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17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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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与周普说道,“降兵北上的编伍是个大问题,我决定即时给降兵发放枪矛刀盾等军械,你从军中抽调一百名有能力的老卒出来,临时担任都卒长、旗头。行军时,以你与赵青山率部掩护左右,邵武残部我来亲自统领,一起为中军;宁则臣率部掩护左后翼。”
  捉俘降兵里的武官都给砍了脑袋,将捉俘降兵的组织体系彻底打散,发放兵械、临时编伍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这么一支临时军队的士气跟战斗力弱到成渣,很可能给虏骑一冲就成溃兵。眼下最要紧考虑的事情,就是途中万一与虏兵发生遭遇战,不能让这些溃兵冲击到本阵。掩护在里侧,虚张声势倒是好的。如此一来,伤病都移到朱龙湾登船,他们沿海岸线北上的兵力粗粗的看上去也将达到四千人。
  林缚让诸将都去准备,争取在天黑之前就离开阳信北上。
  今日天晴,夜里很可能是个好月色,就能在夜间行军,强行到沧县北,就有零散的坞寨可以依托,行军相对又将安全许多。虽然风向不利,船北行不易,但是津海南下接应的船只,明天午后也会出现在沧县一带海域。
  黄昏时分,诸事准备齐全,伤病也早在午前移往朱龙湾登船,此时怕是已经到朱龙湾了,侦哨、斥侯也放出二十里外,林缚翻身跨上马背,使周同率骑兵先行,他与周普、赵青山也随时率部拔营,留宁则臣部殿后,满城百姓也多都聚北城相送。
  看着跪了一地的满城百姓,林缚也是硬着心肠不吭一声,元鉴海等人站在北城楼上送行,小郡主元嫣瘦小的身子远远看去就在城头的一株鲜丽的迎春花,林缚朝着那边微微一笑,与出城相送的张晋贤、程唯远等阳信官绅拱手作揖,便勒了缰绳拨转马首北上了。
  林缚这边的大军一开拔,那些守在朱龙坡未散去的民夫,就一起跟了上来。
  阳信方面虽然给他们发放了衣食及路费,但是他们绝大部分人的家乡还都陷落敌手,没有光复,也无处可去。
  有些人自以为有门路的,留在阳信等战事彻底的结束再回家乡去,大部分人本来就是贫穷佃农。经此大劫,家人要么给掳走,要么给杀害,要么逃难异乡、失散怕是今生再难相见。他们中大部分都已经家破人亡,一件寒衣、二十斤粮、一千枚铜钱又管什么用?
  再说他们也担心留在阳信会给地方上清算。
  江东左军虽然将他们捉住,但是这两天供食供衣,今日又使阳信给他们发寒衣、干粮及路费,在溺水的人的心里,江东左军、江东左军主将林缚无疑就是狂涛骇浪中的救命船,除了跟着江东左军北上,还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这么多的民夫形成流民潮在后面跟着,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与阵形,林缚起初派人驱赶了两回,只是这些人散而复聚,就跟着大军后面。
  林缚不得以使周同率部先行去津海,对涡口这样的小城寨来说,有两百精锐赶到,是很有力的支援;将宁则臣、赵青山部都调到左翼掩护大军,他与周普、敖沧海带着大军与四五千驱散的民夫一起缓慢的往津海行进。
卷五
燕云劫
第58章
军功交易
  林缚率军初九日从阳信出发,一直到十四日才到津海南的涡口。
  岳冷秋率南线勤王师主力动作也不慢,三万步卒东进章丘,绕过黄泛区,从阳信借道,十四日收复德州。东虏南线主力已经撤入保定府南,东虏殿后骑兵由那赫雄祁,差不多约有万余骑留在邢州监视南面的岳冷秋部,迫使岳冷秋部不敢过分逼近叶济尔汗亲自率领的南线主力。
  对于东虏来说,这次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安全的满载而归才是其根本目的。其监视津海的骑兵增至八千人,但没有在津海南发动会战、攻城夺寨的意图,林缚率众抵达涡口,监视涡口的东虏兵马即往北收缩,避免接触的意图很明显。
  即使这时能肯定东虏南北两线主力汇合后会从京东地区借道撤出关外去,林缚在津海也难有什么作为了。
  包括江东左军、晋中军残兵、邵武军残兵以及地乡坞寨武装以及捉俘降兵,在涡口、长芦、青齐三寨地区集结的兵力差不多也有万人,但是真正能出寨野战的精锐也就五千人左右。这些兵力协守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足矣,但是要在野战中击溃东虏监视津海的这八千骑兵却难。
  东虏北线主力同时也从京畿西移至京畿东面的蓟州、宁河一带,距津海也就百余里。
  大同、宣化、蓟北三镇的勤王师主力共六万精锐屯驻于京畿东的香河、三河等地,眼睁睁的看着虏兵南北两线主力于十九日在蓟州南合兵后继续胁裹着三四十万青壮丁通过京畿东部地区。
  那赫雄祁率领的殿后骑兵也撤出河间府青县西境,加快与虏兵主力汇合一起出关的速度。
  岳冷秋率部进入德州之后就迟缓了许多,一直到十九日才北进收复邢州。
  ※※※
