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寡失败以后(校对)第41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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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大人冷冷看着方才威风不可一世的靳三爷道:“益州上下,只有我大魏王令可畅行无阻,余者宵小乱令乱民,州牧大人皆会收拾!”
  靳三爷眼睑肌肉抽搐:“好一个封书海!好一个州牧大人!”
  到得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谁给了封书海这样的胆气!谁令封书海这轮翻盘,胆敢同他叫板!成国公死了,这陆府倒是没有死绝!
  然后,这位靳三爷竟哈哈仰天一笑:“好!好一个陆府!不枉我亲自来此一遭!”他视线扫过陆府的牌匾,落在岳欣然身上:“这份大礼,我记下了!你们陆府上下的人头,权且记下!”
  这一句记下,令所有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相当于三江著姓这样的庞然大物将陆府记入恨之入骨的仇敌名单,至死方休!
  岳欣然的反应,只是看着靳三爷,神情不变:“滚吧,老匹夫。下次有命来再说。”
  吴敬苍都噎了一下,就是陆府部曲都情不自禁视线滑向了这位六夫人,但见对方神情如故,好像方才那句狠意十足的话并非她所说一般。
  靳三爷视线刹那间仿佛燃烧起来一般,可他什么也没有说,竟带着部曲屈辱离去。
  吴敬苍欲言又止,即使与三江世族撕破脸,可方才那一句,简直是将那靳三爷的脸撕了放在地上踩了又踩,对方必定会不计一切疯狂报复……
  岳欣然却神情悠然,看向阿郑和一众收了长枪弓箭的部曲:“痛快吗?”
  阿郑等人一愣,随即轰然笑应道:“痛快!!!”
  应该说,自从国公府变故之日起,许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岳欣然挥挥手:“痛快就行。这里确实不是国公府了,可依旧是陆府。行了,都忙去吧。”
  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却叫阿郑等人握紧手中兵刃,高声应诺,不知为何眼眶发热。几个小家伙趴在门后偷看这一切,先时惊心动魄只觉得害怕,现下却不知为何,捏紧了小拳头,眼睛闪闪发亮。
  乐大人却是哈哈大笑:“小娘子快人快语!老子早想这么骂了!”
  吴敬苍瞪他。
  乐大人自知失言,连忙拱了拱手:“此间事了,下官还得回郡城收拾这些家伙留下的烂摊子,就此告辞!”
  送走乐大人,回到屋中,吴敬苍唉声叹气:“为这一口气,值得吗?”
  岳欣然神情淡然,认真道:“人活一口气,值得。”
  不为这一口气,她绸缪这番大费周章所为何来?不为这一口气,在魏京窝囊缩着不好?为什么来益州?
  吴敬苍却道:“可这代价也未免太高昂,对方手握太多牌面,气疯了不计代价,陆府要如何承担……”
  岳欣然笑起来:“谁说的?”
  吴敬苍一怔。
  岳欣然却只嘿然一笑:“曾经有个老头子给我说过,这些世家,都是些脑袋坏掉的家伙,死守着不讲道理的规矩,其实也非常好对付……”
  吴敬苍神情古怪,老头子?对付世家?普天之下……有几个老头儿敢轻易说世家好对付……
  吴敬苍所说其实不错,回益州途中的靳三爷,他的愤恨已经不能言语形容,被陆府一个小女娘这般戏耍,收粮之事大挫败,他被骗往安西都护府便也罢了,可封书海借此翻身,龙岭换了太守,这不是小事,他必要写信往京中,先收拾了封书海,那陆府上下剥皮凌迟不过只是时间早晚……
  虽是这般想,可他手中反复换了药的布帛还是再次沁透血迹,他牙关咬得死紧而不自知。
  回到靳府,靳三爷冷声吩咐:“去书房,我要写信往京中……”
  便在此时,靳三爷忽地脚步一顿,方才思绪混乱情绪起伏,他竟没发现,这一路进府,路上竟是静悄悄的。
  只听一个声音全无起伏地道:“三爷,不必您写信往京中了,老奴奉令带了大爷的信来。”
  看清来人,靳三爷瞳孔重重一缩:“石叔。”
  他视线扫过堂中,除了他那位大兄自幼贴身的石叔,竟还有他那位行十四的侄儿,和大兄的妻弟、他侄儿的亲舅父、三江书院的院长张清庭,邢家已经快十年未出院门的老祖宗!
