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校对)第145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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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保险团一开始的时候行动非常低调,就是怕过激的行动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1906年的洪水就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凤台县的百姓别无选择,除了人民党,谁也救不了他们。而寿州城是千年古城,有着丰富的抗水灾自保的经验。其结果就是水灾期间,他们必然会闭门自守,不会出动。虽然寿州和凤台县近在咫尺,但是陈克坚信,在凤台县革命蓬勃发展的初期,绝对不会受到寿州的军事威胁。
  陈克在水灾爆发的初期,就召开了人民党的全体会议,讨论革命形势的问题。陈克身为历史下游的人物,知道不少历史。1906年是清末而不是民国。如果是国民党的兵,他们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水灾之后,只要能够自由行动,这些国民党“遭殃军”绝对要外出四处疯抢。辛亥革命与中国历史上其他革命不同,满清时代虽然十分暮气,但是财政上并未全面崩溃。官员们更不可能到国民党那种自视土匪的程度。这年头好歹粮库里头有些粮食,满清的官员体系还没有到国民党那种不要脸皮胡作非为的程度。
  水灾发生之后,大多数同志觉得自顾不暇,认为自己能不能活过水灾都是一个大问题。至于寿州城的军事威胁,已经完全不是重点。陈克与他的铁杆们同志们跟亡命之徒一样亲自带队开始救灾。其他同志也有些自暴自弃的开始跟着行动。所以没有任何争论,同志们默认了陈克的这种预测。即便是到了洪水退了之后,同志们再也不提寿州的事情。平心而论,与其说他们是对陈克的预测有着充分的信心,还不如说是因为缺乏斗争经验,同志们希望事情的发展如同陈克的预料。
  但是事情的进展完全如同陈克的预料,几个月来寿州方向一点动静都没有。保险团的行动完全自由自在。保险团开始在淮河沿岸破围子的时候,因为凤台县地处寿州下游,保险团的行动绝不靠向寿州方向。保险团水上支队的兵锋甚至抵达了洪泽湖畔,寿州依然跟睁眼瞎一样,毫无动静。陈克强有力的预判能力,让同志们由衷的佩服。所以,当陈克把水上支队里头1200名精锐战士收拢回凤台县,准备解决寿州敌人的时候,军委,党委同样毫无反对的声音。
  蒲观水递了名刺进去,自己就在外头等待。他不是第一次到寿州。到了凤台县之后,蒲观水就来过一次。不过那次他仅仅是礼节性的拜访。寿州虽然也号称是拥有重兵,但是清末武备松弛,好的装备都给了新军,像寿州这种老部队迟早是要裁剪掉的。这是袁世凯提出的新军建设纲领里头明确提出的,既然裁减改编的命运不可避免,寿州的这些旧有军事体系的军官们更不愿意费神整顿军队。
  对于新军副协统蒲观水的到来,寿州这边表面上过得去,看到蒲观水带来的官文里头要求各地守好自己的地盘,蒲观水会协调各地,避免灾民造反。寿州地方的军方上下的态度就非常一致了。他们不愿意出动,反正出了事情之后,有蒲观水承担。大家何苦来费这力气?
  蒲观水知道寿州军方的想法,而这也是他与陈克最希望发生的事情。保险团破围子的战斗全部在寿州军方的管辖范围内。虽然以满清的这个军队能力,他们即便知道了消息也不会真的有什么作战能力。但是他们距离凤台县太近,哪怕是寿州的军队随便出动一下,凤台县也会鸡飞狗跳。
  更重要的是,没有经历过战斗的军队毫无作战能力,特别是战斗意志。如果军队没有大规模的破过围子,如果军队没有明白自己是为何而战的。直接让他们去打寿州,陈克根本不相信自己的部队能够有什么战斗意志。动摇逃跑都是轻的,只怕军队里头不少本地人都会去告密。
  现在经过一系列的破围子战斗,部队得到了锻炼,见过了那么多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悲惨灾民,战士们明白了要想拯救百姓,按照以往的法子根本就是扯淡。想到那些悲惨的灾民,蒲观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那些骨瘦如柴的百姓,那些挣扎灾死亡线上的百姓……
  “有大人在这里,你还不快滚!”一声低低的怒喝声打断了蒲观水的思路。他睁眼一看,之间两个衙役正对一个坐在地上的家伙连拉带踹。那家伙任由衙役殴打却不吭声,只是大睁眼睛瞪着自己。
  想到灾区的百姓,蒲观水心中满是悲天悯人的想法。看到有人被打,他忍不住出生劝导:“这两位兄弟,把他撵走就好了。何必动粗呢?”
