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校对)第9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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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张有良之后,前面的这人朗声说道:“在下是保险团一连连长,绍兴府武武举人华雄茂。见过张先生。”
  听了这话,张有良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准备发问,就听到后面的那个青年跟着说道:“在下是保险团一连政委,日本东京大学法律系毕业生徐电。见过张先生。”
  两人虽然嘴里面客气,但是只是简单的点头示意。连拱手礼都没有。按照现在满清的官制,华雄茂是举人,徐电是满清认可的大学本科生,相当于进士出身。他们两人都是有功名的人,根本不用对张有良这个土财主行礼。
  张有良虽然是地主,却不是土包子。这两人自保家们的用词他能听明白,得知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武举人,一个是留学生。真的把他吓了一跳。一瞬间,张有良终于明白了,为何县令都对保险团客客气气。若是这两人说的没错,就他们的出身,县令根本动不了这两个人分毫的。本来还算是气焰嚣张的张有良,脸上虽然依旧镇定,但是心里面已经有些动摇了。
第六十九章
  张有良第一眼看到华雄茂和徐电的时候,就明白来者不善了。他家的院子本来就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也不算大。为了给保险团的几个小贼下马威,从大门到正堂排了二十几号人,院子立刻就显得拥挤不堪。列队的每个人都拿刀带枪的,看着排成两列的手下,张地主觉得有点找回了当年在淮军当军官的感觉。不过张有良没有做到营官,没有能够独立执掌一支部队。他在淮军军事会议上从来都是站着的。像这样能够端坐中央,手下列队的机会一次都没有。所以张地主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华雄茂与徐电进来的时候,对于两边列队的人并不怎么在意。由于进门前肯定要被搜身,他俩人根本就没有携带武器。二十几号人对于管理一个整编连队的连长与政委根本造不成任何压力。保险团现在是四四制,也就是说一个连四个排,一个排四个班,一个班十二个人。整编连队全部下来有二百多人。水灾期间,完全不缺乏劳动力,保险团的成员年纪在十六到三十六岁之间,在这个年代都能称得上精壮。所以那二十几个人根本就没有让两人感到任何畏惧。不仅如此,保险团除了救灾和运输之外,每天早中晚三操,以队伍的纪律性而言,更是远胜这帮乌合之众。
  看着两个年轻人毫无畏惧的走进大厅,张有良就知道事情不对头了。每年收租的时候,张地主只要带了十几个人,就能把佃户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而在这样密集的空间里面有二十几个人,来者竟然毫无畏惧,难道这保险团真的是群悍匪不成。
  等二人通报了身份,一个是武举人,一个是留学生。张有良反倒没有那么惊惧了。在他看来,这两个人是自持身份。虽然他们的话未必可信,不过两人言谈举止明显不是土匪二是读书人出身。这点眼力张有良还是有的。
  不过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张有良也不会自己掉价。他的子弟里面现在就有在北洋军当差的,就算对方有些势力,张有良也没有太担心。张地主没有起身,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两人,“二位到岳张集有何贵干?”