  “八叔!”“清庭。”“十四郎。”
  他一一见了礼,心却一点点越来越沉。
  他看向石叔,径直道:“石叔,我此番处置失当,任由大兄责罚,但那封书海和陆府,不可再放任,我定会将功补过……”
  石叔人如其名,声音平板没有起伏,仿佛一块石板直直拍在靳三爷脑门:“三爷,跪下吧!”
  然后,他双手托着一封书信,那上面的款识,并不是他那位大兄平素所用的私章,而是家主所用玉印!
  靳三爷嘴唇颤抖,却依旧跪了下来。
  “……着靳炜交出云铁玉印,交张清庭,请邢八叔为见证。囚靳炜于黑屋,终身不得出。”
  靳三爷难以置信地抬眼去看石叔,对方面孔没有半分波动,他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石叔!石叔!我可以向大兄解释!”
  石叔语气平平:“大爷说了,不必解释,封书海征粮不成,本不应过此轮考较,空出的州牧之位,朝堂之上诸公已有计较,大中正之位大爷有八成把握,如今全盘落空,三江著姓凭白失信,朝中树敌。
  老奴此来,还会带走六娘子,那位杜氏大老爷,老妻刚殁,缺一位继室,原先定下的婚约,就此作罢,亦请八老爷做个见证。”
  靳十四郎失声:“六妹妹!”
  邢八叔点头,顿了顿长杖,看向靳炜目光森冷:“你只需向你大兄解释么?混账东西!上家法!”
  曾经在他命令下浸透无数鲜血的青石之上,堵了嘴的靳三爷,第一次闻到了自己的鲜血味道,他双目中空白一片,最后直直晕死过去,然后如那些下人一般,被拖了下去,扔到黑屋中。
  靳十四郎双腿发颤,忍不住追了过去,他那位刚刚接过印信、在书院从来对他和颜悦色的舅父却怒喝道:“回来!”
  靳十四郎看着素来威风的三叔像只死狗一样的下场,再想到自己的妹妹大好年华,竟要被送去给一个五六旬的老翁做继室……不由悲从中来:“舅父!”
  张清庭神色清冷:“跪下!”
  靳十四郎满面茫然,膝下冰冷湿润,他低头一看,竟是方才三叔淌出来的血迹。
  张清庭一字一句道:“明日,你随我,到陆府上门请罪。”
第41章
斩龙手
  张清庭离开后,
石叔叹了口气,还是留下来,
单独与自家这位十四公子说说话。
  “十四公子,
有些话,张山长曾是您的夫子时说的,
是您的舅父时也说的,现下他身为三江著姓的主事人,怕也不好同您说得分明,
大老爷亦不在益州,老奴便僭越,代说一二。”
  靳十四郎满面苦涩:“三叔虽是做错了事,何至于此?”
  石叔没有表情的面孔上流露出淡淡嘲讽:“错?十四公子,书院外面的世界,
可不是三江书院里面,
书生们坐而论道,
吵出个是非对错便罢的。就譬如此次,我靳氏素来执三江世族牛耳,却为什么大爷要将云铁骑印信交予张山长,
即便没有三爷,我靳氏就无人了么?”
  靳十四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
不由怔住。
  石叔:“又或者,
十四公子你以为靳氏凭什么这许多年一直能为三江世族之首?难道是凭十四公子你在书院中学到的那些道理、学问?”