  衙役没想到蒲观水会出声阻止,连忙转头笑道:“大人,这个人方才到了这里满嘴胡言。我们怕他在胡说八道打搅了大人。这才想赶紧弄走他。”
  “唉!”蒲观水叹了口气,想来这人是受了什么大委屈,这才跑来凤阳府通判衙门来告官。如果不是因为军委已经要解决寿州城的军政体系,蒲观水倒想看看自己能否帮上忙。他扭头看向地上的那个人,却意外的看到,那个年轻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爬起来没命的逃走了。
  衙役冲着胡从简逃走的方向啐了一口,然后转头笑道:“大人,你看,那个人就是个疯子。方才满口胡言的时候居然相见我们通判大人,没想到看到大人您,他却跑了。”
  听了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奉承的话,蒲观水只能苦笑一声,“他方才说什么了?”
  “都是些疯话,他居然说……”衙役陪着笑准备回答蒲观水的问话,却见通判衙门大门缓缓打开了,他们登时就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头。
  “大人,我们通判大人来迎您了。”说完,衙役连忙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却没有能告诉蒲观水方才发生了什么。
  蒲观水转过头,正了正自己的军帽。之间一个留着长须的五十多岁的一个官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这名官员正是凤阳府通判沈曾植。
第零章
各式各样的波线(三)
  清末,是否剪辫子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由于满清的压迫传统,剪辫子就是造反。不过随着新式军队和工业进入中国,新式军队出现了大规模剪辫子的事情。这并非军队已经准备造反,而是因为新式步枪与军帽都是模仿外国的,留着辫子一不方便带军帽,二不方便射击时候瞄准。1905年6月,新编陆军实行改服制,不少官兵穿上新式军服后为便于戴军帽遂将发辫剪去一束;身为北洋新军的军官,蒲观水从德国留学归国,水正式领到了新的军装之后,就和很多军官一样,干脆把辫子整个剪掉了。
  北洋军之所以成为了朝廷很多旧势力憎恨忌惮的对象,与他们率先大规模对辫子下手有很大关系。在清末,剪辫子逐渐成了一个象征,辫子代表着对满清传统的态度。留辫子意味着支持满清旧有秩序,剪辫子成了支持新政甚至革命的表态。
  或许是因为加入了人民党,所以一头短发的蒲观水看到凤阳府通判沈曾植自己留着花白的辫子,带着同样留着辫子的一群官员前来迎接的时候,心里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排斥感。因为这些人现在已经是蒲观水要消灭的敌人。这种敌对的心态,让蒲观水下意识的寻找着自己与敌人之间的任何差距。
  很显然,蒲观水的感觉有失公允。凤阳府通判沈曾植对于蒲观水没有辫子的事情并不在意。沈曾植1850年出生,是浙江嘉兴人。字子培,号巽斋,他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以“硕学通儒”蜚振中外,誉称“中国大儒”。这位大儒绝非因循守旧之人,对于辫子的事情他看的很淡。清末剪辫子成风,出洋考察外国宪政的大臣们也有一半剪了辫子,以示支持新政。在这位大儒眼中,眼前的这位安徽新军副协统是不是剪辫子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蒲协统。这里有礼了。”沈曾植喊了一句,说完,拱了拱手。新军的军制与官员的官制属于两个不同的体系,互不从属,也没有什么可比性。不过蒲观水是客,沈曾植采用了官场上平级间的礼数。
  蒲观水立刻回敬了军礼,“沈大人好。”