  华雄茂朗声说道:“我们奉保险团营长陈克所命,想和张先生商量件事。现在水虽然退了,可今年的收成是别指望了。如果不能马上开始抢种,百姓们绝对撑不过今年。我们保险团正在组织生产自救。种子,秧苗差不多都备齐。只是这地没有着落。我们这次来拜见张先生,就是听说张先生是岳张集的头面人物。想请张先生带个头,把岳张集的百姓给集结起来商量个对策。”
  张有良居中,他的长子和三子分坐在两边。听了这话之后,张有良没有吭声,这两位小张地主立刻勃然大怒。华雄茂说话的时候是立正的姿势,双脚不丁不八,军姿还是挺标准的。这么坦荡的说出话来,让人很有好感。但是内容可就十分过分了。保险团身为外来户,和岳张集根本没有什么来往。谁都知道水灾之后肯定要出事,保险团见面的要求居然是要岳张集听从保险团的命令来开个会。真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放屁!”张有良的长子忍不住骂出声来。
  按照一般的情况,坐着的人地位要高于站着的人。张有良他们坐在正厅中的椅子上,华雄茂站着。可是站着的人有身高的优势,他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看向张大少爷,毕竟是带兵半年多了,华雄茂的目光扫过来,张大少爷感觉如同两柄利剑射过来一样。他忍不住上身向后靠了靠,这气势一弱,后面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张有良不肯接这个话头,如果接了这个话头肯定是示弱了。没等他说话,华雄茂已经接着说了下去,“这已经是夏天,就算是抢种也收不了多少粮食。我们陈克营长的意思是,希望岳张集的土地都能拿出来让大家一起种,收上来的粮食按人口分了。好歹让大家度过灾年再说。补种的几个月,大伙的口粮我们保险团可以出。只是这地,我们得向大家借出来。希望张先生能够有救百姓的慈悲之心。你把这地借出来,救了岳张集的百姓,这份阴德绝对能够泽被子孙。”
  张有良是打过仗的人,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加上今年已经六十八岁,好歹气血已经不是那么冲动了。即便如此,第一次听别人转述华雄茂的话,他手下的狗腿子们转述的时候,已经把中间的话柔化了不少,即便如此已经气得他怒发冲冠。这番听华雄茂如此坦荡的说出来,那股子愤怒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中国农民对于土地的眷恋是无比深厚的,因为土地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命根子。耕种、收获,没有了土地,就意味着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可能。极度珍视土地是他们能够活下去的必须。或许这个世界天空海阔,但是农民们根本没有能力去游历天下,对他们来说,方圆几十里已经是他们这一生全部的世界。自己的土地就是这一生唯一的立足之处。
  对于地主们来说,对于土地的贪婪远胜于农民。土地不仅仅是他们生活最基本的来源,也是他们这一生能力的证明。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要攫取土地,增加土地。即便是在梦中,他们的念头也是以扩大自己的土地为唯一的目标。
  当然,张有良地主并没有对自己进行过如此认真的分析,他唯一感觉到的只是一种悸动顺着自己的脊椎开始上升,那是发自骨髓的愤怒。他再也没有去考虑面前的两人或许是“有功名”的,或许背后有人。张有良此时看到的仅仅是两个试图要他命的敌人。眼前的这两个军姿标准,神态自若的青年就是两只恶鬼,试图夺取张有良一切的恶鬼。张有良已经衰老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开始升温,甚至要沸腾了。从这番话里面,张有良已经知道了一件事,保险团绝对不会和自己善罢甘休。华雄茂的这番话条理清楚,思想明确。如果只是向自己示威的话,他们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张有良盯着华雄茂的眼睛,这是要做最后的判断。让他感到汗毛直竖的是,华雄茂的神色中毫没有那种夸大其词的人特有的虚伪,华雄茂的神态是那种说真话的人特有的认真。那是言行一致才会有的专注。
