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精校)第69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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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淮东钱庄此时集中了林氏、宋氏、陈氏等东阳乡党及海商集团的利益,本金总数累积高达近两千万两银,约计是此时户部岁入的两倍,已然是庞然大数,但目前林缚声望一时无两,淮东钱庄也可以说是林缚一手缔造,还谈不上难以约束。
  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也恰恰是林缚此时声望无人能及,故而能够力排众议再兴一家钱庄来跟淮东钱庄相互制衡——淮东钱庄背后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的利益代表,甚至宋氏的代表宋浮,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对声音。
  而再立的钱庄背后,将站着淮东整个功勋集团,将来自然也就有能力与淮东钱庄分庭抗礼、相互制衡,不叫淮东钱庄一家独大。
  高宗庭觉得此策甚好,但也说不好,总不能叫宋浮等人认为这是他出的歪点子。
  高宗庭知道宋浮等人对林缚无可奈何,但要是挤兑起他来,还是会有手段的,所幸这时还有宋浮之女在场,不然还真说不清楚。
  ※※※
  高宗庭退出来,自然是找宋浮、曹子昂、孙敬堂三人商议此事。
  到后期,南阳、襄阳的工造之事尤重,孙敬堂便从黄州赶来樊城专司工造,他还将拖在林缚他们之后再有机会回江宁去。
  荆襄局面大定,淮山以北的形势也稳定下来,曹子昂也无需再在随州坐镇,便来樊城与林缚汇合再回江宁去。
  此时在樊城,也唯有宋浮、高宗庭、孙敬堂、曹子昂四人最为核心;除此之外,在樊城的文吏还有唐希泰、孙文轩等人,其他像敖沧海、赵虎等将领倒不怎么热衷于政事。
  孙敬堂河帮出身,早年地位低微,但毕竟与其兄掌握有两三千人规模的西河会行漕,日子倒不清寒;即使西河会分崩离析之后,孙家还是有很多产业从江宁转移出来,融入淮东之中。他此时更重视获得稳定的政治地位,能封爵最好,对行赏倒不看重。
  曹子昂这些年来吃过这么多苦,心志乃坚,封功赏爵倒不急于一时,甚至认为此时大行封赏之事,对治军不利。不过,将赏功之田折入钱庄、以钱庄股数赏入将领名下,不会对军队一下子就造成很大的冲击,他也就没有特别的意见。
  倘若淮东军制军级将领论功应赏千亩永业田或食邑百户,折算本金两千元入股钱庄,每年依股数领取红利数十元或百十元便是,而不用去操心田亩经营之事,也没有跟地方争利的纷争,甚至可以简单的认为是给有功之将臣增加薪俸。
  宋浮想的要比曹子昂复杂一些。
  林缚以赏功之田折入钱庄计为股数算筹分赏有功将臣,在宋浮看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就是不会因为封赏下去的特权田地而害地方政事,也不会对中枢岁入造成损害。
  不过另立钱庄操办此事,要没有宋佳在场,宋浮指不定真就怀疑是高宗庭在背后出的馊点子,但明确是林缚所提议,宋浮也就没有太多的意见。
  淮东钱庄此时几乎是以鲸吞之势,往江浙闽赣及两湖、广南渗透,只要认真去研究淮东这几年来的崛起,便能知道淮东钱庄真正的潜在实力有多庞大——
  另立钱庄以分淮东钱庄之势,自然不合站在淮东钱庄背后的东阳乡党、海商集团以及林、宋、陈等家的利益,但相比较利益的减少,在宋浮等有识之人看来,眼下更重要的是确保能立新朝以代元越——这才是诸家根本利益之所在。
  宋浮也猜测林缚是担心以后淮东钱庄势大难制,会影响到新帝国的皇权,故而预下先手以制衡之。
  当然,比起林缚明面上的手段,至少不用担心以后会被“狡兔死、走狗烹”。