  双方礼毕之后,沈曾植笑道:“蒲协统,里面请。”门口不是什么说话的场所,沈曾植能到衙门口去迎接蒲观水已经是给足了面子,没有任何必要在衙门门口寒暄。一面带着蒲观水往里头走,沈曾植一面盘算着这位年轻的安徽新军副协统这次登门拜访到底是为了何事。沈曾植其实知道,这位年轻的协统一直以毗邻寿州的凤台县为自己的基地,这次前来只怕还是与凤台县有关。对于凤台县,沈曾植的感觉是一头雾水,蒲观水为何以凤台县为自己公务的基地,沈曾植很是好奇。
  水灾期间,寿州只是自保,乃至于中断了和很多地方的联系。水灾后寿州虽然依旧只是自保为主,但是也不能说对于周边的情形完全一无所知。至少近在咫尺的凤台县还是有不少消息传入了寿州城。
  不说别的,没有凤台县的灾民逃来寿州城,这件事本身就极为不正常。灾后都是盗匪四起,只要能稳定地方,不闹出乱子来。对于满清的官员来说,就已经足够应付差事了。凤台县归凤阳府管,问题是凤阳府距离凤台县很远,寿州城距离很近。以往的水灾,灾民大多数往寿州城这边跑。而这次水灾规模如此之大,灾后竟然没有什么灾民过来,一开始寿州的官府还甚至以为凤台县的百姓有可能在水灾中全部死了。
  寿州城派了些探子过去,传回来的消息领上下官员十分惊讶。凤台县县令与当地的保险团联手行动,竟然迅速开始组织灾民恢复生产。探子言道,整个凤台县上下一心,居然建起了简陋的营地,把全县上下百姓都给安排进去。百姓们竟然没有出现饿死的情形。包括沈曾植在内的寿州官员真的是大吃一惊,这年头还有如此能干的官员?别的地方遇到这种,官府能够稳住自己的阵脚已经属于非常能干,拯救百姓的事情根本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有凤台县县令尚远作为邻居,让寿州城的上下官员们颇为放心,寿州城收容本地的灾民已经极为吃力,没有凤台县的灾民前来就食,简直是上天赐给的好运。
  沈曾植作为一名大儒兼官员,并非没有拯救百姓的心思。但是任何事情都不是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不说别的,这次大水的时间发生在青黄不接的春末,连续降雨60天。农民不仅仅没有了今年的收成,连明年的收成也完蛋了。寿州城内的存粮根本不够赈济百姓的。而且百姓们蜂拥往坚固的寿州城避难,城内根本容不下这么多百姓,一开始还接收了一些灾民,再后来就只能关了城门,任由百姓自己谋生。沈曾植上过一次城墙,见到城外百姓的流离失所,哀嚎遍地的模样,良心大受刺激。从此再也不敢去城头上。直到有人告知,百姓已经往凤台县去了的消息,后来又得知,凤台县居然在这大灾之年维持住了秩序,再后来竟然得知凤台县居然组织了百姓开始生产自救。沈曾植觉得自己的良心安定了不少。
  当然,杂音也不是没有。保险团攻破了张有良的围子,甚至连县令与保险团联手威逼地主借出土地给百姓耕种。这些事情都已经传入了寿州城。寿州官员们私下说起此事,都觉得未免有些骇人听闻。有官员甚至建议,是否行文通告一下凤阳府。沈曾植阻止了这些议论。
  虽然听说保险团的人很多没有留辫子,行事也颇为凶悍。不过这都是凤台县的事情,尚远县令到底重用了什么人,这些人是留辫子还是留短发,与寿州有何关系?而且官场上的消息本来就很灵通,保险团的首领陈克是严复的弟子。这件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在北京任上,沈曾植与其弟沈曾桐治珠算,享有盛名。相与交往密切者有文廷式、康有为、梁启超、袁世凯、袁爽秋、朱一新、陶濬宣、杨守敬、汪康年、盛伯熙、黄仲强、徐世昌、王鹏运、梁鼎芬、邹代钧等人。沈曾植与严复虽然见面不多,却对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十分赞赏。既然是严复的弟子,保险团首领陈克表现出如此能力,倒也不太稀奇。官场上的事情都是你方便,我方便。行文通告凤阳府这种事情,以后定然会传到严复耳朵里,到时候严复肯定心怀不满。这又是何必呢?