  自从这次水灾之后,张有良始终很担心灾民们会起来闹。所以人民党救了百姓,他将他们拒之门外,他把自己手下的人都聚集在岳张集,就是为了弹压有可能发生的任何针对自己的骚乱。对于新出现的保险团,张有良甚至采取了针锋相对的姿态,放话威胁,告官。身为军人,张有良很清楚,在这等危急的时候,你坐在那里就是等死。他所做的一切这些都是为了消除任何可能构成威胁的对象。
  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保险团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们已经逼到了自己的门上。愤怒之下,张有良反而变得极为清醒,他和保险团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两个人扣在手里面。既然这两个人都“有功名”,在保险团中间也该是地位不低的人。只要把他们扣在手里面,就算是保险团打过来了,把这两个人往外面一叉,刀往他们脖子上一架,好歹保险团的人也会有些投鼠忌器。张有良顷刻间已经做了决断。至于抓了这两个“有功名”的人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张有良根本没有考虑。如果没有了现在的平安,那就根本不会有未来的。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华雄茂和徐电一眼。
  张有良神色的微妙变化根本没有逃过华雄茂的观察,张有良看向华雄茂的那一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在一起,一老一少的瞳孔都微微一缩,华雄茂顷刻间都已经看透了张有良的念头。
  柴庆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这样湿热的沼泽里面行军。山东有运河,又靠着大海,柴庆国对于水并没有什么抵触。可是安徽的这片沼泽地里面,脚没入泥水中,感觉到的温差并没有山东那么大。泥浆温温的,绝对没有山东那种水底冰凉的感觉。这让柴庆国很放心。
  军委决定消灭张有良之后,保险团的正规军事力量就开始运作了。一连二连都经过比较系统的军事训练,这个重任自然落在他们身上。但是兵法讲的是“以正合,以奇胜。”如果两个连队大张旗鼓地出动,大家怕走漏了风声。所以最后做出了二连和三连攻打岳张集的决定。这两个连里面,二连自然是主攻部队。
  这次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先礼后兵。华雄茂前去做最后的“外交努力”。无论结果如何,当天晚上两个连就要发动进攻,攻克张有良地主的围子。部队的行军路线不是从走水路,而是走的陆路。水路虽然运输方便,但是根据这几天的调查,张有良把住了码头。走水路绝对没有办法避开他们的哨探。保险团没有什么火炮之类的重火力。强攻据守围墙的张家围子定然会有不小的伤亡。
  走陆路虽然慢,行军也会消耗很多体力,但是好处在于现在这一大片的沼泽地根本是无人区。只要先派出侦查队把有可能出现的零星人员给控制住,大部队行军很隐蔽的。何足道亲自探的路,虽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政委,但是柴庆国对于何足道做事的细致与认真有足够的信心。既然何足道说大部队可以通过这片沼泽,那么肯定可以通过的。果然如柴庆国所想,何足道沿途设置的标志引导着大家在沼泽中安全穿行,道路虽然泥泞,却不是不能行军。更没有无法通行的问题发生。
  二连三连这次出动,三连的主要工作就是承担起辎重部队的任务。柴庆国从来没有打过出战前如此“麻烦”的仗。军委对于保险团第一次作战的重视程度自然不用再说。而陈克却不是反反复复的交代这次战斗的重要性。他仅仅轻描淡写的问了大家一句,“知道这次作战的意义么?”
  同志们自然知道,如果这次作战失败,那就会直接导致抢种工作的失败。看同志们对此完全明白,陈克就开始和军委的同志们一起制定计划。这计划实在是有些事无巨细的意思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行军,携带多少干粮与饮用水开始,计划大部分都是充斥着后勤的功能。柴庆国觉得军队出动的计划,比照顾爷爷还要麻烦的多。吃喝拉撒睡这些事情的讨论占据了计划的绝大部分。反倒是作战计划,陈克偏偏没有多插嘴。他让几个领兵的同志们自己提出自己的看法。
  柴庆国打过仗,虽然没太多胜仗的经历,但是好歹也算是有经验。他知道面对敌人坚固的防守阵地,对部队的士气影响肯定颇大。柴庆国深知士气对于战斗的影响。如果两方都是在平地上交战,你硬冲过去的话,战士们好歹有那么一股气。反正跟着大家一起往前冲,死了就死了。但是面对围子,上面的敌人玩命的放枪,只要打中几个人,对于部队的士气影响就会非常大。仿佛和坚固的城墙融为一体的敌人更加可怕。
