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汉(校对)第468部分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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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乱之中,他本想再问一问最信任的张晟张白骑,但后者此时正在谷底亲自整理部属他自己的两千兵,并不在身侧。于是张燕只能作罢,然后认真观战、指挥,并将视野放在了谷中战局之上。
  但是越看下去,越想下去,张燕就越觉得不对劲。
  这其实是一道很简单的数学题:
  两军全军战力对比是五千对两万,比例是一比四;
  按照原定计划,是分兵五千绕北面远路潜袭,两千留,再去掉东隘口的两千,所以此次实际出兵乃是一万一,而汉军若是留下一千到一千五百人看守大营的话,那就是应该三千五到四千人,战场各处的兵力对比都应该是维持在一比三左右,这是一个很健康的数字,不管是诈败还是突袭,都是能确保各方面主动权的数字;
  而现在,对方五千尽出,上来就在通道里击溃杀伤了部分兵马,所以此时兵力对比居然是一比二!以山匪和正规军的战斗力而言,尤其是后者还有两千公认的天下精锐,那就显得有些危险了——哪怕你原本就想诈败!
  毕竟,万一这正面被公孙珣一口气打穿了呢?并一路攻下去,顺势夺取了大营呢?
  而就在张燕看着汉军越战越勇,自己也越来越紧张之时,忽然间,随着对面一侧高地上那面白马旗下号角声猝然响起,又有几面旗帜挥舞示意,刚刚击溃了一部盗匪的汉军中装备更齐整,明显就是那些步战的义从们,此时忽然集体撤退,并回到通道口去骑乘那些刚刚被归纳起来的白色战马。
  很显然,刚刚步战击溃当先一部贼军,不是什么别的意思,正是在为骑兵腾出战术预备空间。
  这个时候,不少河北出身的匪首其实已经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已经预感到了危险,但他们全都没有张燕醒悟的彻底。
  实际上,眼见白马义从重新名副其实起来,遥遥相望的张燕却只觉的脑中嗡的一下,瞬间便汗毛竖起,外加心中通明起来。
  话说,这位定难中郎将已经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他不该投入太多兵力在别动队中,也不该大包大揽让自己的直属部队承担所有分兵策略,以至于留在这个正面的战场上本部兵力太少!
  一万一千兵,或是一万兵,无所谓了,居然只有一千本部来稳住局势!
  原本是为了确保奇兵能转为正兵的大规模别动队,原本是为了确保掌握全局的各处留守,原本是为了在诈败中减少损失的刻意少量兵马,此时都沦为了败招!
  公孙珣哪里是轻视自己?分明是洞悉了自己分兵之策,甚至洞悉了自己的诈败之策,更是洞悉了自己自私、多疑的性格,然后当机立断,集中所有兵力,破釜沉舟,准备在这个自己本部力量最薄弱的战场上解决自己!
  就在这个醒悟的过程中,随着两千骑兵在开阔山谷中上马整备完成,战场上的形势便立即变得微妙起来。
  卫将军自然不会再亲自上阵冲锋,却让人将自己白马旗送了过去。而白马旗下,庞德上得马来,一边催马缓行,一边挥动手中长矛,大声呼杀!两千白马骑兵在后,纷纷仿效着庞德的姿态,一边从西面谷口处前行提速,一边放声喊杀。
  数声之后,声音渐渐同步,杀声盖过战场所有嘈杂,并在山谷之中放肆回荡,惊得对面盗匪纷纷失态,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两千白马骑兵,借着之前清理的战术空间完成提速,然后不管不顾,结成一个锋矢之阵,在山谷中微微做了回旋,便直冲张燕所在。山谷内数部匪众,不是没有机会拦截,但作为非嫡系的部众,他们没有理由为张燕送死,而且指挥系统不一,没有自家首领命令,也来不及去拿命去阻截这支骑兵。
  一时间,两千白马义从,竟然只是稍作回旋,便直接冲到了张燕那一千中军之前,这一千中军倒是没有滑头,也根本没必要滑头……他们本就是目标!而仅仅是一瞬间,随着马蹄践踏,长矛突刺,这支战场上唯一直属于张燕的部队便有瓦解崩溃之意。
  当然,两千骑兵也为此停止了冲锋之势。
  军阵后方百余步的高地上,张燕只是犹豫了片刻都不到,便直接打马而走——反正只是一千兵,反正本来便要诈败,反正就算是今日真的被公孙珣捅穿了井陉,大不了逃入山中便是,他有无数理由可以逃走。
  然而,原本随侍在旁的杨凤和白雀目送着张燕领着近卫撤退,而张燕本部岌岌可危,继而有引起山谷中的所有贼兵全局崩溃之意,却居然一时不动,反而握住马缰,先朝身后侍卫做了些吩咐,等侍卫离去后,方才相顾交谈起来。
  “白雀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卫将军顷全军而来,五千分兵已成笑话,张燕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就走,我料大营也不保,这一战,也算是到此为止了,咱们刚刚更是一起让自己亲卫各自回去准备投降事宜,俨然英雄所见略同。”杨凤望着身侧的白雀,一改之前的粗俗,显得彬彬有礼。“但都是投降,我却知道你之前一直与宁朔将军有交通……所以能否请你做个中人,带我一起投降,也好求个高点的出身?内应和战场降服,总是不同的吧?”
