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家(校对)第67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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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以往褚韶华还是一柄带鞘宝刀,今日的褚韶华却已是露出她的锋芒。
  潘太太自上海到北京是坐船转火车过来的,褚韶华要问如何到上海去,潘太太也与褚韶华说了路线,褚韶华自包中取出纸笔,细细记下。潘太太道,“我也有一二年没回上海,待老潘回来,我再与他问一问。难得你来了北京,不如就住在家里吧?”
  “伯母好意,我已在长安街的长安饭店定了三天房间,离伯母这里也并不远。”褚韶华又问了些潘氏夫妇的近况,以及小邵东家邵小姐生第二胎的事,当然,还有与潘太太打听上海可有适合女性从事的职业。
  潘太太道,“凭你的才干,阿初那里也能做事。再有我家大伯在上海经营纺织厂,你若愿意,那里也可谋职司。”
  这年头,在外做工多是要有熟人推荐。褚韶华知潘太太好意,又问,“一般上海的女子可有出外做工的?”
  “现在虽说有女子出外做工,不过职业十分有限。最好的职业是报纸上的作家,可以投稿给报社,既轻省又体面,稿费也高。其他的,店铺之中,多是雇佣男子,鲜少有女性直接出面打点生意,或是做伙计的。工厂里倒是有女工,尤其纺织工厂,女工最多,可让我说,那不过是卖力气的活计,一月最多三五块大洋,吃喝也够,可想有富余,也十分艰难。”潘太太知褚韶华一片雄心,可也不好不将实情告知于她,潘太太道,“也有一些针线上的活计,或是浆洗,或是去铺子里拿些钩织花边之事。再有,就是给大户人家做仆佣,你这样的才干,岂不委屈。”
  褚韶华却未想委不委屈这一节,她认真听了,一笑道,“其实也与北京天津差不离,即如此,我便心里有数了。”
  褚韶华又打听了上海的一些街区分布,知道上海是有如东交民巷西交民巷这样的地方,上海是各国租界,据潘夫人说,那也是上海最高档的地方,租界内是洋人自治,里头住的人非富即贵,且治安极好。不过,租界的房子也是极贵的,不论买房还是租房,都较租界外的要贵上许多。
  褚韶华打听的颇是细致,因一向与潘太太相处的好,如今乍来北京,潘太太便请褚韶华留用午饭,褚韶华也未推辞。潘家饭食素来精致,褚韶华也未拘泥,足吃了两碗米饭,潘太太想她在乡下定是受了许多苦楚,不禁心有怜惜。褚韶华见潘太太这等神色,便道,“我近来太瘦了,以后在外,就得我自己多心疼自己些。不然,凭什么工作,身子不成也是不成的。有时吃不下去,也会劝自己多吃一些。何况,伯母这里饭食的确好吃。我这几年,虽衣食不缺,却鲜有这样精致饭食的。”
  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潘太太更觉她不容易,劝她道,“那就多用些。”
  待用过午饭,褚韶华又同潘太太请教了一些上海话的发音,说来,褚韶华还是以前学了些各地方言,却也仅限于卖货的一些话。如今要去上海,上海话与北方话大有不同,褚韶华显然已有准备,那本子里一本都是褚韶华准备的一些常用话,都请教了潘太太,而且,她说来记性极好,此时却也不敢托大,把这些上海发音都用汉写了,记在本子里,准备回饭店后多加练习。