  其他同志没有什么打仗的经验,虽然进行过军事训练,但训练是一回事,打仗就是另外一回事。这里头也就是柴庆国能够提出些比较靠谱的问题。
  会议最后,陈克制定了三个作战计划,最理想的方案就是尽可能接近岳张集,傍晚突然分两路冲出去。一路压制住码头那里的敌人,另外一路抢占大门,杀进张有良的围子。最不理想的方案就是强攻围子。反正关键点都是对大门的抢占。陈克提供了一种火药,那真的是威力无比。制作这种火药的是游缑领队的几个人。他们先对猪油进行了一番处理之后,最后拿出了最终的产品,试验中,普通瓦罐大小的一个炸弹就把试验地点炸的一片狼藉。而游缑最终提供的炸弹体积居然有二十多斤,小半个瓦缸那么大。炸飞一个围子的大门应该是毫无问题。
  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柴庆国视力颇佳,远远的在地平线上看到了一个黑点。而何足道带领的侦查队也传回了消息,马上就要走出这片沼泽,到了张有良的围子那里了。
  “全体停下休息。”柴庆国喊道。战士们一个个把这个消息往后传。柴庆国不仅没有往前赶,相反倒是往后面去了。这是陈克制定的军事条例,部队休息的时候,军事长官必须检查部队是否有掉队的,而且监督基层军官安排士兵休息。这次出动前,陈克特别强调了此事。柴庆国必须保证部队行军的纪律。在进攻岳张集之前,必须全员抵达,而且能够有一个小时以上的休息时间。
  “娘的,士兵们能休息,老子却不能休息。”嘴里面不说,柴庆国心里面还是很不满的。
第七十章
  沼泽地里面没什么干燥的地方,席地而坐那是自找麻烦。三连作为辎重部队,携带了十几艘船改的泥撬。得到了休息的命令之后,战士们纷纷坐到了泥撬上。班长们清点了自己的队伍,然后报告给排长,排长再把人数汇报给连长。整个过程中班长们一面清点人数,一面反复告诉战士们不要说话,安心休息。
  行军和休息要保持安静,这是军队的起码规矩。一支喧哗的军队仅仅是在暴露自己,这次作战很明显是偷袭,完全没有大张旗鼓的必要。柴庆国得到的情报的是二连240人,全部到齐,三连240人,也全部到齐。行军中三连两名战士崴了脚无法投入冲锋,其他战士都可以正常参加战斗。
  十几条改装船拍成一列,战士整齐的坐在船上,人挨人挤得满满的。战士们要么默默的喝着水,要么默默地啃着干粮,有些很是疲惫的同志靠在身边的同志低着头打起了瞌睡。班长们连忙晃醒他们,让他们吃了饭再打瞌睡。柴庆国对此很是满意。480名接受过最短两个多月训练的士兵,这已经是一股很不得了的武装力量。柴庆国也参与过上万人的大行军,大阵仗。有了那样的经历之后,他对于所谓的上万之众完全失去了兴趣。什么都比不上经过训练的精锐部队。如果那上万人经历今天的行军,现在早就放了鸭子。这480人只是没有见过血,只要能打几仗,这批人就能成为优秀的士兵。柴庆国认为这些士兵至少不会比北洋军差劲。
  侦查队早已经远远的散开去,这些人可没有什么行军指路的标志。陈克专门成立的侦查大队现在只有两个排,却都是精选的人员。年龄都在18到22岁之间,算是真正的精锐。以八人一小队行动的侦察兵们在主力部队前后左右两三公里的距离进行搜索工作,现在他们一个个滚得和泥猴子一般回到了大部队。看到这些很是吃了苦头的同志,跟着大队行进的战士之间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虽然大部队行军已经很辛苦了,不过人性总是这样,有人比自己更加辛苦,心情总是会有些愉快的。而此时大部队携带的物资充足,大家递水的递水,递干粮的递干粮。同志之间的情谊此时显得十分浓厚。
  十支侦查队先回来了六支,其他四支侦察队全部都派回了通信员,他们汇报的消息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你们发现了人,他们不是张有良的探子,而是回来居住的百姓?”三连连长高玉杰对这个消息十分意外。
  高玉杰是跟着尚远他们从北京来的,他祖上是安徽人,也是跟着李鸿章的淮军四处征伐,后来在天津落了脚。家里面希望高玉杰能够考个功名。结果高玉杰偏偏喜欢机械。最后在天津机械局从技工干到了工头。高家还是算是个“忠良满门”,甲午战争,高玉杰两个伯伯全部战死,庚子事变,高玉杰的父亲和叔叔也战死了。高玉杰自己和秦佟仁一起守卫工厂,也是九死一生。他从此恨透了洋人,对于新一任北洋大臣袁世凯与洋人和解极为不满。庚子事变之后,高玉杰加入了警察队伍。因为执法中殴打了洋人,不得不跑路了。这几年的日子也是过的很不幸,后来偶然遇到秦佟仁,听说秦佟仁准备来安徽,他就干脆跟了尚远一起南下。他好歹也是军事家庭出身,也算是懂些军事,虽然对推翻满清没什么热情,不过也丝毫没有保卫满清的意思。在保险团积累了功绩,在扩军的时候当上了三连连长。
