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校对)第15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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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上支队的几个高级干部都知道,船队不仅仅是要运钢铁回来,船队的行程还决定了大规模战争的开始时间。只要保险团得到了钢铁物资,在船队进入根据地控制区的那天,战争就会打响。这样的机密消息自然不能公开。与船队同时从根据地出发的还有四组同志。去上海的是要联系上海支部的同志,去弄到机械设备。去安庆的同志则肩负联系徐锡麟的任务。而第三支小队伍的目的地更远,那是日本同志。他们的目标是回到日本召集革命同志来中国参加革命。
  在安徽参加革命的日本同志对于革命的忠诚甚至超出了陈克的想象之外。在日本从来没有如此规模庞大的救灾工作,更别说完成如此行之有效的救灾。全面收获刚一结束,黑岛仁就主动提出希望回日本召集日本革命青年投入中国革命事业。在这个时代,世界都是有权有势的人说了算,人民只是被生活逼迫的去辛苦劳动。而辛苦劳动的成果也被无情的剥夺的干干净净。凤台县的人民革命虽然还没有见到最终的效果,但人民不仅靠了自己完成了自救,更转眼间就得到了生产资料,在陈克看来,革命距离初具规模还有着漫长的道路。可是在黑岛仁这些日本革命青年眼中,这已经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伟大成就。
  全世界的革命青年们都有一个特点,嘴炮多,实践少。煽动多,道理少。破坏多,建设少。在凤台县则完全不同,大家亲自劳动,亲自建设。而自己的劳动眼看着变成了触手可及的革命成果。推翻了剥削者与旧制度,人民在新制度下眼见就能得到光辉的未来。
  黑岛仁也不是那种热情有余智商不足的白痴,陈克也从来不会糊弄大家。革命根据地接下来要遇到的战争和各种危险他很清楚。战争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封锁,意味着种种不可预期的危险。黑岛仁不仅仅不觉得该脱离危险,他坚定的认为此时就是需要无数有勇气有毅力的革命青年抛头颅洒热血来把革命进行到底。只要中国的人民革命能够获得胜利,参加了中国革命的日本革命青年们才有机会杀回日本,把日本从黑暗的旧制度下解放出来。
  陈克批准了黑岛仁的请求,日本革命青年们诚实肯干,特别能坚守那些最不起眼的岗位。这虽然是日本文化中“落后的等级制度”的积极表现。不过中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文化特点反而不容易产生这种“螺丝钉态度”。近期想彻底改变这种文化态度是不合适的,日本革命同志的加入,很容易就能树立典型了。例如坚守养猪事业的梅川上义同志就是近期宣传的典型。梅川同志没有因公殉职,陈克不能写一篇《纪念梅川同志》的文章,就只好把毛爷爷纪念白求恩同志的文章改了改当作通报表扬发了出去。效果相当的不错。
  除了这三只队伍之外,第四只队伍最为特别。他们的人数最多,达到了二十人之多。而他们的目的地也最不确定。这是陈克派遣的革命宣传队。这些同志以南方人居多,他们的目的是福建、广东、广西,甚至南洋。陈克读过林觉民的《与妻书》,那发自内心的对中国的热爱,对不平等社会现状的仇恨。陈克对于同盟会的人物很不屑,对那些知名人士的人名根本不熟悉。他也没有拉拢黄兴等人的意思。而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当中,林觉民,喻培伦,方声洞,庞雄,林尹民,李德山,陈与燊等,他居然还能记得十几个人的名字和事迹。
  陈克不希望这些中国的菁英们为了同盟会这等渣滓组织白白丢了性命。既然有了不畏死亡的决心,那么为何不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更加有意义的人民革命当中去呢?为此,陈克专门派遣了投奔凤台县革命的同志前去游说这些同志。这些革命青年都是读了陈克的书之后主动跑来追随陈克的。陈克给这些人的指示很简单,不管用什么手段,绑票都行。一定要一些人弄来安徽。现在的目的不是让这些人加入革命,而是要让这些人到根据地来实地参观一下。陈克坚信,这些革命青年们看到了真正的人民革命之后,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加入人民革命的队伍里头来。
  对于陈克的自信,这些年轻的追随者也有着同样的信心。不仅仅是日本同志对于凤台县的革命形势瞠目结舌,由衷钦佩。中国的革命青年们同样见到了闻所未闻的新世界。地主们的肆意剥削在中国根本不是什么新闻,大家日常见得多了。满怀着美好理想的革命青年对这些也有着本能的反对。在《与妻书》中,林觉民用感人至深的深情写到,“吾诚愿与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势观之,天灾可以死,盗贼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辈处今日之中国,国中无地无时不可以死,到那时使吾眼睁睁看汝死,或使汝眼睁睁看吾死,吾能之乎?”