  所谓“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又所谓“利若独占,必遭分食”——想及这点,深谙自保之道的宋浮更知道应该促成新的钱庄来分淮东钱庄之势。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5章
江宁风潮(五)
  夜间,林缚将高宗庭、宋浮、曹子昂、孙敬堂以及在樊城的敖沧海、葛存信、赵虎、孙文炳、唐希泰等人召来行辕议班师之事,返回江宁就定在十九日。
  其时,宋浮又表示支持另立钱庄以行封赏之事,不过具体的事情还是要等到回江宁之后才能详细议决,笑道:“万寿宫以为能滋生些事非,倒不想主公连拨带打,便将其势完全的化解掉——庐江、弋江、秣陵以及明州都有大量的公田,倒是可以借这次机会,正式折入钱庄,再分散成小份田地,廉价的售给少田、无田之农户,将有助于农事进一步得到恢复……”
  林缚说道:“我想淮东军以后军衔以士官与将官进行区分,士官这次增月银但不计赏,将官不增月银则以钱股为赏,你们估算一下,大体需要多少,便以枢密院的名义代表淮东将臣向太后请赏去……”
  林缚继续详情的说他的想法:“淮东军眼下兵马总计已有三十万人,其中最为普通的战卒计有二十二万余人。我想着等广泛的配田完成之后,就对普通军卒实行役兵制,成年之丁壮,皆有义务入营伍戍边守土三到五载,不过还照着旧例发放伙补,与旧制饷钱相当。而旗头、都卒长一级的基层武官加上伍卒之首以及一些以匠术见长的工造官,差不多有八万人。他们是我军绝对的中坚力量,也是日后需要常备之武卒,我计划着将他们都列入士官群体,行募兵制,服役十五到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然而要使武卒常备化,给其月银要能使养活妻小,我想着在这方面每年差不多要多增加一百万淮元的开支,以后还可以琢情增加——这次奖赏军功,主要还是集中在哨将以上的中高级将官身上。而传统之镇军,里面种种弊端,想必大家都不会比我模糊。峻法相律是必要的,但也不能单纯以峻法严刑律之。我们有很多将领的家小都居住在江宁、崇州,制军、旅帅的月银也就四五淮元,都深感江宁、崇州‘居不易’。这也是我不打算将赏功一事往后拖延的一个原因;我不想在有人抵不住诱惑而贪赃枉法之后再挥泪斩故人……”
  “所幸国公府另外调拨物资以恤将官家用之不足,不然江宁、崇州还真是居不易啊,”高宗庭也感慨一声,“江宁米价还维持在一元五六角淮元的样子,看来三四年间是降不下来了;家口稍多一些的,七八口人,每月吃米粮就要三元多淮元,油盐酱酣就无从谈起了……”
  林缚对这些情况当然清楚得很,不然也不会在月俸之外,以军票的形式,给淮东将臣发放额外的物资补助,就是要他们放心家小在江宁、崇州等地的生计问题。
  虽说当世县令正俸也不过四十余两银,与淮东旅帅月银四元相当。
  但县令赴任地方,有职田、官补等明面上的额外收入以及地方及下级胥吏的孝敬,使他们的实际收入远远高过正俸,除养家小、仆婢外,甚至还能够供养私吏及私吏的家小。地方官员倘若心狠手辣一些,贪墨腐败、搜刮地方,“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倒不是假的。
  而在营伍之中,将领扣押粮饷中饱私囊,或私设关卡勒索商旅,或吃空饷,甚至胆大妄为者,与盗寇为伍、劫掠地方也时而有之。
  林缚要想吏治清明、军队纪律严明,就不能奢望手掌权柄、辖治成千上万之人的文武将官能够安心于叫化子一样的年俸,就不能奢望他们的家人能甘于清寒的平民生活。
  文吏皆不论,当世对军队战斗力腐蚀最严重的恰恰也多集中在中高级将领身上。
  林缚不会认为简简单单的说一下平等,官与民、寒与贵之间的鸿沟就真的填平了。
  林缚现在所努力改变的,是取消贱户、贱籍,使入归入平民阶层,而权贵阶层与平民之间的鸿沟,显然不是林缚想消除就能消除的……
  淮东军哨将以上的将官多达五千人,实际也是淮东此时最为核心的支撑力量。庞大的文官集团不说,缔造新帝国之后,淮东军哨将以上五千余员将官必然将成为功勋集团的核心势力之一。
  在当世传统之下,平民阶层都还没有一点的觉醒,怎么能指望掌握权柄的功勋集团过着跟平民一样的清寒生活?