  听侦察部队报告说居然有人开始在沼泽当中开始居住了,这倒真的让高玉杰十分惊讶。他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情。但是回来通报的侦察兵不约而同的向他保证,这些人都是当地人。其中两支侦察兵部队甚至告知,他们的部队里面有人认识这些耕种的百姓。这些来耕种的都是水灾时候没有躲到县城来的一些百姓。水退了,他们从其他地方赶回了自己的家园。就在这片沼泽里面刚住下。其两队的通信员还告知,这些人里面已经有人病倒了。
  “这样,每个方向都派一支侦擦队,先把人都给带过来。病人的话,先用咱们的担架抬回来。”何足道在这次战斗里面不仅仅是二连政委,还暂时统领侦察队。得到了命令之后,侦查队纷纷动身。
  “政委,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柴庆国有些奇怪。既然是本地人,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弄过来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而且这些人突然被拉来,肯定要哭哭啼啼,被士兵们看到这些的话,对于士气的打击未免太过于激烈。
  “没错,既然都是当地人,我们也没有必要在乎这么多吧。”高玉杰指挥三连运输辎重,已经是累的要命,再把一堆百姓弄过来,那就更加麻烦。他也支持柴庆国的意见。
  “柴连长,高连长,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不过你们说这么多战士,他们为什么要打仗?”何足道问。
  “打下岳张集,大家有地种。”高玉杰把战前动员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不是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么?”
  “你说要是没有咱们提供的自来水,几千上万人在这里种地,得病倒多少?得病死多少人?”何足道继续问。
  “这……”柴庆国和高玉杰都答不出来。他们和其他人一样,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水灾,这样的天灾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世界。偏偏在人民党的领导下,有保险团努力奋战。死的人其实不多。所以同志们私下讨论水灾问题的时候,很多人有些意外。虽说天灾不可抗拒,不过貌似天灾也没多可怕。听了何足道的问话,大家对于到底要死多少人毫无概念。如果是人民党继续统治凤台县的话,想来也死不了几个人。不过没有人民党的话,可就难说了。
  “这是个很好的对比。有没有人民党和保险团的领导,百姓的日子可完全不同的。战士们都是很明白事理,他们决不会因此动摇军心。我相信大家亲眼看到这种比较之后,就会明白要跟着谁走。要为谁打仗。”何足道说的极有信心。
  既然何足道如此坚持,而且两人也没有反驳的意见,他们也就不再吭声了。没过太久,侦察队从好几个方向带着一批人回来了。这些人数量不多。他们来回的时间中,战士们已经吃喝完毕,有些人甚至已经睡了一小觉。眼尖的战士远远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人混在同志们中间往这里来,就抬起头观望。其他人发现了这种异动,也纷纷张望。
  沼泽地和山地有些像,看着直线距离很近,但是你得绕不少路才行。当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们的面孔能够看清的时候,有些战士忍不住呼喊起来。那些百姓里面就有他们认识的人。听到战士们的喊声,被喊到的人见到熟人,也回应起来。
  所有的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点,衣衫褴褛。而且侦察部队还用担架抬了几个人。所有的百姓都被带到部队面前的时候,部队已经全部下了船,在沼泽里面勉强列了队。看到这几百壮小伙密密麻麻的,百姓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个吓得脸色都变了。那几个有熟人在部队里面的,连忙想靠过去拉近乎。被侦察兵们给拦住了。
  何足道对一名老者和颜悦色地问道:“大爷,您怎么到了这里呢?”