  潘太太总是看褚韶华有些可怜,褚韶华若是任凭那些苦楚将自己吞没,她也便不会再来北京,将去上海了。她忙碌又细致的准备着即将前往的行程,待到傍晚潘先生回家,彼此相见自也有一番寒暄。
  潘先生依旧是旧时模样,去了外头的深色大衣,里面是妥帖的西装三件套,一举一动带着良好的家教与风度。待佣人端来温水,潘先生根本没问褚韶华缘何来北京的话,相较于前年最后一次见面,褚韶华完全脱去了旧时影子,她极瘦,一双眼睛沉着冷静,已不存半分妇人温婉。当然,褚韶华依旧是美丽的,只是她身上的锋锐完全将这份美丽吞没,这种气势,已不是内闱妇人的气势。
  非有大变故,方有这样的变化。
  喝口温水,见褚韶华打听去上海的路线,潘先生道,“不坐铁路就走水路。铁路的话,先坐京津线到天津,再从天津北站坐津浦线到南京浦口,到浦口火车站下车,乘轮渡过黄浦江,再坐无轨电车,就到上海市区了。船的话,也是从天津坐船,从塘沽坐船,坐到上海浦东。”
  潘先生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褚韶华道,“后天。”
  潘先生难免又问了回褚韶华住的地方,见她凡事已有安排,潘先生一向不啰嗦,道,“我大哥和阿初他们都在上海,阿初和小玉你是认识的,我写封信,你带在身上,若在上海有难处,可去寻我大哥,他于上海也略有些情面。”
  褚韶华想了想,并未推辞,道,“有劳潘伯伯了。”
  除了潘氏夫妇的关照,褚韶华还从潘先生这里借了几本地理方面的书,离开时,褚韶华说,“我后天就去天津,便不来同潘伯伯潘伯母辞别了。”
  潘太太自有一些类似路上平安的话叮嘱褚韶华,潘先生则是什么都没说,送了褚韶华出门而已。
  褚韶华几次想请潘先生留步,潘先生依旧送她到门外,看褚韶华告辞,潘先生方折返回家。潘太太叹气,“韶华这命,委实是苦了些。”同丈夫絮絮的说起褚韶华在家乡的事来。
  潘先生不觉褚韶华命运之苦有何可悲叹之处,若无这些大悲大痛,怕也没有现在的褚韶华。褚韶华已较千万蒙昧女性强出太多。若说以往褚韶华还只是一个天资出众,伶俐非常的小妇人,如今的褚韶华已是被生活磨砺出自己的理想与目标。向往权势富贵有什么不好?可怕的不是对权势富贵的向往,而是许多人过于彷徨的人生,总以为可以在小富即安的生活中岁月静好。
  相较于以往那个伶俐精明的妇人,潘先生更为欣赏如今这个冷静自持、野心勃勃的褚韶华。
第103章
北京之二
  自邵家回到饭店,褚韶华上楼前问了大堂经理,询问从津浦线火车票的价钱后,又问了从天津到浦东的轮船的价格,倒是轮船更便宜些,却也要十五块大洋,这还只是四等舱的价钱,若是一等舱的话,火车票要三十五块大洋,船票则要三十块,也不便宜。
  褚韶华寻思片刻,未让饭店帮忙定票。饭店定票自是要有手续费的,她问了自北京到天津的火车时间,便回房休息了。晚上一心背诵自潘太太那里请教来的上海方言,一直背了大半宿,夜深疲倦方才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王大力就过来了,王大力将粮食交割清楚,过来看望褚韶华,也是问她可打清清楚去上海的行程。俩人去外头胡同里的上摊子上吃早饭,褚韶华要了烧饼油条豆腐脑儿,看摊子上有酱肉,也让伙计切了一碗,与王大力两个边吃边说。王大力道,“火车站不远,听说就在前门外箭楼那一块儿。一会儿我去给你把票买了。”