  能认识到这等程度的青年,无论如何都不会反对推翻旧土地制度的人民革命。为此,陈克专门写了两份文稿,一份是抄袭自毛爷爷的文稿《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份是抄袭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陈克希望能够用这两篇东西来打动那些有知识有文化的革命青年。
  由于现在还没有见到那些陈克所期盼的革命青年,最终的游说效果如何还不好说。倒是革命宣传队的青年们看了这两篇东西之后,一个个对陈克几乎要五体投地的膜拜起来,《狂人日记》里头塑造出来的那个认识到了世界本来面目,却被当作精神病,被当作“被迫害狂”的那个“狂人”,在这些青年的眼中就是自己的真实形象。
  “黑漆漆的,不知是日是夜。赵家的狗又叫起来了。狮子似的凶心,兔子的怯弱,狐狸的狡猾……”,这不正是中国的现状,这不正是横行在中国那些压迫者的真实面目么?
  在文章的最后,这些革命青年看到那撕心裂肺话,“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不少人已经热泪盈眶乃至放声大哭起来。
  船队航行到第四天,部队开始了分流。除了前往汉阳去的船队主力转而南下之外,其他人都继续往东。在这批人里头,王启年和他的叔叔王粤龙目的地最远,他们要到南洋去。王粤龙是支持革命的,他是个南洋的中国商人,靠了贩卖人民党的“914”特效药赚了不少钱。中国人也能研发新式西药,这件事让王粤龙十分惊喜。去年他专门跑去上海来拜访特效药的研发者。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什么新的药物可以在南洋贩卖。
  卖中国人自己生产的西药,不仅仅让王粤龙赚到了大笔的利润,更让王粤龙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自豪。得知研发者陈克是个革命党,而且还在外地搞革命工作,王粤龙一点都没有感到畏惧。相反,他让自己的侄子王启年一定要带自己去看看这位集“革命家与科学家”于一身的奇才。
  凤台县的救灾奇迹已经震惊了王粤龙,人民党超强的组织能力让王粤龙觉得此行绝对是值得。与陈克的会面让王粤龙觉得终于遇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领导者。“南洋的华商,满清视大家为叛国,南洋的洋夷视大家为羔羊。没有祖国的保护,可以任意宰割。如果不是当地人又懒又笨,不堪使用,洋夷早就对大家痛下杀手啦。”
  这些认知如果只是陈克阐述了简单的南洋华侨的具体情况,这不过是一般的共识。王粤龙是个商人,他能勉强听懂一些《资本论》的简单理念。陈克讲述了自己对于商业的认识之后,王粤龙就彻底服气了。
  至于人民革命的未来,陈克讲述的是新制度下全国一盘棋的经济模式。新政府的“非营利性”,强大的国有企业如何承担起国家的核心,而民间资本的投资如何存在,如何生存和发展。在这方面,陈克甚至不用承诺什么商人在国家的主导地位,陈克只是告诉王粤龙,新中国会承认个人努力的结果。会平等的保护中国公民的生命与财产。
  与满清那种不得不允许外国商品进入中国不同,与激进的革命者希望把洋人彻底赶出中国不同,与受到工业化冲击所以希望彻底赶走洋货的中国地主士绅也不同。陈克不反对对外贸易,他分析了中国应该怎么建设本国的工业体系,如果与外国人进行贸易。令王粤龙感到惊愕的是,在陈克构架中国未来的经济形势里头,中国要与南洋建立密切的贸易往来。对于南洋盛产的资源,哪些是中国需要的,哪些是中国可以向南洋出售的。这种贸易的要点是什么,中国商品应该怎么征服南洋,中国应该怎么保护中国商人在南洋的利益。陈克都讲的清清楚楚。
