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校对)第139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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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探长幽声道,“褚小姐曾被人买凶刺杀,我在这条线索进行过细致调查,并没有异常。如果我查不出异常,那么,便是真的没有异常。我曾经经手过一个案件,一家男主人自天台跌落,女主人哭到昏厥,他们是有名的恩爱夫妻。但是,在发丧时有一位女郎自称是男主人的外室,并肯定男主人必是被谋杀。我接手此案后,发现这家公子是震旦大学的化学专业毕业,天台的栏杆有被浓酸腐蚀的痕迹,后经审问方知,恩爱夫妻背后,男主人早有外室子,并要让外室子认祖归宗,夫妻多有争吵,公子不忿,因父亲有在天台赏月的习惯,腐蚀了栏杆,父亲就此坠亡。”
  “世上很少不能侦破的案件,因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远远高于买凶杀人。”金乌西垂,落日余晕染红粼粼河水,晚风带来一丝寒意,徐探长的声音冷酷如春寒回溯,“褚小姐说,凶手先后将王太太、褚奶奶推落入水,当褚先生落水时,她伸手抓住褚先生,手由此被褚先生抓伤,二人一起被凶手推入河中。”
  “我设想一个场景,那天,他们四人喝了一坛两斤绍黄,一坛两斤汾酒,褚小姐依醉酒之名令车夫停车,随即打发车夫离开。褚小姐的酒量寻常,王太太褚奶奶都是乡下女流,喝酒的机会应该不多,那么,她们的酒量除非天赋异禀,不然,不会超过经常在外应酬的褚小姐。褚小姐已有计划在身,她站在这里,桥上虽有路灯,这里却是桥下,且有密密的夹竹桃遮挡视线,这是难得的视觉死角。”
  “当时刚出正月,上海的夜晚还很冷,时间在九点左右,除了晚上出来应酬的人,路上行人稀少,电车也已停运。就在这里,阴天,连月亮都没有的晚上,河水无声无息的流淌。先是王太太,其后是褚奶奶,褚先生因是男人,酒量略大,或者他还有神智,在杀手行凶之际,在他落入河水之际,他陡然抓住凶手的手,他抓的太急太紧,凶手被他抓伤,甚至,凶手力气不及他,一时不防,被他拽入河中。”徐探长浑身散发着肃杀冷意,他伸出一只手,仿佛在重演那夜惊魂,“这里过了多久,大约一个多小时,有一位具有侦探素质与侦探知识的先生带人找到这里。那位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他能从那天褚小姐的行程找到这里,幸运的是,这里留下了案发现场的脚印,这位先生推断出了落水真相,然后,这位先生立刻装作无意的将现场破坏迨尽,花重金在水里寻人。”
  “这位先生与这租界的探长,也就是本人,有着极厚的交情。他了解我,知道我必不会徇私,所以,他没有找我。他找的是法租界的探长先生,那位探长先生是青帮头把交椅,徒子徒孙遍天下。既有助于打捞寻人,也能阻止案件立刻由我们巡捕房接手。因为,这位先生对凶手有着极深的眷顾,不论凶手是生是死,他都不愿意凶手背上恶名。”
  徐探长话音刚落,王大力钵大的拳头便狠狠砸在徐探长脸上,徐探长敏捷的后退两步,仍是被王大力拳锋扫过,撞上身后夹竹桃丛,枝叶折断。徐探长笑着拭去唇角血迹,王大力眼中蹿火,怒问,“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没有证据,这是我的推测。”徐探长平静至极。
  王二力逼上前一步,恶狠狠的盯住徐探长,“你没证据,就能乱编排我表妹!我表妹为什么要害自己亲人!她这样一个弱女子!”
  “第一次刺杀褚小姐的两个匪徒,其中一个就是被褚小姐开枪打死。她仅限于知道怎么开枪,先前未开过一枪。如果她感觉到极大危机,她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徐探长牵动唇角伤处,疼的微微皱眉,扣手揩去唇边血迹,“恕我直言,就是两位这样的壮年男子,也不一定有她的胆量。”
  “据我所知,她与自己的亲人关系并不好。据我所知,令母令妹令妹夫颇是贪婪。”徐探长站直,望向兄弟二人,“想必你们也知道褚小姐曾将四十万大洋捐给慈善机构的事,她当然不会为钱杀人。你们当然可以不信我的话,如果你们想知道真相,那么,今晚回家问褚小姐一句,她可敢以自己亲生女儿起誓,她没有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如果她敢,就算我徐真冤枉了她,我必将三跪九叩,在褚小姐面前负荆请罪!”