  见王大力三两口一碗豆腐脑下肚,褚韶华又让伙计添一碗,递给王大力根油条,自己撕开烧饼,放几片酱肉,再撕开半支油条卷上,“先吃饭,吃过饭我跟大力哥一起去。眼下有你照应我,以后就都要靠我自己个儿了。我也去火车站瞧瞧,看买票是怎么一回事,省得以后抓瞎。”
  褚韶华说的实在,王大力一想,也是这个理,点头,“成。”
  表兄妹二人吃的饱饱的,连褚韶华都喝了两碗豆腐脑,一套烧饼油条,还有好些酱肉,两人鼻尖儿吃出细汗,因前门路程不远,便走着去了。还未至火车站已觉人车鼎沸,来来往往的,除了做生意的马车、黄包车、小汽车,还有就是街两畔热闹的摊铺,以及路上挑担提箱的旅客行人。待到火车票售票口,情形却也大有不同,有几个窗口,买票的诸人挤的不得了,看那样,褚韶华根本没近前。其余几个窗口则是旅人寥寥。褚韶华见边儿上有巡逻的警察,遂问缘故,那警察看她穿戴体面,笑道,“太太有所不知,那边儿人多的是三等座的人,三等座都是火车开前两个小时开始售票,故而人多了些。这几个人少的窗口,是卖二等票和一等票的。自是不一样。”
  褚韶华道了声谢,王大力原想去买,褚韶华没让,亲去买了张二等票。待买好票,二人看好侯车之所,再无他事,便往回走,褚韶华问王大力什么时候回乡,王大力道,“你这票是明儿下午的,送你上车后我再回去。”
  “大力哥别耽搁了,你今儿就跟粮队的人一起回吧。我在北京这里也没什么事,就是送我,也不过是看我上车。送人终是无趣,倒是以后我衣锦还乡,大力哥别忘了来接我就是。”褚韶华说的轻松,她的神色也是轻松的。冬天的风带着凛冽与肃杀,拂过褚韶华身上的大衣,吹乱她颈间毛领上的柔韧的皮毛,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大半埋在衣领中,脸色仍有些苍白,看向王大力的眼神温和坚定,似乎那个经历过巨大伤痛的妇人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乡下老家,北京的褚韶华已是另一种人生姿态。
  王大力眼中的担忧也为柔和取代,王大力道,“你是咱们兄弟姐妹中最有本事的,华儿,我知你是想我跟底下人一起回,既有伴儿,也不耽搁东家的事务。你放心吧,出来时我已是与东家说过了,必要你这里安排妥,我再回的。现在看你走,等你以后衣锦还乡,我再来接你。”
  这个时候的情分,多么难得。以褚韶华之刚强都不想推却,遂未再多言。
  王大力看她买了票,说了明天过来送她的事,就往运粮队上去了,今天手下人回乡,他得过去叮嘱一番,还有同东家报账的事,他已写好信,交待给手下人收好,介时回乡好交给东家。
  褚韶华则是到王府井的柜上去看了看,这是陈家老铺,如今已是易主多时。褚韶华却未料到竟见熟人,在外站了一时,褚韶华方抬脚过去,一身青色棉衣的伙计见有客人过来,连忙招呼。褚韶华摆摆手,看向那站在柜台内侧正望向自己的人,喊了声,“魏大哥。”
  魏东家惊喜交加,顾不得多问,把柜上事一交待,就请褚韶华进去说话。里间儿的炕烧的很暖和,魏东家亲倒了茶水递上,坐在小炕桌儿的另一畔,问,“你们什么时候来北京的,怎么先时没见着信儿!”