  王粤龙再笨,他也能听得出来,在陈克的未来中国构架当中,南洋并没有被排除在外。不用等陈克说的更加明白,王粤龙立刻就表示愿意和陈克进行合作。陈克的作风让王粤龙更加吃惊。也不是没有革命者想和南洋华侨们合作,例如同盟会就非常重视南洋商人,尤其重视南洋商人的钱财。
  陈克明确不要南洋华侨的捐款,他只是希望能在南洋商人的帮助下进行对外贸易。根据地以后肯定会遇到各种封锁,南洋商人可以提供有效的销售与购买渠道。陈克希望王粤龙能够在这方面帮助根据地。他甚至表示根据地的商品会让提供渠道的商人们赚取一定的利润。虽然这种利润不会太高,但是根据地绝对不会让支持革命的盟友们一面冒了风险,一面还要白白的付出。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可说了。王粤龙已经开始怀疑陈克是不是自己从所未见的大骗子。一个人能够光明磊落到如此程度,能顾及别人的难处到这个程度。不是大忠大勇就是大奸大恶。“自古英雄无善类”,即便陈克是一个大忠大勇的人,那也意味着陈克绝非可以轻易对付的人。
  但是王粤龙不在乎,在根本没有什么势力真正支持南洋华侨的今天,华侨们都极度希望能有可以依靠的对象。甚至连同盟会这种人都是他们投资的对象。陈克领导的人民党虽然只是一个远在中国内地的组织,可至少他们已经掌握了相当一片地盘。手里有上万的军队,数百条大船组成的船队。治下也有几十万百姓。和那些现在都是嘴炮的其他革命党相比,凤台县革命政府已经是实实在在的政治实体。不用王粤龙开头,陈克自己就详细分析了双方合作的障碍。而且提出了几个建立交通线的方法。这些方法都需要凤台县的革命政府能够打下更多的地盘之后才能实现的方法。
  陈克反复告诉王粤龙,根据地最需要的不是钱,根据地是通过贸易进行的物资与设备的交流。人民党不是一个骗钱的革命政权。革命政府想和南洋华侨们在贸易上建立有效的合作。王粤龙拍着胸脯保证,他一顶会把这个纲领一次不错的带回南洋去,去和那里的爱国华侨们商量出如何有效进行贸易的方法。
  看着人民党水上支队绵延的船队秩序井然的消失在远处,王粤龙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自己真的和一个奇特的叫做陈克的男人进行过畅谈么?真的达成了一个公平公正,甚至可以说极具操作性的合作意向么?想到这里,王粤龙摸了摸口袋。一份不算太厚的纸在那里。那是陈克与王粤龙商议之后写成的一份合作意向纲领。这一切应该是真实的。
  “启年,你不和我回南洋么?”王粤龙问。
  王启年微微叹口气,“我的工作是调集一批医学院的学生到根据地来工作,在根据地建设一所医科学校。实在是没办法陪叔叔您回南洋。”这项工作的难度和强度都不是一般的大,陈克的命令其实很多,王启年知道,陈克不仅仅从上海仁心医学院调集人手。还派人去寻找学医的日本留学生。听说陈克甚至有计划派等根据地的医学院建设完毕后,抽调一些忠于人民党,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去海外医学院读书深造。
  亲自到了根据地参观之后,王启年才知道根据地需要多少医生。陈克已经提出要在根据地建立卫生防疫系统,要着手给广大百姓接种各种疫苗。针对这个规模宏大的计划,王启年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且不说制造疫苗的钱,给几十万人接种这些防疫疫苗需要多少钱?这些钱能挣回来么?”