  老爷子不认识何足道,本来被突然出现的侦察兵给拉来,就已经足够人害怕了。这些人拿刀带枪的,若是说错了话,这么一片渺无人烟的地方,若是给人杀了,谁也不知道啊。但是不吭声貌似也不行,何足道依然和颜悦色地问了同样的话。老爷子突然指着队伍里面的一个士兵喊到,“六娃子,你过来啊。”
  被喊到的士兵叫做吕秀仁,在家里排行老六,和这位老农是本家。他知道保险团对百姓毫无恶意,不过这些日子的训练,好歹让吕秀仁有了足够的纪律性。排长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自己出列。何足道向吕秀仁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然后何足道高声说道:“乡亲们,你们认识我们部队的战士,你们就让他们出列。”
  这话一说完,所有的乡亲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保险团的战士。只要能够找到认识的人,自己背害的可能就少了很多。吕秀仁刚到了本家的爷爷身边,老爷子一把抓住他,就说道:“六娃子,你得给说说,我不是坏人。不是坏人啊。”吕秀仁一面安抚,一面为难的看着何足道。
  大概有十几个战士被认了出来,也被叫了出来。乡亲们一个个拉着战士都是要他们保证自己的安全。经过这些战士们的劝说,乡亲们终于明白这些人不是针对自己来的,这才稍微平静下来。
  这样的一出闹出来,战士们本来还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看着看着,笑容已经逐渐从战士们的脸上消失了。人都有恻隐之心,这些百姓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衣衫褴褛,一个个因为缺乏食物,干瘦的要命。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多久没有洗澡洗衣服了,那种积累了好久的污渍不仅仅是和百姓相比起来,保险团的士兵们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工作辛苦,但是吃的尚可,甚至比灾前吃的还稍微好些。加上卫生,训练,晒得虽然黑,精神面貌却明显比这些百姓们强出几个档次。看着这些百姓,一个个是如此瘦弱,看着几乎是风一吹就要倒下。战士们忍不住会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日子。如果没有加入保险团的话,面对这样的大水,他们和这些百姓也差不了太多。这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让众人心中有种隐隐的庆幸与深刻的同情。
  “乡亲们,这水还没有退干净,你们怎么就回来了?”何足道再次问了一遍。柴庆国与高玉杰两人都是急性子,对于民事工作毫无耐心。看何足道如此细致,倒也不愿意插嘴。三连的政委名叫吴辽,是个公认的“好人”,让他服从命令没有问题,但是让他搞政治工作就不行了。陈克也是没有把法才让吴辽临时担任政委的。他现在是唯何足道马首是瞻。于是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年轻的何足道身上。
  在何足道反复的询问下,乡亲们终于肯回答了,有人说自己想赶紧种地的。有人说逃荒要饭被水堵住了,只好回来的。不过他们的回答中言辞闪烁,完全不得要领。
  何足道突然问道:“这里已经接近了岳张集,你们现在想种的土地是你们自己的么?”
