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40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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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壮瞪了张苟一眼,翻身背过去,不愿再理会他。
  张苟笑了笑,他晓得孙壮便是这脾气,他蹲下来说道:“有些事情,照规矩是要营将以上武官才能知道的,陈渍嘴巴大,我也不能跟他说。要是从他嘴里漏出去,反而是害了他……”
  “你小子有脸来寒碜我是不?”孙壮翻身坐起来,气鼓鼓的说道,“我需要陈渍来跟我通风报信?你也想想你的出身,我待你如何?当年安帅跟大小姐可没有亏欠你什么。”
  “我既然入了淮东军,就得守着淮东军的规矩。”张苟板着脸说道。
  “合辄你是指挥参军,我是丁卒一个,我得站起来跟你行礼是不?”孙壮怒问道,张苟的态度令他越发气恼,“淮东军的营将,都要用金子打的不成,你做得、陈渍做得,你欺我一定没本事做?”
  “指不定杆爷心里还不乐意去做,”张苟不动声色的说道,“淮东军可值得杆爷将性命都押上来?”
  “呸,丁卒的性命不值钱,当个破营将,性命就值钱了?人死鸟朝天,贱命一条而已,”孙壮啐了一口,瞪着张苟说道,“你说这些破话,有什么意思?”
  “杆爷今日是丁卒,吃兵粮拿刀杀敌,天经地义;杆爷要是营将,他日就要为淮东军杀一城,”张苟说道,“杆爷觉得也是一样?”
  “张苟,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话这么冲?”陈渍怕他们再吵下来会撕破脸打起来,对张苟今日的话也觉得奇怪,埋怨道。
  “杀一人是为活口,杆爷往日在云梯关一屠三千口,心里想的是什么?”这时候又一个声音从阴影里传来,陈渍抬头看去,却是林缚在周同的陪同下,往这边走来。
  陈渍一愣,林缚亲自到嵊州来督战,他都半点消息都不晓得,这时他才晓得,刚才有些话是张苟替林缚问杆爷的。
卷九
逐鹿
第53章
袭东阳
  东阳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孙壮牵着马,抬头从林梢望去,月如细钩悬于西边铅蓝色的夜空之上,照得谷道昏暝黯淡,高三百余丈的浙东奇峻太白尖在月下也是清晰可见。
  身上的创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裹伤的药纱带还有血渗出来,孙壮浑不在意,听着夜林里的声响。夜行到此,虽说路上大半都在骑马而行,但山路颠簸得很,才休了两天的创口崩开很正常。不过,只要进入战场浑身筋肉崩紧,这点创口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即使是衔枚禁口,近三千甲卒穿过静寂谷道的动静也绝小不了,特别是铁甲走动起来,哗啦啦的,走在近处听上去就像是在下暴雨,山里鸟飞兽惊。
  只要东阳守军在谷道周围布下岗哨,想不引起警觉是不可能的事,眼下只能是期望东阳的夜哨不要放太远。
  出了谷道,地势稍开阔些,落鹤山的西麓下去,便是浙西谷原。
  浙西谷原以东阳为起端,往西延伸一直到信州、上饶、抚州境内,长达七八百里,夹于武夷山北麓与浙西丘岭、白际山之间,地势相对平易,是闽北出仙霞岭,与浙中、浙东联络最主要的陆上通道。
  更有兰溪发源于东阳县东北的东白山,往西行,经义乌、兰溪等县再折向往北行,从桐庐县、淳安之间西汇入钱江,是为钱江上游主要支流之一。
  谁能想到林缚带着少量护卫到嵊州之后,没有着手加强对嵊州的攻势,而是将崇城步营近四分之三的兵力调动起来,从落鹤山与东白山之间的谷道西进奔袭东阳。在嵊州仅留千余甲卒监视城里守军。
  前方有奔马驰回,就听见前面喊:“整甲备战!整甲备战!”静寂而行的队伍顿时沸腾起来,一人接一人,整甲备战的军令迅速从队前梢传来……
  孙壮晓得离敌人还远,慢悠悠的不焦急。倒是他身后的两名扈卒,听到军令传来,动作麻利的将战马背负的包裹打开,展开整套甲具,一人迅速帮战马披挂,一人协助孙壮在皮甲外再穿一套鳞甲。
  即使不算孙壮所穿的内甲,整套重装骑甲连人带马将有百斤,包裹起来马驼着走,很轻松,要是披挂身上,走上近百里谷道,多壮实的人都要累趴下来。
  这会儿陈渍从前头走过来,挨到孙壮身边,说道:“前面与东阳的夜探子撞上了,奢飞虎果然没有守东阳的心思,他将主力停在太白溪东岸,一心等诸暨的援兵上来,就去打嵊州,太白溪东岸的防垒很简陋,用重甲骑能撞进去……”
  “仅是营栅、拒马,倒是简单,要是还有其他陷阱,重甲骑陷进去就很难出来……”孙壮说道,“最好是派轻骑先上去踩一下!”