  陈克的回答让王启年无言以对,“王启年同志,我们人民党为什么要推行人民革命,为什么要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如果在别的制度下来看,任何交易都是要赚取最大化的利润。所以大家的商品和服务都是要把人民给榨的干干净净。但是社会主义制度不同,在社会主义制度的角度来看,这种卫生防疫需要投入的就是医学工作者们需要的粮食,衣服,工资。国家根本没有赚钱的冲动。那么这个项目的投资其实很低很低。就是算是一千人,每人每天三斤粮食,一个月就是九万斤粮食。一个人工资十块钱,一个月就是一万块钱。干三个月,就是二十七万斤粮食,三万块钱。而一个人一天就算是接种十个人,三个月下来就是就能给九十万人接种疫苗。你觉得这些投资很多么?一个县城十几万人就能养得起这么一千人,能给九十万人提供更好的防疫服务。疫苗接种很多时候基本都是一次接种,终生免疫。这难道不算是很便宜么?”
  这样的计算方法实在是让人无语。王启年终于相信,陈克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革命者。至少是能提出一个行之有效方法的革命者。
  虽然心里头也有腹诽,至少王启年认为这一千人或许应该能够多挣些。毕竟有了这些人三个月的努力,九十万人都得到了极大的好处,哪怕是一个人拿出十文钱也是应该的。
  但是看着陈克办公室里头那字迹不是太好的横幅上写的那句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在这样的几乎无可争辩的革命立场下,王启年也说不出一定要赚钱的话来。是的,九十万人民如果每个人拿出十文钱那就是九百万文钱。按照一千文钱兑换一两银子的话,那就是九千两银子。王启年觉得如果按照陈克推算的忙活三个月的工作量,每个工作者从百姓那里得到九两银子的辛苦费并不是一个不合理的数字。
  只是王启年到了最后也没敢说。
第零章
新开始(七)
  岳张集已经是保险团的部队总部所在。在西北角落,总是防卫森严。那里是监狱所在。
  张有良一家还有各处抓来的围子地主们就关在那里。没有拷打,没有审问和逼供。人民党对这些俘虏的态度就是无视。每天每个人二两饭,按时打扫卫生,除此之外这里就再也没有人被如何了。
  地主们的从来不知道蹲监狱是如此度日如年的事情。自打围子被破了之后,这些人被送到这里来蹲了监狱。每天二两粗粮,饿不死,吃不饱。缓慢的饥饿状态无情的折磨着大家的心灵,地主们一开始还商量着逃走。也有人趁着还有些体力的时候,尝试着想把越狱行动给实践了。不过饥饿远比这些人想的更有威力。保险团的部队防卫森严,想靠双手攻破一堵墙,需要的体力远超过二两粗粮提供的卡路里上限。
  大家一开始还议论纷纷,这突然冒出来的保险团到底是个什么组织。是土匪,还是乱党?作为监狱里头资格最老的张有良一家,就成了大家的信息来源。得知张有良已经被关了快四个月,大家都吓得不轻。能长期关押人,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这个组织甚至有余力组建监狱这等机构。
  不过讨论也没有进行太久,饥饿的效果之一就是能有效减少脑部供血,脑部供血不足引发了思维能力下降。而且这天是一天冷似一天,为了保持体温,大家更不愿意说话,甚至动弹都不愿意。
  监狱的生活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这些人很快就失去了判断日子的能力,就这么在监狱里头苟延残喘。
  突然间,保险团就开始往外头提犯人了。
  张有良一家人被关的最久,也饿的最久,面对审问人员,张家人上上下下都表现出了一种麻木呆滞的情况。