  褚韶华接过茶,略抿一口,便捧在了手里暖手,简单的说了说,“我从陈家出来了,前儿到的北京,已经买了票,明天去天津,再自天津坐船去上海。”
  褚韶华言简意赅,魏东家却是一听必知有事,因褚韶华中秋时托人送来节礼信件,信中还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意。魏东家先前还同家里婆娘说呢,“看亲家母这势头,必然还会再来北京做生意的。”却不料,今刚不过两月,褚韶华就自陈家出来了。
  魏东家蹙起的眉峰间露出关切,连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因彼此是亲家,魏东家此问也不算失礼。
  褚韶华放下茶杯,些许自嘲,“这事我纵不说,以后魏大哥也会知晓。与其叫人乱传,不如我告诉你,陈二对我不尊重,陈太太也糊涂,我原想带萱姐儿一起出来,陈家不放孩子,我就自己出来了。”
  魏东家脸色顿时难看至极,没忍住低骂一句脏话,道,“真个败家败业的混账东西,也不知陈叔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修来这样的畜牲。”
  褚韶华最是好脸面之人,不愿多提此事,转而道,“魏大哥你如何把这铺子盘下来了,当初听陈二说,这铺子是叫一个姓郑的东家盘下的。”
  魏东家道,“当初你们走后,陈二搬到铺子里来,我们离的远,也便不大走动了。当时你们就回乡了,他在这北京城的事,我要说了怕得污了你的耳朵。那姓郑的原是在八大胡同的营生,说是买,不过是抵了他在八大胡同那些花酒的债。陈二仓惶回乡,我想他既是回了乡,这事告诉你们无非就是心里添堵,便没说。姓郑的也不懂经营,就把铺子出手卖了。这铺子地段儿不错,先前又是陈叔的铺子,我索性盘了下来。”
  “有魏大哥经营,以后必能生意兴旺。”褚韶华道,“原我还百思不得其解,当初东单铺子卖了,已有足够的活钱。这老铺,不论地段儿还是经营,一直没什么问题,如何只过一年陈二就卖了铺子回乡,原来是有这般缘故。今日也算是解了惑。说来,我原还想去你那旧铺子寻你,幸而没去,不然也是走个空。”说着自包中取出一包大洋,推到魏东家跟前,褚韶华道,“陈家死活要留着萱姐儿,我现在实在带不走她。以后去上海,短时间内怕也回不来。陈家那里,我留了约两百大洋之数,若陈家有良心,总会养她长大。这是二十块大洋,我也没别的所求,以后逢年过节,魏大哥置些东西,打发人捎带过去,就说是给萱姐儿的。陈家不是良善之家,眼下无碍,以后却不好说。有你这里的亲事吊着,只要你家里日子富足,他们纵不能待她太好,也能看你面子一二的。”
  魏东家原与陈老爷相交莫逆,当初也是诚心结亲,纵是陈家败落,他心中亦是钦敬褚韶华的品格能为,是极愿意这桩亲事的。却是不想中途生出这许多变故,陈家今衰落至此,魏东家并非因陈家失了家业可惜,纵家业一时凋零,可有褚韶华这样的人,若陈家一心一意,东山再起也不过是时间的事。魏东家伤感的是,自陈老爷陈大顺父子去后,陈家竟是沦为这般不堪之家。魏东家再不能收褚韶华这钱的,给她推了回去,“这是做什么,你如今要南下,多些银钱傍身方好。萱姐儿那里,那是我家儿媳妇,便是你不说,我也记挂着她,断不会叫人欺负她。”
  褚韶华坚持,“魏大哥,这是我做娘的一点心意。我不托你,难道你叫我去托别人?”
  魏东家见她如此,想想便收下了,正色道,“你放心,我必会每年着人探望,必使儿妇平安长大。就是你我两家亲事,也必是言出无悔。”
  褚韶华郑重谢过。
  魏东家与褚韶华说了许久的话,包括褚韶华一定要去上海的事,让魏东家说,不若留在北京,可互相扶持。褚韶华摇头,“我必要去最繁华之地,谋最大富贵。”
  两人说一时话,魏东家打听了褚韶华现在住的地方,原想邀褚韶华回家住的,褚韶华却是婉拒了。相对于陈家的一落千丈,褚韶华的孤独无依,魏家近两年却是愈发兴旺,非但生意兴隆,就是家里,褚韶华也知去岁魏太太又给魏东家生一女。两子两女,称得上人丁兴旺了。