  况且寿州本来粮食也不多,因为凤台县的安定,寿州附近的灾民都跑去了凤台县找饭吃,极大的缓解了寿州的压力。灾年里头就算是把尚远县令和那个什么保险团给弄掉,结果也只是本来就已经安定下来的灾民们蜂拥到寿州城。这不是没事找不自在么?所以保险团的消息固然很多,但是寿州城里头上上下下的官员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政策。对于对面位于寿州下游,直线距离30几里的凤台县“安定局面”视而不见了。
  对于这样的情况,凤台县大地主胡行至是知道的,因为他早就派人来探过寿州军政官员的口风。看明白寿州上下官员的心态之后,胡行至根本就没有再做什么其他打算。胡行至见过世面,知道哪怕是自己报官,也不过是走官场的流程。凤台县不归寿州管辖,顶多这边的官员大人们发封信给尚远,询问一下怎么回事。尚远自然有办法搪塞。
  尚远对于寿州可以搪塞,可是胡行至派人告官的消息肯定会被知道。那时候胡行至面对保险团可绝对没有搪塞的方法了。陈克明明白白告诉过胡行至,他就是要造反。那时候胡行至满门定然是活不下去。所以胡行至稍微尝试了一下之后,就放弃了短期内耍什么手段的想法。
  沈曾植引着蒲观水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之后,他笑道:“蒲协统年轻有为,最近寿州附近甚是太平,都是蒲协统的功劳。”
  这都是场面话,把话撂倒这里,不过是表示尊重而已。蒲观水听沈曾植这么说,自己也干脆睁着眼睛说起瞎话来,“沈大人谬赞了。在下也没能办到什么,还是大人在这里治理的甚好,民间风气很正,加上储蓄甚多,能安然渡过这个灾年。”
  客厅里面都是些官场老江湖,大家听蒲观水这么胡说八道,就知道蒲观水已经有心回安庆了。果然,就听蒲观水接着说道:“在下这次奉命查看民情,帮着各地防备暴乱。现在寿州这里已经安定,在下准备这几天就回安庆禀报一下。”
  果然如此!不少凤阳府通判衙门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然的表情。蒲观水这是在暗示,希望寿州这边给他写份公文,证明一下蒲观水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劳,以及蒲观水的政绩。当然,蒲观水肯定也要在安徽巡抚恩铭那里美言几句。赞扬一番。
  “那蒲协统准备何时去凤阳府?”沈曾植问道。寿州身为军事据点,蒲观水自然要在寿州这边,但是好歹他也要去凤阳府照个面才合了规矩。
  蒲观水笑道:“在下打算过几天就去。不过听说凤阳府那边不是很太平,既然寿州有寿春镇总兵在,在下想着先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商量一下此事。”
  胆小怕事之徒。凤阳府通判衙门所有人心中都如此给蒲观水下了定义。只要得到了寿春镇总兵的公文赞赏,蒲观水其实就可以回安庆说自己完成了责任。新军的官制既然与文官体系完全不搭边,那么蒲观水就算是亲自去了凤阳府其实也没用的。凤阳府和蒲观水两边对于对方都没有号令权,但是出了任何事情,凤阳府倒是可以把责任推给蒲观水不少。既然寿州这边还算是安定,那蒲观水只要拿到了凤阳府通判衙门与寿春镇总兵的赞扬公文,就大可先回安庆交差。至于以后发生了什么,蒲观水就有了各种推脱责任的借口。
  “那蒲协统可否见了寿春镇总兵?”沈曾植问。
  “还不曾。”蒲观水笑道。
  总算是懂规矩。沈曾植的幕僚们心想。在寿州城里头,沈曾植官位最高,若是蒲观水先去见了寿春镇总兵,那可就是一个大笑话了。他算是得罪了凤阳府通判沈曾植。
  若是按照规矩,蒲观水表态如此诚恳,沈曾植也就该同意了,却没想到,沈曾植听完这话却没有回答。他思量了一阵,开口问道:“不知蒲协统与凤台县保险团的首领陈克有何渊源么?”