  二十二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到黄昏时开始飘起小雨,这是津海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林缚在营帐里阅读公文,初时听着从帐篷边沿滴下的雨滴声也没有觉察到是下雨了,还是孙尚望从涡口寨过来找他,站在营帐帘子外脱湿淋淋的雨蓑引起林缚的注意,林缚才注意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啊!”林缚将笔搁在笔架上,伸着懒腰,走到营帐外,走到遮棚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角落的那些浅雪给雨水一浇,也无踪影了。
  “呵,这雨落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才有知觉,”孙尚望说道,将塘抄递给林缚,“虏兵主力已经到昌黎了,那赫雄祁部也撤到蓟州北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出关了,宁河也已经给郝宗成部收复,津海算是彻底平稳了……”
  “今年春天算是能安心的渡过一段时间,但是入秋之后呢?”林缚蹙眉忧心说道,“东虏此番入寇,损兵折将不过万余,但是给他们捋夺走的人丁约三十余万口,青壮应超过十万,此时还有近两万降兵……虏兵撤出关去,留下的这烂摊子要怎么收拾?谁来收拾?”
  孙尚望也黯然一叹,他的妻子、长子及兄嫂都给捋走,老父、老母及幼子给虏兵杀害,只有次生及侄子在沧南大捷后撤往即墨,此时还在即墨,距家破人亡也不差多少。
  林梦得手遮着额头走过来,看到林缚手里拿着塘抄,接过去就在站在营帐前翻看,说道:“这几天风向一起利于南行,葛爷他们应该差不多到崇州了吧?”
  “算时间是应该早到了,”林缚看到观军容副使刘直在大营外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见他没有过来,也就没有理会他,跟林梦得站在营帐遮雨棚下说话,“南行容易、北行难,要等他们再回来,差不多还要再等上一个月……”
  林缚率部抵达津海之时,郝宗成写了一封亲笔信托刘直捎给他,要江东左军不可再浪战,一切都以将虏兵送出关外、不再生变为首要。
  没有京畿勤王师的主动进击配合,在津海又由观军容副使刘直的牵制,林缚也知道江东左军的牙齿就算再锋利,也咬不动虏兵主力,遂紧守津海门户,放弃北进追击虏兵的努力。
  既然没有打会战的可能,林缚早在十六日,就使葛存信将大批缴获的口外马、军械、金银财货等物资以及需长期休养的伤员往崇州转移。
  四次会战,不计算轻伤伤愈归队的,随林缚从江宁一起出发到燕南的三千新卒战死者超过四百人,伤员一千一百余人。前后三次从沧南、津海补充兵员约一千二百人,这一千二百人中,战死二百人,伤员近六百余人。
  江东左军战斗减员比率超过50%。
  在沧南、津海补充的兵员,战死者会在沧南、津海安葬,伤员会在涡口休养,再决定去向;其他战死者尸体以及伤员以及邵武军残部四百多伤员都运往崇州安葬或休养。
  除了留下东阳号外,林缚将其他六艘千石船及两艘五千石船都遣回崇州。
  突击运兵时,一艘千石船载人载马载军械可硬塞进半营的兵力,长程海航就不能这么瞎搞了。
  以一都队甲卒加船工、水手、杂役近百人为千石号的标准编制,五千船为主力战船,以一哨队甲卒加船工、水手、医官、杂役约两百五十人为标准编制。南行六艘千石战船、两艘五千石战船,共编加强护卫营甲卒八百人,以曹子昂为营指挥。这八艘船除了护卫甲卒及船工、水手、杂私及随船医官外,主要是运送伤员跟牺牲在燕南的士卒的尸体以及除了一些轻便、不占地方的军械物资外。
  此外还专门跟登州海商雇八艘运马船将一千两百匹口外马运往崇州。
  口外马在南边的售价奇高,一匹口外马是普通骡马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价格。
  跟后世有钱人或当官喜欢高档轿车显示身份一个道理,在江宁、维扬、平江等地的大商贾,也将出行马车视为身份的标志,身为大户人家,却没有几匹像样子的好马是要让人看扁的。一匹口外骏马在江宁、维扬买出上百两银子甚至数百两银子的高价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就算将这些口外骏马卖掉很让人心疼,但是养不起啊,精心伺养一匹口外马一年需二十四石粗粮、三百六十围草,加上其他种种开销,一年总要吃掉二十两银子。
  林缚只打算保留一个营的骑兵编制,由周普这个昔日的流马寇来当营指挥,其余的口外马都运到崇州、维扬、江宁等出售,换回银子弥补军资上的亏空。
  林缚在津海只保留八百匹口外马,普通骡马也有一千两百多匹。
  由于河间府也极需畜力,江东左军沿海港驻营,没有后勤上的压力,林缚只保留了两百头普通骡马,将多余的骡马都转让给河间府地方。
  这次倒没有白给,也没有永远白给的道理,再说这次买单的多为地方上的乡绅,他们急需要骡马进行春耕、重建家园,在南方一头普通骡马才值七八两银子,在津海由于大量的骡马给东虏抢走,需要激增,价格翻了一倍也供不应求。
  不过相对于林缚在军资开销上的大手大脚,近千匹骡马也仅仅使林梦得肩上的担子稍轻了一些。
  “有件事要你说哩,”林梦得拉着林缚走到营帐里,孙尚望知趣的走开,林梦得说道,“津海大捷,分给的地方四百首级功,你晓得大公子拿去换了多少银子?”