  徐州、闽东、江宁、上饶、荆襄诸战皆大捷,要是邑土赏爵以奖军功,自然也是这五千余员将官为主体。
  林缚不会授实田,但以赏田功折入钱庄以行奖赏事,目的还是要相应的把将官的薪俸提高到一定的水淮之上;也是要进一步加强淮东内部的凝聚力,只是顺便消除消除梁氏所行之计的负面影响。
  林缚掰着手指头说起,说道:“以江宁之物价,老小七八口人,居易、每月食五六餐肉,得病能就医,每岁能有新衣,子女能入学宿读,遇急事能雇车马……”林缚列数一些他以往淮东将臣及家小应该要达到的生活标准,问高宗庭,“这月用要多少元?”
  “大体每月要用去十四五淮元才够。”高宗庭说道。
  林缚一直强调淮东内部要废“两”改“元”,但高宗庭等人还是囿于旧传统,习惯以“淮元”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名称代替“银两”。
  “主公倒真是厚爱将臣,要使食白米、餐有肉、病能医、子弟入学,行雇车马,家里有两百亩地的人家,也未必有如此优渥之生活啊……”宋浮笑道。
  林缚淡然一笑,居有屋,每月食四五餐肉、病能医、子弟能入学,遇急事能雇车马,要是在后世也就一个贫困家庭所过的日子。
  这大概也是当世物资过于贫乏、生产力过于落后的缘故,一个王朝的权贵及食利阶层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整个社会变得异常脆弱而难以维持,天灾人祸只是社会崩溃的催化剂跟导火索;而胡虏异族借着这个时机入侵,常常会给中原带来更彻底的覆灭之灾。
  燕胡整合燕西诸部之后,控制的本族男丁也就四十余万,丁口总数刚刚过百万之数——就是如此一个虏族,却能以劫掠、寄食为生,编出逾二十万人规模的骑兵队伍,打得丁口几乎是其百倍的中原王朝满地找牙,因燕胡南侵战事直接减损的丁口约计有八百万到一千万之多。
  这样的史实既叫人感到心痛、又叫人感觉到耻辱。
  论功行赏一事,林缚只是给出大体的标准,具体的方案还要待高宗庭、宋浮等人回到江宁之后与林梦得、林续文、孙敬轩等人商议过才能确定。
  ※※※
  十二月十八日,樊城北沃雪未消,叫寒风吹得雪干如屑,一阵狂风卷来,吹得雪粒扬扬洒洒,仿佛雪从天降。元归政、刘庭州以及陶春等人的车马队,便是在风雪交夹的午后进入樊城。
  天寒地冰,原定的民众北迁都暂时停顿下来,除了早初附军的樊城民夫迁往南阳城附近授田安置外,元归政、刘庭州、陶春他们从淯水以东唐河县境内经新野南来,数百里地,几乎看不到一点人烟。
  今日之樊城也是硕大的军营,除了整饬有序的军马外,就没有别的什么居民,元归政一行人冷冷寂寂的住进驿馆,等候林缚的召见。
  赵梦熊策马踏街而来,无论是元归政、刘庭州抑或陶春都见过林缚身边的这位少年,如今已是昂然英武青年,铁甲腰刀,马靴踩得叫雪粒覆盖的庭内小径,嘎然而响,有如塔山一般站在庭中,扬声而道:“我家主公闻元大人、陶将军进樊城,问二位大人路途可劳累,是否先事休息再议军机?”
  “不累,不累……”元归政、陶春进城便知道林缚将归江宁之事,哪里顾得上路途劳累?
  刘庭州此次过来,也做好与林缚当面相争甚至给林缚当面呵斥的心理准备,但见林缚遣人过来,对元归政、陶春嘘寒问暖,独独未曾问及自己,心里还是给堵了一团茅草似的,有着说不出的不痛快。
  要说恩怨,元归政这些年来跟淮东的恩怨又岂是浅的?
  “那二位大人就有请了,院外已备下车马……”赵梦熊说道,在前路领路,请元归政、陶春二人随行,看着刘庭州黑着脸跟上来,侧脸说道,“这位大人是谁?我家主公只召元大人、陶将军相见,这位大人请在驿馆候着!”