  褚韶华临走时说,“魏大哥也不必同嫂子提我过来的事,上海那样的地方,多少男人想出头都不容易,何况我一个女人。我此一去,未知福祸,以后能不能回得来,也得两说。魏大哥只当未曾见过我,不然,叫嫂子知道,也无非是多些担忧罢了。”
  自魏东家这里告辞,褚韶华未再去周太太那里,只是写了封短信,放到信箱,待周太太知晓,也便知她南下之事了。
  第二天中午,陈大力魏东家便都过来了,潘家也打发人送了些东西给褚韶华,多是路上吃食。褚韶华知大家好意,待下午退房后,一并去了车站,褚韶华买的是二等座,车站还有专门的女性侯车室,听说待上车后亦是男女车厢分开来坐的。两人直接送褚韶华到站台,待褚韶华上车坐了,隔着车窗看她将行礼安置好,不多时,火车笛声划破天际,褚韶华向外朝两人挥挥手,便随着火车的隆隆声响,褚韶华终是远离了这座数百年的巍巍皇城,远离了她年轻时代带给她最大悲痛最大醒悟的家乡,也远离了那个由她骨血造就,自她身体分裂而出的小小肉团儿,那个会软软的叫她“妈妈,妈妈”的孩子。
  自此,天高路远,再见已是经年。
第104章
上海至
  这是褚韶华人生中第一次乘坐火车,在这样的年代,这样一个孤身的女人第一次乘坐着陌生的交通工具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到天津时,天色已是全黑,褚韶华直接去了火车站附近的饭店,这处饭店是王二力介绍的,饭店不大不小,兼营住宿与饮食,用王二力的话说,在火车站附近,虽有些小贵,也还实诚,关键是里头没些乱七八糟的人。
  褚韶华住下后要了些热水沐浴,这是她的习惯,以前在老家,冬天晚上也会把屋里烧暖,烧许多热水洗澡。不论什么时候,多么狼狈,褚韶华都会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沐浴后,饭店暖瓶里有热水,她泡了四个煮鸡蛋,把鸡蛋泡热,全都吃掉。这是魏东家给她的包袱里的东西,让她路上带着吃。
  的确,褚韶华舍得买二等票,却是舍不得路上买火车上吃食的,那得多贵啊。褚韶华其实也没在北京买吃食,来北京前,王大嫂子给她做了许多炒面,她路上吃了一些,今还余有许多。她知道,她这来天津,定有朋友过来相送,也会送些东西,她索性没买,这些也足够她吃用了。便是不够,到天津再买些也是一样的。
  如今看来,却是不用再买的。
  吃过晚饭,又喝了些水,褚韶华细看王大力、潘家和魏东家送的东西,大家送的多是吃食。潘家的东西是点心和几瓶路上可吃用的水果罐头,这大冬天的,就是在北京,鲜果也就是水果梨桔子之类,多是窖藏存到现在,价钱并不便宜。罐头也是极贵的吃食,褚韶华只几年前偶尔吃过一两次。底下还有一把小巧匕首,附的潘太太的一张纸条,让褚韶华一人在外多加小心,留着防身。魏东家给的东西也很实在,除了二十个煮鸡蛋外,一个小红布包,褚韶华以为是她给魏东家的大洋魏东家又放了回来,结果,打开来却是整整齐齐的六根小金条,还有一封魏东家写的信。
  褚韶华打开来,除了让她在外保重,魏东家说昨日褚韶华留给萱姐儿的钱,他都收着,也不会忘了褚韶华的嘱托,让褚韶华只管放心。又说了魏陈两家素有交情,他与褚韶华正经亲家,这几根金钱让褚韶华带着,也是穷家富路,让她买张一等车票,莫要在路上受委屈,亦是为安全考虑。
  褚韶华轻声一叹,王大力给褚韶华包袱里放的则是一大包可久放的肉干,另有十块大洋。
  褚韶华想,娘家婆家皆不成个样子,至亲之人为着金钱利益都能泯灭人性,可外头这些朋友、还有几位表哥表嫂却这般待我,我这也不算命薄了。
  将银钱密密收好,吃食各归置起来,褚韶华继续去看本子上记录的那些上海话的发音,直待倦意浓重方则睡去,第二天早起后吃两块点心,便出门退房,叫了黄包车去塘沽码头买船票。