  “多少?”林缚问道。
  “边兵以防御退敌为主,获首级极难,以领千卒计,获级十颗积功晋升一级,这是兵部给出的赏功标准,”林梦得说道,“你说这一颗首级值多少钱?”
  “那我该升多少级啊?”林缚笑了起来。
  “不说玩笑话,”林梦得正色说道,“刘直要买首级,他不敢跟你商量,大概看我好说话,开出价,生蛮首级一颗二十两银子!”
  “有些首级,兵部已经计功了……”林缚疑惑的问道。
  “这个不要用我们担心,郝宗成搞不定兵部,也不会通过刘直开出这个价来,”林梦得说道,“此外,津海大捷以及阳信大捷不是还没有上报吗?”
  林缚盯着营帐外的雨,郝宗成等人为了掩饰及怯弱无能,竟然想到买首级蒙混过关,他盯着淅淅沥沥的雨看了一会儿,跟林梦得说道:“你去给刘直回话,生蛮首级二百两银子一颗,少一文免谈,要是同意这个价,我们可以让一千颗首级给他们!”
  林梦得嘿然笑了笑,他就欣赏林缚这狠劲,价格直接翻十倍,不宰郝宗成这些阉臣、庸将宰谁去?一千颗生蛮首级才二十万两银子,算是便宜给他们了。他们就算是填进一万条人命,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战功。
  林缚不知道岳冷秋在南线会捞多少战功,实际负责北线勤王师的郝宗成为免脸上太难看,二十万两银子,他是掏得起的,就算掏不起,蓟北、宣化、大同诸镇的将领身上也是有足够的油水可刮。晋中军的问题还是个头痛的问题,要妥善处置晋中军残部的问题,郝宗成是最大的阻力,这时候卖首级给他,也算是留条后路。
  再说林缚手里太缺银子了,战死受伤者的抚恤就要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他又不能凭空生来。
  奖功或许会升他几级,但是朝廷是个吝啬鬼,不会有多少赏银的,以后江东左军的粮饷如何解决,也是个大问题。首级能换银子,即使是跟郝宗成这样的角色做交易,林缚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卷五
燕云劫
第59章
婚事与政治
  “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该不该我说……”林梦得迟疑了许久,低声说道。
  “梦得叔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林缚笑道。
  外面下着雨,营帐里光线昏暗,林缚看着林梦得神色凝重的脸,知道他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拿这些话来垫底,挥了挥手,让营帐里的护卫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了心里不喜,便当我胡言乱语说屁话……”林梦得拿火镰子将油灯点起来,将油灯放在桌案上,眯起眼睛,似在酝酿要说的话。
  林梦得替林族在江宁主事多年,养成说话、做事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显得有些慢腾腾的坏毛病,林缚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边看边等他说话。
  “在你看来,楚党足不足倚恃?”林梦得问道。
  “数月来楚党在朝在野,如何作为,你也有目所睹,我将诸人都遣退与你密室议事,问我这句话作什么?”林缚反问道,“不过江东左军虽积有军功,根基却浮,暂时总是要托庇于张相、汤公与顾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梦得说道,“待东虏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当然之举,你的婚事必成公议,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里是想迎娶一个宗室之女,还是大臣之女?”
  林缚脑海里浮现出薰娘那惊羞美丽的模样,随即又想起苏湄。
  若是仅从个人角度来考虑,薰娘当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当世婚娶中最被重视的因素:家世,无一不佳。
  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暨阳之战前,河口就有议论他与薰娘婚事的风声传出,顾家始终不动声色,他们什么心事也是一目了然的。
  虽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势态却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梦得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实必成为公议。无论是张协、汤浩信还是顾悟尘,会压制他与岳冷秋的矛盾,将他、将江东左军牢牢的绑在楚党的战车之上,为楚党冲锋陷阵。无论是升官赏爵加以笼络,都远不及姻亲来得可靠、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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