  夜风刮过,徐探长掷地有声的誓诺放下,远处汽笛长鸣,电车铃叮叮铛铛的自桥上驶过,夕阳彻底的隐入地平线,黑暗扑天盖地来临。
第190章
巨浪之十四
  没有来到上海前,褚韶华不只一次的听人说起过上海的美丽与繁华。当她真正踏上这片生机勃发的土地,如同来到最适宜自己生长的土壤,褚韶华平生志向得以在这块土地施展,成长。
  在这个相信汗水的地方,她终于能一展才干。
  她是这么喜欢这个可以让理想肆意生长的城市。
  今日,褚韶华才算见识到这座有“东方巴黎”之称的城市的另一面。权力的媾和是这样的赤果不带半点遮掩,而她,是为权力媾和的见证与举杯人。
  当她千伶百俐的说出那些吉祥祝福话,心中未尝没有不适之感。
  待宴会结束,褚韶华原是要跟着闻知秋送张市长回家,因王局长与张市长刚做了姻亲,王局长主动送张市长,张市长无有不允,令闻知秋褚韶华自便。
  张市长略有醉意,斯文面孔微带酡红,几缕发丝垂落额际的遮去原本的严谨,张市长拍拍闻知秋的肩,给心腹鼓劲,“加油啊,小伙子。”
  闻知秋体贴细致的扶张市长上车,看王局长张市长同车远去,张局长的手下那位眉眼清秀的年轻人请闻知秋褚韶华上车,送他二人回家。闻知秋望一眼月色,道,“你们自便,我和褚小姐想走一走。”
  诸人闻弦歌知雅意,自不会勉强,人家恋人说不定还有别的约会。
  走出灯火辉煌的国际饭店,闻知秋与褚韶华漫步在植满樱花树的步行道,夜晚的路灯下,春樱的美丽朦胧不清,偶一阵夜风拂过,便有无数花瓣委地。
  闻知秋的声音是淡淡的轻柔,说出的话却无比冷酷,“很多人的人生,就像这柔弱花瓣,经不起一阵微风。”
  褚韶华侧头望向闻知秋,闻知秋轻挽住她的手,问,“是不是很不习惯?”
  褚韶华生意场上如何练达,官场仍是稚嫩的,“你经常,嗯,这样?”
  “什么样?”闻知秋眼中浮起些许笑意,“看人做交易,还是与人做交易?”
  “都有?”
  闻知秋道,“与你们经商没什么不同,各行各业都一样。”
  “别把各行各业都拉下水。”褚韶华道,“我经商也不这样。”
  “你拉来的每一个新客商,必然是以前别家的经销商。你这里的料子多卖一尺,便有人少卖一尺。你进一步,便有人差你一步。”闻知秋道,“商界联姻更不稀奇。”
  “王局长那也叫——”联姻?分明就是把闺女送给人糟蹋。
  “关外胡大帅为了巩固与蒙古诸部关系,一样把闺女嫁给蒙古王爷的傻儿子。”闻知秋随口便是褚韶华不知道的新闻。
  褚韶华想到那位颇具绅士风度、有怜香惜玉美名的胡少帅,不禁无言。
  闻知秋道,“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
  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并不完全是为了争强争胜,有时,只是需要活下去,不愿被微不足道的一阵小风吹落枝头而已。
  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与同类战斗撕杀,或胜,或败,此生不息,战斗不止。
  褚韶华默默行了一段路,方道,“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也不想。”闻知秋握住她的手,“我确信我的人格还算干净。不论我坐在哪个位子,我尽了心,也尽了力,纵有些内疚之事,非不为,是力有不逮。”
  褚韶华想到什么,莞尔一笑,如月破云,光华满天。褚韶华问,“你家人是不是都这么喜欢自吹。”
  “哪里是自吹,我这是事实陈述。”闻知秋学着王二力的口吻,“我这妹妹,倘是个男儿身,若生在前清,怕是状元都考出来了。”
  褚韶华又是一阵笑。
  两人走了一不短的一段路,这样的饭局,并不是来吃东西,虽然褚韶华借照顾张市长的机会吃了不少,还是与闻知秋在路边小店一人吃了一碗清汤馄饨。
  闻知秋叫车送褚韶华回家。
  经过苏州河的外白渡桥时,褚韶华鬼使神差的看了眼苏州河的河水。月色下仍是一片漆黑,偶有渔船上一二盏灯火明灭。
  两人到家的时间并不晚,闻知秋让出租车在外等侯,他送褚韶华进去。
  二人迈入客厅时就觉气氛不对,王家兄弟面对客厅落立玻璃门坐着,面前两杯茶水,未动分毫,看茶水未有水气氤氲,应是早已冷却。
  褚韶华的视线自王家兄弟脸上移开,刘嫂子从厨房出来,朝王家兄弟那里使了个眼色,褚韶华道,“刘嫂子,你先回房休息吧。”
  刘嫂子上前接了褚韶华手里的包,给她挂到衣架上,轻手轻脚的回了房。
  闻知秋想缓和气氛,褚韶华已道,“表哥们怎么了,可是有事?”
  王二力望向王大力,王大力向来直来直往,他道,“今天有个徐探长找到我们,他说,如果你问心无愧,请你以萱儿的名义发誓,你没动家里人下过手。如果你敢发,他过来三跪九叩,给你赔罪。”
  褚韶华瞳仁瞬间收缩,不动声色的问,“你们要我发誓?”
  王大力大眼直视褚韶华的眼睛,道,“问心无愧,发个誓又如何?若我们冤了你,我也叩头赔礼!”