  这话一出,所有百姓都变了脸色。那位老者干瘦枯黄的脸上一阵抽搐,突然就给何足道跪下了。这把何足道吓了一跳,连忙去搀扶老人。可老爷子一把抱住了何足道的小腿,跪在地上死活不动。何足道哪里敢让比自己大了几十岁的老爷子给自己跪下啊。手忙脚乱的去拉老爷子,但是老爷子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在这水灾的日子里面已经被汗水,污水给沤糟了,稍微一用力,衣服立刻就被撕了一个大口子。
  不仅仅是老爷子,其他百姓也纷纷跪下。“快把大家搀起来。”何足道喊道。战士们赶紧去搀扶。结果没一个人愿意起来。老爷子看何足道不受自己的礼,立刻放声大哭,边哭边说道:“这位后生,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逃荒逃不走,家当全部被淹了。我们就剩了一点子种子,大家商量着,反正都是个死,趁现在地荒着没人管。好歹先种下点,看看能不能收点粮食,今年不会被饿死。后生,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若是把我们赶走,或者拿走了我们的种子,我们可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有刀有枪的,若是想让我们死,就干脆现在把我们给杀了。也不至于让我们活受罪啊。这老天不让人活,你们这些后生总要让我们活下去吧!要是不想让我们活,你们就给我们一个痛快。”
  这次老爷子边哭边说,声音虽然不太清楚,这回答的内容可是清楚明白。听着老爷子号啕大哭,其他百姓也都跟着哭了起来。何足道脸色阴沉,战士们也都阴沉着脸。柴庆国虽然听不太明白安徽话,但是大概意思也都明白了。高玉杰低下了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何足道放弃试图拉起老人的努力,虽然动作有点慢,但是何足道双膝一曲,也跪下了。
  “大爷,我们不是来收你地的。我们也不是来抢你粮的。我们……,我们是来救你,我们是来救大家的。这点你要相信我们。”说完这话,何足道抬起头来喊道:“赶紧给乡亲们拿水拿吃的过来。”
  士兵们听了这话,几乎是一窝蜂的动起来。乡亲们听了何足道的话,真的震惊了。但是那个明显是头目的青年就和他们一样跪在泥水中,而围上来的数不清的青年人,手中拿着的都是竹筒和馒头。食物的香味包围着这些饥饿的百姓。也不知是谁一把抓过一个馒头,就往嘴里面塞。其他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抢过馒头开始吃。几口下去,一个大馒头就不见了。因为吞得太猛,几乎所有人都被噎住了。战士们连忙打开竹筒的塞子,让大家喝水。清冽的自来水中混合着竹子的清香。所有人顺下了嗓子里面的馒头,立刻就拿起别的馒头开始往嘴里面塞。但是几乎每个战士手中都有馒头,看着这好久没有吃过的食物,这些百姓都是眼里面放光。何足道扶起了老人,从旁边的战士手中拿过馒头和竹筒地给老爷子。“大爷,先吃完饭再说。”
  三连连长吴辽赶紧喊道:“别让他们吃那么猛,会撑坏人的。”边说边让战士们离开。百姓们一听,可着急了。看着馒头纷纷离开自己,他们最里面咬着馒头,扑上去把馒头从战士手中夺过来。塞进自己脏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衣服里面。一个馒头掉进了水里面。一个已经看不出年岁的干瘦女子连忙去拣,脚下一滑,她整个人都扑进了泥水里面。战士们连忙把她拉起来,女子根本没有在乎自己满脸满身糊满了泥水,她扑通跪在泥水中到处乱摸,想把那个掉在泥水中的馒头给找出来。她的双手砰溅起老高的泥水,整个人都跟疯了一样。
  老爷子看着其他人都吃上了馒头,自己也咬了几口。突然间,老爷子再次放声大哭,“后生,你是好人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说完,老爷子又给何足道跪下了。
第七十一章
  在何足道正拉起向自己下跪的老人家的时候,一声女性的尖叫传了过了来。这声音立刻让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原来是三连连长吴辽正在从一个女性百姓那里把馒头强行拿回来。吴辽这辈子从来没有从女人手里面抢过东西,他硬起心肠来把馒头收回的原因很简单。饥饿的人是绝对抗不住吃食物的诱惑,而这些人的肠胃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在一连二连外出运输粮食物资的时候,三连四连做的就是维护治安的工作。他遇到过灾民被“撑死”的事情。面对饿了好久的人,说理是没用的。所以吴辽不得不采用了一些强硬的手段。
  三连的士兵倒是能够理解,二连就没有这样的经验。何足道知道吴辽做得没错,他命令身边的二连士兵去帮忙。这些关键时候身为领导者总是要表态的。何足道知道,对这件事肯定有人要出来说三道四,如果自己不下达这样的命令,吴辽很可能就要自己面对不少人在背后说什么。从吴辽感激的眼神里面,何足道明白自己的这个做法得到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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