  审问的房间门窗不大,虽然是白天屋里面依旧相当的昏暗,甚至不得不点着一盏灯。看着就给人一种压抑的气氛。桌子一身蓝衣的审问人员很年轻,用一种故意装作很平淡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有良木然的坐在一张很特别的凳子上,这凳子是整根圆木桩削成的,下面大,上面小。坐着很不舒服。不过张有良跟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让他进屋他就进屋,让他坐下他就坐下。当审问员问话的时候,张有良却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审问员再次问道。张有良依旧一言不发。
  “再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年轻的审问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就在这时,审问员旁边的那个人把手按在了审问员肩头,“小张同志,别着急。”
  说话的是林深河,人民党下达了任务,最近要把地主欠人民血债的问题给解决了。其实稍微用点手段,把地主们都在监狱里头给弄死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这么做的结果之一就是根本没办法发动群众。暂时关押地主的目的主要是不让地主们跑去告官,在人民党选择战争之前,人民党必须避免突发性的军事冲突。到了现在,人民党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清算地主血债的工作终于可以正式进行了。
  负责审问的工作是张自杰,身为检察院的临时负责人,林深河也必须参加审问。张自杰是岳张集本地人出身,从保险团一开始招人的时候,他就跑去参军了。现在能负责审问以前岳张集的大地主,他脸上虽然强装着严肃,可心里头实在是激动万分。没想到对面的张有良跟木雕石刻般毫无反应,连问几句都不回答,张自杰反倒有些失去冷静了。
  被林深河提醒之后,张自杰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他连忙定了定神,这才继续问道:“我最后问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张有良依旧不吭声。
  “哼,”张自杰冷笑一声,“张有良,你平日里不也是横的不行么?怎么现在问你叫啥你也不敢吭声了?”
  听到这话,原本一直木然的张有良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那我接着问你,张恭良是什么死的?”
  这个名字没有完全触动张有良,他依然是沉默不语。对于这种漠然抗拒的态度,张自杰已经再也维持不下冷静,他猛地一拍桌子,“我问你话呢?你觉得你装死狗就可以不说话么?你干脆直说,张恭良到底是什么死的?”
  张有良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因为这四个月每天只有二两粗粮,张有良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他的喉结上下动了一下,干涩的声音缓缓的传了出来,“我早就知道你们要杀我,要杀就杀,还找什么借口。你们还想说自己是替天行道不成?”
  “张有良,我们要是想杀你,早早的就能杀你。但是我们人民党不爱杀人,你一个乡下地主,说了几句胡话而已,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现在有百姓要我们人民党来主持公道。张恭良是谁杀的?他是怎么死的。”
  张有良的回答很是简单,“他去年不肯交租,我让人打了他几十棍。他就死了。”
  张自杰完全没想到张有良居然说的这么痛快,倒很是意外。继续下了张有良的口供之后,张自杰接着问道:“你让谁动的手?”