  素来严肃的白雀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凤,却是一边嗤笑一声,一边勒马向坡下而行:“杨兄自去吧,我还有事!”
  “万事好商量!”杨凤在身后恳切相求。“反正都是要降,此事于白雀兄不过一句话而已,却能让我省下多少辛苦……日后必然有报!”
  “杨兄误会了。”白雀依然没有回头。“你要想降的话,可以去我部中寻我副将王仲,平素里便是他负责与宁朔将军交通,不必寻我……”
  “那你又要如何?”杨凤心中一动。
  “我本是河间国弓高县县尉,虽然说当日是被张牛角裹挟过来的,但彼时的局势,却并不怨恨别人,反倒是这些年旧友、族人在山中能久存,要多谢定难中郎将的维持。”白雀立马回头,淡淡而言。“夏日时去寻宁朔将军,试图降服,乃是为了寨中上下求个出路,却不曾想卖过定难中郎将。而今日他既然败走,接下来卫将军必然要驱赶我等为先锋去攻破营寨……杨兄,与人有约不能成,受人之恩却反噬,我虽然已经是个贼了,却只是身为贼而已,心里最后一丝清白还是要留下告慰自己的。”
  言罢,其人再度回身,缓缓往前方已经溃散到不成样子的军阵处继续前行,并隐隐有提速之意。
  “白雀兄到底是何姓名?”杨凤怔了一怔,陡然明白过来,却忍不住勒马向前数步,放声追问。
  “河间弓高王楠!”藏在心中许久的六个字脱口而出,下一刻,这白雀却是抽刀跃马,单骑奋力直扑身前白马军阵。“河间弓高王楠在此!”
  但数息之后,其人将要冲到阵前,尚未挥刀,胸口便直接中了一箭,从马上跌落于地。
  随即,两名义从打马而来,一人仓促收弓,一人持矛补上,而持矛之人下手以后,却复又奋力大声对着地上死人回应:“杀你的,是弘农华阴杨修与江夏竟陵刘璋!”
  俨然,此人耳尖,竟然顺风是听到了之前白雀报名,故有此应,却丝毫不管地上之人已经无法听到了。
  杨凤远远看见如此情境,心中暗自哀叹一声,却又毫不迟疑,立即勒马回转,回身准备投降去了……从黄巾之乱算起,快七八年了,这些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就这样,随着汉军神来一笔,临机决断,调集骑兵,一举攻破战场上唯一一支张燕直属部队,然后张燕本人也直接弃本阵逃走,各怀心思的其余匪首们也纷纷各寻出路,整个山谷一时混乱无比……投降的居多,崩溃后跟张燕一样往后跑的人也是有一些的。
  话说,双方大营相距不过十里,而这个山谷本身就有两里开阔,所以过了此地以后,再往前行一里多的狭窄通道,其实就已经到了紫山军大营。
  所以,张燕并不担忧自己不能入营。
  而其人率亲卫逃到谷口,见到身前一幕时却又反而大喜。
  原来,张晟张白骑及其所部两千人,本就落在最后,此时见到前方战败,居然保持着整齐的建制正从谷口撤退,甚至还在谷口处设立了一道防线预备断后……张燕的兴奋,乃是见到张晟部完全保住,这要是撤入大营,四千人生力军死守大营,然后五千别动队得手,那说不定还真能有惊无险。
  然而,有意思的是,眼见着张燕到来,张晟部在谷口的防线居然纹丝不动,把守军官甚至要求张燕驻足稍待,并回身禀告身后正在组织撤军的张晟。