  刘庭州仿佛当众给抽了一巴掌,如雕石一般僵立在那里,他万万没有料到林缚竟给他这般羞辱,那张饱经风霜的瘦脸顿时间变成黑紫色。
  元归政心里也是诧然:要说恩怨之深浅,要说与帝室联结之深浅,林缚更有羞辱他的可能,未曾料到召他与陶春过去相见,而将刘庭州扔在驿舍之中,拒绝见之——人要脸、树要皮,刘庭州如今也是检都御史兼领河南宣抚使,散阶从二品、职正三品,大概没有将他千里迢迢召来、而扔在驿舍不见更能使他感到羞辱。
  虽说讶然,元归政突然发现对林缚如此的安排,他们除了接受,并没有挣扎的余地,他甚至不能说为了照顾刘庭州的颜面,一起摔袖而走——他应该这么做,但他又怎能这么做?
  元归政宽慰的按了按刘庭州的肩膀,以示他不得不去跟林缚见一面;刘庭州当然清楚不在林缚跟前多争一些条件,许昌防务将异常的困难,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元归政以及冷脸看待此事的陶春随赵梦熊出驿舍而去,只是心里堵得慌,转身欲回屋舍之时,欲将心里的一团郁气吐出来,未曾想喷出一大口血来。
  “刘大人……”宁俞捷等随行人员慌忙拥上来将刘庭州扶住,他们都看到刚才一幕,绝大多数人都替刘庭州感到羞耻、愤怒。
  宁俞捷是淮安士子,对淮东的崛起以及淮东与刘庭州的恩怨较为清楚。
  淮泗战事期间,林缚为淮东制置使,刘庭州为淮安知府兼督粮秣,且不管在淮东任内到底发生多少龃龉事,但刘庭州离开淮东之时,恰是林缚支持刘庭州、肖魁安建立涡阳镇。至少在那时,林缚即使不喜欢刘庭州,但相比较其他官员,还是愿意看到刘庭州上升的。
  之后河淮防线崩溃,长淮军北退,董原由杭湖入淮西为制置使,刘庭州便长期出任董原的副手,也是江宁牵制董原的手段之一;便是在荆襄会战早期,刘庭州从寿州南下到黄州见林缚,林缚对刘庭州也是嘘寒问暖、和言悦色——要说林缚记恨淮西诸人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也不应该召元归政而辱刘庭州,退一万步来说,林缚还使诈计夺去寿州,未曾吃半点亏,还怎么如孩童一般记恨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一事?
  在替刘庭州感到愤怒之余,宁俞捷等随待也同样感到巨大的疑惑跟对自身前途的迷茫……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6章
重兵东移
  “为何独不见刘庭州?”
  扈卫通传元归政、陶春已到行辕,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孙敬堂等人都已过去相见,宋佳伺候林缚穿起蟒袍,柔声问他。
  林缚对着镀锡的玻璃镜整理衣冠,想起刘庭州来,神色深峻,仿佛心间有根弦绷紧,俄尔才轻吁一口气,说道:“刘庭州应是诤臣,在淮安时,他能舍家拒寇、舍身入贼、不畏威权,那淮西纵陈芝虎入南阳,刘庭州不争,不是他屈于董原,而是他走上了歧途,我见他何益?”
  宋佳也跟着轻轻一叹,说道:“刘庭州治淮安、濠泗,也多有安顿民生的手段,也都打压乡豪、维护平民,但说到底还是想维持帝室的统治,他心里始终奢望着做元越的中兴之臣吧!”
  “为君牧民,乃当世士子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也是他们将自身视所当然置于平民之上的心理根源。在这条路上,绝大多数的士子从根本没有把自己忘掉;刘庭州已然走得太远,走得叫人看不到半点人情味了……”林缚说道。
  “但与贪官污吏相比,刘庭州不更可敬一些?”宋佳也有些疑惑,问道,“便如你刚才所说,以当世标淮,刘庭州要算一个诤诤君子。”
  “恰是如此,更叫人畏惧。泰西大陆有教国,狂热的教众对异教徒拿起屠刀来从不手软半分,视恶为善、视杀戮为救赎。你想想看,刘庭州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刘庭州不过就是一个忠君之道的狂热教徒罢了,”林缚无奈的说道,“这样的诤狰君子,我宁可一个不要。”
  “视忠君为善,视违此道一切都为恶,这么说,刘庭州还真是走得太偏了,”宋佳见林缚心情也不开心,手放在他的胸口,说道,“说道理,我还真是说不过你呢……”
  林缚笑了笑,将刘庭州抛之脑后,穿好蟒袍,往外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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