  褚韶华没买最末等船票,她担心安全,虽则二等船票略贵,她还是买的二等票。舱室中都是女子,环境果然也不错。褚韶华还遇到两位要去上海的黑袍修女,这些人说英文,褚韶华以前跟陈大顺学过一些卖货用的洋文,所以偶能听得懂一些词汇是英文,可具体人家说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褚韶华是个心思缜密的,她并不懂什么国家大势,可她知道,现下国内,洋人最吃香,不论是洋男人还是洋女人,洋人是有特权的,比汉人金贵。因这些外国女人生得高鼻深目绿眼睛,舱内有些女子惧怕她们的相貌,自是离的远远的,也有不怕的,却也不会与她们交谈打交道。褚韶华吃点心时特意打开一整匣,请她们一起吃,她会些简单的对话,问好之类的话也会说,再加上做些手势比划着,这些修女在中国也有些时日,简单的汉话能听明白,会说几句,虽十分有限,彼此也能做些简单交流。
  有一位修女还送了一本汉译的《圣经》给褚韶华,褚韶华连忙道谢收了,这年头书本并不是便宜东西。褚韶华也弄明白,这些修女往上海是要去教堂工作的,至于是哪个教堂,褚韶华请修女帮她写在书页后面,说以后到了上海想了解一些关于她们教会的一些东西。那位送她书的修书也很高兴的给她写了地址。
  倒是同舱的一位有女佣相随的女士问褚韶华,“您对基督教感兴趣吗?”
  褚韶华道,“以前并不了解,可我看黛安她们不远万里的过来,只为传播教义,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这位女士姓王,也是要往上海去的,王女士生得皮肤细腻,眉眼温婉,褚韶会觉着她不似北方人的相貌,略一打听,果然就是上海人,原是随丈夫到天津做生意,如今年下先回上海。褚韶华正在学上海话,就提出与王女士用上海话交谈,王女士并没有反对,两人说话间还同褚韶华提了一些上海风俗。
  倒是黛安修女见她们在说一种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还用半汉半英夹杂手势的话问褚韶华,这说的是哪国话?当褚韶华告诉她是上海方言时,黛安修女完全惊呆了,她从不知道上海人说的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北京汉话的语言。褚韶华想着,黛安修女她们既是要去上海传教,问她们要不要学一些上海话?
  黛安修女倒是愿意,只是,汉语在她们看来已是千难万难,上海话更是如听天书。一直到了浦东,两位洋修女也没能学会几句。待下船时,王女士已知褚韶华是来上海投靠朋友找工作的,还留了自己的地址,让褚韶华安顿下来可以去找她,大家继续做朋友。至于两位修女,知道褚韶华还没有住所要租房子,以后还要去找工作时,建议褚韶华可以去青年会问一问。当然,如果褚韶华愿意,也可以与她们一道去教堂暂住,褚韶华知她们也是第一次来上海教堂,且褚韶华何其谨慎,客气的婉言谢绝了。
  褚韶华手里有小邵东家在上海的住址,也并没有去麻烦小邵东家,租房找工作的事,她自觉还办得来。人情是在关键时候用的,若吃喝拉撒都指望人家,那成什么人了。起码,褚韶华不是那样的人。她照例是先找饭店安顿下来,对于黛安修女提到的青年会,褚韶华打听了行程,又买了一份上海地图,当天就叫了黄包车过去看了一回。
  青年会有些类似于一些公益性组织,褚韶华在北京知道,譬如洋教堂会给人免费诊病,发一些药物,反正就是挺慈悲做好事的地方。在报纸上,她也看过公益组织这种名词,知道这是做善事的组织。既是黛安修女建议她去青年会,想来也是做好事的。待得过去后,褚韶华没直接进去,她在附近的糖水铺买了杯糖水,慢慢喝了。打量着这处两层小楼,有一搭没一搭的同糖水铺老板问青年会的事,知道这是正经地方,褚韶华喝完糖水,抿抿唇,从手包里拿出个小圆镜照了一下,这才过去。接待她的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待褚韶华说明来意,那青年道,“女士应该去海宁路那边儿的女子青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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