  张燕一开始只是很无奈,因为张晟部乃是其人太平道的老底子,部队全都是太平道信徒,凡事只听张晟一人,这也是张晟为什么能在北太行稳稳居于张燕一人之下,而这位定难中郎将又为什么凡事皆要拉拢此人的缘故了。
  不过,随着张晟张白骑骑着他那匹此时看来格外刺眼的白马出现在谷口时,张燕却是聪至心灵,陡然醒悟,然后面色煞白起来。
  张晟驻马在本部防线身后,望着明显已经醒悟的张燕,干脆一言不发,二人就这么隔着一道军阵遥遥相对。
  而忽然间,秋风阵阵,卷起左右山岭青黄如浪,也吹起了张晟的衣袍与颌下胡须,张燕看着对面的身材高瘦的多年故人,只觉得对方依旧清瘦如初,颌下胡须也一如往昔,抛开手中九节杖变成了一把刀,胯下多了一匹白马,其人似乎还是当初那个道旁持杖高歌的高冠太平道人模样,也是让张燕在秋风中神思恍惚起来。
  而这阵风之后,回过神来,不知为何,一直死死盯住对方的张燕居然一声叹气,转而扶正了头顶那代表汉代高阶武人身份的鹖冠,便干脆一刀拔出,理都不理身后已经猝然响起的马蹄声,直截了当,轻松划开自己的脖颈,然后鲜血喷涌,摔于马下。
  从头到尾,二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张晟没有解释的意思,张燕也没有半点质问对方的意思……说到底,张燕早已经明白了缘由,那就是张晟虽然成了张白骑,却还是那个张晟,却还是一点没变,而他这个定难中郎将从褚燕变成张燕,却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二人之间,看似是张白骑负张燕,却是褚燕先负张晟。
  如此而已。
  ……
  “太祖至井陉讨紫山贼张燕,众五千,贼众两万。及渡河立营,夜间哨骑回,言张燕大营炊烟不断,屡屡见于月下,太祖遂知贼欲行淮阴分兵潜袭之故策。及召诸军师相对,事仓促,众士皆不知所为,太祖乃笑,自称有策,明日即知,左右忐忑而走。翌日,太祖大会全军,自毁营寨,断浮桥,号曰破釜沉舟,发全军向前,及谷中相逢,张燕半分其兵,只余万军,又皆杂众,遂一战而没……众始悟,乃盛赞曰:‘明公之策,实以项王之故策,临淮阴侯之旧智也。’太祖复笑,对曰:‘君等大谬,张燕分兵,其实孤注一掷,故名为淮阴故策,实为项王旧计;吾弃营向前,破釜沉舟,其实乃知敌方略,攻其弱也,故名为项王旧计,实为淮阴故策。且夫,韩信焉能负项羽?’”——《旧燕书》·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三十章
旧渡仍许借归船
  张晟之前没有与公孙珣或者谁联系过,公孙珣也没有想过张晟会帮他了结张燕这个大麻烦,谷口那次对峙与阻拦对于这次战斗而言更像是一个独立事件。
  实际上,这次战斗本身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临机决断与偶然因素——开战前一天晚上,公孙珣无意间望见自家营寨的炊烟,却是与几位军师不约而同想到,这是一个确定对方战术的好时机,于是立即派出哨骑去窥视敌营是否夜间有炊烟,规模又有多大,得知对方很可能大股分兵后,这才临时决定,趁着对方兵力分散,反其道而行之,集中所有力量正面突击!