  “哼,我当时是让人把张恭良拖出去当众打,到底是谁动的手,你可以去问别人。我是不知道。”张有良还是缓缓的说道。说完之后,他突然笑了笑,“张自杰,你小子是运气好。年初你偷了我家半袋粮食,我那时候就让人去抓你,没想到你已经跑了。后来居然去投靠了保险团。若不是这样,这张恭良就是你的下场。你也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林深河完全没想到张有良会说出这件往事,虽然脸上没有变色,但是心里头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这些日子林深河与何足道关系就比较亲近了,组建检察院需要人手,陈克说了要清算地主们欠下百姓的血债。林深河就向何足道提出,希望何足道支援点政治过硬的同志。何足道就推荐了张自杰,推荐语就是“敢于斗争”。现在一看,张自杰与地主之间的斗争颇为深刻,张自杰若不是投奔了人民党,现在就又是一条命案。
  面对张有良指责自己盗窃,张自杰一点都没有被压倒的意思,相反,张自杰大笑一声,“张有良,你夺了我家的佃,我才从你那里才拿回了半袋粮食。靠这半袋粮食,我家人才算是撑到人民党到了凤台县。你欠下大伙那么多条人命,现在是该你还给给大家的时候啦。我还要告诉你件事,人民党马上就要分地了,只要是普通百姓,每个人都能分到土地。而且这地,你们是再也夺不走的。这些土地就永远是老百姓的,你们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土豪劣胜的好日子彻底到头啦。”
  如果一开始张有良还能保持冷静,听完这话,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眼睛中那种仿佛看开的冷漠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张有良胸口激烈起伏着,像是要准备冲上来把对面的张自杰撕得粉碎。张自杰倒是神情自若的看着张有良。审问室的桌子四条腿都是埋在水泥里头的,根本掀不动。张有良的激动表现让张自杰很满意,这个曾经威风八面,可以任意决定岳张集居民生死的张有良现在这种绝望的表现,如同冬天饮了一碗热酒,每一个毛孔都舒坦开来。报复的美妙快感令张自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要杀了你!”张有良突然抓住那个形状奇特的“凳子”,准备拿起来砸向对面的张自杰。但是这凳子的奇特造型突然就起到了作用。整根圆木制成的圆柱形的外表颇为光滑,根本没有可以抓拿的地方。张有良弯下腰就想把这“凳子”抱起来,可又发现另一个难处,这“凳子”下大上小,下重上轻,坐着很是稳当,想抱起来就完全失去了平衡。加上体力很是有限,张有良试图寻找凶器的努力全部落空。门口的卫兵听到声音已经冲进来,正看到张有良跟拔萝卜一样,抱着“凳子”在摇晃,卫兵上来一脚就把张有良连人带凳子一起踹到,接着把张有良牢牢的绑了起来。
  林深河忍不住咧了咧嘴,这种凳子是陈克提供的样式。包括审问室的建造方式也是陈克提供的。桌子买进水泥地面里头,目的是如果要把犯人拷在桌子上的时候很方便。有人认为没必要给犯人凳子坐,陈克的回答是“让犯人站着很不人道。”林深河坐过那个凳子,凳子面不大,坐着颇不舒服。可没想到的是,当犯人准备把凳子当作凶器的时候,居然完全无法利用。陈克没有当警察的经历,这从与陈克的交谈中就能判断出来。不过完全没想到的是,陈克除了能够提供各种理论上的支持之外,在这等属于“阴暗性质”的设计上,他居然能拿出这么多绝妙的思路。想想还真的是挺吓人。
  张有良已经陷入了癫狂状态,一面挣扎,一面大骂。张自杰对卫兵说道:“先把他带下去,把张有良的儿子给提上来。”
  证据收集工作远比想象的要轻松得多,张有良的罪行根本不是偷偷摸摸干的,对这等有围子的地主来说,他们的嚣张甚至超出了陈克的想象之外。这次审判的基准是地主们三年内对人民犯下的命案。同志们一开始对这种具体的要求不太理解,陈克不得不说了自己的考虑。
  陈克在发言之前,让陈天华详细介绍了河北邢台的饲养场对小农经济的冲击,大伙听的是津津有味。只是一个村办的饲养场居然就能在一个县甚至更远的地区制造出如此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极有可能逼迫的不少人家破人亡。经济的诡异也让同志们感到不寒而栗。