第零章
各式各样的波线(四)
  一个人是否有城府,最大的表现之一就是被突然问到一些自己很担心的问题,会不会惊慌失措。蒲观水毕竟年轻,沈曾植问道他与陈克的关系之后,虽然不是惊慌失措,但是他的神色立刻就变得僵硬起来。
  本来通判衙门里头的人都认为蒲观水与陈克关系很不一般,见到年轻的新军协统如此神色,众人都是心中暗笑。对于这种官场上有一定经验的雏,上上下下都放了心,觉得蒲观水相当好对付。
  沈曾植并看着蒲观水的神色先是僵硬,然后是有些无奈,随后变成了释然。这么一套变化他见得多了,很像是被读书偷懒被抓住的小孩子一样。身为著名的儒者,沈曾植对这种表情见得多了。就他的经验,一般到了这时候对方说出来的话大多数是可信的,至少连说瞎话也是很认真的。
  蒲观水此时态度非常认真,应该怎么应对这个问题,他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凤台县距离寿州这么近,天知道会有什么消息传入寿州。人民党力量有限,与其费了心力去操纵舆论,还不如留了这样的力气去挖一段沟渠。因为这次派蒲观水前来寿州,目的是要把寿州的官员们给请来聚会,然后一网打尽。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怎么顺利完成这个任务。蒲观水是个军人,并不是一个职业外交官。让蒲观水领兵打仗,他还能行。让蒲观水睁着眼睛说着能够糊弄各级官员的瞎话,蒲观水就绝对不行了。
  时间紧任务重,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人民党临时成立了一个模拟部门。这是模仿美帝的转业培训组织成立的临时机构。到今天蒲观水出发前,这个临时部门成立了两天。
  本着“兵教官官教兵”的良好传统,首先是蒲观水和尚远教大家一般的官场规矩,然后学生们学习组成了临时官场会见的模样,模拟蒲观水会进行的各种会谈。目标很简单,要让蒲观水毫无歧义的塑造成一个“来这里应付差事的高级军官”。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蒲观水必须在各种不同的对答中,表现出能让对方接受的同一要求。也就是说,“请官员们高抬贵手,给蒲观水个面子,让他能回安庆交差。”
  蒲观水性子其实挺严肃的,在他看来,这样的模拟怎么看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不仅仅是蒲观水,参与培训的同学们一开始也只觉得好玩,以及浪费时间。能够来模仿的,都是出身不低的同志,这些人在党内都有自己的工作,突然被人弄来“过家家”众人还真的很有些腹诽。
  有了这种心态,大家的认真态度可想而知,于是陈克与尚远生气了。陈克仔细研读过毛爷爷的矛盾论,毛爷爷高瞻远瞩的指出“共产党内的矛盾,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去解决。”于是针对同志们的这种儿戏作风,立刻就是一通批评与自我批评。让大家干活的话,这些人都不在乎,不过来这么一通认真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比上刑都难受。
  现在蒲观水已经不难受了,陈克在批评与自我批评会议上态度严肃的告诫大家“世界上凡事最怕认真二字,我们人民党人就最讲认真。”批评和自我批评会议之后,大家端正了态度,统一了认识。模拟会开得有声有色。针对诸多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众人全面模拟,仔细分析各级官员的心态。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众人只是被训斥了一圈之后,要么无奈,要么不爽的报复性认真起来。但是真的有了认真的心态,众人反倒进了角色,然后发现这官场里头的礼节和尔虞我诈还真的是门学问。好在陈克和尚远发现事情不对,及时的调整引导,总算是没有让众人对扮演官员上了瘾。
  “沈大人,”蒲观水按照培训的内容开始说话了,“在下是在京城与陈克相识的……”蒲观水并没有编造什么,而是完全按照当年的实情开始陈述自己与陈克的关系。
  情报战,或者说说瞎话的高明之处在于,一定要让整体的事情符合逻辑。例如“这个人三天没吃饭”“这个人走不动路了”。其实被一些“怪人”来看,这两件事根本没有联系。但是常人听了这样的两句话之后,自然而然的觉得这两句话前后逻辑通畅。大家根据自己的逻辑习惯认为,“这个人三天没吃饭,饿的走不动路了。”
  诚然,这个逻辑毫无问题。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实际上这两句话根本没有关系,说话者仅仅是在暗示这样的逻辑关系。
  通过选择性的介绍具体发生过的事情,加上对常理的操作暗示,就能够有效的达成一篇很有说服力的“事实介绍”出来。而这种“事实”和“真实”有可能完全是黑白颠倒的。