  靳十四郎呆在原地,从小到大那个在圣贤书中构筑出来的世界仿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震荡。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深深道:“不妨与十四公子说些陈年往事,
数十载前,这天下还在北狄统治之下,与南吴划江而治,狄人未将中原百姓视为人,诸多奴役。
  百姓起事太多,狄人亦渐知,光凭铁蹄难以征服天下,亦要多用文人,故而,益州这些著姓大族虽一样是在狄人治下,为官出仕少了许多机会,终究是要比那些苛捐杂税缠满身的百姓强上太多。
  陆平起事之时,益州百姓水深火热,百户之县,十不存一,整个益州壮丁争相响应,大半世族出了部曲相助。”
  靳十四郎听得入了神,石叔竟然笑了,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不是相助那位后来的成国公,是相助狄军,镇压起义,张江郡一役,为了阻拦陆平大军,曾有世族驱使佃农填江,以尸身为桥,杀得江水倒灌,百日方流。”
  靳十四郎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些往事纸页只有寥寥数语,绝无如此详细,听得人毛骨悚然。
  石叔续道:“彼时,现在的三江著姓不过都些益州的三流世族,嘿,老奴说句诛心的话,也就比那些乡间富户强些吧。是您的祖父见机果决,他远远见过一次陆平用兵,便说,靳氏不能一直这般下去,于是将手中一支商队改为骑旅,专司刺探,向陆平通风报信,这便是云铁骑的由来。”
  靳十四郎不由自主道:“所以,您想说,后来大魏开国,成国公得封,我们靳氏才成为三江世族之首?”
  石叔点头,可他语气平板补充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实:“陆平在益州灭掉投靠北狄的世族大小一百余,您的祖父与您三个的兄长亦先后亡于北狄之手,给陆平的消息又岂是这么好递的,然后才有大魏开国,成国公得封,活下来的世家才成了今日的三江著姓,靳氏才成为三江世族之首。”
  靳十四郎只觉得鼻端鲜血气息从未如此浓重,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夜色沉沉,石叔仰望厅堂外的夜空星辰:“所以,您不必觉得今日三江著姓所得一切有什么不公,这一切皆有代价。至于,三爷的处置……十四公子,您的祖父、你兄长用命证明了靳氏的选择是正确的,三爷只用了一个月就证明了靳氏的错误,这样的处罚您还觉得重吗?
  又或者,我应该说得更直白一些,不论是什么粮食、粮价,进进出出,与人交锋或有失手,皆不要紧,可是,看不清三江著姓在益州立足的根本,瞧不清靳氏在三江著姓中立足的根本,叫朝堂之上益州局势天翻地覆,令著姓之内靳氏话权旁落,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靳十四郎口舌发苦:“可是,六妹妹呢,这些朝堂争斗本是男人的事情,她都要出嫁了!叫她一个小女儿家卷进来……”
  石叔打断他的话:“为斡旋大中正之位,大爷原本与那位吏部杜尚书达成一致,益州州牧人选已成共识,三爷这一翻胡乱动作,叫封书海绝处逢生,令杜尚书失去一枚重要落子之处。大爷为保住帛案使之位,在杜尚书书房外跪了六个时辰,才跪来了六娘子这一次出嫁之机。十四公子相不相信,若是此次大爷帛案使之位被夺,靳氏上下顷刻间便有族灭之祸?”
  靳十四郎身躯微微颤抖,他看向这位老奴,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如果没有父亲的帛案使之位,那么荫田、荫客尽皆不复存在,整个靳氏还有什么呢?靳十四郎茫然想了许久,竟发现自己想不出任何别的东西,到得那时,如果真的有人要对付靳氏……石叔所说,半分不错。
  石叔看着身形尚显单薄的郎君,语气恢复到一贯的平板:“少爷,或者您的书本上写的皆是圣贤的悲天悯人,可是,于家族而言,时时刻刻只有生死存亡,没有侥幸,不容大意。这是老奴在大爷身边这许多年,看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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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七,天大晴。
  少年郎坐在车上,视线中空落落的,既没有看向对面的舅父兼先生,也没有看窗外的万里无云,仿佛魂魄已经飘到不知何处。
  而张清庭身为靳十四郎的先生,既没有出声指点,亦未多加干涉,读书亦有入世、出世之说,耐得书院清寂,入得滚滚红尘,熬过天人交战这一关,才能想清楚自己脚下之路,谁也帮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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