  “晓得,”陈渍说道,“杆爷你也悠着点,两翼我会安排步甲齐头打进,你见机不对,就停下来,不要深入……”
  “妈的巴子,当年你带人往前冲,比哪个孙子都猛,这两年倒打寒心了?”孙壮嗤笑问道。
  “人死鸟朝天,怕个求!”陈渍说道,“不过奢家的兵马非同一般,跟纸糊似的官兵不一样啊。打官兵,捅开个口子,就能整个的捅穿过去,但是打奢家,捅开个口子,指不定就是一个陷阱,所以不能独勇而进……”
  “你哪学来这些文绉绉的话,不会是你那个便宜丈人教你的吧?”孙壮嘲笑他道。
  “不争勇、不怯退,全军闻令进退如一,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张苟从后面走上来,说道,“登城虎这两年倒真是学进不少兵法,难怪这次能当上旅帅……”
  “嘿,还不是打惨了,”陈渍嘿嘿一笑,“吃了亏,总不能一点都不长记性!”
  孙壮嘿嘿一笑,也不再讥笑陈渍。
  当年他打仗喜欢仗着武勇过人,每有接战,都身先士卒、带数十健锐冲杀在前,仿佛一把尖刀将敌阵捅开、搅乱,后面的兵马再跟上就能将敌阵打得崩溃。这种战法在对于战力孱弱、斗志不坚的官兵时,很有效,但在淮东军手里每次都要吃苦头,以致睢宁一战,孙壮连人带马给淮东军生擒。
  张苟挨到近处,问孙壮:“杆爷伤势真不要紧,要不这回我来队杀上去?”
  “伤在腿上,骑上马就不碍事,”孙壮对张苟还是有些意见,说话语气还是硬生生的,说道,“我这身甲都穿上了,你才跑来说事?你是指挥参军,带兵顶上去,不是坏了淮东的规矩,你还是留下来盯着陈渍吧——你别看他这时候说得头头是道,等会儿打起来,指不定脑子一热、披上甲就带头往里拱了。这孙子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晓得,狗能改得了吃屎?”
  陈渍讪脸笑着,也不反驳,转头吩咐跟随孙壮进击的两名扈兵:“跟紧了杆爷,不要让马惊了!”又跟陈刀子说道,“杆爷要有什么闪失,我拆了你的骨头!”
  陈渍积功在阵前给林缚升任旅帅,负责率部奔袭东阳,张苟还是以指挥参军的将职随行协助指挥作战,孙壮升任哨将,负责率领崇城步营为数不多的骑兵。
  在冷兵器鏖战的时代,个人武勇依旧是战争里最浓重的色彩。
  孙壮在战前虽说还是普通兵卒,但袭浃口寨、铁港登陆以及奔打嵊州,数战杀敌夺级不下二十颗,如此武勇自然很快就在军中就竖立起个人声望来。特别是崇城步营后期补入的兵卒,绝大多数都是流民军的归附军,对“孙杆子”这个名头更不陌生,不要说从大头兵火线提拔任哨将了,就算是提拔当营将、旅帅,下面的将卒也不会有多少意外。
  为了避免惊扰东阳,上虞的援军故意拖延着不上来,围困嵊州的淮东军到二十八日也是以崇城步营四千兵马为主。
  随林缚秘密赶到嵊州的,除了两百多护卫外,就多带了一百多套马铠。这点兵力在奢家的斥候看来,只是送补给来的辎重队,引不起足够的警觉。
  崇州除了周普率领的骑营外,各步营也有少量骑兵编制,有林缚带一百多套马铠上来,崇城步营也能凑出两队重甲骑出来。
  这边的耽搁才是片晌,东阳守军在落鹤山西北麓外围的两座哨岗已经给清除掉,孙壮就穿上重甲在刀盾扈兵的协助下跨上马背,进入落鹤山西北麓的进击阵地。
  孙壮率部从中央进击的重甲骑才一百二十余骑,加上两倍人数的刀盾扈兵,排了三列,整个阵列展开有四十多丈宽,两翼还各有一营甲卒阵列,协同进击。
  天色清濛,月牙白得稀薄透明,已是破晓时分,马嚼子解开,战马嘶昂,夹在风啸声里,格外的透彻。