  这其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内应或者间谍的因素,之前公孙越联络的白雀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战斗前主动联络到了汉军哨骑的杨凤也没有进一步的信息传递出来,更遑论张晟了。
  而这一点,可以从公孙珣毁掉自家营寨的举动中一窥一二,如果不是为了以防万一,消弭对方别动队的影响,又怎么会如此做呢?当时汉军上下一片仓促,不过是求一战而破,将张燕撵回太行山而已,对于张燕本人,只是寄希望于临阵表现罢了。
  不过公孙珣万万没想到,有一个太平道人,隔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却居然一如既往,这与野心日增的张燕形成了鲜明对比。
  战斗结束。
  大部分人,从这边的公孙越到那边张晟的属下,都以为张晟是公孙珣的暗子,都以为他们早有联络与默契,对此,张晟没有多言,公孙珣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不仅是没必要,更是因为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的确如此。
  于是乎,公孙珣当即下令,以张晟代张燕为定难中郎将,与太原太守常林、常山太守韦康一起,协助公孙越处置北太行山中事物,并确保秋收。
  而经此一战,北太行山贼的剿抚工作虽然尚未开始,但也注定无法掀起过大的波澜了。
  八月中旬,三辅那边可能早已经完成了秋收,北地这里也进入到了秋收最繁忙的时段,公孙珣带领自己的义从与朝廷仪仗,穿过了井陉,进入常山真定,先是发公文明告幽冀各郡国太守,以秋收为先,无须亲至;各部将领,留在原地,等待秋收之后再结束休整,汇集部队……然后方才开始建立行辕,一边了解河北内情,一边着实准备即将到来的大战。
  最先得到的消息当然是之前关羽和审配借着秋收前的那阵阴雨联手逼退袁绍大军的事情,然后便是如今的局势——公孙范、公孙瓒在易水那边与张颌对峙,公孙范静坐不动,倒是公孙瓒屡有出战,与张颌在后者家乡鄚县左近颇有胜负;董昭和许攸如今也隔着一个钜鹿泽互相玩阴谋诡计,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想来董昭也不至于吃亏;最后,便是沮授与审配、关羽的对峙了,沮授在获得绝对权限后,再加上战争本身的磨砺,渐渐展示出了其人极为出众的军事天赋,更兼他只是维持自己的军事存在,战略捆缚邯郸,并未有什么进攻性的举动,所以其人握有兵力优势之下,居然让关、审二人一时无计可施,这也算是某种另类的对峙了。
  总而言之,袁绍强攻邯郸失败,主力转而清理南太行,以图隔山打牛,其余各处虽然屡有交战,但其实俨然是全线对峙的局面。
  “如君所言,如今整个河北都在对峙中了?”
  八月十五,月圆中天,黄河畔的兖州东郡秦亭渡口,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河南金堤之上对坐饮酒,而说话的,赫然是其中一名身材更加雄壮满脸络腮胡子却又掩饰不住白皙皮肤之人。
  没错,此人正是刚刚穿过黄淮之间,辛苦来到黄河畔的张飞张益德,而与之对坐的,赫然是驻扎在秦亭的兖州名将,张益德昔日军中故人李进李退之。
  “不错。”李退之举杯一饮而尽,方才继续从容对道。“要我说,益德这次是白赶一趟了,之前河北突然风云变幻,袁车骑抢到了数月空余时间,天下人都以为他能先取下邯郸,彼时益德心忧河北局势,想来报恩,似乎正有用武之处,但谁能想到八万大军会在十日内便军心沮丧,撤退整编呢?”
  “关云长如此强悍吗?”张飞闻言单手举杯,也是一饮而尽,却又一时蹙额。“以三千兵对八万,也能驱除一时?”
  “依我看,关云长固然神武,却也不是神仙。”月色之下,金堤之上并无第三人,李进倒是难得说了一番心底实话。“主要还是袁车骑这边州郡兵马得之太易,所领虽众,却多是被强行捏为一体,而且其中的兖州精锐从春耕后已经连战了半年,多有疲敝,再加上袁车骑那里也有些骄矜,这才被关云长得了手。不过,这也是为何沮授将军如今单独领一万魏郡兵、一万东郡兵,反而能将审、关两位死死堵在邯郸城前的缘故了……”
  张飞并未表态,而是左手抬起,单臂自斟自饮:“那钜鹿是怎么一回事?以董太守之智竟然不能料理那个许子远吗?前者是君同乡,后者是君同僚,还望退之兄明言相告。”
  “仍依我看,许子远之智未必逊于董公仁,二位倒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李进坦诚以告。“反而是矩鹿郡中间有大泽相隔,使得矩鹿南面十余县天然在袁车骑兵锋之下,所以说是董太守吃亏也说不定……当然,这应该本在预料之中。”
  张飞微微颔首,却是一时不言,稍作思索。
  而李进眼见如此,情知对方在思索去向,却又一声叹气:“邯郸之围不了了之,如今局面之下,河北卫将军所领处并无危局,益德还是要回去吗?其实你在淮南随你兄刘玄德独据一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堪称如鱼得水,何必单骑回河北,生死相搏呢?”
  “受人之恩,焉能不报?”张飞沉声而答,旋即不语。
  听到此话,隔着一个几案,李进也一时沉默,一时只是低头饮酒而已。
  就这样,二人复又喝了几杯,张飞方才继续言道:“说起来,秦亭本是小渡,我此行也是为了专门避开官渡与苍亭才至此,退之兄既然如今受袁车骑重拔,为一任两千石,领兵为将,为何在此小渡屯驻?而且营中兵马如此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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