  培训起到了效果,蒲观水操作剪切了与陈克相识的内容,从索要治疗花柳病的特效药,到何汝明乘机发财。陈克会弹钢琴,帮北洋新军写了进行曲。对于这些内容的陈述,蒲观水发挥了自己的本色,事情说的简单明快,丝毫没有长篇大论。对于两人大谈革命谈理想,蒲观水也没有避讳,但是这段内容经过了详细的加工。谈革命谈理想,成了“谈上进心,谈理想”。
  陈克是严复的弟子。陈克成亲的时候,是袁世凯帮着陈克提的亲。陈克是通过严复的举荐才见到袁世凯的。蒲观水与陈克写的《北洋新军进行曲》得到了袁世凯的高度评价。陈克与尚远都是河南人。陈克在海外没有拿到毕业证。陈克希望得到蒲观水的帮忙。陈克在救灾中帮了蒲观水的大忙。
  以上的要点蒲观水也都很简明的一一陈述了。
  暗示不能搞什么洗脑性的强制灌输,喊口号,上大课,都不是暗示。暗示建立在对对方思维的强有力把握基础之上。对于满清官员而言,“官场关系”是他们认为比天高,比海深的金科玉律。没有地域、师友、以及其他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官场就不能称之为官场。
  针对那些比鬼还精的官员,人民党的培训机构认为,蒲观水这番暗示的要点是对陈克的几个要点进行明确的说明,精心准备陈述这些事实的顺序。为了达成最大的效果,还得由说话者蒲观水阐述一个并不是那么合乎官场逻辑的解释。如果对方是那种相信了蒲观水观点的笨蛋,那么最好。因为蒲观水的逻辑是冠冕堂皇的,按蒲观水所说,陈克一心报国,袁世凯为官清明,不愿意让亲友靠了自己的关系“幸进”,凤台县县令尚远是陈克同乡,让陈克来帮忙,于是陈克得到了老师严复的同意后就在凤台县这么干起来了。
  而凤阳府通判衙门里头那些官员听完之后,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头推导出来的却是很不太一样的一套逻辑结果。在他们看来,陈克是想走袁世凯的路子,但是因为拿到欧美学校的毕业证,所以不能得到重用。陈克这等衙内肯定是自视甚高,所以想博一个名望。所以到了凤台县,想和同乡尚远干点什么大事。没想到突然遇到了洪水,陈克于是大干了一番“出格”的事情。不过总算是起到了效果。为了能让自己所作所为得到官府的认同,陈克与出来巡视灾民情况的蒲观水勾搭,希望能够通过蒲观水的推荐,在安徽混出一个局面来。
  有了这样“合理”的判断之后,缺乏实际调查的官员们立刻能够“理解”了很多事情。对于蒲观水“不详不尽”的说法,大家也能够理解了。对于蒲观水对陈克的赞美,官员们也立刻想到,这是蒲观水希望能够借着陈克“有效救灾”的功劳,给自己也增加一些政绩。归根结底,在凤台县发生的事情就是几个有着官场联系的年轻官员希望趁着天灾捞取政绩的传统把戏而已。
  不仅仅是安徽通判衙门的官员,包括沈曾植在内,也都是如此看待此事的。唯一的不同在于,沈曾植对于从这样的一场“闹剧”里头捞取什么政治好处毫无兴趣。而其他官员已经开始想到,既然陈克如此热心仕途,只怕能够捞到不少好处。
  沈曾植既然已经清楚了陈克的来历,也就放了心。对于蒲观水希望得到通判衙门的公文以证明蒲观水在当地表现很不错这件事,沈曾植不是太在意。蒲观水驻扎在凤台县,根本没有骚扰到寿州,既然凤台县这边和蒲观水勾结的如此紧密,想来肯定是没事的。至于寿州这边,沈曾植觉得在公文里头陈述一下事实,证明蒲观水“毫不扰民”“秋毫无犯”这就够了。
  谈话到了如此地步,大家该说的都说了,剩下就是几句场面话,沈曾植大概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态度,然后蒲观水“大喜过望”的表示了直截了当的感谢。然后就是端茶送客。
  出了凤阳府通判衙门,蒲观水深深的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比打一场仗都累的多。蒲观水并不是记忆力不好,这些日子以来,破了七八个围子的战斗,蒲观水对于每一场战斗能够清清楚楚的回想起来。可是方才在衙门里头谈话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刚出了大门,蒲观水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不少方才谈话的内容。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在两天培训里头总结出来的那几张纸上写的要点,他都说过了。最终的结果倒也符合人民党同志们最终的判断。
  也来不及总结反思,下一个就要去拜访寿春镇总兵,蒲观水今天的日程排的满满的。正准备迈步,却见一个身穿新军军服的士兵快步走过来。这是陈克派来的保险团战士,只是他穿了新军的军服假冒蒲观水的部下。
  保险团的战士靠在蒲观水身边,脸色严峻的低声说道:“蒲协统,我们这边抓了一个来告咱们造反的人。我们要把他带回去审问。得用咱们队伍里头的箱子。”
  蒲观水这次前来的时候,扛了几个箱子。这几个箱子里头放的倒是货真价实的礼物。原本目的还真的不是抓人之后塞进去。所以没有多余的空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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