  在战阵前方,太白溪东岸的营垒露出模糊的形状。往西斜下的缓坡,青草离离,近百披甲轻骑已经驰骋出击,分作两队,交叉着直接奔打奢飞虎太白溪东岸营垒的右翼。一是限制奢飞虎派兵出营垒在右翼列阵防备,第二就是要将营垒右翼可能存在的陷坑踩出来,避免重甲骑陷在里面出不来。
  太白溪东岸守军以奢飞虎从浙南率来的援军为主,有五千余精锐,从永嘉驰行北上,二十七日到天台县。由于崇城步营在嵊州外围做好打援的准备,而从天台进嵊州的道路过于凶险,奢飞虎于二十八日率部从天台往西转移到东阳,欲与会稽上来的援军汇合之后,再从落鹤山与东白山间的谷道东进接援嵊州。
  太白溪为兰溪江的上游,奢飞虎率部进东阳,自然是在太白溪的东岸,而东阳城在太白溪的西岸,奢飞虎遂在东岸临水坡地筑垒,等候会稽援军上来。
  奢飞虎所率援军以步卒为主,四天走了近五百里,疲惫异常,营垒还是在东阳守军的协助下仓促筑成,打算先在东阳休整两天。
  奢飞虎的策略没有错,他没有从天台县直接北进嵊州,相比较以往,已经是相当谨慎了。奢飞虎想不到的是,林缚在嵊州的兵力才四千余人、还要防备嵊州城里的两千多守军的情况,竟然会毅然撇开嵊州,将主力遣来偷袭东阳。
  外围哨探奔回示警,奢飞虎仅仅得到半个时辰的预警时间。
  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只能让沉睡中的五千疲惫甲卒仓促清醒过来穿上铠甲列阵,最先出营拦截的两队人马,准备不足,很快给奔袭来的两队轻骑冲乱。
  奢飞虎能意识到营垒右翼的薄弱,而整个营垒沿太白溪东岸展开,显然过于狭长,一旦从侧翼给攻破,就会非常的被动。
  听到风声里夹杂着战马嘶叫,奢飞虎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在右翼坡地,用弓弩、用高盾、用简易拒马建立拦截阵列,拉出一定的纵深,避免淮东军直接破垒!
  太白溪东岸营垒筑在临岸的缓坡上,而崇城步营奔袭主力的进击阵地在落鹤山西北麓的缓坡上,在中间是道宽沟。到夏秋暴雨季,这道宽沟是行洪水道,这时候却长满野草,连灌木也没有,成为进军通畅的通道,成为东阳血战的主阵地……
  由于奢家在诸暨的援军能一天时间里赶到东阳,留给淮东军奔袭东阳人马的时间不多,陈渍与张苟决定一开始就将六成兵马投入第一拨攻势里。第一拔兵马打出去后,陈渍与张苟也没有歇着,由于当前的阵地已经给填满,再多的兵力也展不开,就命令剩下的两营甲卒沿落鹤山西北麓的坡地向两翼展开,寻找新的进击通道。
  只要以孙壮为首的正面战场能取得优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命令最后两营甲卒再攻上去,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三千奔袭马兵都尽数展开来,对奢家在太白溪东岸的营垒展开暴风骤雨似的攻击。
卷九
逐鹿
第54章
残败
  孙壮持槊横在马前,将面甲放下来,透过面甲的空隙看着草原子对面的敌阵,浑身的筋骨绷紧,仿佛有无穷的气力涌出来,跨下的战马也能感觉得他的腾腾杀气,长嘶不已。
  重甲骑初出的行速不疾,甚至还不如两翼的步甲,但走动起来,人甲马铠的甲片相簇击,声势骇然。普通弓弩对重甲的打击能力很差,床弩本身就是重型器械。奢飞虎率部四天疾行近五百里,所行都是山间栈道、驿道,随行马匹都很少,蹶张重弩都很少,更不要说床弩了。
  看着当面而来的重甲骑队,奢飞虎组织人马上前结盾阵,又组织百余长矛手持长矛杆尾抵地,从高盾中间斜指刺出,防备甲骑冲击,更将蹶张重弩集结到中路。但面对他们这边的调整,淮东军布在两翼的步甲则加快步伐,从两翼突前,形成巨大的钳口阵形。