  褚韶华站在灯光通明的客厅,什么都没说。闻知秋却觉着褚韶华仿佛孤独一人置身悬崖孤岸,她的眼睛看向王家兄弟,神思却不知飘到何处。一时忧伤悲痛,一时恨意深重,这两种不同的气质最终化作一种悍然的决绝,如同出鞘利剑,一旦靠近,必为之所伤。
  褚韶华想,这些人知道什么呢?他们来到上海,她供吃供喝,凡事无有半分不妥,这些人凭什么站在她的家里质问她!
  王氏兄弟的脸色愈发深沉,褚韶华浑身冷冽,闻知秋站在褚韶华面前,对王氏兄弟道,“这件事,不妨问我。徐真肯定与你们说,我是第一次发现案发现场的人,也是我破坏了现场,对不对?”
  王大力“腾”的站起来,伸手去拨闻知秋,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问你!我就要韶华一句话!”
  闻知秋手腕巧妙一扫,拍开王大力的手。
  “你要我什么话?”褚韶华终于开口,却发现声音喑哑,闻知秋推着褚韶华往外走,“我与两位表兄说。”
  褚韶华一把推开闻知秋,“我的事干嘛要你说!”
  “凭我是你的未婚夫!”闻知秋突然一声怒吼,转而与王家兄弟道,“二位的母亲来上海,吃住皆在韶华这里!不过四五天,衣裳便做了数百大洋!韶华对她,没有半点亏待!你二位来到上海,韶华待你们如何,你们心下有数!如今因着别人几句挑拨,你们就要质问自己的表妹,还要让她用自己的骨肉发下毒誓!我想问一句,你们两位如何张得开这个嘴!”
  闻知秋冷声道,“这是韶华的家,我不希望在这里谈这个问题,也不希望当着她的面说这件事!因为我知道体谅她,我心疼她!你们呢?”
  王氏兄弟原本满心愤懑,被闻知秋一顿数落,心中渐生愧意。王二力别开头道,“还得请你体谅我们,母亲的事,我们一定要弄清楚。”
  闻知秋道,“那就与我走,我会告诉你们!”
  王氏兄弟与闻知秋往外走,褚韶华脚步微移,闻知秋立刻怒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刘嫂!看好你家小姐,敢叫她出门一步,明天我打断你的腿!”
  被吼出门的刘嫂子吓的浑身一哆嗦,连忙上前扶住褚韶华。褚韶华颇是不忿,闻知秋不理她,带王氏兄弟出门。
  闻知秋一路将王氏兄弟带到自己家,闻太太骤然见王家兄弟,刚要打招呼,闻知秋已经将母亲的话打断,“我有事与他们说,妈你不必忙。”
  闻知秋直接上楼,三人在书房说话。
  闻知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道,“想来,徐真已经同你们说的够多了。”拉开书桌抽屉,闻知秋取出一张照片给王氏兄弟,那张照片上是个小小女孩,只是几点黑点染污了照片。
  王家兄弟见到这照片都有不解,闻知秋问,“不知二位可认识这个孩子?”
  王二力道,“这是我家闺女,怎么了?”
  “这是令母带来的,与韶华说是她的女儿,那个叫萱姐儿的孩子。”闻知秋一句话,王家兄弟皆色变。闻知秋继续道,“令母打探韶华的房产、收入,以及在上海的产业。”
  纵是疑心母亲之死,兄弟二人都不禁因母亲做的这些事羞愧,王二力道,“母亲怎么会……”
  “看到这张照片上面的污渍了吗?韶华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她的骨肉,她当时吐了血,以为自己的孩子出了事。她心思缜密,未曾当场发作,然后听到令母接下来的‘计划’。”闻知秋不客气道,“韶华承诺将娘家人都接到上海,令母决定要让这个孩子充为萱姐儿,这样就能跟着令妹令妹夫一家来上海享福。以后让这个孩子嫁给令妹的儿子,姑舅做亲。他们商量后,决定搅黄韶华的亲事,因为,只有韶华没有儿子,那么按照你们老家的规矩,以后家业自然要侄子承继。那天我过去拜望岳家人,令妹夫对我说,想娶韶华要四十万在洋的聘礼。”
  “韶华试探他们,说要一同回家乡接孩子。令母更有良策,打算只要韶华一回老家立刻一幅迷药送她,远远卖到山沟里去,然后,他们就能到上海接收韶华的产业,这些钱,够他们三辈子花的。”闻知秋道,“我也有女儿,我不会用我的女儿发誓!但,若我所说的有一字虚言,便叫我这一支无后而终。”
  闻知秋冷静的问,“换做两位,两位要怎么做?恭恭敬敬的把他们送回老家,然后让他们一辈子用那个孩子的名义勒索韶华。韶华当然可以不受勒索,孩子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但,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王大力双拳紧握,两眼通红,哽咽的说不出话。
  “因为什么?因为有人要拿我的骨肉勒索我,因为有人要算计我,打算把我一剂药药晕卖到他处,我就要对这人不客气。这是不是不善良?”闻知秋淡淡反问,“你们不因有这样的母亲而羞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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