  等陈天华讲完之后,陈克很满意同志们的震惊,他说道:“这就是交易体系。小农经济的特点就是尽可能的避免交易,因为生产资料的分在无数小生产的手中,大家的选择都一样,首先要种地,吃饱。极少有剩余物资进行交易。用那些剩余产品进行的交易规模小,但是这点子钱恰恰很有可能决定了一个家族的命运。你要看病就要钱,你要买布可能就要钱。至于你要上学就更加需要钱。而这些交易在大规模生产的竞争对手面前,那是根本竞争不过的。农民用来交易的商品卖不出,他们白白的花了力气去生产这些产品,最后还换不到钱。如果没有陈天华同志组建的农会,这些百姓只怕不少家庭就要出大问题。”
  看着议论纷纷的人民党的同志,陈克说道:“同志们,我们为什么要打倒旧制度,建立新制度。因为工业化生产需要一个能够配套的制度,这个制度是非常复杂的。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大家都知道没有见过的东西信不过。所以我们大家自己必须先弄懂这个制度,然后还要先把这个制度的框架给搭起来。人民享受到了这个制度的好处,才能逐渐的相信我们。大家继续努力工作吧。”
  这次讲话的说服效果极佳,虽然很多同志都有想说的话,可让他们能彻底理解大规模生产对于小农经济的作用,大家有更多需要想明白的事情。所以众人干脆也就不再多说,而是把问题的焦点放回了最初的问题,为何要重点查三年内的命案。
  “这三年内,凤台县才有大规模的洋货进入的迹象。安徽这边地主们很多都有自己的买卖,地主们无法应对洋货的挑战,而且有些洋货对地主们也非常重要,地主们也需要更多的钱来进行交易。一方面是地主作坊的破产,另一方面地主们需要更多钱。除了从农民身上上榨取更多粮食,以换取更多的钱财之外,地主们没有别的方式。而且安徽的围子多,这些大地主们的嚣张程度可想而知。这三年里头地主们的命案最多。而且,咱们很多人都不是本地人,三年前的很多案子,咱们手里头的信息少,我不是说三年前的案子不要查,而是三年前的案子查起来就未必像三年内这些案子一样事实清楚。既然要办案,那就要办的事实清楚。不能为了追求结果去办案。”
  而最终结果真的是令人惊讶,三年内仅仅张有良一家,就在岳张集犯下了十几起人命案。其他好几个地主手里也有人命案。至于夺田,夺佃的案子更是数以百计。这还仅仅是凤台县附近的案子。根据地打下的周边围子,每个围子的主人手上都有命案。如果这算是阶级斗争的范畴,还容易定性的话。淮北这一带盛行帮会,各种民间矛盾引发的械斗案子,导致的死亡更是数以百计。这种械斗案牵扯的人更加广泛,甚至有些部队的战士也都牵扯进了这些事情。
  “现在先抓主要矛盾。地主和人民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先重点办这些案子,其他的都暂时冻结。”陈克下达了指示。
  徐电这次没有反对,这些命案都是根据地建成前的案子,牵扯阶级斗争的,还能说有人民的需求,但是民间纠纷案,人民党当时还没有出现,从法理上也没有资格管这么多。
  “徐电同志,我上次让你安排审判那些盗窃农田的那些人。这次公审地主的时候,这批人也要陪绑。把地主们审完,就把他们也给公审了。这帮人已经被抓起来强制劳动了这么久,这个阶段的时间也得按照刑期来算。”
  徐电没有反对,他问道:“陈主席,这次公审什么时候召开?”
  “运铁的船队一旦回来,就立刻召开。”
  “是!”徐电眼睛里头都是热情,这是他第一次实践法官的职责,其激动和兴奋可想而知,“我现在就回去把法律条文更加确定一下。赶在船队回来之前准备的更加完善。”
  在严复的指挥下,船队终于抵达了汉阳。一路之上的管卡多出来很多。如果不是船队有安徽新军旗帜和一部分已经志愿加入人民党的新军同志护送,肯定会被敲诈的很惨。即便如此,船队也给了沿途的关卡不少好处费。安徽大水灾,官府不仅不救济,反倒加大了盘剥的力度。对这样的现状,水上支队上上下下都是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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