  在防范甲骑冲击上,八闽战卒有着丰富的经验。致命的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奢飞虎在营垒的右翼,只来得及组织起六七百人的防守兵力,而且一开始就给淮东军的轻骑穿插骚扰,仓促间所结阵列也有些凌乱。
  而淮东军在正面战场,一下子就投入超过他们三倍的兵力,两翼还有更多的兵力在迅速展开,展开的速度要远远超过他们。
  看着淮东军两翼的钳口出击阵列,奢飞虎根本就组织不了更多的兵马去压制,只能尽可能往内线收缩,形成更紧密的防守阵列。奢飞虎只希望能扛住第一波攻势,赢得更多的时间,以便他能将营垒里的兵力展开,扳回劣势。
  天色越发清亮,有薄薄的雾霭从太白溪上升起来,景致看上去如幻如真,只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山水间的美景。
  张苟陪同陈渍骑马守在后翼的高坡上,注视着下面的战场。
  关键就是眼前一战,要是能把奢飞虎布在右翼的六七百人一下子打垮掉,就能在诸暨援军赶到之前取得绝对优势;若是不能,接下来很可能就会陷入残酷的拉锯战,即使最终能获得胜利,伤亡也会极其惨重。
  在正面战场两翼的尖梢上,是经过加强的弓弩手阵列。
  面对敌军向内线收缩的防守阵列,弓弩手迅速压上,肆无忌惮的将密集如雨的箭矢向敌阵投射,为从两翼突击的主力刀盾甲卒、陌刀甲卒等减轻压力。
  两翼形成的钳形攻击阵列,主要也是打敌军防守阵列的侧翼,中间要留出给重甲骑队前进的通道。看到敌阵稍有扰乱,也顾不得等候更佳的时机,孙壮就率居中的重甲骑队冒着重弩射来的利箭前突。
  哪怕敌阵坚如磐石,也要集全力将这记重锺砸下去,将磐石砸个稀巴烂!
  蹶张重弩能射两百步到两百五十步,但对百步之外的重甲骑队,几乎没有什么伤害力,而在两翼的打击下,居中的弓弩阵列也给打得凌乱,无法形成整齐划一的箭雨覆盖,所形成的伤害力更弱。
  在前进到百步处,战马即使披上沉重的战甲,速度也提到极致。百步距离疾行而过,也就十三四息的时间,孙壮根本就无视凌散射来的三四支弩箭,也无视从高盾两侧刺出的长矛,窥着时机,身子往前探,将长达丈余的长槊往前探出,将槊头当成重锤,借着冲势,狠狠的打在居前的一面高盾上。
  触击的瞬时往外一挑,孙壮也随即脱手放开长朔,将当前的敌卒连人带盾打飞出去,也随带将两边的长矛手给撞开。
  就差分毫,长矛从战马左前胸的甲片划过去,电光滋溜,激起的异响刺得耳膜生痛,却是没有伤到战马。冲刺时战马前胸中了一支弩箭,从甲片的空隙间扎进去,有二三寸深,缰绳给兜在手里,战马嘶吼踢蹄,倒是不影响作战。至于战后马儿能不能活,倒是另说。
  脱手的长槊也是瞬间断成两截,没能保住,孙壮低头闪过从内线刺来的一支长矛,拔出腰间战刀,将左侧的敌卒头颅齐脖子砍断。左右两侧的甲骑也各破开当前的高盾,有一人战马脖子给斜刺的长矛捅了正中,失马滚了下来,好在第二列的甲骑还隔着一段距离,爬起来长枪也没有失守,就紧贴在孙壮战马的侧后,往前冲杀。孙壮大喊:“骑枪给我!”接过长枪,仗着力气完足、枪术精微,边借马势往里冲,边左右拨打,捅出两三丈宽的缺口,掩护刀盾扈兵及其他失马的战卒往缺口里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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