赔三十五。”
  “斯文扫地。把国家的抡才大典当成什么了?!”蔡确咬着牙痛斥道。尽管他许多事都不在乎,但关系到士人地位,却不能当作等闲。
  在过去,对所有能考中进士的士人,百姓们都是心生敬畏,目为天上星宿。可时至如今,科举却变成了赌博的工具。这样的变化让蔡确不寒而栗,什么时候京城军民对文人的敬畏淡薄到了这样的地步?
  “所以只是私下里在开赌。”
  “御史台是做什么的,耳朵长哪里去了!?”蔡确仍是怒气冲冲,清理御史台的心思更加坚定了。
  “御史台肯定知道了。很多地方都在传,皇城司和御史台不可能不知道。”刑恕想了想,“说不定是打算将两大联赛一起给牵扯进来。”
  “……动得了吗?”蔡确冷哼了一声,两大联赛背后的靠山,岂是御史台能撼动得了的?撞上去只是找死。
  “当然动不了,如果乌台聪明一点,只让去抓开赌今科状元的贼子,这倒是不会有事。”
  “不等御史台了。”蔡确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走着,“明天就去让开封府严查。还有韩玉昆,两大联赛与他脱不开关系,得让他让两家总社找出人来。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第四十章
岁物皆新期时英(六)
  二更天时,韩冈已回到家中。
  一番梳洗,换了身宽松的衣袍在房中坐了下来。
  慢慢地品着略带酸味的醒酒汤,韩冈突然叹了一句:“章子厚家的酒可不好喝。”
  云娘正在韩冈身边,端了醒酒汤过来后就帮着磨墨。听到他说话,就问道:“三哥哥在章枢密家喝的什么酒?”
  “交州的甘蔗糖蜜酿的酒。”韩冈道,“家里的白糖作坊剩下的糖蜜,也都给他们家了。每年有不少船从交州运出来。”
  “都没听说过。”云娘气鼓鼓地说道,“既然拿了我们家的糖蜜,怎么也不见送几坛过来?”
  韩冈不禁一笑,“酒药不行,弄出来的烧酒味道太杂,章子厚自家都不吃。全都在交州。”
  韩冈到现在也很遗憾,朗姆酒的原材料有了,酿造技术也不差,就是弄不出好酒来。只是偶尔成功一两次,下一次就又是失败。这其中只能怪酿酒的酵母不行了。酿酒的酵母是有讲究的,品种不对就酿不好酒。要不然官府也不能通过控制酒药、窖池,来实行酒禁。
  “不是有酒禁吗?”云娘好奇地问道。韩冈所创的烧刀子天下闻名,但韩家酿酒,却只够送亲朋好友的,剩下的就是香水的原料。一船船地往外运,那是怎么都不敢想的。
  “酒禁归酒禁,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办法。”
  朝廷力行酒禁,不过对于官员和贵胄们自家酿酒自家吃,就不会去管了,小批量地赠送甚至外售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章家在交州的酒场规模就太大了,最后是借了黄金满的地皮,在他儿子的辖地中酿造,直接就在当地给卖了。那些海商买过来当作压仓货,运到一些专司回易的私港中,转眼就能卖光。福建、浙南,那边的小酒馆里面,都是交州的糖蜜酒。
  听了韩冈的解释,云娘点点头,“不过三哥哥方才说的不是这糖蜜酒吧?”
  “嗯。”韩冈应声。
  在自己面前轻言浅笑的云娘,早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不是当年一句话就能糊弄的小丫头了。
  “什么糖蜜酒?”
  严素心跨进门来,亲自用托盘端了一碗馉饳儿。半开着盖子散着热气,隔着老远就能问道香味了。
  韩冈笑了一声,没有作答。
  “是说三哥哥方才去章枢密家吃的酒。官人说章枢密家的酒不好喝。”
  “酒不好喝?……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当然不好喝。”素心皱了皱鼻子,拉起云娘出门,“云娘,我们先出去吧,不打扰官人。”
  韩冈拿起调羹,盯着漂浮起来的腾腾热气,却没有动手。
  蔡确要对御史台动手了。
  在司马光入京的那一次,其实御史台已经给清理过了一遍。但蔡确看来,打扫得肯定并不干净,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再一次的清理,以便能更好的控制台谏。
  只是不知蔡确会怎么处置御史中丞?是一并解决,还是援引李清臣入东府?
  韩冈想来想去,当还是连根铲除的居多。
  三相两参,宰相位上还有一个空缺,但参知政事的空额却没了。张璪、曾布,他能将谁给踢下来?
  放到西府……也要章惇肯答应!
  苏颂虽说是顶替韩冈的位置,年纪已长,不会争权。章惇乐得有这一位做同僚。而让一个刚交五旬的李清臣进来,嫌西府不够乱吗?那一位可是与安阳韩家有亲。
  只能请出去。
  对付御史台,蔡确和章惇看起来已经达成了默契,蔡确想要独相,而章惇暂时没有转去东府的想法,一东一西,联手掌控朝局。
  宰辅之争,看的就是谁更能影响御史台。宰辅想要掌控朝局,第一个就要控制住御史台。
  一切的关键都在乌台上,那是皇帝用来压制相权的工具,一旦落入宰相之手,就是皇帝都有被架空的可能。
  而不论是哪一位宰辅控制住乌台,两府中的其他人,立刻就低下一头去。他们本人纵不惧,可如果下面的门人都一个个被御史干掉,在朝堂上也不会有任何影响力了。
  曾布和张璪恐怕都想不到蔡确这么快就会动手,棋差一招,便是缚手缚脚。
  韩冈也挺意外。现在想来,肯定是蔡确已经在韩绛那边得到准信,才会选择现在动手。
  韩绛已经七十岁了。依例官员七十而致仕——最迟七十岁就要退休了。除非有那个必要,需要这位老臣镇压朝局,否则朝廷一般不会破例,而朝中物议也会逼迫他主动辞职,御史台等闲更是不会放过。
  曾孝宽之父曾公亮,也就是主编《武经总要》的那一位。熙宁初年已年过七十,仍在朝堂为首相,这是因为他支持新法,所以天子希望他留下来,御史台故此也没有弹劾他。但立刻就有人写诗道“老凤池畔蹲不去,饿乌台前噤无声”,逼着曾公亮自请致仕。
  看韩绛现在闲云野鹤的做派,当也不会久留。而韩维、韩缜也都六十多岁,在朝堂上没几年了。韩家的子侄,未来十几年,说不定都要靠蔡确、章惇他们关照,没必要逗留太久,以至于惹人议论。
  清除任何一个有可能上位的潜在对手,这应该是蔡确想要做的。而短时间没有进入东府想法的章惇,就是最好的盟友。

< 章节目录 >   < 上一章 >   当前阅读进度959/1757   < 下一章 >   < 返回书籍页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